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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算尽+番外篇 BY 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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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手下离去,允厉昊躺进椅背,仰首望天,似是遥想。

久久,才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十年生死两茫茫——你还要我等第二个十年么?虹儒……」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

「就算死,也要将你带回!」

磅!允厉昊右掌重重拍击玉椅扶手,猛地起身离去。

遭他掌击的玉椅在他离去后,发出霹啪声响,随着声音愈来愈急促,玉椅的上的裂痕愈多愈密愈鲜明。

磅!雕工精细的玉椅竟在瞬间崩解成碎块——无处话凄凉。

第六章

萧焄璋发现,离开徐州之后,江啸云所经之处虽然迂回,却是不断往北方前进,似乎是知道方向,但又经常见他皱眉,露出疑惑的表情,又像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去。

这夜,托江啸云面善得人缘的福,两人借得民宿外的茅草屋住下,入夏的夜晚微凉,又逢连日晴空碧朗,茅草晒得十分干爽,算是还不错的下榻处,江啸云很是满意。

可对萧焄璋来说,不过就比露宿野外要好些罢了,同样无法安眠。

出身富饶之家的他实在不习惯这样的睡眠品质,就算出远门,他也不会委屈自己,每夜必宿客栈;但江啸云不是,总是走到哪算到哪,走走停停、毫无计划,从来不想来不来得及进城下榻客栈的问题,经常让两人落得三更半夜还在山里晃的窘境。

一次两次还好,但他们已经连续餐风露宿好几夜,江啸云闲晃似的赶路方式让他极不适应。

并非萧焄璋吃不了苦,只是他不懂,明明只要稍加安排就可以让自己好过一些,为什么他不要?

「别瞪了,再瞪茅草也不会变成棉,你死心吧,今晚注定要睡茅草。」看见他苦恼的表情,江啸云心情大好,哄孩子的话很习惯地出口:「乖,听大哥的话,连床都帮你铺好了,别任性。」「要不要说我乖的话,明天带我上市集买糖?」萧焄璋口气很差,在江啸云面前,他从来不隐藏情绪,因为这人对他的脸无论是何表情都视若平常。

「可以啊,反正钱袋在我这。」江啸云拍拍腰间,皮笑。

「只要再撑一下就能进城住客栈。」「那是你啊,萧大侠。你轻功好,我没那本事,等我走到城门都关了。」江啸云东拍一下西拍一下,试图把茅草拍松些,让萧焄璋更好睡。「其实这已经够好了,我以前还睡过长霉的哩,又湿又臭,简直跟泡在泥水里没两样,半夜还会冷醒呢。我们算幸运的了,这些日子天气不错,你闻闻看,这屋里还有草香呢!」啊,那角没掖好。江啸云跪趴在床侧,伸长手掖妥对侧床角。「你就别嫌了大爷——哇啊!?」后头突来的重量,将他整个人压趴在草床上,呈大字形、四肢狼狈地挥舞挣扎。「你做什么啊?」「你垫在下头就能睡好。」

谁啊,拿把木槌过来让他敲昏他。「别闹了,快起来。」「我是说真的。」萧焄璋抱紧身下的人,一手贴着心,一手按着他平坦的小腹,尾指轻轻地靠在下身敏感的边缘,压抑下的低语有着隐然的暧昧:「一定能睡得很好。」挣动的四肢忽而停下,老老实实地贴在草床上,不再作势挣动。

半晌,「我也是说真的。」声调冷静出奇。

萧焄璋心下一凝,对他急转直下的骤变,无法等闲视之。

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但感觉得出来。最近常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特别是这几天,愈来愈少说笑,几乎天天可以看见他苦思,眉心间的皱褶也愈来愈深。

他在想什么?萧焄璋屈肘弯膝撑起自己,不再压制,腾出的空隙正好让江啸云得以翻身,面对面,与之平视。

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乍现,萧焄璋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他面前竟得绷紧思绪,只因此刻一向圆亮跃动似火的眼出奇地平静,内含看穿一切的沉定睿芒。

