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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牵下——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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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芙蓉居前后有两三进的院子。房屋七八十间,内设一座大戏台。京中王公贵族,士卿富豪巨贾,皆看中此处园林幽静,房间陈设雅致,餐具菜品考究精美。凡官员团拜,士卿雅聚,商贾签约。喜宴,寿宴,满月,乃至一般的聚会,都首选此处。

小厮领着他们绕过一条条游廊,分花拂柳地走了一阵,来在一所小跨院儿门前停下。夏桑林吩咐家人在外等候,自己跟了他进去。

院中寂静,架上两只鹦鹉亲昵的靠在一起。廊下摆了一张软榻,上面躺着两个人。一个是眉心有痣相貌清丽的男子,另一个是八九岁的小孩儿,此时正紧紧的依偎在他怀中,二人睡得正香。那男子果然是雅竹。这小厮便是他的书童蓝羽。

夏桑林拦住正要上前的蓝羽,将他拉到一边悄声道:“莫要打搅他们。烦小哥儿带我那几个家人先去用饭,我在此等候便好。”蓝羽迟疑的望了他一眼,见他看起来还算忠厚。蹑手蹑脚的到另一间屋,搬了秀礅出来请他坐下,奉了茶,这才退出去。

夏桑林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望着榻上的两人,渐渐有些恍惚,刚毅的五官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

便在此时,忽听得雅竹低低的唤了一声“茶来”。夏桑林左顾右盼不见他的茶碗,院中又无其他的人,只得将自己的茶端过来,扶了他的头慢慢喂了两口。见他又睡去,自己亦退回原处坐下。

又过了会儿,只见搭在他二人身上的被单子,滑了一半在地上。夏桑林忙走上前拾起,轻轻与他盖了回去。不经意间,看见儿子的口水,肆无忌惮的在他胸前侵湿了好大一片,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偏巧,蓝羽同费关情走进来。见他立在榻前,对着自己的主子呆看,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喝道:“做什么了?”几步冲将过来,一把推开了他。夏桑林知他二人误会了,也不恼,指了指雅竹的胸前,二人低头一看,忍不住笑起来。向着他连连拱手致歉。

雅竹被突如其来的断喝声惊醒。想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但见凤目微挑,眼神迷离,仪态慵懒至极。这一次,夏桑林倒真是看呆了。

蓝羽上前轻轻将他摇了摇道:“爷,小公子的父亲来了。”雅竹一听,眼神逐渐清明起来。正要打算起身,不想被那孩子小手攥得死紧,脑袋又往自己怀了拱了一下。夏桑林低声喝道:“你要睡到几时?还不与我起来。”说罢,伸了手过来拉扯。雅竹很自然地抬手一挡,看了他一眼,抱着孩子慢慢坐起来。蓝羽上前与他穿好了鞋,请他二人到房中叙话。雅竹嫌屋里闷,不愿进去。蓝羽只得将绣礅移至榻前,请夏桑林坐了。又重新斟茶上来,这才同费关情退下去。

夏桑林方要向他致谢,却被他抢先问道:“你是他的亲生父亲吗?”夏桑林愣了一下道:“自然是他的亲生父亲。雅公子若是不信,可将他唤醒一问便知。”不待雅竹回话,那孩子在怀里动了动,睁开了双眼。一见到雅竹便微笑起来,亲亲热热的叫了声雅叔叔。待转过脸来,看见夏桑林坐在一旁,吓得身子猛地一僵,慌忙打雅竹怀里跳下地,低着头站好。夏桑林的目光,在他身上仔细的看了一遍。想着他方才动作还算敏捷,身上应该不会有伤,不由将悬了一上午的心,完完全全放进了肚子里。

夏碧峰给他看的有些发毛,悄悄的往雅竹身边蹭了蹭。依旧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脸。雅竹将他拉到身边,没有父亲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坐下。雅竹冷笑道:“小孩子最依恋的便是自己的父母。如今,他见了你跟见了狼虫虎豹的一般,却是什么缘故?”不等夏桑林回话,便自顾说道:“原因有二。其一,这孩子的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他理亏心虚,所以便怕你。其二,你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且一直虐待这个孩子,所以他更怕你。不知是前者还是后者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将夏碧峰拉到自己膝上坐下,轻抚着他的背道:“我听他说,他母亲已故去许久了。或是你另有新欢厌弃了他?”顿了顿又道:“再要请教,是什么缘故,逼得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天不亮便冒雨离开自己的家?”夏桑林被他一连串的质问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张口结舌。不过,见他对儿子这般爱护,心中很是感动。对那咄咄逼人的语调,没有丝毫介意。于是,将儿子如何不刻苦练功,祖父再三警告无效后,用手在他屁股上打了几下,骂了两句。为这点子小事儿,他竟赌气偷跑出家。弄得家中长辈为他担心怄气,岂非大大不孝?

