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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牵上——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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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鹤年重新添了碗汤,双手奉与记贵妃道:“奴婢又极具肺腑之言,要回秉娘娘。”记贵妃点点头。靳鹤年道:“陛下如今带了怎摸个祸害回来,后宫的娘娘们有几个不恼的?便是皇后……”停了停又道:“娘娘入宫这些年,还不知道陛下的脾气吗?他老人家最恨后宫争宠。如今,那人正在风头上,何必与他硬碰硬了?再说,那些人巴不得有人替她们出手。若娘娘胜了,她们不用费事,便除去了眼中钉。若娘娘败了,陛下岂肯罢休?到时,她们又除去了娘娘这根肉中刺。奴婢句句忠言,还启娘娘三思。”

记贵妃沉思片刻道:“依你之见却要如何?”靳鹤年道:“还好,他不是阴阳之身,不能为陛下诞下子嗣。他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儿,这就更不足虑了。”记贵妃有些焦躁道:“入宫之人,岂有甘居人下之理?假以时日,陛下说不定还要封他做华容了,岂不与我平起平坐了吗?”靳鹤年道:“娘娘莫急,这个人早晚要除去的,只是要等个好时机。娘娘寻个机会见见他,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分寸厉害。要他明白,宫里可不是那么好呆的。”又道:“娘娘千万忍住,不可对他动刑。这样,让人抓不着把柄。”

记贵妃缓缓道:“他究竟真有那么美吗?”靳鹤年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的回道:“奴婢同娘娘一样,尚未见到真人了。”

第8章

柳春来见云修儒被抬回来,形容惨淡,心中惊疑不定。孙树拉了他到门口低声耳语句柳春来立时羞得满面通红。孙树又把药细细代与他,这才告辞出去。

迷蒙之中,云修儒只觉脸上湿湿的,耳侧隐约有哭声,断断续续,听的心中酸酸的。待睁开眼看时,却是女儿泪流满面的贴在自己脸上。旁边似乎还立着一人。

云娃见他醒了,委委屈屈的哭道:“爹爹,你怎么老生病呀,我怕了。”云修儒苦笑道:“都是爹爹的不好,吓着你了吧?”抬眼看时,见床前那人是柳春来。

柳春来见他醒了,含笑道:“爷先喝口水吧?”云修儒“嗯”了声。柳春来忙将杯子捧至他嘴边儿,慢慢喂了他几口。

云修儒见他双眼红肿,脸上泪痕犹见,不由得叹气道:“哭怎的?横横竖还得熬几年了,哪里就死了?”柳春来如何听得这话,“哇”地一声哭出来,忽又觉不妥,忙用手捂住了嘴。

云修儒见他浑身战抖,忍着疼,轻抚着他的手臂道:“这世上,除了云娃,便只你肯为我掉泪了。莫哭了,收拾收拾睡吧。”柳春来强自忍住道:“爷放心睡吧,姑娘有小的服侍着。”

云娃仰头儿望着他道:“我挨着爹爹睡。”柳春来蹲下身子道:“好姑娘,爷今儿个病得厉害,等过几日好了……”话未说完,云娃便跳脚儿道:“不,我不!”又回身搂住云修儒的脖子道:“爹爹,爹爹,我一定乖乖的。”说着,小嘴儿一撇,又要哭起来。云修儒苦笑道:“不妨事的,就让她跟着我吧。”云娃一听,立时欢呼起来,手脚并用的,就要往床上爬。

柳春来上前扯住道:“姑娘慢些,爷身上有伤了。”云娃楞了一下,似懂非懂的望着他,又看了看云修儒道:“爹爹摔倒了吗?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云修儒含笑道:“只是小伤,无甚大碍。”云娃又打量了他几眼道:“我一定不闹。”柳春来无奈,只得去打水给她洗漱。

