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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牵下——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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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竹斋内,冲出来与雅竹撒娇的不是云娃,而是狐狸。他将它抱在怀里,轻抚着那柔软的被毛走进去,看见云娃正端坐在书桌后,静静的望着自己。搬了椅子过来,在她对面坐下道:“他肯放你过来了吗?”云娃没有答话。雅竹歪着头打量她一眼道:“怎么了?”云娃欠起身子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大哥哥怎么热的天儿还往外面跑,好兴致啊!”雅竹脸上微微一红,强辩道:“你在那边及宠爱于一身,我在这边只与孤独相守,还不许我找个伴儿吗?”云娃掩口一笑道:“我是巴不得呢。但不知是哪个霉运当头了?”雅竹顺手在笔洗里沾了水,兜头向她撒过去。云娃拿团扇一挡道:“说正经的,是夏家兄弟吗?”雅竹嗯了一声道:“邹管家就不曾对你说吗?”云娃慢慢靠回去道:“不是夏桑植吗?如何变的这般快?”雅竹沉了脸道:“好没意思的话,我与他订亲了?你把我看做朝秦暮楚之人不成?”

云娃见他动了真气,起身搬了秀礅在他身边坐下,挽了他的手道:“我是怕大哥哥所托非人。”雅竹稍微有些缓和,轻拍着她的手背道:“我虽不会武功,却也不是让人轻易地欺负了去的。”云娃将头枕在他肩上道:“大哥哥因何喜欢他呀?”雅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中闪烁着别样的温柔,轻声慢语的道:“他兄弟二人若论相貌,哥哥自然比不上弟弟俊雅。若论行事做派,弟弟远不及哥哥稳重可靠。我如今好容易将你带大,难不成,还要去找个大孩子做丈夫吗?”云娃吃吃地笑起来,伸了手在他脸上羞道:“连我都替你害臊,还没怎么样了,便叫上‘丈夫’了。”雅竹恨得牙根儿痒痒,拧着她的脸骂道:“小蹄子你找死啊?我拿你当亲近之人,才将这肺腑之言相告,你反倒取笑起来。”云娃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雅竹“哎呦”一声,在她身上拍了一下道:“你多大了还咬人?”云娃顺势倒在他怀里,松开口道:“大哥哥若去了他们家,就不能像现在这般与我玩笑了。”雅竹抚着她的脸笑道:“离得怎么近想见还不容易吗?再说,过几年你也该出阁了,等嫁了人,你眼里头还有谁?曼说是我,便是你那爹爹只怕还爱搭不理的了。”

云娃忽然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千万莫要越那雷池一步。”雅竹顿时羞得面红耳赤,险些将她扔到地上,瞪眼喝道:“闺女家怎得越发口无遮拦了?这些话也是你该说的!”云娃颇为委屈的道:“这世上你就我一个至亲之人,我不替你操心,还有谁替你操心?”一面说,一面坐好正色道:“若果真到了那天,大哥哥千万要想明白了,是否你真的非他不嫁,他非你不娶?别一时犯傻,将什么都给了他。”雅竹怔怔的望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一股暖流从心间直冲到鼻端。视线已有些模糊,半响方道:“你当我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不晓得分辨真情假意吗?宝宝,他……他委实对我很好。”云娃有些不以为然的笑道:“好,我姑且信他。大哥哥你记好了,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说与我知道。”雅竹将脸转到一边,用力眨了眨眼睛道:“还不知道谁受委屈了。”云娃哼了一声道:“你就只嘴硬罢了。”

雅竹抬头看了看窗外,日头已经偏西了。因问她能住几日?云娃皱了皱眉道:“用过晚饭便要回去呢。”雅竹顿时便沉下脸来道:“他果然不容你来见我了吗?”云娃稍作迟疑,将那匿名书信之事一一相告。

