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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牵中——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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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柳春来言语不慎,将司马绿波父女之事泄露,引得云修儒当即呕血昏厥。他本就内伤极重,已现呕血之症,经此打击,越发的雪上加霜了。一连数日,竟像是止不住的意思。

廉松风刚能下地,便将自己的床榻被褥搬将过来,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见他这般光景,虽心如刀绞,面上却不肯显露半分。时时的将温柔笑颜挂在脸上,低声软语的与他说话。除了换药,廉松风对他几乎是事必躬亲。云修儒见他如此这般的待自己,竟也将悲愁之心尽数掩藏。见他笑,自己便笑。听他温言劝慰,自己便和顺应称着。只有当云修儒昏昏睡去时,廉松风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回自己的帐中大哭一场。匆匆洗净脸上的泪痕后,再次赶至那人身旁,以便他一醒来,就能看见自己。

而云修儒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甚至是连哭都不敢。身边时时有人守候,必会传至他耳中。实在不忍叫他,为自己再操心了。便是果真撑不下去了,也要让他记住自己的笑脸。有时,身上实在是疼的厉害了,便将被子蒙了头,断断续续的唤着女儿的名字,以期熬过这痛苦的时光。那人却在外面,温柔的,又略显固执的将被子拉开,一面在他耳边呢喃低语,一面按住他的身子,让那一根一根的银针,扎在上面。却好似扎在了自己的心里,眼里。云修儒已经感觉到,他不断收紧的手指。回过头来,努力的将嘴角微微翘起,眼中波光粼粼,轻轻的吐出一句,只有廉松风才能听见的话。于是那人微微颔首,替他拭着额上的汗水,一面还一一笑。在旁人眼中,那样的笑容感受不到一丝愉悦,只有无尽的凄凉与惆怅。

正当骆缇准备在天启城中,悬赏寻医之时,杭士杰命夏至,将一个治呕血的偏方儿,交与了李放。说是去年偶然得到的。李放请了相熟的两位医官,把那方子再三的斟酌一番,觉得尚可一试。只是营中缺了一味药,这药的名字叫得新奇,唤作“一脉香”。因这药实属罕见,李放不敢假手于人,亲自到天启程中购买。谁料,从晌午出门,直到天色黑尽,方徒劳无功而转。他几乎将城中大小药铺找遍,皆说是,根本不知道还有怎么一味药,骆缇也急了,次日一早便亲到县衙,让郤知县贴出寻药榜文,并将李放画的一脉香的小图,也贴了上去,言道:倘若觅得此药送到县衙,赏银五十两。在兰玉国,一两银子能让一个使奴唤婢的中等之家,生活一月有余。五十两,对这边陲小镇的百姓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诱惑。

不出两日,便有数十人蜂拥而至。拿着不知在哪个山头儿,挖到的一脉香,伸着手要赏银。李放一一看过,全都不是。连着四五日,赏金从五十两涨到一百两,还是难觅一脉香的芳踪。

第六日一大早,李放又来至县衙,见一江湖中人打扮,四十多岁一个汉子,正在等他。郤知县上前与他介绍说,此人叫罗炳胜,他见过此药,知道哪能找到。李放这几日见云修儒呕血不止,又添了咳喘之症,精神也越发的萎靡不振,其实是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将他带回营中。

骆缇叫金生唤过廉松风一同商议,高智远也跟了过来。

据罗炳胜讲,数年前,他在一个朋友家中,曾见过画在纸上的一脉香。他朋友的主人与人打斗,受了极重的内伤,吐血不止。辗转来回,不知在何处打听到,栖霞山中,缥缈峰下的雅石山庄里,有一味唤作“一脉香”的神药,专治这个症候。便让自己的儿子亲自上门,千求万求,又许以重金。最后,将本派最为精妙的几招,演练给那庄主看了,这才得了一棵一脉香。而就是这一棵,便治好了他的病。廉松风急问他可识得路吗?罗炳胜说,栖霞山他能找到,飘渺峰就难了。只有问当地的住户。廉松风听得那药有了下落,立时便要去收拾启程。高智远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一路,兄弟二人争执不下时,罗炳胜上前道:“二位且慢,容在下把话说完。”廉松风兄弟回头望着他。罗炳胜道:“那雅石山庄并非寻常人家,便是家人小厮,仆妇丫鬟皆武功不凡。庄主虽是女流之辈,想来武功定是高深莫测。却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们是官家,倒不十分惧她。在下常在江湖行走,难免有一日会求到她门上,所以,不想与她见面。此来原也不是为着赏银,想着那人必是命在垂危,积个阴德罢了。”骆缇眼睛一亮道:“齐国公长子夏桑林,久在江湖,问问他兴许知道这女庄主的底细了?”廉松风尚未答话,高智远便一阵风的去了。