睡到半夜,柳春来隐约听得云修儒断断续续呻吟不绝。慌忙起身上前探望。

云修儒此时极力忍耐,怕吵醒了女儿。汗水流在伤口上越发像针扎一般,见他来看,低声道:“吵到你了吗?我不妨事的。”柳春来也低声道:“都疼成这样了,爷怎的不早叫我了?小的再给爷上点儿药吧?”云修儒道:“你快些去睡吧别在把她吵醒了。”柳春来执意不肯,拿了药过来道:“小的知道爷面嫩,这又有什么了?小的和爷都是净身之人,爷还有什么顾忌吗?爷今儿伤得挺重的,再要迟疑,延误了就不好了。”云修儒见他眼里有泪,心里着实感动,再加上身上委实疼得厉害,只得点头应。

待看清伤口,柳春来又惊又痛,手抖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云修儒睁眼看时,见他浑身颤抖,涕泪交流,不由的轻叹一声道:“快些上药吧,我冷了。”柳春来猛然醒悟,擦了把眼泪,小心的把药撒在伤口之上。待上到私处时,知觉手下肌肤发起抖来,忍不住“爷,要是疼就叫两声吧。”云修儒双手紧握被道:“你只管上吧。”柳春来加紧了手上的活儿,寒夜里,倒出了一身的汗。

待收拾停当,已近破晓时分。

云修儒转头看了一下女儿,见她犹自酣睡未醒。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脸儿,又吩咐柳春来再去歇会儿,自己眯着眼假寝。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身边有数人走动,隐约低语几声,实在是听不清说什么。

昏沉中只见一女子缓缓走过来,依稀是自己的妻子,仔细看时,却又不怎么像。正自疑惑,只见她向着自己身边一抓,云娃便被扯了过去。那小妮子一头倒在地上,拼命的哭叫挣扎,终究人小力弱,拖的渐行渐远了。地上有血迹,刺痛了云修儒双眼。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大叫着女儿的名字,从床上滚下地来。

中兴帝俯身压着云修儒的肩头,见他猛地睁开双眼,几乎不能自抑,一叠声的问道:“

守真守真,你可算是醒了。”

云修儒张着嘴喘吁吁的叫着女儿的名字。双目四下寻找。中兴帝冲着远处的柳春来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云娃牵过来。云修儒挣扎着要去抱她,谁知浑身酸软,连翻身都不能够,倒把自己累的喘做了一团。柳春来急急的将云娃抱开。中兴帝伸掌抵在他胸口之上,缓缓输入真气。约一盏茶的功夫,才稍见缓转。

中兴帝拿了李放递过来的药丸,送到云修儒口内,又与他轻揉着胸口,低声道:“觉得怎么样了?”云修儒此时浑身是汗,微睁着双眼,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此时斜阳西照,映得窗纱一片黄澄澄的。屋内很静,只闻自己喘气之声。又闭了眼歇了会儿,这才攒了些力气开口道:“云娃了?”

柳春来悄声对云娃道:“姑娘千万别哭爷怕吵了。”云娃像是被方才吓到了,果真忍着没哭出声来。待走到床前,看见父亲含泪相望,哆嗦着手,抚上自己的脸,语不成调的叫“云娃。”这才放声大哭起来。柳春来同中兴帝百般哄劝只是不听。

中兴帝着实气恼,一把将她提到一边,怒道:“你若再哭,便叫你永世不得与他相!”

云娃见他声色俱厉的样子,吓得坐倒在地,瞪着他,竟忘了哭泣。

柳春来咬一咬牙,急赶两步,在中兴帝跟前跪下道:“陛下开恩啦!小孩子家不懂事,陛下别与她计较,若伤了她,公公岂不要伤心吗?”说罢,不住地叩头。中兴帝正没处发火,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柳春来如何禁得住,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云修儒直着嗓子叫了声,打床上扑下地来,抱着中兴帝的腿哭道:“要打要杀只冲奴婢来,他们都还是孩子呀,陛下手下留吧!”中兴帝唬了一跳,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才要安慰两句,却见云修儒已昏厥过去。李放上前与他诊脉道:“陛下放心,无甚大碍。”