雅竹点点头,双眼直直的望着她道:“是我写的。”云娃立起身道:“我从未曾对你有丝毫的怀疑,你又何必赌气,非要往自己身上揽了?”雅竹呵呵的笑了几声道:“我便不说是我做的,他们已然都认定了。”云娃急道:“他们还认定你我有私情了,你怎的便不认了?”雅竹道:“这与你的名节有关,岂可乱认?”云娃道:“你的名声便不关紧要吗?”雅竹霍然立起道:“我不在乎!”云娃与他对视道:“你果然不在乎吗?以前我还信,如今,你与夏桑林情投意合,便不怕被他误解?”雅竹听得呼吸一滞。云娃按着他坐下道:“外人看来,这必定是你做的无疑了。大哥哥为了自己,为了我,为了夏桑林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以免让他人有可乘之机。爹爹虽不让阿翁与叔叔插手,难保他们不会暗中行事。府中上下我已安排好了……”雅竹笑道:“是要取我性命吗?哼哼,我不怕!”云娃扶了他的膝半跪在地上,仰头望着他道:“我怕!”雅竹抚着她的青丝道:“宝宝,我们回去吧。”云娃微微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指尖,缓缓的道:“他是我爹爹……”忽又抬头道:“你舍得夏桑林吗?或者说,他肯为你舍弃这里的一切,随你回去吗?”雅竹将脸别过去,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抓紧了下面的衣服。许久,方听得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屋中萦绕不去。

骆缇这几日因放心不下云修儒,俱在这边安歇。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云修儒再也没有勇气去阻拦与她。骆缇埋怨他几句,云修儒苦笑道:“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纳。”

正说话间,只听外头一通儿纷乱的脚步声,又有小厮叫嚷道:“大老爷回来了!大老爷回来了!”云修儒的心突突的跳了几下,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廉松风领着骆智远,廉庭芳兄弟风尘仆仆的走进来。廉松风顾不得许多,上前便将云修儒揽进怀中。骆智远眉头一蹙,微微的将脸侧向了一遍。所有的人都未料到,平日内敛端庄的他,竟也有情不自禁之时。骆缇忙朝那几个挥了下手,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见一向反应极快的儿子还杵在那儿,上前拉了他一把,骆智远方微露不悦的跟了出去。

廉松风赶至九妙山,日夜为恩师守灵。几度哭得昏厥,醒来仍旧不肯回房休息。廉庭芳兄弟如何劝得住他。骆智远见他这般光景,又是心痛又是着急,不得已点了他的睡穴,同廉庭芳架了他回房休息。如此撑了八九日,终于还是病倒了。直至礼部的人到了,他依旧扶病陪同。下葬之时地方军政要员俱都到齐,廉松风等四人皆披麻戴孝,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其时,他正头痛难忍,多亏廉庭芳兄弟左右扶持,方挨到墓地。撑到葬礼结束,一头倒在骆智远的怀里晕了过去。众人见了,哪个不夸哪个不赞?便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都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大丈夫。知府再三请他下山,到府衙中养病,被他婉言谢绝了。

才将养了几日,便接到骆缇的书信。骆智远与廉庭芳兄弟,一至认定是雅竹所为。廉松风没有赞同他们的看法,只说了一句:“雅竹是真心疼爱云娃,绝不会做伤害她的事,其中必有隐情。”又看到云修儒连吐了两回血,尚未平复的心情立时便掀起了波澜。收拾了行装,在师父坟前烧了七堆纸钱,匆匆赶回京城。

望着眼前之人整整瘦了一圈儿,满身风霜,满脸疲惫,眉宇间更多的是浓浓的忧虑,云修儒看得心已然揪了起来。两人就怎么相拥着望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沐浴更衣稍做休息。云修儒拿了手巾与廉松风将湿发擦干,又与他梳好。廉松风拉了他在身边坐下道:“你常年为此事担忧,如今知道也好。似这等看来,云娃还算体谅你呢。”话音未落,骆智远便闯进来道:“她要是真体谅心疼哥哥,便不会扔下他往那边去了。”云修儒见他满面怒气,忙起身拉他坐下,做出笑脸道:“她说了,用过晚饭便回。”骆智远挑眉道:“给你多大的恩典呐!哥哥若不忍心,待兄弟替你去管教与她。”廉松风道:“你个长辈还要与小孩子动手吗?累了这些日子,用过饭便同骆翁回去好生歇息吧。”骆智远赌气道:“我今儿就要等她回来,若是不回来,我便亲自去接她。”