雅竹将夏碧峰揽入怀中,气恼的瞪着夏桑林道:“是用手打的没错,可全肿了,那得用多大的力呀?一个会武功的大人,出手打怎么小的孩子,还要脸不要?”夏桑林一听此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沉声道:“雅公子虽与我有恩,却也不该如此说家父吧?”雅竹阴阳怪气的笑道:“是啊是啊,我竟忘了,你们一旦说不服人家,是要动手的。小孩子都能打,就更不用说我了。”夏桑林望着他,隐隐有些头疼起来。

为了避免尴尬,他只得转移话题,对夏碧峰道:“你几时出的府?又是如何出来的?”夏碧峰低声道:“不晓得几更天了,横竖没亮呢。我,我是……从狗洞钻出去的。”不等夏桑林开口骂他,雅竹先撑不住大笑起来。伸出食指,在他鼻梁上挂了一下道:“莫非,你跟我们家宝宝一样,也是属狗的?她喜欢咬人,你了,大门不走爬狗洞!”夏桑林在一旁暗道:“这位公子变脸比翻书还快呢。”

正想着,见雅竹收起笑容,对夏碧峰道:“以后再不要一个人偷跑出来了,更不可晚上出来。倘或遇到拐子,将你用麻袋一裹,卖到极远之地,便再也回不了家,见不到你父亲了。还有,再也见不到我了。你愿意这样吗?”夏碧峰猛地扬起头道:“叔叔怎的忘了,我会功夫的。”夏桑林在一旁道:“大言不惭。”雅竹剜了他一眼道:“闭嘴!”回头接着道:“你功夫很高吗?打的过你父亲和祖父吗?”夏碧峰瞄了夏桑林一眼,摇摇头。可很快又不服气的道:“他们是大人,我还是小孩子呀,自然是打不过的。”雅竹微微的眯了一下眼道:“着啊。大人的力气终归比你大吧?因此,你如今只要学好了功夫,就不怕别人欺负你了。”又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学机灵点儿。祖父要是再骂你,你只当他放屁!千万不可与他硬碰硬,那样你会吃亏的。要哄她把所有的功夫都传与你,这才叫聪明了。记住了?”夏碧峰还是头一次听人怎么说祖父,又解恨又想笑,见父亲在坐,委实的不敢笑的太放肆。只好卖力的点着头。夏桑林见儿子与雅竹笑得古怪,不知他们在捣什么鬼?瞅着他二人直发愣。

谁知,那雅竹笑着笑着,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僵硬起来,慢慢将夏碧峰从自己身上扶起,张了张嘴,轻不可闻的叫了声宝宝。夏氏父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院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绝色的女子。廉松风寿诞之时,夏氏兄弟也被邀在列。夏桑林一眼认出,这女子便是云修儒的女儿云娃。只是想破了头也不明白,她怎会出现在这儿?