「啸云?」萧焄璋试探性地唤了声。「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惊讶自己竟然摸不透此时躺在自己身下的人。

对方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只是觉得我们同行太勉强了。很抱歉,我已经尽力让你觉得舒适。」「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这些天睡得不是很好,也吃不惯纯粹为了裹腹、算不上美味的干粮,也知道你并不爱天为被地为床的生活,更不知道怎么野外求生,甚至不觉得有必要知道——这些本来就不是你习惯的事,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可以用银子解决的事在你眼里没有打理的必要,但我习惯这些生活琐碎事都自己来、不假他人之手,野宿也好、窝在破庙也行,打野味也好、摘野果野菜也是一顿,我并不在意是否有干净的地方休息,或非得坐在桌边用膳,又或者要吃多好,我可以跳进小溪就衣洗浴,你却非澡间浴桶不能——瞧,光是同行就有这么多相异之处,你一路忍受,我也尽我所能地让你觉得舒适,可再怎么样都达不到你能忍受的最低限度,何必呢,你累我也累。」凤目冷凝。「你到底想说什么?拐弯抹角不是你的作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很好骗?」隐藏多日的哀伤终于浮上眼眸。

萧焄璋一颗心吊得老高、思绪绷至最紧。是他忽略了什么,竟让这人露出从未有过的表情?

了然一切却带着淡淡的难过与失望——这样的表情不该在情绪一向大起大落、坦率直接的他脸上出现。

「不,你很聪明。」

「是么……原来在你眼里我还算聪明的啊,哈哈。」「不要这样,」萧焄璋拨开散乱在他脸上的髪丝,担心地审视,深怕错过一丁点线索。「你在想什么?说出来,我要知道!」几乎是强硬的命令了。

「我不笨,我知道,我并不笨。」江啸云垂眼,视线落在萧焄璋的左胸。「但我对家人从不设防,因为我相信我的家人不会骗我、诓我。而我认定的家人,有江叔、有子舟、有萧叔,也有你——所以对你,我也不曾设防。」「我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人从小就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容易对人掏心掏肺,但其实还是有所保留的,与人为善的笑靥成功掩去他对人的防备心思,能真正让他掏出全数心肺的不多,自己还是在龙泉住了快一年之后,才得到他对江叔和子舟那样,毫无防备的信赖与付出。

说白一点,若不是有江叔在,自己和爹根本就不会在他全心信赖的名单中,只会是个能结交的外人,而非家人。

「那你应该知道,我只有对家人,才会脑子一头热冲动做出旁人觉得傻可我却觉得万分值得的蠢事,只要是为了我的家人,再怎么笨的事情我都愿意做,只因为我想守住好不容易得到的、能真心相待的……」江啸云抿唇,吞下差点冲口而出的哽咽。

「……我知道。」

江啸云拉回视线,再度与男人对视的圆眸里有着更浓更重的失望与难过:「我不会质疑家人对我做的每件事,因为我相信那必定是为我好,可那并不代表我不会去想为何要这么做——许多事情,也许当下脑子热着一时想不明白,但冷静下来仔细推敲之后,还是能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萧焄璋不再吭声,取而代之的,他舒展四肢,用身体的重量压住身下的人,再收臂紧紧搂抱,用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道,牢牢的,不肯放。

他说话的声音太冷静,瞬间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几乎抓不住他!抱人的双臂无意识地又添了力道。

