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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牵中——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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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了饭,魏允之识趣的告退回府。廉松风趁着慧锦帝与云修儒说,悄悄的拉了骆缇出来小声道:“公公方才与他说了些什么?怎的我一问他便脸红不答?”骆缇没好气的瞥他一眼道:“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见廉松风有点蒙,不由得连连的叹气道:“你二人倒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他虽经人事,却又极怕这个。你了……松风啊,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自己没事儿捉摸去吧。”廉松风再榆木脑袋也听懂了,不由一阵感激。朝他深施一礼道:“公公与我兄弟犹如父兄一般,叫松风怎生报答?”骆缇含笑托住道:“你们兄弟过的好,我心里便欢喜,还谈什么报答。”

正说着话,见慧锦帝打屋里出来,廉松风恭送至院门外,不见圣驾踪影方转回。

慧锦五年九月初六日,皇帝行过加冠礼,册后之事便提上日程。因慧锦帝生母李太后早亡,宫里几个还算年轻的太妃根本不敢做主。礼部慎重商议后,拟了个名单呈了上来。

自此十数日内,众大臣绞尽脑汁,托熟人走关系,想方设法的,邀请云修儒同廉松风赴宴。又许以重金,豪宅,良田,只为让他二人将自己的女儿,在皇帝面前提上一提。云,廉二人被纠缠得烦不胜烦,一一谢绝了。骆缇私下对他二人笑道:“我的风头全被你们抢去了。”

慧锦帝看够了热闹后,御笔一圈,将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屈雁山之次女屈青玉,定为皇后。又将刑部尚书单安居之长女,兵部尚书索疏影之次女封做淑妃,贤妃。那些未能如愿的,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竟对云,廉二人生出恨意来。偏偏他二人圣眷正浓,哪里动得半分。

云修儒虽然摆脱了外臣的纠缠,却未能躲过内官监,御用监两位掌印的谦虚请教。宫里头私底下,早已将他看作太后一般。对那几位太妃倒不放在眼里。如今皇帝大婚,要采买的东西太多,因摸不清这位少年天子的喜好,所以前来探探他的口风。云修儒深知他们是宫中的老人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妄自尊大。命柳春来请了骆缇过来,四人在梧桐院内,细细的商议了数日。云修儒用蝇头小楷,洋洋洒洒的记了几大篇,总算是定了下来。

这日晚饭时分,高智远晃进了梧桐院的大门。他早已擢升为司礼监右监丞。如今得了个采办的肥差,明日便要启程。

自云,廉二人搬至一处,院内的人称廉松风为“大爷”,称云修儒为“二爷”,管他自然是叫“三爷”。

几个小内侍正在传饭,见他进来便叫道:“三爷来了。”汲庆祥同柳春来忙出来,将他迎进去。

高智远与两位兄长见过礼,净了手,入座用饭。云修儒赶着叫厨下再添几个菜。廉松风命汲庆祥去把酒拿来,亲自与他斟满道:“我听说骆掌印要收你做义子?”高智远点头道:“正是呢。不过,他有些担心。如此一来倒把你们的辈份显低了。”云修儒一面与他布菜,一面道:“这有什么要紧?他原比我们大许多。只是,你们既成了父子,日后要多多孝敬他才是。别看他人前风光无限,背地里也苦哇。”高智远连连应是。一面劝他多吃两口,一面道:“小弟明日便要去青田。今儿过来,一是道别,二是想问哥哥们,要捎带什么东西吗?”廉松风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道:“你才升了官儿,便想着贪污了受贿了?”云修儒在桌下轻轻拉了他一把,含笑道:“你才升上来,又是越级,虽有骆掌印在,难免有人不服。倘若落人把柄,授人口实,与大家都不好看。你哥哥也是担心你,怕你年轻禁不得诱惑。”高智远笑道:“我很知道,二位哥哥都是为我好。放心,兄弟心中有数。”云修儒微笑颔首,又与他将空杯斟满。