中兴帝坐在床边,回头瞪着云娃。那小妮子虽然害怕,眼睛却回瞪过去,身子慢慢儿的靠向柳春来。

柳春来渐渐苏醒,打地上爬起来跪好。云娃一头扑进他怀里,眼睛却还瞪着中兴帝。柳春来用那极单薄的身子会护着她,低了头,瑟瑟的发着抖。

正闹得不可开交,孙树做贼似的进来道:“陛下,骆缇求见。”中兴帝没好气的道:“让他滚进来!”孙树小声的应着,踮着脚尖儿出去了。

少时,骆缇躬身而进。还不曾与中兴帝请安,云娃却哭叫着扑到进前来,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呜呜咽咽的告中兴帝的状。孙树,李放,极力忍住没笑出来。柳春来听着那小嘴儿里满口的大逆不道之言,又惊又怕的瞟着中兴帝。岂知,中兴帝到被她逗笑了。

骆缇正心中打鼓,见中兴帝笑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他拿了手绢儿与云娃拭泪,尽量放柔了声音道:“好孩子,你是担心爹爹是吧?爹爹生病最怕吵闹,所以陛下才不准你哭。”云娃撇着小嘴儿道:“他怎么又是‘陛下’了?什么是‘陛下’呀?”骆缇知道跟她讲不清,只叫她日后要管中兴帝叫“陛下”,万万不可顶撞他。云娃道:“为什么人都怕他?连你也怕他?他不是你的……”骆缇及时捂住那张小嘴儿,朝着中兴帝挤了个笑脸,回头继续开导她。

这时,云修儒再一次醒过来。中兴帝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高热已经退去,不由得把心放安稳了,低声问他觉得怎么样?云修儒微侧了头,爱怜的望着女儿。骆缇再三嘱咐了几句,才牵着云娃过来。

云修儒嘴唇蠕动了几下,竟没发出声来,眼泪却不住的流。骆缇轻轻碰了云娃一下,云娃使劲忍住道:“爹爹,我……很乖,别担心我,我跟柳哥哥玩儿得很好了。”云修儒见女儿眼中泪光点点,脸上装出生硬的笑,心中如刀割的一般。喘吁吁的道:“我知道了,跟春来去玩儿吧,大人还有话要说了。”云娃点点头,随柳春来去了。众人也静悄悄地退出去。

中兴帝与他拭干眼泪,握了他的手道:“你要说什么,朕……我听着了。”云修儒望着他的脸,想着方才的一幕,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便是我的命了。”

中兴帝见他并未挣扎,暗自有些欢喜,陪着笑脸儿道:“我知道错了,你好好的骂吧。”云修儒道:“奴婢只求陛下几件事。”中兴帝笑道:“只一件,不许离我而去,其他,事事依你。”云修儒正色道:“只有四件事。其一,陛下要是恼奴婢,别当着孩子的面儿动刑。其二,看奴婢服侍一场的份儿上,别拿孩子出气,只算在奴婢头上。”说到这儿,竟有些接不上气来。中兴帝替他轻揉着胸口,又喂了口水,劝他歇会再讲。云修儒闭了闭眼,继续道:“其三,别让我们父女分开。其四,奴婢只做内侍,其他的封赏,恕奴婢不敢领受。”

中兴帝道:“你既以答应我,为何不领封号了?”云修儒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中兴帝道:“平侍,侍君,都免了。朕……我直接封你华容,与贵妃平起平坐,你看如何?”

云修儒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他,半响才冷笑道:“这是奴婢祖上积了德了,还是奴婢自己的造化?”中兴帝听他口气不对,劝道:“我是为你父女着想。这宫中不比外头,若有幸,我走在你后面,倒不担心什么;若是走在你前面了?那些人还不把你父女生吞活剥了吗?”

云修儒到不料他会说这话,微微怔了怔道:“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皇宫?陛下既知道,为何还要拉我父女淌这浑水?这会子到要做好人?奴婢既无权势,又无靠山,若真有什么不测,也是拜陛下所赐。”中兴帝道:“所以,我才要封你做华容。这样,你便有了权势,那起小人才不会低看你。朕,便是你的靠山,你在宫中的地位才稳固。与云娃就更好了,她便是朕的公主。”云修儒道:“只怕是树大招风吧?恕奴婢抗万难从命。”

