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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江山——by斩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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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云笙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语带讽刺道:“那我还真要多谢皇上没将我放在眼里了。将军尽忠,然帝王刻薄寡恩,北燕不过如此!”

容熙面上笑容渐渐收起,眯起的黑眸之中透出一丝森然:“有没有人教过你不要意气用事,否则一定会死的很惨。”

莫云笙只是冷冷看着他。两人对峙片刻,容熙身上慑人气势忽地敛去,竟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淡淡笑道:“先前朕一直不明白,这么个逆来顺受的废物有何可圈点之处,如今倒是有些眉目了。”他转身向外走去,“朕已经替你办了那些不听话的奴才,下次驾临这朝华殿时,可不希望再看到如今日那般全无规矩的情景。”

容熙的身影甫一消失在门外,莫云笙先前强自撑出来的气势立刻支离破碎,半点不剩。他身体晃了几晃,猛地跌倒在矮榻上。

他不想死。但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生活,却令他生不如死!

手指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莫云笙觉得有一大团东西堵在自己的喉咙口,压得他喘不过起来。冷汗自额头滚落至发间,他干呕着,却无法吐出任何东西。

常宝心惊胆战地看着容熙带着侍卫浩浩荡荡出了朝华殿门口,这才转回来去看莫云笙。一进屋便看到少年倒在矮榻之上,面色惨白神情痛苦,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奔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殿下——!!!”

“出去!”莫云笙的声音透着股凄厉,竟似不是他本人一般。小太监被吓得僵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听见后面那句虚弱的补充,“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再次被关上。莫云笙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凌乱的发间。屋内一片静寂,许久,终于传出了极度压抑的呜咽。

第十八章:绸缪

上洛城中有条胡同名叫永福里,其内所住皆是达官贵人,因此又被百姓称之为“公侯里”。而勇烈侯陆府,便是这公侯里左数第三家。

花夹袄,花绣鞋,梳着双角丫髻的小女童穿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只五彩斑斓的小肉包子。她似乎刚学会走路不久,步子还有些蹒跚,跌跌撞撞地朝前迈着两条小腿,却是走得飞快。

余光瞥到那一小团身影向自己靠近,陆啸迅速收了刀势,还刃入鞘。将战刀放在一旁,他走到练武场边蹲下,恰好与女童平齐。

“各……给……给。”三岁的孩子,说话还很含糊。伸出的小手,手心里握着一只麦秸编的小狗,因为被攥得太用力已经有些变形,勉强能看出头和尾巴。

陆啸眼中泛起一丝暖意,接过那只小狗,伸手在女娃头上揉了揉。小包子咧开了牙还没长齐整的嘴,眼睛眯成了弯弯的两条细缝。

“锦儿?啊……将军。”

女子的轻呼声传来,陆啸将女娃抱起,交到匆匆赶来的母亲手里。“大嫂。”

秦展之妻赵氏面上带了些歉意:“锦儿调皮,打搅将军了。”

“无妨。这府上冷冷清清,有个孩子也好热闹一些。”陆啸说着,弯腰自石板缝隙之间揪了数根干枯的草叶,在指间摆弄了几下,竟变成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猪。秦锦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两只小手拢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小猪捧在掌心,“咯咯”笑出了声来。

赵氏有些心疼地看着露出淡淡微笑的男人,轻声道:“明诚若是喜欢孩子,那便自己养一个。这陆府,也是时候该有个女主人了。”

秦展之父当年与陆文远是割头刎颈的过命交情,秦父战死沙场之后,陆文远便将早年丧母的秦展接来陆府抚养。而待到陆文远与安平公主相继去世,陆啸孤单一人,秦展便也自发担起了当大哥的责任。赵氏家中也是玄韬军出身,陆啸十四岁丧母之时她已嫁入秦家;秦展之于陆啸如长兄,赵氏自然便是长嫂。这近十年来多亏她劳心操持,这勇烈侯府内务才不至于连个管事做主的人都没有。

陆啸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怔,笑容渐渐淡了。他没有开腔,转身去拿起战刀擦拭。赵氏只当他面皮薄,笑着摇摇头便抱着秦锦离开了。

战刀用沾了井水的棉布擦拭干净,锋利依旧,雪亮如新。陆啸却似有些心不在焉,用因常年握刀而生了茧子的指腹在刃口上缓慢地来回游移。

已是四十余天……不知那人在宫中过得如何。

“将军,将军!”呼喊声将他唤回神来。陆啸循声望去,只见门房急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道,“袁……袁先生来了。”

越过门房的肩头,陆啸看见那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已经出现在不远处回廊之上。他站起身,向朝这边走来的男人抱拳恭敬道:“先生。”

相别一月有余,袁初依旧是先前的那副老样子,没有任何改变。他打量了一下陆啸的气色,淡淡开口:“看来你回复得不错,就算是被停俸削职也未受到多少影响。”他抓过陆啸左手,探出两指搭在腕上,闭眼听脉。“容熙如此做,你心中可是生出了怨怼?”半晌,男人突然道。

“我于丰郡一役为求速克叛军,罔顾百姓性命,已是事实。”陆啸平静道,“左相咄咄逼人,皇上也是情非得已。”

袁初冷哼一声:“看来你依旧没学到半点教训。”他睁开眼,后退两步,手按上腰间剑鞘,“许久未和你切磋,让我考校考校你这几年来长进到了什么程度。”

刀光剑影纵横来去,呼啸着割裂空气,碰撞之间发出锵然声响。袁初不愧为师长,虽是已逾不惑,又多年不曾动武,身手却没有半点退步,与陆啸不相上下。“为将者,当何如?”男人看着自己的徒弟,突然抛出了与十年前同样的问题。

陆啸一怔,这次却没有立刻回答。袁初趁他短暂的愣神欺身向前,反应过来的陆啸连忙横刀抵挡,两人的兵刃狠狠撞在一起,互相别着动弹不得。袁初的脸离他不过半尺之遥,男人的眼眸幽深,看不出真实情绪和想法,声音却依旧冷厉,“还是当初的答案么?如今你依旧觉得自己了无牵挂,可以随时随地为国捐躯么?”

