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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牵下——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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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百年走过来道:“这人是谁呀?”魏允之简略的同他说了。夏百年点了点头,难得没发表意见,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夏桑林脸色微微一变,手不由自主的在身侧握成了拳头,又慢慢松开。夏桑植不屑的瞟了一眼父亲,向着雅竹那边含笑张望。谁知这一看,目光便粘在了交握的手上,心中没来由的不自在起来。扫了一眼他的腰间,那上面早换了其他的配饰,越发觉得满嘴泛酸。这一切的一切,被骆缇不动声色的尽收眼底。

天色不早,两位来护送的千户长过来婉言催请。魏允之回首望了一眼,生活了二十余载的帝都,领着一家大小,朝着固陵的方向跪拜叩首。起来时,眼圈儿已微微泛红了,感慨万千的道:“那时节想走走不了,现如今……罢了罢了!诸位大人就此别过,望你等好生辅佐陛下,告辞了。”说罢,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那巨大的怀化门。此刻骄阳当空,毫不吝啬的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他虽脱去蟒袍玉带,却依旧穿戴不凡,马上端坐仍不减当年之风采。魏清尊在一旁看着也由不得暗自叫了声好,忽又想起云娃,咬着牙咕哝几句道:“这个死蹄子,亏我与她称兄道妹,青梅竹马一场,竟连送我一送都不肯。坏心眼儿的死蹄子,谁娶她谁倒霉!”越想越气,两腿一夹马腹直窜到魏允之前面去了。

众人见他一家去的远了,这才各自散去。骆缇左右无事,随云修儒一道回了云府。

刚在房中落座,端起茶来吃了一口,便见祝管家赶进来道:“二老爷,方才门上的人收了两封书信。那封是给姑娘的,已让人送进去了,这封是给二老爷的。”说罢,将书信呈上。云修儒看了看那信封上的字迹道:“这不是泊然的字。送信的人了?”祝管家道:“才去了没多久。小人也觉着有些蹊跷。”骆缇问他何故?祝管家道:“这两封信皆是个十二三岁,半大孩子送来的。大老爷离此甚远,岂有让个孩子来送信的道理?”骆缇在一旁颇觉好笑道:“哪有这许多闲话,拆了一看便知。”云修儒点点头,拆了细细看来。谁知只一会儿的工夫儿,便见云修儒浑身上下筛糠般的抖起来,双眸越睁越大,面上尽显惊恐,羞愤,绝望之情。那薄薄的几张纸在他手中,犹如千斤重,将他整个人坠倒在地。骆缇与祝管家抢上前去扶住,急问他怎么了?云修儒此刻哪里还开得了口,死死的抓着那封信在手里揉搓着。

忽然,他停止了动作,慢慢回头望向祝管家道:“那封信了?”祝管家见他面目更改,吓得有些结巴起来,回道:“早给姑娘送过去了。”云修儒不等他话讲完,甩开二人的手向外奋力冲了出去。曼说祝管家看着吃惊,便是骆缇,与他深交十余载,也从未见他如此刚猛过,他二人与伺候的小厮慌的追上前去。

骆缇一面跑,一面叫路过的家人将他拦下。众人皆知云修儒素来身子柔弱,委实不敢太用力,倒被他恼怒间左推右搡,又向前跑了几步。云修儒急着想赶过去,阻止女儿拆看那封信。偏生被这几个不晓事的奴才拖住,又不能言明,激愤之下,直着脖子朝灵犀楼的方向叫了一声云娃,人便瘫倒在地上昏厥过去。不可思议的是,那封信仍被他牢牢的捏在手心里。骆缇被他那摧心裂胆的叫声,震得几乎站立不稳。多亏一个家人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众人乱哄哄的将云修儒抬了回去,自有人去请李放过来。

灵犀楼书房内,云娃默默的端坐在桌前,长长的睫羽掩盖了所有的情绪。面前的玛瑙笔洗里漂着一层纸灰,上面仍有几处火星儿,在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周氏已将不相干的人撵开,她与浣纱忐忑不安的守在门口。狐狸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危险,夹着大尾巴躲到浣纱身后,不时的伸半个脑袋出来,向里面望一望。