果然,眼看着亥时快过了,依旧不见云娃回府。

第72章

在一番争执后,廉松风与骆智远带了一乘凉轿,往雅府去接云娃。临上马时,廉松风迈了两次腿都未能上去。骆智远抱住劝道:“师兄大病未愈,还是让小弟一人前去吧?要不……”回头看了眼廉庭芳道:“我们爷俩一块儿去,你总该放心了吧?”廉庭芳也上前扶住父亲苦劝。廉松风靠在马旁,闭着眼定了定神道:“他能拦得住你?”骆智远急道:“我不会动手的,师兄只管放心吧。”廉松风摆了摆手,提口气扳鞍上马。骆智远无法也只得上了马,一行人径往雅府而来。

家人将他们请进上房待茶。邹管家陪着他们说话儿,一面遣人往里头送信。当听得云娃吃醉了酒,骆智远立时变脸道:“他一个小孩子家,如何竟让她沾酒了?”猛然间想起父亲的话,伸手来抓邹管家的手腕儿,一面喝道:“你与我头前带路。”邹管家不动声色的往旁一闪,骆智远早料到了,那手犹如毒蛇出洞的一般,顺着他的胳膊游窜而上。五指做鹰爪状,毫不留情的向他肩头抓落。邹管家堪堪躲过,往后急退几步道:“你便是宫中的官儿又如何?岂有无故出手伤人之理?若再得寸进尺,莫怪我不留情面!”骆智远嘿嘿的冷笑两声道:“这是什么所在呀?小小的一个管事,如此的深藏不露,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说罢欺身而上。廉松风喝了声住手,挡在他二人中间。

此时,四周聚集了二三十个家丁,冷冷的望着廉松风兄弟蓄势待发。周氏急匆匆赶来,向着他二人微微一福道:“我们爷请大老爷,三老爷进去。”廉松风点点头,拉了骆智远一同往内宅去了。

室内烛火通明,雅竹怀里的云娃已沉沉睡去。见她兄妹这般亲密,廉松风不禁皱起了眉头。骆智远怒道:“你们做什么了?”雅竹扫他一眼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你。你看不见吗?”骆智远咬牙道:“这是兄妹之间该有的举动吗?我看你简直的衣冠禽兽!”雅竹冲他蔑视的一笑道:“衣冠禽兽用自己的脑子想别人,可不就这样吗。”骆缇骂了声找死,便要动手。廉松风抓了他的手喝道:“你休要造次。”回头对雅竹道:“雅公子,方才言语有失尚请见谅。我这里倒有一言相劝。你二人既是兄妹,便该尊做兄妹的本份。似这等太过亲密之举止,难免惹人误会,遭人非议。我也知道,雅公子并无邪念,这些只是幼时养成的习惯罢了。不过,你们皆已长大成人,还是改改方好。免得落人口实,授人把柄,公子须知人言可畏呀。”骆智远重重的哼了声道:“什么‘幼时养成的习惯’,分明便是个伪君子!”雅竹朝外喝道:“来人,与我将他打出去!”

立时,费关情领着几个人进来,方要“请”骆智远出去,却听见云娃闷闷的咕哝了一句道:“吵什么,睡觉呢……”骆智远气得不轻,指着她对廉松风道:“你听听,她倒睡得着呢。”廉松风拍了他一下,对雅竹道:“夜已深,我这便带她回去了。”雅竹对他倒有几分尊敬,点点头,轻轻拍着怀里的人道:“宝宝快醒醒,你伯伯来接你了。”云娃此刻醉得厉害,打鼻子里哼哼了几声,再不肯动了。雅竹又柔声道:“宝宝听话,你爹爹来了,若再不起来,他便要恼了。”这话倒也管用,云娃揉着眼睛坐起来,转过身望了廉松风一眼,身子一软,直扑下地去。廉松风双手向前一抄,将她接在怀中。云娃陡然之间,换了一个更为宽阔的地方依靠,眯着双眼,在廉松风的胸膛上蹭了蹭,舒服的哼哼了一声,再没了动静。

