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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牵上——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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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兴帝道:“这不合情理之事,也是你自找的!你若肯领封受赏,自然是合情合理了。偏你执拗,却又怪谁来?倒还要说这等话怄我。”

忽又想起上午之事,不由得升起一丝怒气来,酸酸的道:“你看宝麟亲王如何?”云修儒不明其意,微微坐直了身子道:“奴婢岂敢妄议亲王?”中兴帝道:“朕恕你无罪,快快讲来。”云修儒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王爷随身在高位,难得谦逊有礼,又肯仗义直言。”中兴帝手指曲了曲,又松开道:“你看他相貌如何?”云修儒道:“王爷丰神秀逸,仪表非凡。不曾想,他那样斯文之人,身手竟这般了得。”

中兴帝盯着他的脸道:“你那时怎的哭了?”云修儒将脸转向一边,低声道:“那马颠地奴婢难受,忍不住吐了。”中兴帝道:“不止如此吧?你与廉松风很相厚?”云修儒看他一眼道:“奴婢不配。”中兴帝挑挑眉道:“你这话我不明白。你是四品的掌印,他却是五品的首领,到底谁不配?”云修儒道:“前些时,奴婢在翠微湖险些失足,多亏廉首领拉住了。他与我有救命之恩。驯马之时,廉首领处境凶险,奴婢一时情急,才失了态。”

中兴帝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的扫了几下道:“你……想投湖?”云修儒脸色微微一变,艰难的道:“只是贪看景致,没留心脚下。”此话一出,惹得中兴帝一阵冷笑。他用手钳住云修儒精致的下颚,寒声道:“请教云掌印,寒冬腊月,翠微湖畔有什么景致可看了?”云修儒给他弄得生疼,极力忍耐着,不做一声。中兴帝咬着后槽牙道:“想死我绝不阻拦。念在你尽心服侍一场,我会让云娃,柳春来跟你一起上路。一来,黄泉路上多寂寞,他们好歹与你做个伴儿。二来,免你思念担忧之苦。你看如何?”

云修儒早料到他会怎么说,冷哼了一声,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中兴帝几乎忍不住想打他,喘了几口粗气,歇了会儿,阴阳怪气的道:“你也不用在这儿与我怄气,有件极要紧之事,与你商量。”云修儒疑惑的望着他。中兴帝道:“你那宝麟亲王前些时入宫来,死皮赖脸的,要我将你送与他。你的意下如何了?”云修儒有些发蒙。回想起魏允之的言谈举止,他摇头道:“王爷是陛下的同胞兄弟,陛下何必在外人面前糟蹋他呢?”中兴帝意味深长的笑道“这是他亲口所言。我就怎么一个亲兄弟,不如……”说着,暧昧的笑起来,抚着云修儒的脸道:“不如,每逢单月,你就到他那儿去,双月,仍在宫中当差,你……”

话未说完,云修儒便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中兴帝用力推开。脸涨得通红,粉嫩的脖子上,青筋乍现,尖声叫道:“你们把我当作何来?秦楼楚馆的妓子吗?”忽然又莫名的笑起来,一面扶着盘龙金柱道:“也好也好。我云修儒好造化也,哈哈哈……天子与亲王,点著名的要我服侍。如今,我在宫外也有靠山了!”

中兴帝不防,竟被他推了个趔趄,险些跌倒。见他亦哭亦笑,状若疯癫,心中又是慌乱,又是后悔。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骆缇打外面闯了进来。见此景,惊问道:“这是怎么了?”一面问,一面上前来扶云修儒。云修儒仿佛不认得他,一路挣扎躲闪哭叫着,不让他靠近。

中兴帝疾步上前,抓了他的手臂吼道:“你敢装疯卖傻,朕就立时将云娃赐死!”云修儒的哭闹戛然而止,人虚脱了一般,滑倒在地。中兴帝见他埋着头,浑身乱颤,瘦弱的手,紧紧的抓着骆缇的衣袖不放,犹如溺水之人,抓着的救生草。