随着云娃的起身,书房内立时便桌塌椅飞烛倒架散,顷刻间一片狼藉。狐狸早躲得没影儿了,周氏与浣纱吓得连连后退。其余的人,更是连头也不敢露出来。

屋内只有骆缇与李放两人,云修儒尚未苏醒。因怕伤到他,费了好大的力,才将他手里的信取出来。二人抹了把汗,展平了一同观看。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让他两个又惊又怒。你道何故?原来,那四五篇纸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云修儒几时进宫,如何得宠于先帝,甚至连赐媚药这种不堪之事也写在上面。并且写得详细之至,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后宫妃嫔又是怎样与他争宠。宝麟亲王因他与先帝争风吃醋,在御书房大打出手。先帝临终之时,怕皇后为难与他,强令其殉葬。尤其将云修儒在波利营中,被十数人侮辱之事写的生动而夸大,甚至是不堪入目。

他二人缓缓回头,看向昏迷中的云修儒。李放与他相处十余载,紧握着拳头怒道:“此人也太过歹毒了,这让他们父女日后如何相见?”骆缇被他一语点醒梦中人,心中杀机顿起。立时休书一封,让祝管家遣一名得力可靠之人,昼夜兼程赶往九妙山,让廉松风父子见信速回。祝管家知道发生了大事,也不敢问,拿了信一路小跑的去了。

他前脚刚走,云修儒便苏醒过来。骆缇抢上前去,刚问了句怎么样了,只见他慢慢转动眼珠望向自己,失色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一大口血便呕将出来,哑着嗓子道:“天要绝我吗?”骆缇一把抱住他道:“修儒你听着,云娃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我去与她讲,她会体谅的。”云修儒反手将他抓的死紧,反反复复的叫道:“别去,求求你!”骆缇拍着他的肩道:“你但放宽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不叫你父女再度分离。与其让她看了那信瞎猜,不如我与她说明白的好。”李放也劝道:“公公就让骆掌印去吧,什么事只要说开了便好了。”骆缇抚着他的头道:“一切都有我了,放心吧,啊。”说罢,慢慢拉开他的手扶他躺好,对李放道:“这里便偏劳你了。”李放道:“骆掌印自去,这里有我了。”骆缇将那封信放入怀里,疾步往灵犀楼而来。

眼前的情景让骆缇大吃一惊,那是要有怎样的力道,才能将之破坏得如此惨烈。不等他问,云娃已从楼上下来,向他躬身一福道:“阿翁要对我说什么,请到楼上坐吧。”骆缇点点头随她上去。

上得楼来坐下,骆缇沉默许久,方将当年之事一一相告。最后,语重心长的道:“你爹爹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不是那信上所说妖媚惑主的佞臣。若果真是那样,十几年前他便已是华容了,何必主子放着不做,偏要做奴才?他的心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外人辱他骂他皆因不明真相,唯有你,你不能与他们一般嫌弃他,轻贱他。如若不是顾及着你的小命儿,他便是拼着一死也不会入宫的。”云娃点了点头,深深的叹口气道:“这些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早已过去了。既然已经过去,日后便莫再提了。”骆缇是准备好苦劝来的,不想她竟这般体谅人,由不得上前握了她的手道:“丫头,难为你肯体谅他,这便好了,这便好了!”云娃抿了下嘴道:“他是我爹爹。”骆缇听了越发的欢喜了,拉了她起来道:“好孩子,快随我过去好生安慰一番他。”

云娃坐着没动,定定地望着他的脸道:“阿翁以为是谁做的了?”骆缇不动声色的道:“这些是我同你伯伯叔叔的事,你只要……”云娃打断他的话道:“不是他做的,我用性命担保。”骆缇道:“是谁做的且先不忙说。你爹爹方才又吐血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他的身子。你要多加安慰他,多对他笑笑。至于其他的,有我们这些大人了,你不必管了。”云娃立起身来,秋水般润泽的双眸直直的望向他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的心看透。骆缇在宫中大风大浪经的多了,岂会将她个小孩子放在眼里。二人对视许久,云娃暗自冷笑一声,牵了他的手道:“走吧。”骆缇亦含笑点头,随她往前面去了。