少时,夏桑林进来与众人见礼。说起这雅石山庄,却也是摇头不知。不过,既是江湖中人,夏桑林倒愿意,陪廉松风兄弟走这一遭。廉松风一再谢绝,夏桑林道:“莫非廉将军,还在怨恨家父打伤云公公吗?只当我替家父赔罪吧。”廉松风慌忙拱手道:“大公子快休如此,叫奴婢怎么当得起?”罗炳胜初见廉松风时,被他的威武俊朗所震撼。这会子听他以奴婢自居,竟有些蒙了。廉松风早已看出,对他道:“我乃宫中的内侍,廉松风。这是我的师弟,高智远。”罗炳胜见他态度平和自然,无有半分的卑微之感。又将他看两眼,果然是肌肤偏白。已过而立之年,下巴上却连一星半点的胡茬儿都不曾看见。听声音虽不尖细,却又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音质。于是心中好不替他惋惜,忙又重新见礼。李放开口道:“廉掌印须在十日之内回来。”廉松风脸色凝重的望向他,点了点头。

四人约定在辕门等候。骆缇见帐中无人,命金生拿了一张银票,交与高智远。高智远一看,慌得连连推却道:“使不得,这钱如何能让爷来掏?”骆缇嗔道:“没什么使不得。算来算去都是自家人,你只管收下便是。”高智远向他道了谢,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往辕门而来。

须臾,四人聚齐。廉松风三人皆换了便服,乘了快马往栖霞山疾驰而去。

他们骑的是上等的战马,两天的路程一天便赶到了。在山下农家借宿一夜,问明了去缥缈峰的路径,于次日清晨,在罗炳胜的带领下出发了。因是山路,四人便将马留在了农户家里。又与他五百钱,让他好生照料。那农户看得眼都直了,欢喜不迭的竟要与他们带路。廉松风不想坏他性命,婉拒了。

在山中疾行了约两个时辰后,寻了一块地势较平处坐下来休息。罗炳胜见他三人饮凉水,吃冷饼,竟无有半分焦愁之态,心下倒颇有些佩服。

吃饱歇足后,四人继续赶路。在一片巨石堆前,停了下来。

罗炳胜指着巨石后那一片粉墙黛瓦道:“诸位,恕在下不能奉陪了。”高智远道:“兄台便怎么走了吗?”罗炳胜笑道:“在下已然说过了,并不为着赏银而来。告辞了。”说罢,向他三人一拱手,转身便走。廉松风正要追上前去,问问他家住何处,日后也好登门礼谢。夏桑林一把扯住道:“将军休要再追了,人家必不肯说的。”高智远还有些不信的道:“世上竟有这等的好人?”廉松风道:“天可怜见,倘若不是遇上罗兄,如何能找到这里来?”

夏桑林望着眼前,看似杂乱无章堆放的巨石,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廉松风也注意到了。一面踱步观察,一面皱眉道:“此间主人绝非善类。”高智远看了会儿,双眼陡然睁大道:“这便是……奇门遁甲之术吗?”廉松风微微点头,看着他道:“要小心从事,万不可莽撞。”

还不等高智远答话,头顶处忽然想起软糯娇柔之声,问道:“你们找谁呀?”三人不防,丈高的巨石上竟有人,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子。穿着柳绿色锦缎袄裤,衣领袖口镶有白狐毛边,足登鹿皮小靴,靴尖上缀有红色绒球。行动时绒球突突直跳,煞是好看。头梳双丫髻,两串儿明晃晃的珍珠链盘在上面。耳上腕间的小金铃铛,随风发出清脆之声。如此一个粉妆玉琢的娃娃,正盘膝坐在上面,含笑俯视着他们三人。