江啸云忍住呼痛的念头,憋着气道:「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要跟你有难同当,你放心,我会做到——明天我们进城先买两匹马,之后我会尽量别露宿在外,会找客栈下榻,让你好好休息,等你的事情解决、确定你安全了之后,我——」「你休想甩开我!」萧焄璋咬牙,恼红了眼瞪视身下自说自话的男人,却在对上对方平静迎视的眸时,感到一阵心虚。「我不会让你甩开我!」「你会受不了的。」江啸云闭上眼,不想再看气红双眼的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又气又慌张的模样,他怕再看下去会因为不忍心,又满腔热血往脑袋冲,收回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已经犹豫了好些日子,不能再拖。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等你的事解决之后,我要照我的方式做我该做的事,不会再迁就你、不会再顾及你的感受、不会再像老妈子为你张罗,我不会再做了,那些嘘寒问暖的事——我都不会再做。」「就算这样,我也要跟着你,绝对。」「随你。」倦意如潮水般涌来,江啸云闷闷地打了个小哈欠。「我不会赶你。」「你别忘了你自己的处境,你也说过,龙非问非易与之辈,没有我——」「你也别忘了,我是安然无恙进徐州的。没有你,我还是有办法躲过师兄的追击。何况——」江啸云睁开眼,苦笑。「我怎么样都不会『利用』我的家人。」「我没有利用你……」萧焄璋俯身,脸颊贴着他的轻轻磨蹭,明明还是同样暖和的身子,为什么现在贴得这么近、抱得这么紧,自己却觉得寒意刺骨?

江啸云没有挣扎,静静地让他抱着、磨着、蹭着,但也不予以回应,只是开口说话:「我不在乎被家人利用,真的,我不在乎的,能为家人做任何事,哪怕只是一件小事,只要看见你们开心,我就会觉得开心,哪怕利用我的人是你,我都乐意,把我卖了,我还会高高兴兴帮你数银子,担心你少收吃亏,真的,我可以做到这么傻的蠢事,只要是为了你们,因为我很珍惜;可是……」磨蹭的动作停了,江啸云感觉到身上的男人把脸埋进自己肩颈里,用力闷着,自己的肩颈被他压得发麻。

但,话怎么样也忍不住了:「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被家人陷害……落井下石——可以这样说吗?你知道的,我书念得不好,特别是成语,总用得很糟,以前江叔常笑话我……」江啸云困难地吞了口口水,肩颈处,觉得有点热、有点湿。

一会,他嘿嘿笑了。「应该哭的人是我吧,想明白的时候,我真的差点哭了——」「……」

「你诓我、骗我、陷害我、对我落井下石——故意诱导我一步步往你设下的陷阱里跳!」一字一句,江啸云得握紧拳头才能忍住咆哮的冲动,得告诉自己茅草屋可挡不住声音,夜深了,能多小声就多小声,别吵人安眠、引来注意。「我该想的不是那一夜你为什么『容』我那样对你,而是你为什么『故意』让我那样对你!酒后乱性、对你使强、伤害你——你竟然这么对我!」如入寒窖,如坠冰窟,被指控的男人瞬间呼吸一窒,四肢僵而无措,只有心,在如刀般的指控下,惨遭片片凌迟的剧痛。

那是此刻萧焄璋唯一仅存的感觉。

萧焄璋蓦然想起自己离开徐州前,江子舟提出的质疑。

如今想来,或许是个提醒或劝说也不一定。

「二哥,这事成则两成,败则两败,你确定这么做?」结拜么弟蹙紧优雅的柳叶眉,似乎在担心。「要是大哥发现你故意——」「他不会。」当时的他是如此笃定。「他从不怀疑自家人。」「大哥是聪明人,否则不可能在短短八年习得沈蛟的机关术、奇门遁甲。」江子舟将兄长的留书递给他。「你看看。连怀素都不敢相信有人能花不到三天的时间,在萧府布下这么多机关、阵式,甚至在我的书楼里设下启动的机关榫,而我竟然没有发现。」「还是错字百出。」熟悉的潦草字迹、粗鲁的行文说词,只有他写得出来。

「大哥将萧府内外补强得滴水不露,让我和九爷省了许多功夫。」江子舟为自家人的才能感到骄傲。「大哥对家里的人真的是没话说,就连九爷都难得满意地直说沾了我们江家的光。真想请大哥到春秋两不沾一游,有了坚固的防阵,春秋两不沾就能化暗为明。」「你知不知道啸云为何离家拜师?」「嗯?」俊脸收笑,取而代之的是再明显不过的疑惑。「不是为了磨练工技,将来好盖栋牢固的房子让我们一家团聚生活吗?」……萧焄璋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撑额。明明是七巧玲珑心的人,竟对啸云的情意毫无所觉——就这一点,或许自己和啸云是天涯沦落人吧。

多可笑,啸云对子舟,他对啸云,都是有去无回的单向情感,同样的,都不被对方所知。

萧焄璋知道这情况必须改变,否则不能圆满。他要断了那人对子舟的感情,将之扳向自己。他没有那人默默牺牲奉献还对心仪的人予以祝福的豁达大度,出身商贾世家的他做不到单纯付出不求回报这种亏本的事!