中兴帝心中好不难受,对骆缇道:“你好生劝劝他。”骆缇被云修儒抓着衣袖,蹲在地上起不来,仰着脸问道:“陛下,所为何事啊?”中兴帝便把方才之事一说。骆缇心中一阵埋怨,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中兴帝道:“你带他出去,好好儿的散散心吧。”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恰巧,一个内侍正向里探头张望,中兴帝瞪了他一眼冲外面喊道:“孙树,把你的人带远些。”孙树连连应是,领着人退到了一边去。

骆缇慢慢的,坐在铺有团花秀毯的地上。默默的望着云修儒,心中暗道:“他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也是推了一把的,可又有什么法子了?”禁不住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在他单薄的背上轻拍着,低声道:“守真呐,就想开些吧。王爷只是一句戏言,不过是跟陛下呕气时说的,当不得真。你身子本来就不好,何苦又生怎么大的气了。岂不知,气大伤身吗?”

云修儒只觉心口憋闷的厉害,先还只是小声抽泣,到后来,偎在骆缇怀中,放声大哭起来。似乎,要把这一世的眼泪都流干了,才罢休。

骆缇紧紧的拥着他,一遍一遍,轻抚着那瘦削的身子,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很知道你委屈。正经的男人没法儿做,做了断子绝孙的内侍,堂堂的儒门子弟,变成了胯下之臣。你不是说认命了吗?既然如此,又何必钻牛角尖儿,难为自己了?”说罢,自己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

约一盏茶的功夫儿,云修儒才渐渐止住悲声,一下一下的抽着气。

骆缇见他,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吩咐内侍打了温水进来。又拿了热茶,亲自喂他吃了几口,这才同另一内侍扶他慢慢起身,到椅中坐下,绞了手巾递过去道:“眼睛肿得这般,一会子云娃见了,还不笑话你?”云修儒此时声音嘶哑,只得把头点一点。骆缇又道:“你不用在回去了,云娃他们,我已叫智远接去了,咱们直接往宫们出去,那儿有车等着了。”云修儒吃力的道了声谢。

他二人出得门来,中兴帝竟避到暗处,愧于见他。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没来由的不安起来。

宝麟王府,一众内侍丫鬟,噤若寒蝉的,静悄悄立于门外。

自从这位祖宗一到家,那脸便拉的,比乌珠的脸还长。顶头儿看见躬身出迎的杭士杰,头上的火苗儿立时蹿到三尺高。幸而,他还有些许理智,知道自己还没入得府中。强压了怒气,一把拽过他,大跨步的朝里走。

杭士杰如何跟得上?只得一路小跑儿的随他进府。又不敢开口问,怕的是他盛怒之下,嘴无遮拦,有损宝麟亲王的儒雅形象。魏允之的长随内侍夏至,也紧跟其后。

杭士杰快到书房之时,险险跌倒。魏允之轻轻往起一提,才稳住了身形。方要问是怎么啦,魏允之的脸便贴了过来,冲他吼道:“你们他妈的都是一条藤儿,合起伙儿来算计老子,小心老子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说罢,飞起一脚,踢开书房的门,冲了进去。

要说还是夏至反应快,听得里头动静不对,二话不说,拉了杭士杰闪在一边。刚刚站好,便见有东西打门内,陆陆续续的飞腾而出。期间,还夹杂着无数的污言秽语,以及大逆不道之言。

杭士杰问夏至道:“你跟着去的,可知是为了何事?”夏至道:“听说,陛下要将百里公主嫁于咱们王爷呢。”杭士杰道:“此乃是喜事啊,怎的竟会气得这般?”夏至道:“总管不知,那公主与咱们家的几位郡主,大不了几岁。今儿个,还让王爷险些下不了台,王爷正恼她了。可公主却指名,非要嫁给王爷。”说罢,便将早上之事,拣重要的说与杭士杰听。

忽面露惋惜之色道:“小的这会子后悔的很呢。”杭士杰不解的望着他。夏至道:“王爷让小的学骑马,小的时常偷懒儿。若是会了,哪里还用到别人跟前儿去打听,早随了王爷去内校场了。哎,便不会错过这场好戏。小的一直仰慕廉首领,今儿他偏在那儿,还有陛下心爱之人,云掌印也在那儿,都让我生生的错过了。”杭士杰道:“廉首领,那可是我辈中的楷模。自我入了王府,便再不曾与他谋面了。漫说是边关的守将,便是朝中的文武大员,都不敢小觑与他。”似乎想起当年,与廉松风初次见面之情景,不由抚掌赞道:“真英雄也。”忽然话锋一转道:“那个人又算什么?以色侍人之辈,哼!”

