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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算尽+番外篇 BY 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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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知他见不得偷来暗去的事,最不愿见我和阙家有任何关系,我却让他失望——我知道,当他得知我认了『阙音无』这身分、甚至勾心斗角夺得阙家的一切之后会有多生气、多难过,可我还是做了!明明已经准备好接受他的责备、想好要怎么解释,说服他接受——他一向疼我,不可能因为这事不认我,可真到这一天——」

江子舟收紧双臂,搂住安慰自己的妻子,将脸深深埋进她散发淡淡馨香的柔软玉颈,心痛地低喃:「我不知道竟会这么难受……成千上百个能说服他的理由真到这时候,竟一个也说不出口!」

江啸云动作俐落地扶萧焄璋半躺在床上,转身欲先倒杯水给他,让他缓口气等余小小进来救人。

萧焄璋伸手,有气无力地拉扯江啸云衣摆。

「……别气他。」声音同样虚弱,这次勉强使力引来的反噬恐怕不能善了,萧焄璋暗忖,但至少得在清醒时尽自己所能帮子舟留些余地。「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你的雀雀。」

「我……我不确定。」江啸云服侍他喝了半杯水,扶他躺平,掖好被角后,顺从他的意思坐在床侧,任他握住自己的手。

是习惯?还是不知不觉间已经依赖甚深,江啸云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在茫然的时候,还有一双手握住自己的、在一旁陪伴自己、等着自己,总让人觉得安心,不至于仿徨无措。

江啸云非但没有排斥,还时不时收指反握,回应萧焄璋给予的安慰。

「八年了……突然觉得熟悉却也陌生,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啊啊,连他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你早就知道对吧,子舟的事,春秋两不沾的事——我没想到,春秋两不沾背后竟是阙家人!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就算子舟表明无意认祖归宗,阙家的人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江叔武功再高,也只有一个人,我也只有两只手……」

江啸云忽然有了想法:「你不惜走火入魔也要武功速成是不是和这事有关?为了保护子舟?你对他还是——」忽地涌上心头的沉闷让他话到最后抿唇收声。

「余小小把我的事告诉你了?」看到他点头,萧焄璋叹了气。「我不想让你知道。」

「不知道也知道了。」粗枝大叶的江啸云还没来得及深思他隐瞒的原因,更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执着追问。「你对他是不是还——」

「他是我们的结拜义弟,我乐见他成家立业、找到属于他的幸福。至于我的——」萧焄璋曲肘架高彼此交握的手,垂眸注视。「很早以前就不在他身上了。你知道的。」说着说着,拇指来回抚摸江啸云的手背,意有所指。

咕噜。江啸云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方才梗在心里那烦闷酸涩的不适褪去许多。

尤其是又听见萧焄璋更进一步的解释之后:「我求速成,虽说一开始与子舟和阙家的恩怨有关,为了尽快能保护他,但最主要的是想尽快完成某人的交代——那人说我根基扎实、是块料,要我变成说书先生口中那种杀人不见血的武林高手——」

「那人」似乎是听他这么说才想起被抛在脑后的童年往事,尴尬地用空着的手抓了抓鼻子,蜜色的脸悄悄浮上温热的浅红。

「啸云。」

「嗯……嗯?」尴尬未消,应得有点心虚。

掌心里的温度微升,就像某人脸红的热度传了过来似的。

萧焄璋不自觉地扬高唇角,忍痛紧揪的眉微微舒开了些。「我们的话题好像偏了。」

「呃……」江啸云哑口,无言以对。被萧焄璋这么一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岔开了话题。

原先是要问子舟与阙家之间的事,怎么最后竟然——像在吃味似的……

「记住——」唔!?萧焄璋忽地打起哆嗦,连忙屏息,压下直冲咽喉的腥甜,握住江啸云的手蓦地收紧,掐得毫无防备的对方低声呼痛。

见他脸色发青,江啸云急着离开找人:「你忍忍,我去找小小!」

萧焄璋握紧他的手,不让找。「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只是想护你……也许方法不对,但……和我一样……只是想——」保护你。

被萧焄璋死命拖着不能离开的江啸云这时根本听不进去,在看见他嘴角溢出血丝的时候更是急得快疯掉。

「你忍着点,我去找——」

「不用找了。」余小小领着学徒施施然走了进来,就着烛光打量萧焄璋的脸色,再按上他脉门,对身后的学徒们道:「去把那房间准备好。」

「是。」小泉应了声。

「我又……」注意到江啸云还在,萧焄璋淡淡地开了头便没有再说下去。

余小小会意地点头,先让萧焄璋服下一粒药丸固守本元,再往阴交、气海、石门、关元连下四支金针,守住他的丹田,以防到处流窜的内力反噬,毁了他一身武功。

看见小泉去而复返,余小小指示两个学徒架起萧焄璋离开客房。

江啸云举步欲跟,走在最后的余小小挡下他。

「接下来是我的事,你先回房休息。」

「我——」

「他不会希望你瞧见那样的他。」

「不管是什么模样,他都是他!」江啸云想也不想脱口道,连自己都吓了跳,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自己不知道的事真的太多了,明明从在徐州和家人重逢之后就有这样的违和感,却一直回避,拒绝去想、去面对、去接受这八年的改变。

不能再这样下去……江啸云告诉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

江啸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直视余小小的眼里只有坚决。「让我陪他,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就从今晚、就从他开始,他不要再逃避了!

