我仔细观察伊诺克，发现伊菲斯分析得一点也不错。
原来上次那只箭射在了他的肋骨上，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但是也令他元气大伤了。
我知道伊诺克使用重装步兵时喜欢用阿提卡人的阵型——他们先是以敞开的队形接近敌军，然后关闭横排，盾牌
横档，于是，无数的青铜和木头就组成了一道固若金汤的防护墙。这就是著名的密集阵了。一个个矩形方阵向前
推进时，矛头直指敌军，威力无比。
不过，我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阵型了。因此，它的优劣、破绽，早已在我的心中解构了上百遍。
过于严格的形式就是这种阵型的死角。
现在，我需要做的，就是猛攻，猛攻，猛攻，将形式上的压力转化为心理上的压力施加给伊诺克，而伊诺克则只
能把自己的压力施加给他的部队。一旦乱了阵脚，他们就必败无疑。
我冲另一侧的刚蒂使了个眼色，他便和我分帅两路兵马沿着地势左右向下冲去，点状击破。
一切按计划行事，但也要随机应变。
伊菲斯和我一道，带着一路骑兵打进敌军中央，由于矩形阵同一点的密度有限，所以一阵点状突击后，我们就从
中心把他们的队列彻底冲得乱七八糟。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伊菲斯在战场上的英姿。他始终带着自信的笑，御马穿梭，动作轻灵却又威猛无比。我忍不
住再次去想德兰西斯在战场上的模样，结果犯了大忌，一个走神就差点被瓦尔多的一个骑兵刺中。
“小心呐！”伊菲斯的长枪刺了出去，一下子把那个骑兵连人带马撂倒在地。他扶了扶头盔，看了我一眼，然后
就离开了。
我定了定神，继续带兵向前突入。
我猜想在伊诺克的身后，一定还有一只强大的军事力量，只要我逼近他的面前，他就会把身后埋伏的真正地主力
调出来与我正面决战，而我的一万步兵也埋伏在后方，也就是说，双方都在保存实力。
但是，我要逼他决战。
杀死了林德斯，让我的族人流离失所，更害我这些年在外受尽苦难，这些怨恨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道得明
的。
“伊诺克！下来与我决一死战！”我指着前方大声喊。
伊诺克似乎是受到了震慑，，身体摇摆了一下，却没有中我的计。我知道他正在举棋不定之中。我要想办法令他
动摇。
“伊菲斯，断后。”我冲他使了个眼色，便向前冲了过去。
我张弓搭箭，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
我不是傻子。距离太远自然射不中他，所以我打一开始瞄准的就不是他，而是他前方的一个护卫。
那一箭正中那可怜家伙的眉心。
看着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死状可怖地倒下，那种刺激一定非同寻常。
伊诺克的身体再次抖动了一下。
我冲上了他所在的高地。下一个靶子就是他了。
现在的伊诺克有两个办法。一是亲自出马反击我，而是调出他的主力把我逼回去。
可没想到——
“撤退！全军撤退！”
我一下子愣住了。
所有瓦尔多人立刻后撤，还撤得相当整齐。
“怎么办？追还是不追？”刚蒂来到我的身边问道。
“不是不能追，而是不敢追。”我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料定了他的身后埋伏着他的主力部队，本想逼他倾尽全
力决一死战，却没想打他这么轻易地就撤退了……这看似是个机会，却唯恐中了他们圈套。”
“那个伊诺克，明显是害怕你啊！”伊菲斯上前说道，“真的不打算追击？一旦西部的战线垮掉了，西徐亚人就
会来支援他们，到时候就更难办了。”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越早进攻越好。但是现在必须先把我们后方的主力部队调到前方来才行啊！”我说道，“
刚蒂，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明日清晨，便是我们和瓦尔多人最后的决战！”
日落之前，后方的以往步兵在调度下，已经向前推进了几十里。
这个夜晚格外寂静。
我站在吹拂的冷风之中，望着天上一闪一闪地星星，内心不由得升起一丝压迫感。
伊菲斯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我的身边。
“在想什么？”
“在想他。”我很诚实。
“在想他的什么？”
“想他的什么……”我喃喃，“想他……在战场上的样子吧……虽然我从未见过……”
伊菲斯笑了笑，说道：“他只要往战场上一站，就折煞千军万马。”
“你开玩笑。”
“嘿嘿，只是适当夸张。”伊菲斯说道，“不过确实，只要他出现，敌人就会乱了阵脚。这人就是这么气场。你
知道的，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败仗。当然了，他的武艺也绝对是盖的，残忍都残忍得很潇洒。”
我相信伊菲斯的话，因为我可以想象得到他那种超然的冷漠，孤傲的残忍。
“他还能比你更潇洒？”我问道。
伊菲斯突然沉默了，脸上那纨绔子弟似的笑变为了淡淡的微笑，笑得让我难解其意。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从小到大，我无论做什么都很优秀，但是，却无论如何都还是不能与他相比……”