廉松风虽把她当做女儿看待,毕竟是个妙龄的女子。再加上夏日衣衫单薄,她又是这般姿态。四周还有十几双眼睛看着,不禁面上早红了。忙唤了周氏过来,要将云娃递给她。岂料好说歹说,云娃只死死的贴在廉松风怀里,半分也不愿意动。再若劝时,她便烦躁的嘤嘤哭起来。挣扎间,脚上的绣鞋被她踢落在地。雅竹实在看不下去了,喝退了周氏,一面将鞋捡起来与她穿好道:“他便如你女儿一般,哪有这许多避讳?伯父是个心胸磊落之人,还怕别人议论不成?”骆智远挖苦道:“你当人人都似你这等别有用心吗?”雅竹瞪着他道:“我话还没讲完了。不像有些人,自己心术不正,一肚子下流不堪的勾当,看什么人都跟他自己一般。”骆智远呵呵的冷笑道:“好一张利嘴。究竟是谁心术不正?谁下流不堪?你一个年轻男子,成天与她……与她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今日又将她灌醉,你是何居心?”

不等周氏为其辩解,雅竹便冲到他跟前失态的吼道:“你们一个个儿都说我与她怎么样。我……我……我同你一样,你做不来的事,我也做不来……”此话一出,室内一片死静,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看。雅竹此刻心下一片慌乱,方才的口不择言让他后悔莫及,背过身去直叫费关情送客。骆智远听得有些发蒙,倒忘了答话,只得默默跟在廉松风身后出去了。

在骆智远与费关情的协助下,廉松风抱着云娃好容易上了马。因此时自己手脚疲软,她又睡得不太安份,只得将腰带把她与自己绑在一起。虽已是三更时分,路上早没了行人,廉松风唯恐碰上打更巡夜的看着不雅,不由放马小跑起来。

云娃被颠地难受,加上夜风一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依旧是酒醉未醒,直把眼前之人看成了雅竹,哼哼唧唧的道:“大哥哥你……你做什么了?别再……摇……摇了,我难受呢。”廉松风怕一旦叫醒了她反而尴尬,无奈何,只得稍稍的收紧了缰绳,让那马慢下来。云娃安静了会儿,猛的睁大双眼,指着头顶叫道:“咦,星星啊!”说罢,在廉松风怀里挣扎起来,搂了他的脖子欠起身。夏衫袍袖宽大,早将那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骆智远见师兄窘迫以极,不由得朝她呵斥了几句。云娃将头靠在廉松风肩上,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又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扯住廉松风胸前的衣服笑道:“大哥哥,咱们家的屋顶怎的便没了?”忽又欠起身,满面不舍得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家去了。”廉松风知她还醉着,只得顺着说道:“你坐着别闹,这便回家了。”云娃摇摇头道:“你别送我,见了面又要生气。”话未讲完,伸手一把抱住,将脸埋在他怀里半响无语。

廉松风几时让个女子抱过,他二人又是这样的关系,慌得险些栽下马去。骆智远及时的在马上单腿而立,伸手扶了他一把。廉松风总算是稳住身形,急着便去掰云娃的手,却听她在自己怀里小声儿的抽泣着,动作不由微微一顿。云娃哭了会儿才道:“为何要让我知道那些?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啊……”廉松风低首望着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子,却要她承受这样的折磨。不禁心下一软,稍稍犹豫后,在她背上轻轻拍着低语道:“你爹爹那些年过的委实不易,好孩子,日后就多多孝顺他吧。”因又对那投书之人生出了恨意来,咬牙道:“不知是什么人,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若让我知道,必不会放过他!”骆智远暗恨道:“雅竹,雅竹,叫你死在我手里,方晓得我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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