余小小打量表情一变再变、最后一脸觉悟的江啸云。虽然不知道他想了什么,但似乎是不一样了。

也好,她想。这一家子的事,看在旁观者的她眼里真不知该对他们肯为家人机关算尽的心思感动,还是对他们为此给她惹的麻烦气恼。

实在看不下去,明明都是为了对方好,偏一个个犯傻,净做些让人看了都觉得笨的蠢事。

「跟我来吧。」

总得有人开始改变。

偌大的房室,除了四壁外没有任何摆饰,就连家具物事都无,空空荡荡,连根蜡烛也没有。

室内的光,来自于几乎贴着屋顶与墙壁交会的边缘设置、长宽不到半臂的栅窗,月光轻洒,在房里留下几条淡淡萤黄的光亮。

「唔……痛……」

男人低哼的声音回荡在这形同幽闭的空间,时而是微弱的呻吟,有时又是野兽般的咆哮,伴随滚动、碰撞。

痛!该死的痛!

仿佛关节一个个被硬拆开来的疼痛击得萧焄璋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然随起的另一波,筋络被硬生生扯断的痛,又将他从昏迷的边缘拉了回来。

反反复覆,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才刚开始?还是已经一天、两天?他痛得无法思考,神志在清醒与昏迷之间摆荡,痛苦难当。

萧焄璋试着蜷曲自己伟岸的身躯,竭尽所能缩到最小的状态,企图藉由紧绷抵抗一波又一波强烈的痛楚。

身上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萧焄璋整个人湿淋淋得像从池子里爬出来似的,一阵阵无法自制的抽搐狼狈了他应当顶天立地的倨傲,像只小虫子,屈服在疼痛底下,可怜兮兮地颤抖着、蠕动着,冷汗淋漓、白得像纸般的脸上,肿胀的双唇红艳似血,唇瓣净是牙痕,显然是为了忍住不呼痛,自己给咬的。

「该……死……」虚弱的闷哼夹带不甘,听见自己的声音,萧焄璋再次咬唇,外露的牙关可见尙残留其上的鲜血。

忍受不了吗?不、并不是。

熟悉的疼痛对他来说,早就已经跳脱能否忍受的问题。

至少,在他心里已经不觉得痛苦,只是……

他控制不了身体对痛苦的本能反应——抽搐、痉挛、呻吟、吼叫,甚至是寻找更强烈的痛取代此刻身上的痛苦!

这种狼狈——他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被那人……唔!下一波疼痛来袭,萧焄璋翻身,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低低咆吟。

喀、喀、喀……痉挛成爪的十指无意识地刨抓坚实的青石板,一下、一下、又一下,在地板上划出十条红黑的爪痕,仍继续不停地刨抓。

毫无自觉,指甲迸裂的疼强不过自体内分筋错骨的痛。

还是痛……还是……痛……萧焄璋的双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颤抖地撑着缩曲得佝偻的身体,一步一步——

突地,房门大开,闯入房内、落在地面的光圈里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抢在萧焄璋之前冲到墙壁前,代替硬墙承受冲撞的力道。

江啸云闷哼一声,咬唇驱赶被撞时的晕眩感,双臂圈住撞得他差点把五脏六腑给吐出来的萧焄璋,无视对方的挣扎,硬是拖他一起滑坐到地上,死命抱住,将人用力压制在怀里。

幸好来得及,呼……他吁了口气,不敢想象以萧焄璋刚才冲刺的劲道,真的撞上墙会是怎么个疼痛。

忽地,肩膀一记吃痛。

「哇啊!?你咬我!」江啸云直觉就是往压在肩膀上的头颅本能拍了下去。

「啪」的一声,好不响亮。

痛得失神的男人压根没有感觉,后脑这巴掌与体内纠缠不清的痛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紧咬在牙关间的柔软,渗出的血腥味没来由地,竟让男人觉得好过许多。

有人跟自己一样痛着……

被咬的人可没那么好受。江啸云揪紧萧焄璋的发束,一瞬间,本能地想往后扯,将他拉开。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是我见过最能忍痛的,忍着连大人都可能因为忍不住哭求一死的疼痛,真的忍不了,就用身体撞墙,撞到浑身乏力或直接昏死过去……

蓦地,脑海中响起余小小曾说过的话,揪紧的手松了开,柔柔地贴在男人后脑勺,时而予以轻轻的拍抚。

听人叙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江啸云忍不住生气,气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当日听闻时竟然只顾着自身感受的自己。

「我真糟糕……」江啸云仰颈,「咚」的一声后脑撞上冷墙。「到现在才开窍……真他奶奶的笨啊我……」

是什么原因让他愿意忍受这些?已经没有深究的必要,答案一直在那里,只是自己不肯正视。

怀里这人想说的他已经听过,深刻地烙在脑海中;没说的、想隐藏的,此刻他也看见、也感受到了,这些鲜血淋漓的、难以忍受的疼痛……

无法再糊涂不解,更无法容许自己再继续忽视!