屋内,云修儒被两个小厮按着身子,李放正与他施针。压抑不住的呻吟,敲打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骆缇急问道:“方才还好好的,这……这是怎么了?”李放一面与云修儒喂下一颗药丸儿,一面道:“公公素有心疼旧疾,这几日……唉。”云娃见父亲敞着怀躺在那儿,忙低头退了出去。直到骆缇,李放出来,她才轻手轻脚的进去。

云修儒此刻很是矛盾,既想见她,又怕见她。感觉女儿在身边坐下,竟然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将脸转向一边,连眼睛也闭上了,似乎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了。云娃神色复杂的望着他,犹豫许久才拿了手帕,与他拭着额上的汗珠,云修儒竟像是被烫到了,往后一缩。云娃尽量把语调放平缓道:“都过去了。其实,爹爹一直以来都在提心吊胆的怕我知道这些事儿,如今倒好了,爹爹再也不必受煎熬了。日子总要过下去,别再想着以前的事了。”云修儒慢慢转过脸来,仍旧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低声道:“为父对不住你,你便是嫌我厌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只是,求……求你别……”说到此处,忍不住悲从中来,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云娃见他这般,自己眼圈儿也红了,勉强笑道:“爹爹敢是糊涂了?这里本是女儿的家,我能去哪儿?”忽然停下来稍作沉默,又接着道:“除非爹爹逼着女儿走。”云修儒一惊,抓了她的手道:“你,你说的什么傻话?为父的就是怕你走,岂会逼着你走了?”云娃深深的望着他的眼睛,唇边绽出一个微笑道:“但愿吧。”云修儒不明其意,怔怔的望着她。

云娃端了茶喂了他几口,试探的问道:“依爹爹看来,这幕后之人会是谁了?”云修儒没有说话,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云娃平静的道:“看来,爹爹与阿翁认定是他做的了。他跟爹爹一样,不会因为爱我而去伤害我。他是个嘴狠心软之人,断乎做不出此事来。爹爹细想想,那上面一桩一件未免写得太过详细了,定是熟知内情之人所写。就算是他用钱买通什么人打听来的,也未见得有这般仔细。再有,你们前些时才狠闹了一场,才过去几天就送这个来,他不至于怎么笨吧?”歇一歇又道:“爹爹在朝中,后宫就没有一个仇家吗?即便没与人结仇,爹爹得陛下如此宠爱,必遭人嫉妒,岂知又不是他们写的?女儿说这番话,只是想让爹爹三思而后行,万不可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若果真不幸被我言中,那便是覆水难收,悔之晚矣了。”云修儒听她一番话虽觉有理,但那字字句句,透出对雅竹无条件的信任,却让他倍感伤心,强自将眼泪忍住道:“你且放宽心,便真是他做的,也罪不至死。何况,他毕竟与你有抚养之恩,为父决计不会伤他性命,更不会让你阿翁,叔叔插手此事。你,你可满意?”云娃听他语气有些不对,也不想再争辩,轻轻的嗯了一声。

云修儒喘了几口气道:“你肯再听为父一句劝吗?”云娃点了点头。云修儒爱怜地望着她道:“你与他虽非亲生兄妹,毕竟名份已定,断不可越雷池一步,否则,那便是万劫不复啊!他是年轻男子,你是待嫁女儿,切莫单独相处惹人非议。言行举止,再不能像幼时那般无所顾忌。你也是读书识礼的,应知,男女有别乃人之大防,我不想有人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为父盼着你能嫁个好丈夫,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便再无所求。”云娃听得有些动容,双眸盈盈欲滴的,望着满面病容的父亲道:“我不嫁人,就守着……守着你们过。”云修儒握紧了她的手道:“说些什么傻话?你守着我做什么?岂不是辜负了似锦年华?”云娃微微蹙眉道:“爹爹还不累吗?睡会吧。”云修儒见她害羞,只好闭口不提。