「二哥,虽然明白你心繋大哥、只钟情大哥一人,可我这还要劝你,别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逼他,他可以接受别人这么对待,但自家人——你这做法几乎是仗着他对自家人的信赖与爱护之情设计陷害他,要我说,这无疑是欺骗,甚至算得上是一种背叛,大哥若是知道,会受不住的。」「没有这件事,他不会让我留在他身边。」「的确,他不会让我们为他置身险地,却老是抢在我们前头挡风遮雨,小时候就是那样,只要一有人欺负我,大哥就会立刻跳出来,也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江子舟忽地一顿,失笑甩头,可不是回忆儿时趣的时候呐。「现在江湖上因为沈蛟的遗书开始浮动,大哥是沈蛟弟子一事还未见光,我会设法防止这消息走漏,减少危险,但最大的变数还是他的师兄龙非问。」「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伤他。」

「我相信二哥保护大哥的决心,但就怕大哥宁可被龙非问所伤,也不愿被你如此对待。」「……事已至此,就只能继续走下去。」「希望大哥如你所想的迟钝。」深知二哥执拗的性情,江子舟只能予以祝福。

就在自己说完之后,江子舟忽然感觉到异样的注视,心下暗惊,不明白二哥为什么——似是嫉妒地看着自己。「二哥?」萧焄璋垂眸,掩去狼狈的妒意,为了移转他注意力,不得不开口:「他若不迟钝,怎会看不见我。」他若不迟钝,怎会看不见我——

那日说的话言犹在耳,刻意抑平的语调,只有自己知道里头暗藏了多少怨怼,和多少对子舟的嫉妒。

江啸云看着一脸木然的人……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像之前再编些有的没的说词,又或者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为什么不说话……说话啊……」说点什么都好啊!说他想歪了,说他脑袋长虫有毛病,说那时候他兽性大发逼得他无法抵抗,说他——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要不说话,不要让他知道自己说对了啊……但他得到的。还是沉默。

是默认了?还是等着他继续开骂?

对现在的江啸云来说,他只能也只会当是前者,同时厌恶自己为何要想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不能如他所愿那么傻、那么天真、那么好骗!

「——你怎么能在我头上强扣这么一顶帽子!让我内疚、让我自责、让我觉得自己有愧于你,让我日夜苦恼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你、让你好过!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强迫我接受你?你怎么能——唔?!」强压下的吻封住江啸云愈说愈急、愈说愈明的真实。

他低估了他的聪慧!这领悟令萧焄璋心惊。一直到惨遭吼骂,他才肯面对江啸云已经洞悉自己所作所为背后藏在内心深处最恶劣的动机——藉由那夜荒唐的情事绑住他,让他心里有愧,要他眼里有他,更要他顺着自己的意思,不能拒绝自己留在他身边。

只因为那夜的事——他欠他!

「放开我!」江啸云猛地一扭,试图脱离困住他的男人怀抱,拚命转头,试图甩开重重压制的唇。

萧焄璋不容他脱逃,他转左,他便追到左边,他转右,他就跟到右,最后干脆双手捧住他的脑袋固定,在自己听见更多咒骂之前狠狠吻住张口欲言的嘴。

避不开强加的吻,江啸云双手抵住萧焄璋的肩膀,奋力往外推,偏偏对方像牛皮糖一样死粘在自己身上,怎么样也推不开;甚至更进一步——唇上的压力舒缓,转而沿着脸部的轮廓移动,滑至颈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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