「唔……」怀里的萧焄璋发出收紧牙关的闷哼,连带又咬紧嘴下的肩膀肉。

被咬伤的肩膀痛得使不出力,江啸云用另一只手抓着无力的手轻搭在萧焄璋腰上,圈住。

不知过了多久,痛得发狂的男人缓和了下来,松开咬僵了肌肉酸疼的下颚,江啸云痛得麻木的肩膀因为他移开的动作又恢复痛觉,带着炙热的刺痛。

掺和彼此鲜血的唇轻颤,喃喃呐呐出微弱的呻吟:

「……小虎子……小虎子……」一声弱过一声,汗湿的身躯仍然因为疼痛抽搐不止。

——只是拚命叫一个人的名字,好像只要念那名字就能止痛似的……

「我在。」江啸云一动,小心翼翼调整怀里半昏沉的人,让他能更舒服地靠着自己。

「……啸云……小虎子……」

「嗯,乖,我在这。」江啸云回应,伴随一个个落在他发顶的轻吻。「我会一直在这。」

你痛,我也痛——

你痛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第十章

胡装衬托出一身豪迈英气的佳人,手执小剪子谨慎庄重地修剪着她眼前的盆景。

这样的费心施为已经持续了大半天,脸上和煦的笑容未减一分,手上优雅的动作也未减一毫,非常自得其乐。

「这很有趣吗?」旁边看了快半个时辰的江啸云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余小小用视线爱抚精心培植的盆景,非常满意那像双掌朝天的翠绿细叶。「我觉得有趣就好。」

打开话匣子讨了个没趣,江啸云抿唇,欲伸懒腰,粗枝大叶的他忘记自己左肩有伤,才伸到一半,哈欠变成惨叫,痛得他呲牙裂嘴,一张脸揪成肉包子,整个人缩了起来。

余小小这时才将视线从盆景上移开,转身看向自讨苦吃的江家老大。

「才缝好的伤,不要给我扯开了。你不想让他发现你这伤吧?」

江啸云嘿嘿傻笑。「就知道你聪明。」

「所以?」余小小笑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没那么多心眼,就直说了吧,我知道你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说我很聪明。」

「难就难在不知该从何说起……」江啸云困扰地抓头,左顾右盼了起来。

余小小回头欣赏自己的收藏,好笑道:「别找了,这院里只有我收藏的盆景,没有树可以让你蹲。」

这也看得出来!?江啸云不好意思地走近摆放数座盆景的花架,「这些个小东西,不但照顾起来麻烦,还贵不隆咚的,我不懂,你怎么会喜欢这么麻烦的玩意儿。」看着她面前弯弯绕绕、叶密如云片的盆景,心直如他,只觉得这样盘根错节很是扰人,看不出有什么可爱之处。

「盆景之所以美,就美在他先天的形态和后天精心的培植与修剪,透过这些细活削除掉那些旁生吸取其养分的枝芽,保全他本质与自然真实的形态。每一座盆景都是这样,只要清除那蒙蔽双眼、阻碍视线的细枝虚芽,就会发现原以为不美的地方,其实自有他的美态。」余小小说,一边伸指轻抚盆景枝干,遇弯则弯,遇直则直。「我钟爱盆景,喜欢他去芜取菁的美,也喜欢这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工——或许在你眼里这是麻烦,可在我眼里,这是因为喜欢而喜欢的事——啸云,真正的『喜欢』必定包含喜欢你所喜欢的这一面、喜欢你所不喜欢的另一面,这世上没有全好全坏的事,人也亦然。」

「呃……」不是很懂。

余小小注意到他又抓了脑袋的动作。「是我不对。你跟江子舟虽是兄弟但非出于血缘——不,就算是血缘,聪明与否也因人而异。」

「什么意思?」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瞧扁了。

余小小略过江啸云进一步的追问,径自道:「当年江子舟第一次带萧焄璋到我这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对了,我好像忘记跟你说,一开始我并不愿帮萧焄璋强行打通任督二脉。」

江啸云摇头。她是没说。「是子舟带他来的?」

余小小点头。「我并不赞成这样揠苗助长的练功方式,一来伤身,二来极易走火入魔。可江子舟他——竟然在余人居外跪了一天一夜,才十一岁的孩子竟有这等毅力,真难得不是?虽然最后我还是拒绝了。」

「你怎么那么狠!」少根筋的听众跳了起来。「才几岁的孩子在你门外跪了一天一夜还不帮!」

面对他的指责,余小小发现自己竟然只想笑:「你这楞头青,要犯傻也该有个限度。我若没帮,会有今天的萧焄璋?」

「呃……」江啸云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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