二人正说着,忽听得耳畔有人鼓掌,不防到吓了一跳。转头看时,却是魏允之,正立在书房门口,笑容古怪的瞅着他们。

杭士杰上前躬身道:“王爷请息怒,有什么话,到里面坐下说吧。”又吩咐夏至奉茶来。魏允之冲着不远处的内侍丫鬟吼道:“热闹还没看够是吧?那就都请进来看吧!”紧接着暴喝一声道:“滚!”转身气哼哼的进去了。

夏至小心的放下茶碗,倒退着出去。

杭士杰端了茶,奉到魏允之手边。魏允之拿眼白翻了他几下道:“受不起!”杭士杰微微一笑道:“便是要骂奴婢,也该润润嗓子才是。”魏允之再剜他一眼,接过来吃了一口道:“那小兔崽子,方才与你说了吧?”杭士杰点点头。魏允之一掌拍在桌案上道:“你说我皇兄是老糊涂了,还是故意整我了?明明公主来,便是为了和亲,自然是要嫁与他的。他偏偏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我。他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那丫头,很讨厌!再说了,她今年才十五岁,我都可以做他爹了。”杭士杰依旧保持着微笑道:“奴婢听说,公主是指名要嫁与王爷呢。既是这样儿,王爷又何必多虑了?”

魏允之跳起身,当胸一把抓住,恶狠狠的道:“你们果然是穿一条裤子的!小杭儿,你在孤府上近十年了,怎么就养不家呐?”杭士杰毫不退缩,仰起头与他对视道:“奴婢斗胆问王爷。若陛下颁下旨意,要王爷与公主成亲,王爷敢是要抗旨吗?”魏允之道:“抗旨便怎样?老子顶瞧不起,拿着自家姐妹女儿,卖东卖西,以求苟延残喘的。呸,什吗东西!”杭士杰道:“王爷不是无知百姓,当知抗旨是什么罪?”魏允之了然道:“原来,杭总管是怕受牵连。”一把推开他道:“你即刻收拾了包袱,滚回陛下那里。”杭士杰打地上挣起来跪好,双眼直视魏允之道:“奴婢对王爷的忠心。王爷是不会信的。也罢,若王爷定要一意孤行,奴婢生死都随着王爷。”

魏允之愣了一会儿,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

杭士杰到王府近十年,除了才来的时候,魏允之打量他几眼外,几乎都没拿正眼夹过他。

如今,魏允之缓缓的坐在他面前,用手指描画着他的眼眉。当手指落在唇瓣上之时,出乎意料的,柔软润泽。魏允之眯起了双眼,轻声道:“小杭儿,其实你一点儿也没变老。”说罢,照着那微微张开的唇,吻了下去。

杭士杰只觉眼前白光闪过,一声炸雷在耳边打响。活了三十多岁,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一个男人亲吻。

他先是发蒙,其后便挣扎起来,却哪里是魏允之的对手。口内“呜呜”作响,身子却被牢牢地按在地上,不得动弹。魏允之只是亲吻他,别的到不曾做。

将要断气之时,他才被放开。

杭士杰趴在地上喘成一片,魏允之就在一旁含笑相望。杭士杰瞪着他道:“王爷不嫌奴婢老吗?”魏允之道:“说也奇了。你到王府这些年,为我操不完的心,生不完的气,怎的竟一点儿也不显老了?上回说你老了,那是同你玩儿呢,当不得真?”杭士杰用袖子擦擦嘴道:“王爷上了几岁年级,越发的胡闹了。若是被人看去,王爷的脸面,名声还顾是不顾?奴婢虽是下贱之人,但于德性处从未亏过,王爷要奴婢在人前如何立足?”魏允之道:“孤要是真喜欢你了?你还愿意跟着孤吗?”杭士杰仿佛被开水烫到了,“腾”的一声打地上蹦起来,没命的窜了出去。