云娃狠狠地盯着夏碧峰看了会儿,看得那孩子直往雅竹身后躲。他越是这样,云娃便越是气恼。眼中渐渐似有泪光闪动,咬了咬牙,将手里的琵琶狠命的摔在了地上,转身便跑。狐狸吓得炸了毛,远远儿的躲开了。周氏同浣纱一路叫着追了出去。雅竹脸色一变,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神采可言。将夏碧峰交与夏桑林,边跑边道:“你们两父子且先回去吧,我这里不得空呢。碧峰记着我的话。”蓝羽,费关情也随他出去了。突然之间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让夏氏父子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自那晚,爆出宝麟亲王与自己的内侍总管有染一事后,虽算不得朝野震动,却让那些监察御史们找到了事做。这几年太平日子过腻了日,御史们闲得嘴痒难耐。好容易逮着怎么件“大事”,那还不人人奋勇,个个当先?连日上朝,日日议论此事,大家万众一心,定要将敢违祖制,魅惑主上之人置于死地。有御史还抓住璩清尊一事,大做文章。用词虽文雅,而其含义却恶毒无比。言下之意,斩首算是轻的。似这等,为争宠而断皇族子嗣之人,因处剐刑。骆缇在上面听的胆战心寒,很为杭士杰捏了把汗。慧锦帝这几日也被弄得烦不胜烦,虽有心袒护,却也不便做的太明。魏允之撕破了所有的伪装,在百圣殿上张牙舞爪的舌战群儒。文臣们看惯了他的谦谦君子之态,乍一见他现在的举止,还只道邪祟附体了。慧锦帝见下面闹得着实不成个体统,拿着镇纸做惊堂木,把龙案拍的山响,好歹将混乱的局势给控制住了。最后金口玉言的说了一句话,骆缇听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大意是,杭士杰算是内宫之人,该交司礼监查办。再有,他重伤未愈无法审问,需要再等。璩清尊现下落不明,待找到后当面对质。归根结底一句话,此事还需再查,再看,再问,再等。说罢,自顾下殿去者。骆缇跟在他身后,御史们绿油油的目光射将过来,让他觉得如芒刺在背。

杭士杰因伤势过重,根本无法挪动,只得暂居云府调养。魏允之自然也搬了过来,端茶递水的守在他身边。雍小君则每日将王府琐事安排妥当,中午以前赶过云府,玉兔东升之时才回去。魏云只见他甚是辛苦,万方又小,劝他多隔几日再来。雍小君叫他只管放心家中之事,每日照旧前来探望。

有云娃的那瓶药垫底,再加上二位太医的精心诊治,魏允之不惜血本儿的用药,杭士杰的小命儿总算暂时留住了。

这两日,清醒的时候多起来,杭士杰便要魏允之,务必将璩清尊找回来父子团聚。魏允之一听他提及此事火儿就大,敷衍着不肯去。今日被他逼得紧了,只得来找云修儒,请云娃出来一问。

路上找了个家人,说是二位老爷在书房了。魏允之撑了伞往雨润斋而来。

因房中有些发闷,雨势又不大,所以门窗皆大大敞开着。魏允之远远儿的透过窗户,看见廉松风正拿了手帕,与云修儒拭泪。忙紧赶两步走到门前,一面将伞放在廊下,一面问道:“这是怎么了?”云修儒慌得背过身去,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廉松风请他上座,亲自捧了茶过来。魏允之拉了他们坐下,又问了一遍。见云修儒低头不语,转过头来看着廉松风。

廉松风方要答话,却见骆缇父子走过来。于是,将椅子都搬在廊下,众人重新入座。

骆智远望着云修儒有些发红的眼睛道:“二哥因何落泪?”云修儒勉强笑道:“你又来混说,我哪有落泪?”魏允之瞅了一眼廉松风。廉松风叹了口气道:“今日一早,云娃便想往那边去,说是要住个四五日才回来。我同守真本不准她去的,唉,你们是没看见,那小妮子一头滚在他怀里,撒娇撒痴,软磨硬套,一路歪缠下了,终究还是答应了。连求带哄的,让她在家吃了午饭,叫燕亭送她过去的。”魏允之苦笑两声道:“我如今算是明白那句话了‘子女皆是父母前世的冤家。’一个字儿都没错啊!”骆智远哼了一声道:“二哥只顾顺着她惯着她,自己却躲在这里伤心,何苦来!二哥务必要听小弟一句话,当管还得狠下心来管。别一时心软,反而害了她。她便再有功夫,还高得过我师兄去吗?”骆缇看了他一眼,对着云修儒苦笑道:“若是旁人我到肯信,是他……嘿嘿,便是打他自己,也绝不会动云娃一指头的。松风没他的话,就更不敢了。”云修儒吸了口气道:“还是骆翁最知我心。即是前世的冤家,自当我今世还她。只是想着,自己的骨肉反与他人亲近,心里头便难受。”

因又说起了雅竹。骆智远道:“师兄与他见过面,此人究竟如何?”廉松风想了想道:“倒好一张利口。”骆智远道:“云娃那张小嘴儿,可不就跟他学的吗?可会功夫吗?”廉松风肯定的摇了下头。骆智远咦了一声道:“这便奇了,云娃的功夫是同谁学的了?说句实话二哥别不信。若只论轻功,我兄弟二人只怕还稍逊她一筹了。”魏允之当时只顾着杭士杰了,根本没看见。因此,他同云修儒,骆缇两个不懂武之人都露出了惊疑之态。