廉松风见她身处险地而不自知,不由替她捏了把汗。方要提醒她,却见她已立起身,脚下一滑,直直的跌了下来。奇怪的是,她竟然不曾尖叫。三人都大惊失色。还是廉松风抢先一步,腾空跃起后,从侧面将那女娃轻轻一推,顺着势头,抱着她向前冲了几步,稳稳的落在了地上。高智远同夏桑林赶过来看时,那女娃躺在廉松风怀里一动不动。高智远道:“吓晕了吧?”话音方落,女娃猛的睁开双眼,没好气的道:“你才吓晕了呢!”那又圆又亮的眸子,将高智远刺得往后退了一步。廉松风轻轻放她下地,女娃朝他招招手,廉松风弯下腰,正要问她何事?女娃很自然的搂住他脖子抱了抱,笑道:“谢谢你救了我。”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奶香,廉松风竟有一时恍惚。素来坚韧的心,自遇到云修儒后,便多了一份柔情。如今被这小孩子一抱,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初春之积冰,尽都化去了。于是,眉梢眼角尽显柔情,将那女娃又重新抱在怀内,细细问她姓名。女娃回道:“我叫宝宝。你了?”廉松风也毫不隐瞒的告诉了她。

宝宝歪着头,不错眼珠儿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笑道:“廉叔叔,你长得很好看呢!不过,比起我大哥哥就差远了。你们来这里要找谁呀?”廉松风也笑道:“你可是在此间住吗?”宝宝点头。高,夏二人一听此话,都望了过来。廉松风又问道:“你与这里的庄主认得吗?”宝宝脸色忽的一变,微低着头,小嘴儿嘟了起来半响方道:“也算认得吧。你们找她何事?”廉松风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蛋儿道:“我们前来,是想求取一味草药。宝宝可认得一脉香吗?”宝宝皱起了小小的眉头,朝山庄方向望一眼道:“我自然认得,花房里种了好些了。不过,她很小气的,都不让我碰一下。那是药吗?我还以为是花呢,好香的。”廉松风面露喜色,忙道:“宝宝能走过这石阵吗?”宝宝眨了眨眼,点头道:“你是要我带你们进去吗?”廉松风见她聪慧伶俐,越发的喜欢了,颔首道:“叔叔的兄弟生了重病,急等着一脉象救命。宝宝既能出入此阵,那就快带我去见你家庄主吧?”宝宝迟疑片刻道:“我不能带你进去。”

廉松风方要说话,之见从石阵中跃出七八个男女,都做奴仆打扮。那些人见他怀里抱着宝宝,面露慌张之色,大声吆喝着,要要他放人。为首的,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子,似乎有些身份,打量他三人一番道:“几位是什么人?因何故要胁持我家姑娘?”高智远嗤的一笑道:“小娘子为何不分青红皂白的无赖好人?我师兄与你家姑娘相谈甚欢,怎说是‘挟持’?”女子道:“如此,就请将我家姑娘放还。”廉松风正要将宝宝放下,却被她故意搂紧了脖子,在耳边急急的道:“莫要理她,我不回去。”廉松风只得又抱起她。高智远在一旁笑道:“看清楚些,是你家姑娘不愿回呢。”女子有些着急的上前一步道:“姑娘别闹了。方才里头的人说,小爷有些犯头疼。姑娘只管在这里与我怄气,还不快去看看?”宝宝知她不敢以这个由头骗自己,当即便慌起来。忙忙的下了地,往前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抱住廉松风,仰脸望着他道:“我知道你是好人,对不起啊。”说罢,快步跑回石阵,小小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巨石之间。廉松风只觉心中空落落的,一时竟回不了神。