用罢了饭,兄弟三人坐下吃茶闲话。云修儒与柳春来使了个眼色,他会意,悄悄退了出去。高智远想着,云修儒曾是读书人,青田最有名的便是古琴和笔墨,若买了送他必定欢喜。云修儒一听再三的不肯。说是,东西是好,委实的太昂贵了。自己手上这张琴也非凡品,何必又去花那个钱?他二人一个非送,一个坚拒。廉松风出声劝道:“他要送便让他送好了,这原是他的一番心意,你就承受了吧。”又玩笑道:“这可也奇了,我与你做了十数载的师兄弟,何时见你这般奉承过我呀!亏我在师父跟前处处护着你,替你顶缸受罚。”高智远不屑的望他一眼道:“啧啧,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也拿出来提。师父哪会都知道是我做的,所以,小弟不会领你的情的。”云修儒道:“玩笑归玩笑,这琴还是不要买了。”廉松风放下茶碗,才要相劝,云修儒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道:“你哪里晓得,那琴少说也值一二百两银子了。”廉松风不防,到吓了一跳,对高智远道:“着实太贵了,算了吧。”高智远望着云修儒微笑道:“哥哥连价钱都打听好了,想必是极爱此物的。好了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此时,柳春来手拿一个小包裹进来。云修儒接过,放在高智远面前道:“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哪一处不使银子?这里不多省着些花吧。”高智远用手掂了掂,最少也有十多两,忙里起身要推辞。云修儒故意的沉下脸道:“你口口声声唤我‘哥哥’,却原来,并未将我当作自家人。既如此,我也不敢在……”高智远见他动了气,忙忙的将那包裹抓在手里,自嘲道:“小弟今日来原只想告个别,最多蹭顿饭吃。哈哈,不想,倒是来打秋风的。”云修儒见天色不早,催着他回去了。

慧锦五年十二月二十六。在行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六礼之后,后宫终于迎来一宫之主。待庙见、朝见、庆贺、颁诏、筵宴一切的婚后礼结束之后,已是慧锦六年的元宵节。

这期间,宫中人等皆疲于奔命。慧锦帝被这些个繁文缛节搅得头昏脑胀,叫苦不迭。幸而,他同这位比自己小一岁的皇后很谈得来,这才稍微有所缓解。

皇后美艳无边。因出生于将门,自幼便由其父亲传武艺。虽不敢说上阵杀敌,然四五个大男人轻易近不了她身。皇后上面还有三位兄长,他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又是嫡出。母亲,祖母对其溺爱有加。便是几位兄长,对她也是俯首帖耳。嫂子们更是不敢得罪与她。在家中就只怕父亲,偏偏屈雁山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因此,屈青玉(皇后闺名)才是一家之主。她虽骄纵了些,却并未肆意胡来。有人无意间看到她头戴纱帽,身着骑马装,领着七八名侍儿,由她三哥并一大群家丁的簇拥下,在京郊树林跑马玩乐。但只见马上之人柳腰一握,彩裙飞扬。虽是年轻女郎,确是骑术超群,颇有当年,为太祖打天下的宜真公主之风采。慧锦帝不知从哪儿听了这些传闻,才选中了她。

他最腻烦那些装得娇滴滴,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女子。直到遇见她,有艳丽的外表,举止言谈大方可爱。关键是,在他面前一点都不拘束。这让他感到即轻松又新奇。渐渐的,竟似一刻都离不开她了。合宫上下见帝后二人如此恩爱,都道是苍天保佑,后宫之福。只盼着皇后尽早诞下龙子以继大统。

这几日,皇后明显的有些闷闷不乐。带进宫的丫鬟,连环,天香,翠楼,采莲将她众星拱月似的围在中间,逗她开心,问她因为什么不高兴。最后得她一句话,明日到仁佑宫去。众人皆知,那里住的是先帝的淑妃,唐氏。却不明白,皇后为何要去?