又闲聊几句,魏允之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儿来。骆缇双手扶了他坐下道:“王爷先别忙着去,奴婢这里倒有一件极要紧之事,想听听王爷的意思。”魏允之冲他摆摆手道:“不用废话了。你回去奏明陛下,我愿用王位换回杭士杰性命。”众人一听都惊得立起身来,望着他半响无语。魏允之故意缩头耸肩的道:“干嘛呀?想咬我是怎么的呀?”云修儒向他一揖道:“王爷真乃世间至情之人也。”廉松风望向骆缇道:“果真再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骆缇苦着一张脸摇头道:“宫规祖制,白纸黑字在那儿写这了,难呐。”

众人正自发愁,忽有家人来报,说是姑娘被一个男子拉着手,在前院又哭又闹。家里的人上去阻拦,反倒被姑娘骂开了。于是,众人连忙赶过去一看。只见云娃泪流满面,云髻微偏被雅竹拉着不放,不知在说些什么?

骆智远当先越到进前,二话不说,一记手刀朝着雅竹的手腕儿直劈下来。周氏离得最近,伸掌往外一架,骆智远不防,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恕我眼拙,这里还有位高手了。”周氏微微躬身道:“我们爷没有一点武功,三老爷下这样的重手,是何用意?”骆智远扫了雅竹一眼明知故问道:“这位便是雅公子吗?我还只道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了。”雅竹用眼角夹了他一下道:“还真是吐不出象牙了。”骆智远脸色一变,上前几步道:“你再说一遍!”雅竹笑起来,提高了声音道:“不仅吐不出象牙,还有耳疾……”话未说完,已被云娃带着往后急退开去。而骆智远也被劈面的掌风逼得连退十多步,险些跌倒。

廉松风同魏允之齐齐的喝了声住手,一边一个将他们劝住了。廉松风扶着骆智远,问他怎么样了?骆智远兀自打着哆嗦道:“这小妮子……不知在哪,在哪儿学的功夫?小小的年纪掌风便如此凌厉。扫……在身上,像……像掉进冰窟一般。”这时,骆缇也赶至近前,扶着他关切的问道:“可伤到哪里无有?”骆智远勉强笑道:“父亲放心,儿子还不至于如此无用。”

那边厢,魏允之同云燕亭正在劝解云氏父女。云修儒见女儿竟与长辈动起手来,一时大为震怒,立即要她与骆智远赔罪。云娃岂是肯低头服软的,回嘴道:“爹爹也看见了,是叔叔先口出不逊,也是他先动的手。”云修儒见她一句一句的跟自己顶嘴,气得手足冰凉。云燕亭看他脸色不对,忙将他扶住,对云娃道:“妹妹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云修儒瞪着雅竹道:“你教的好啊,教得她目无尊长,忤逆父亲,你,你……”一面说,一面伸手将云娃拉过来道:“雅公子请自便吧。”云娃急道:“爹爹答应让我过去住几日的,如何出尔反尔起来?”云修儒正在气头上,喝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见他,跟我回去!”云娃挣扎起来,却不敢太用力。云修儒看着她道:“你敢是也要打我吗?”云娃跺了跺脚道:“爹爹呀,你怎的如此不讲道理了!”云修儒攥紧了她的手,拖着往后宅边走边道:“我便不讲理了。”云娃猛地收住脚步道:“且等我与他说两句话,不然,我死都不会进去的。”云修儒微微的喘着气,点了点头,手却不曾松开。云娃望着雅竹道:“今天可是你错了?”雅竹颔首道:“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云娃嘟了嘟小嘴儿,指着他身上的衣服道:“好,把这件衣服给我扔了。”雅竹笑起来,宠溺的看着她道:“是,我一回去便将它扔得远远儿的。宝宝不生气了吧?”云娃白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难过起来。向前蹭了一步道:“大哥哥,等爹爹气消了我便去看你。”雅竹笑容未减的望着她道:“也好。这两日我那边事务繁忙,恐还顾不上你呢。”云娃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一步一回首随父亲进去了。一行清泪,顺着雅竹雪白的面颊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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