我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感到伊菲斯的手轻轻地搭上了我的肩膀。
“你配得上拥有最好的，也理应拥有最好的。”
这话很淡、很轻，到末尾几个字，简直成了耳语。
但是我听得清清楚楚。
伊菲斯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放了下来，静静地走开了。
我仰视夜空，内心有些恍惚。
我知道他话中的意思，然而那一刻，却还没有想通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39章：一瞬的生死
天刚破晓，战争的气味就已经浓烈得让人窒息。
整个军队在缄默中行进，那种氛围让人激动得难以耐受、紧张得难以耐受。
太阳于地平线升起。
光芒万丈的一瞬间，远处的战鼓擂响了。
果然，伊诺克在前方的平原上埋伏了部队，若是昨天贸然追击，怕是会掉进他的圈套里了。
但是现在可不同了，我的主力部队已经及时调到了最前方，两边势均力敌。
我下了前进的口令，持盾的重型步兵开始整齐地向前推进。
两方的步兵都在强势推进，在平原中部对峙起来。
弓箭手开始了第一轮进攻。
战事一打响，伊诺克便出现了。
不过这回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骑在马背上，立于伊诺克的身旁，头盔投下的阴影覆盖了他的半个脸孔。我无法看清他，而直觉却让我觉
得这个人非常的熟悉。
他究竟是谁呢？
来不及想这么多，第二轮的进攻已经开始，重装步兵在战场中心开始了硬仗，我和刚蒂仍是一左一右帅骑兵突袭
。
风声震动着我的耳膜，我听见伊菲斯在我身边大喊：“潘希利亚，伊诺克身边的少年是谁？”
“少年？”我吃了一惊，侧过头来问他。
伊菲斯道：“是的，从他的体态看上去，他的年龄并不大，应该也就十七八岁。”
我知道伊菲斯看人一向很准。
一个名字突然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艾里克西斯。
我的全身都为之一震！
我恨他么？恨，当然恨！可是恨他，也就意味着恨我自己。
这个从未有过感情经历的纯真少年恋上了我，对我掏出了真心，可是我却没有把真心掏给他。我把他对世界、对
人生美好的看法彻底扭曲了。
他真的是艾里克西斯吗？！
伊菲斯似乎察觉了我心绪的紊乱。我曾经把我和艾里克西斯的事情还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他此时也一定猜到了三
分吧。不过，此时的伊菲斯表现得很淡定，只是道了声：“多加小心。”
两军打得不可开交。
身处战场本不应当分心，可是我却忍不住去关注伊诺克身边的少年。我感到他火辣辣的目光正投在我的身上，让
我很不自在。
在撂倒两个骑兵后，我忍不住向高地上望了一眼，只见伊诺克给那少年耳语了几句，少年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
的武器，看向我的位置。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对上了我的，然后，我看见他策马扬鞭向我冲了过来。
不管他是谁，都是我的敌人——我在心中不停地这样告诫着自己。
在前方战斗的布鲁诺见那少年形迹可疑，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想要替我拦住他。
布鲁诺把手中的枪投了出去，打中了少年的头盔，吓得他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但没想到，少年的身后突然冲出了
一队人马，闪电似的把布鲁诺挡了回去。
少年定了定神，继续向我奔来。
我的箭已在弦，可是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却还是犹豫了——
真的是艾里克西斯啊！
他的容貌还是那么清秀，只是成熟多了，也忧郁多了。
我握着弓箭的手颤抖了，最后不得不强迫自己，一狠心把箭射了出去，却意料之中地偏离了目标。
我看见艾里克西斯抽出了腰间的铜剑。
我收起了弓，也果断地抽剑。
现在的我已经想明白了，不管自己的内心再经历何等的纠结，再经历何等的犹豫，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不
可避免的兵刃相见，你死或是我亡。
既然想通了这个道理，我也就干脆跳过了那纠结、犹豫地过程，狠心和他对峙一场了！
可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我们两人手中的兵器擦出火花，相持不下的时候，艾里克西斯那澄澈而忧郁的双眼直直地看向了我。
“潘希利亚……果然，我还是爱你……”
我愣了一下。
艾里克西斯向后一退，把剑收了回去。
“如果真的让你死，恐怕比让我自己死还要难受吧……”
“艾里克西斯……你……”
“我只有一个请求……”艾里克西斯动情地说道，“不要让别人看出来我是故意要让你杀死的……我想像个真正
的战士那样，光荣地战死沙场……”
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痛。
这孩子……想让我杀死他……
“快！攻过来，潘希利亚！”艾里克西斯喊着，挥起了手中的剑。