次日,皇后用罢早膳,只带了娘家的四个心腹丫鬟,弃了辇车,徒步往仁佑宫而来。新任青鸾宫首领鱼定波,招呼着内侍宫女们头疼的,远远儿的跟在后面。

太妃唐氏同先帝的德,贤二妃,孟氏,项氏正在宫中品茗闲话。一听禀报,急急的出来,将皇后迎了进去。

第52章

这三位太妃都是见过的。要说真是可怜,她三人俱都未满四十,容颜依旧婉丽,却已成了未亡人。唐太妃的女儿已然出嫁,孟,项二位太妃的儿子也已出宫居住。三个没有希望的女人,时常聚在一起悲春伤秋,又互相安慰。陛下将她们不放在眼里,便是下头的人,也对她们颇有不敬。如今,一睁开眼便听见议论“云爷”如何如何?陛下竟当着百官之面,称他为“娘”。还为了他私自出宫,跑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不仅如此,还将那么大的一所梧桐院,拨给他与廉松风居住。要说做陛下的娘,自然不敢。可那个人算什么?一个没有封号的娈宠,竟也敢默认自己是皇帝的娘?先帝怕他日子难过,临死之时居然叫先皇后殉葬。这也是前无古人之事。如今做儿子的比起老子来,对那人的迷恋,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有人看见,陛下枕着那人的腿睡觉。如今这皇宫大内,竟成了他的天下。越思越想,自己堂堂受封的妃子,竟不如一个下贱,肮脏的娈宠。不觉心中百般的不服,千般的怨恨,只有在背后暗暗的诅咒他。

老天终于睁了一回眼,年轻的皇后自己送上门来,并且也是问的那个人。这个机会务必要抓牢,也许动摇不了他,可至少会让他日子不好过。于是,三个在宫中浸淫二十余年的女人,配合默契,慢声细语的,向新一任后宫之主诉说着陈年旧事,当然,里面不乏有关那人公开的秘密。虽然没有刻意的添油加醋,在关键时候,却总能将人的思路引得偏离了轨道。皇后脸色依旧如故,可眼神,已微微的起了波澜。

出了仁佑宫,皇后默不作声的向前走着。在家之时便听说过那人的名字,父兄每每提及都对他嗤之以鼻,神情颇为嫌恶。临入宫前,父亲神情复杂的对她说,后宫中人,最不能得罪的便是那人。原来父亲也怕他?陛下以往处理完国事,便腻在青鸾宫哪儿也不去。后来不知何故,每日晚膳后才来。也没有同往日那般与自己温存,坐一坐便往留春或是永乐宫去了。实在耐不过问他,说是梧桐院那位卧床一月有余了。这几日下朝都在那里看望。不过一介内侍,就算有打小儿的情分在里面,无论如何也不该为他,而冷落了自己。更奇怪的是,二人明明如胶似漆,恨不得连上朝都在一处,怎么忽然之间便想起其他的人?其实,在娘家何尝不是如此。母亲再要强,父亲还是娶了三位姨娘放在屋里。更何况他是天子,自己该认命的。想归想,做归做,心总有不甘。算了下时间,正是陛下去梧桐院的当天晚上才发生的。莫非……

皇后猛地停下来,后面的人看不见她的脸色,不敢贸然动问。鱼定波对这为女主儿的脾气还未琢磨透,正打算向前一问,却见连环向他招了招手,赶忙小跑儿的过去。

皇后道:“去梧桐院,你头前带路吧。”鱼定波猝不及防,诧异的望了她一眼,迅速低下头道:“回娘娘,那里已是外苑……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奴婢去传旨吧?”皇后盯着他的脸道:“那个地方我去不得?哦……”她忽地想起唐太妃的话,接着道:“你是不是想着先帝有旨,他不奉后宫之诏,若是后妃召见,必得司礼监派人跟着。”鱼定波光听声音便知道,皇后已然不悦。忙跪下叩头道:“回娘娘,先帝确有此诏。不过,娘娘若实在要去,待奴婢遣人过去知会一声,叫他们预备接驾。”皇后道:“不必,就怎么过去。”说罢,往前便走。鱼定波慌得跪爬几步,劝道:“听人说,云……云公公卧病在床。一来怕此病过人,二来院中见天儿的熬药,那味道怕娘娘受不住。三来恐多有不便。”皇后嗤的一声笑出来,眼中却并无笑意,对他道:“我可不是那些娇滴滴没用的妇人。他一个内臣,有什么不便?你,”皇后沉下了脸道:“你几次三番的阻我,是何用意?”连环在一旁道:“鱼首领还不起来头前带路?”鱼定波连声应是,打地上爬起来在前面引路。