宝宝刚刚跑到大门口,便被从里面出来的雅韵姿喝住道:“他在里头疼的什么似的,你却玩儿的尽兴,白疼你了!”宝宝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跑了进去。雅韵姿咬着牙道:“真真让那小内侍说准了,我果然捡了个报应回来!”正自发狠,打石阵外面跑进一个家仆,在她面前躬身回道:“姑奶奶,有三人前来求取一脉香。”雅韵姿道:“什么来历?”家仆道:“不像是江湖中人。有一个叫廉松风的,是为他兄弟……”雅韵姿一听“廉松风”三个字,脸色一变,立时打断他道:“他们来了多少人?”家仆见她目光凌厉,吓得一哆嗦,小心道:“只有三人。”雅韵姿有些诧异,略想一想道:“你去跟蝶恋讲,把他们稳住了,我少时便到。”那家仆应了一声,忽又想起什么,不知道该不该回。雅韵姿道:“还有何事?”家仆见问,便把廉松风与宝宝的事一说。雅韵姿的心狠跳了两下,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只见赞善同蝶恋自阵中走过来。

雅韵姿瞪着他冷笑道:“你好守信啊,果然还是带他们来了。好的很,今日便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叫你如愿。”赞善见她盛怒之下便要动手,慌忙闪在一边道:“好侄女,你冤杀我了。”蝶恋也上前劝阻道:“姑奶奶且慢动手,听他把话说完。”赞善道:“我回了一趟军营,得知他们来了栖霞山,便一路跟在后面。好侄女,云修儒如今呕血不止,只等着一脉香救命了。你便与他几棵,打发他们去就是了。”雅韵姿怒极反笑,指着他的脸道:“几棵?好轻巧的话,你当那是什么?田里的韭菜大葱?”蝶恋当即便笑将起来,忙低头忍住。赞善也赔着笑道:“叔叔我是个土包子,让你见笑了。要不就两棵吧,也免得他们再来找你。”雅韵姿渐渐将怒气消散了些,不耐的道:“他那是什么身子,怎的反倒不如个女子?”赞善解释道:“他被敌军所擒上了重刑,因此身子才垮了。好侄女,快些命人去拿吧。”雅韵姿白了他一眼道:“慌什么?有怎么求人办事的吗?”赞善道:“早些打发他们去是正经,免得节外生枝。”雅韵姿想想也对。于是伸出三根手指道:“好吧,可这规矩不能坏,三百两一棵,你要几棵?哦,我记得你方才说要两棵,六百两。”赞善老脸憋得通红,期期艾艾的道:“我,我已然跟他们讲了,你是我侄女,这……这还要钱……”雅韵姿道:“又不是我呕血,我不着急!”说罢,便要往回走。赞善暗骂两声“死蹄子”,赶上前拦住道:“你容我凑凑。”说罢,转身往石阵外掠去。雅韵姿在蝶恋耳边吩咐几句,把她听得脸色发白,急匆匆的去了。又叫那家仆进去找管事的妈妈,拿两棵一脉香来。

少时,家仆捧了装有一脉香的小盒子出来,呈与雅韵姿。也就在此刻,一个仆妇领着赞善,廉松风走进来。

雅韵姿将那盒子递还给家仆,微微侧身道:“他是何人?”不等仆妇回话,赞善便抢着道:“他是我大徒儿廉松风。”廉松风料定,眼前的少妇便是此间的庄主,上前施礼道:“雅庄主好。”赞善扯了他一把道:“如何叫得这般生分?快叫师妹。”廉松风脸上微微一红,忙又躬身一礼道:“师妹,这厢有礼了。”雅韵姿细细将他打量一番,不由得暗自点头道:“难怪每每提及他这大徒弟,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果然好个人品。只是可惜了,这般人物竟是个宦官。”想到这儿,上前一步,微微的向他一褔。廉松风再次拱手道:“为兄身上不曾带得这许多的银两,望求师妹,权且看在我师父的面上,先将那药交我师弟带回,我留在此处。等他取了银子我在走,不知可使得?”见她沉吟不答,又道:“我虽不是富商巨贾,这些银两还是有的,只是未曾带在身边罢了,定不会赖账的。”等了会儿,仍未见她答话,不由得一咬牙,掀衣跪在地上道:“家里的病人委实等不得了,师妹要怎样才肯赐药,敬请明示。”赞善一惊,把个光头狠摇几下,跺一跺脚,啐了口道:“好有出息,为了他连师父的脸面都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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