夏至在门口探进头来,看见魏允之盘膝坐在地上,握着脚脖子一通儿傻笑。又朝杭士杰离去的方向看两眼道:“王爷,你又怎么吓唬杭总管了?”魏允之舔了舔嘴唇儿,想着那人一贯的端庄斯文,方才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儿,一头倒在地上,大笑不止。

第23章

回到骆府,云修儒便被骆缇强行按在床上,要他好生睡一觉,晚饭时再来叫他。

柳春来坐在床沿儿上,轻柔的与他捶着腿,见他沉沉睡去,这才放下帐幔,静静的退下。

骆缇将云娃交与柳春来,又嘱咐高智远几句,乘了轿,径往宝麟王府而来。

魏允之正同新宠,雍小君对弈。听得骆缇求见,雍小君好不欢喜。忙用素白的手,在棋盘之上乱舞两下道:“既是有客来访,我就先退下了。”魏允之上前搂住他的腰,在他脖子上咬一口道:“小坏蛋又耍懒,看孤今儿晚上怎么收拾你!”雍小君一眼瞧见夏至还在一旁,不免脸上一红,悄悄伸手掐了他一把道:“放尊重些!”说罢便要离去。魏允之道:“你无须避他。外头有些个官儿想巴结他,还找不着门儿了。你见见无妨,他跟孤极熟的。”雍小君笑道:“我恐他来有要紧之事,到时我还得回避,不如此时去了的好。”说罢,向魏允之行了礼,往后门去了。

丫鬟方收拾好棋盘,骆缇便走进来。正要跪下行大礼,被魏允之拉住笑道:“你少跟我来这套!”又命人奉上茶来。

魏允之道:“你来拜年讨赏的?”骆缇拱手道:“奴婢一来与王爷请安。二来,有几句要紧的话,要禀明王爷。”魏允之道:“你既来了,便在此团年吧。”骆缇摇头道:“这原是王爷抬举奴婢。只是奴婢家中……”魏允之眼睛一亮,凑过来贼贼的道:“怎么,骆掌印金屋藏娇了?”骆缇一时哭笑不得,摇头道:“王爷就只管打趣奴婢吧。奴婢一介废人,早断了那些念头了。”魏允之冲他挤了挤眼道:“少在孤跟前搞鬼儿。论相貌,你也是端正大方的。论身份,你虽是内侍,却深得陛下的宠爱,又是司礼监的掌印。连大臣们,都要看你脸色行事呢。宫外的瞧不上,宫内的总有几个吧?”

骆缇一听此话,慌得跪下道:“王爷说这话,奴婢便是死上一百次也不够呢!宫中严禁内侍宫女结为对食,王爷是知道的。漫说是人,便是妇人的衣裙,也不曾有。陛下再宠奴婢,奴婢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奴婢实不敢有越轨之举动,望王爷明查。”说罢,叩下头去。魏允之上前拉他起来道:“真是无趣,说笑两句罢了,这也当真?”

骆缇复又跪下道:“奴婢有几句犯上之言,还是跪着回的好。”魏允之见他神情凝重,也正色道:“孤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起来讲吧。”骆缇这才谢恩起身。却并不敢坐下,躬身道:“王爷果真看上云修儒了吗?”魏允之乜斜着眼道:“是陛下让你来的?”骆缇摇头道:“是奴婢背着陛下来的。”魏允之望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的道:“孤便喜欢他,又待怎样?”骆缇道:“王爷,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是陛下先遇到他,将他从那群地痞手中救下。陛下爱他之深,奴婢在宫中这些年,是从未见过的。君子不夺人之好。抛开君臣,只论兄弟。王爷忘了,与陛下自小儿的情份吗?”魏允之收起笑容,低声道:“不曾忘。”骆缇含笑道:“这便是了。人都说‘妻子如衣服,朋友如手足’。美色当前,朋友尚且如手足的一般,何况你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啊。王爷就狠得下心,为美色而摒弃兄弟间的情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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