小厮奉上宁神汤,云娃与他喂下,守着他睡着了才退出去。

第71章

还是鸿宾楼,还是那间房,还是那两个人,却没有那次的相见甚欢。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尝到爱人的滋味,却未能品尝到被爱,便以失败而告终。偏偏那人爱上的,是自己极尊敬的兄长。换做旁人尚可与之一争到底,可那是从小到大,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兄长啊。他年轻之时游历江湖,多半也是为了自己。每年至少来营地偷偷儿看望两次,这对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讲,是多么大的安慰和鼓励。以至于在他心里,只有兄长没有父亲。

那几日公务繁忙,少于到他府中走动。不经意间在大街上看见他抱着侄儿,与兄长说说笑笑,俨然便是一家人。他们几时交往的?为何一丝也未曾察觉到?哦,是了,碧峰前些时走失,多蒙他收留才不至遇到危险。莫非……为何要瞒着我?为何还要给我希望?

雅竹最终打破了沉默,将那日之情景娓娓道来。末了,走到夏桑植身旁坐下道:“不是你不好,更没有要刻意的隐瞒你。连我自己也才明白,什么样的人最适合我。你,你别怨恨他,”夏桑植扯了他的衣袖道:“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会改的。”雅竹看着他眼中慌张的神情,心下竟生出一丝不忍,轻声道:“不是说了吗,不是你不好,只是不适合我罢了。”夏桑植咬了咬牙道:“你也嫌我是庶子吗?”雅竹微微有些变脸,用力抽回手道:“你的意思,我攀上了高枝儿才不同你好的?夏桑植,算我白认得你了。哼!”说罢,起身要走。夏桑植情急之下将他拦腰抱住,连连的唤了几声清心。两人的身子紧紧的贴在一起,彼此呼吸可闻。

雅竹方要发怒,却看见夏桑植眼中有泪花闪烁,深深的吸口气道:“你且放手,我,我不走。”夏桑植意识到了自己有些过激的举动,缓缓的松开了手。雅竹坐回原处,吃了口茶定了定神道:“你怎的像个孩子?”夏桑植道:“便是这个缘故,你才不喜欢我的吗?”雅竹点了点头道:“身心疲惫之时,总想找个人诉说依靠……”不等他讲完,夏桑植便急道:“我就怎么不值得你托付吗?”雅竹不想再与他争辩,夹了菜在他碗里道:“日后你不一样唤我做哥哥吗?吃了赶紧回去吧。”夏桑植呵呵的笑了两声道:“那能一样吗?能一样吗?清心,你为何如此善变啊?”雅竹放下筷子起身道:“我从未与你许诺什么,更没有海誓山盟,怎么说我善变?”挥手道:“好了好了,言尽于此告辞了。”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夏桑植呆呆的坐了会儿,伸手将雅竹杯中注满茶水,又夹了几样他爱吃的菜放在碗里,自己端了碗,慢慢的吃起来。

叫小二结账时,却听他说,先前离去的那位爷早结过了。夏桑植嗤的一声笑出来,伏在桌上好一会子才起来道:“他果然把我当成孩子吗?哈哈……”那小二扫了一眼桌面儿,暗自纳闷儿道:“不曾吃酒怎的到醉了?”夏桑植尽量保持着步伐平稳,下得楼去,渐渐溶于行人之中。

夏桑林与雅竹打对面的茶铺走出来,二人一起回了雅府。家人回禀说,姑娘来了。雅竹一听好生欢喜,转身道:“我们兄妹如今难得一聚,你过几日在来吧。”夏桑林微笑颔首,又嘱咐他注意身体一类的话,这才不舍的看他一眼告辞而去。雅竹直望的再看不见了,方疾步往里面去了。

邹管家兜头撞见,一面行礼一面道:“哎呦我的爷,姑娘在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快进去吧。”雅竹脚步一顿道:“发脾气了?”邹管家笑道:“那倒不曾,就是脸色有点不好看。爷小心着就是了。”雅竹笑骂道:“混账!你说这话便该打。她做妹子的与我请安,我还要赔小心不成?”言罢,将云娃平日最爱吃的几样菜名儿说与他,让吩咐厨房赶紧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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