我只得回击。
利器再次于空中擦出了火花。
“对……就这样，杀了我……”艾里克西斯手一松，剑掉到了地上。
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说真的，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他。可是当他主动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我却失去
了那份勇气。
“艾里克西斯，回到我们身边来吧！相信我，大家会原谅你的！让我杀了你，这实在是……实在是……”
我的剑在他的胸口停了下来。
万万没有想到，下一秒，艾里克西斯离开马背，一下子向我扑了过来，打掉了我手中的剑，并且抽出了怀里的匕
首，狠狠地刺入了我的身体……
我听见他冷峻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回响：“伊诺克说，只要杀死了你，就是胜利！”
我瞠目结舌。
艾里克西斯握着匕首，和我一同从马上翻了下来。
我的背贴到了地面上，腹部被割开，疼痛难忍，鲜血直流。
艾里克西斯发狠似的笑着，毫不留情地把匕首从我身体里抽了出来，还说着：“没想到，你竟然比那时候的我还
天真！哈哈哈哈！”
艾里克西斯的手抬了起来，正要再刺我一刀。不料，下一秒，他手中的匕首一下子弹了出去，手腕也在强力的冲
击下瞬间折了！
“潘希利亚！”
是伊菲斯啊……
原来，艾里克西斯的匕首是被他一脚踢掉的。
伊菲斯落地后，三两步跨到了我的身边，抱着我受伤的身体，忍不住大喊起来：“潘希利亚！振作！振作啊！”
艾里克西斯的手腕折断，痛得直叫，却在看见伊菲斯的那一刻变得更加愤怒。他拾起了我落在地上的剑，指着我
大吼：“潘希利亚！你到底有多少个男人？！”
他的剑再次挥了过来，又急又快，简直让人来不及作出反应。
糟糕！现在的我重伤在身不能动弹，而伊菲斯又是赤手空拳！
寒光闪烁。
下一秒，伊菲斯竟伸出双手迎上了剑锋，硬是把那剑紧紧地攥住了！
鲜血涌出了他的手掌，顺着他的手腕，嘀嘀嗒嗒流下了一片，触目惊心！
“伊菲斯……你……”我的声音因虚弱而喑哑。
伊菲斯不顾手上的疼痛，直视着艾里克西斯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孩子，让我来告诉你。爱一个人，是要这样去爱的。”
艾里克西斯的心无疑是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冲击！
“不……不……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没有做错！”
艾里克西斯的眼神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失控。我知道，他的心已经彻底、彻底的疯狂了，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了……
握着剑，他撕心裂肺地大吼：“我恨……恨……恨你们所有人！很你们所有人！”
随着一声几乎扯破嗓子的呼吼，艾里克西斯倾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动了手里握着的那把剑！
下一秒，利刃碾碎了伊菲斯的手掌，毫无前兆、毫无犹豫地穿透了他的心房……
伊菲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看见鲜红的血液顺着剑锋的切痕喷涌了出来，染红了地面，溅湿了我的脸颊。
那血液还带着他的温热……可是，伊菲斯啊！那个一直对我笑、对我温柔的伊菲斯，此时此刻，毫无生气地向后
倒下，永远、永远，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我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真的是天塌下来的感觉……
本已经被伤得无力的我，下一秒死死咬紧牙关挺身站起，决绝地把伊菲斯胸口的剑拔了出来，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
艾里克西斯狂乱地挥动着双手，“不……不……不要……”
艾里克西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我怒吼着，毫不留情，毫不犹豫，手起剑落，砍断了他的脖子。
那头颅还带着惊恐的表情，此时，已经飞出去数米，在沙场之上凄然地滚落……
血泪模糊了我的双眼，重伤侵蚀着我的身体。
一切都在崩塌，一切都在毁灭，世界黑暗一片……
我倒在了伊菲斯的身边，任凭无尽地黑暗将我无情地吞噬、吞噬……
第40章：苦痛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伊菲斯时的情景。他晃晃悠悠、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东瞧瞧西瞧瞧，手里还转悠着肩胛上的
带子，看见我之后毫不掩饰地两眼放光。
他跟谁说话都像是在调情似的，让我有点讨厌，可是偶尔正经起来，却又有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