中兴帝正说得兴高采烈,这句话犹如一壶冰水当头浇来。黑着脸道:“朕事事为你着想,你竟这等不实抬举!”云修儒望着中兴帝颤声道:“陛下若依得奴婢这四件事,奴婢当……”中兴帝见他苍白的脸上有些微红晕闪现,抬了身子,黑发斜披在肩头,那柔若无骨的手,此时正反握着自己的手。感觉那手微凉,还发着抖。中兴帝满腔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

他俯下身,挑起云修儒的下颚,深深的望着他,含笑道:“你当如何?”云修儒浑身一僵,低垂了眼帘,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唇,微不可闻的道:“奴婢当……当……尽心服侍陛下。”中兴帝心知他并非情愿,还是欢喜非常。低头吻着他的脸道:“你好好儿呆在我身边儿,我定不负你。”云修儒此时怎禁得他这般揉搓,又不敢挣扎,竟又晕了过去。

第9章

数日后,云修儒伤病痊愈。

经此一事他更是声名远播,连外朝都惊动了。虽未上折子劝谏,但旁敲侧击的,进了几句忠言。中兴帝只做耳旁风,不予理睬。

云修儒这几日倒也柔顺。要他笑便笑,搂腰亲脸,也不见他像从前一般躲避。中兴帝怜惜他身子虚弱,强忍着,不曾临行与他。只是他明白一件事,云修儒再也不会为他真心而笑。他不断的安慰自己,终有一日,自己会把这块石头捂热的。

云修儒如今升任了印绶监掌印。与前任交接完后,便向几个有资历的典籍,掌司虚心求教,以便尽快熟悉。

那几个原是看不起他的,却又不敢得罪他,还算尽心的讲解。不出一月,云修儒已是得心应手了。那几个本不是小人。今见他聪慧过人,谈吐儒雅,又对他们几个礼遇有加,把轻视之心,一分也没有了,对他越发真心敬重起来。

此时已是腊月。天子领百官祭太庙,宫里预备过腊八节,上下一片忙碌。

波利二王子百里安平,奉波利王之命,率文武官员一百余人,前来朝贺。又闻,使团还带了一件稀世之宝,要献于天子。于是乎,骆缇同着司礼监一干人等忙的脚不沾地了。

这一日,柳春来同了御膳监的小内侍提了两大食盒儿回来。云娃欢呼着围着他转个不停。那小内侍何曾见过这等粉妆玉琢般的孩子。心道:“便是公主,也不及她半分了。”

正自发呆,听见里头一声轻唤,便如春风拂面般的,暖到心里去了。抬头看时,险险连食盒也扔了,亏得柳春来眼疾手快的接住,才没有打翻。

云修儒缓缓走出来。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锦缎棉袍,腰里随意的系着一根宝蓝色,绣有如意暗纹的腰带。头上别着一支翡翠云头簪,衬着雪白晶莹的肌肤,犹如临尘的仙子,恍若梦中。

云娃“嘻嘻”的,望着他直笑。那小内侍顿时羞红了脸,低了头,手足无措的立在那儿。

云修儒向着女儿招了招手,含笑道:“大冷天的,难为小哥儿跑这一遭儿。进屋吃杯热茶吧。”那小内侍此时礼数也忘了,胡乱的摇手道:“不敢不敢,这就要回去了。”柳春来笑道:“你莫怕,我们爷最是和气的,且进去歇会儿再走吧。”云娃偎在父亲怀里道:“哥哥到我家玩儿会儿吧。”那小内侍低了头,提着食盒,跟着柳春来进了屋里。

云修儒素来喜欢小孩子,亲自用手帕包了几样果子,又叫柳春来拿了一吊钱与他放好。那小内侍千恩万谢的告辞而去。

云娃望着一碟一碟儿美味佳肴,犹对那六小碗儿各式的腊八粥情有独钟。

云修儒摇头道:“怎的有这许多?哪里吃得了?”柳春来道:“今儿是腊八节,上头多加了两道菜。”忽想起要紧的事来,指着尚未拿出的菜嚷道:“该打该打,这个姜汁鱼片,五香仔鸽是陛下特意赏下的。”云修儒扫了一眼道:“坐下吃吧,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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