待来至梧桐院门外,喝住正要高叫的鱼定波。命连环,天香将院门打开,径自走了进去。院中的几个小内侍显然被吓了一跳,还未弄明白,便见一大宫女喝道:“皇后驾到,叫云修儒出来接驾。”一个小内侍飞奔入内,另两个战战兢兢的跪伏于地。

少时,从那边屋内扶出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穿着半旧的家常衣服,发髻微微有些蓬松,竟显出一段慵懒姿态。本来苍白的脸色,被方才的咳嗽逼出了些微的红晕。嗓音虽微微沙哑,却依旧温婉动人。从他踉跄着被人扶到近前,对自己大礼参拜,到连环在旁轻声提醒,皇后哞光一凝,收敛了失态的表情。命人将云修儒扶起道:“听陛下说,你病了一个多月了,我特来看望。”云修儒喘吁吁的道:“奴婢贱体怎劳娘娘下顾?请娘娘到上……”皇后打断他道:“不用了。你且回房躺下吧,我有话与你说。”众人都惊得面面相觑。云修儒拿帕子捂着嘴,背过身去咳了一阵儿才道:“万万使不得。奴婢那里又脏又乱,满屋子的药味儿,娘娘凤体如何受得了?再说,也于理不合呀。”皇后望着他的脸道:“我不怕药味儿。你这里陛下来得,为何我便来不得?还是说,我不配来?”听这话已然是大为不悦,可神色却平静如初。云修儒复跪下道:“奴婢绝无此意。”皇后边走边道:“这里风大,你又病着,我让你回去躺下难道错了吗?”在卧房门口停住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他进来?”连环上前对云修儒道:“云公公还不快去,莫非要娘娘等你吗?”

云修儒着实被这位女主儿弄蒙了。若说她体恤下情,可语气又显得咄咄逼人。若说她是来找茬儿的,她却又不顾卧房污浊,还要自己躺下说话。记得那日陛下前来探病,迫不及待的对自己说,皇后是一位奇妙的女子。容貌自不必说,竟然还会武功,而且骑术相当精湛。性格大方又不显轻佻。还不拘礼节,跟她相处很是轻松。关键是,她没什么城府,就是有时说话直来直去的。这也是他最爱的地方。总之,皇后样样都好。望着他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明亮的双目,似乎受其感染,身上的病倒像是好了五六成。今日一见,果然如陛下所说。只是自己一时还无法适应,被弄得手忙脚乱的。而皇后的眼神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

柳春来与云修儒掖好了被子,退了出来。连环将房门大开,立于阶下,柳春来被她撵到了十步以外。

院子里静静的,只听见房中断断续续,传出微弱的咳嗽之声。

连环一直在注意着柳春来。见他自从出来,便焦灼的拿眼不停地瞅这边。待与自己的目光相撞,立即低下头去,隔一会儿又是如此。直到听见外面内侍高唱“陛下驾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慧锦帝远远儿的便看见皇后的人,立与梧桐院外。进得院内,又不见皇后接驾,越发的奇怪了。待走进云修儒的卧房一看,之见皇后立与床前,云修儒一脸尴尬的靠在床头,上不得下不得。

慧锦帝问道:“你们做什么了?”皇后不因未曾接驾而慌张,很自然的回身,拉了他的手笑道:“他听见你来了,急着要接驾。我怕他跌到了,看着他不许他下来。陛下不会怪我吧?”慧锦帝揽了她的腰笑道:“做得好!他这个人纳一贯好逞强。我们大婚当夜他便有些胃疼,怕我知道了扫兴。竟忍了两日,又喝令手下的人不许张扬。直到吃什么吐什么,这才传了太医来看。偏偏那几日,泊然领了勇士营,四卫营的军士巡防值夜不得归家,要不然,岂容他胡闹?”云修儒见帝后二人说话甚是随便,可见,果然是恩爱有加。虽觉不妥,却又不忍多说。不过,回想方才他二人的谈话,心情又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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