陆啸沉默。袁初收了手上力道,还剑入鞘:“你在犹豫。”

年轻将军依旧沉默,半晌才开口:“世事无常,自然不能全盘如我所愿。”

袁初不屑道:“你既知道容熙已有了方少涯,便该明白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这般站在旁边看着,又有何用?”

陆啸垂首不语。袁初实在恨极了他这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从不宣之于口的性子,却偏偏又无从发作,只得一拂袖子,转过身去:“他不是甘心坐以待毙之人,若是有人将其逼上了绝境,自会破而后立。深宫似海,可不是明哲保身就能躲得过劫难的。他过不久就会来找你,到时候,你又要如何面对他?”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答,飘然而去。

当日容熙对朝华殿内所有宫女太监都施了杖刑,二十余人,活下来的不过三五个,也都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过了半个月才将将下地。很快便又有一批下人被送了过来,与上次不同,此番进了朝华殿的个个乖巧听话,对莫云笙从未有半点不敬。常宝总算尝到了使唤人的甜头,指使着这些人将朝华殿内内外外统统收拾了一通,忙得乐此不疲。

莫云笙这几日来已知道了北燕皇帝与右相的事情;容熙似乎对此毫不忌讳,宫城之内竟是人人知晓。除此之外他还探听到另外一个消息,皇上从来不过问后宫的任何事情,一切都是由皇后全权处理。自小在南陈宫中长大,他当然知道自己在那位皇后看来定是扎眼得很,于是更加深居简出,谨言慎行,并告诫常宝也要处处小心。

而容熙却果然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三番五次造访朝华殿,最后竟变成了每日的固定行程。莫云笙对此烦不胜烦,却只能无奈接受。好在除了那一日之外皇帝并没有再做出任何令他厌恶的事情,只是晌午用了饭后前来,同他下棋谈天,日暮之前再起驾归去。如此规矩的行为令莫云笙十分费解,若不是那人前呼后拥威势十足,时刻在提醒着自己两人名义上这令人屈辱的关系,他简直要以为这与寻常交友一般无二。

这一日皇帝又在与往常相差无几的时间驾临,身后跟着抱着棋盘的赵大总管。容熙似乎今日兴致很高,夺了莫云笙手中书卷便拉他去下棋。几次对弈下来莫云笙已经知道这位北燕至尊分明是个臭棋篓子,比起他来犹有不足;偏偏拉不下脸面悔棋,便每次都用话题岔开而借以不了了之。

手指在棋盘边缘轻敲,锦袍玉冠的男人双眉微蹙,仿佛在凝神思索下一步的对策,口中却是状似随意地问道:“这几天看你在读北燕的风土人物志,觉得朕的江山如何?”

莫云笙看了看败局已定的黑子,心知这盘棋已算是下到了尽头。将指尖夹着的白子放回棋匣之内,他平静答道:“北燕再好,也抵不过南陈故土。”

容熙哂然:“你在南陈是太子,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储君之身,比起现在的境遇自是不知好了多少。”

莫云笙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去。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如今扮演的还是皇兄莫云箫的身份。容熙能如此想,可是正中他下怀。

“只可惜……你们南陈朝堂昏庸,军队疲敝,王孙大臣只知饮酒作乐,醉生梦死,全是一帮废物。”容熙手中把玩着小巧的墨玉棋子,忽地向棋匣中一掷,“只要陆啸领兵再度出征,玄韬军的十万铁骑,顷刻间便可踏平你南陈的锦绣河山。”

“若此,南陈上下臣民,唯死战而已。”少年抬起眼与他直视,音调不高,却透出铿锵有力的决绝之意。

容熙挑眉:“死战?你若是在的话,倒是可能;你若是不在,那便难说了。”

莫云笙想起自己父皇与那太子皇兄,不禁默然。容熙站起身来,在地上走了几步,忽地回过身来向他笑道:“几天下来发现你倒也不是个乏味之人,闲暇时充当个解闷的工具倒也不错。”

“谢皇上夸奖。”莫云笙身子只是僵了一僵,便神色如常答道。

“这次怎么不见你对朕横眉怒目,冷语相向了?”容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莫云箫只是一介娈宠之身,哪敢在皇上面前造次。”莫云笙淡淡道。

“无趣。”见他又变回了这副样子,容熙顿觉没了兴致,“赵德海,把棋盘收拾了,朕要回去!”

赵大总管连忙一路小跑进来。他瞧了瞧已起身站在一旁的少年,凑到容熙耳边小声道:“皇上,右相大人可是在御书房等您好些时候了。”

容熙一怔:“少涯?”他摆摆手,“朕先去,你随后跟来。”说罢便步出屋去。

皇帝的圣驾浩浩荡荡离开了朝华殿,向着御书房方向而去。待这一行人消失在拐角处时,自另一边的朱墙之后忽然探出一颗人头来。

那人瞧着容熙离开的方向伸着脖子望了好久,这才自墙后转出身来。他嫌弃地扯了扯不太合身的内侍衣服,暗地咒骂了一句,不急不缓地入了朝华殿去。不多时,又转出宫门来,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容熙到了御书房,甫一进门,便看到方少涯在地上来回踱步,显然是等了些时候;不禁就起了些逗弄这人的心思,凑上去笑问道:“丞相难道是见朕日日摆驾朝华殿,吃味了不成?”

方少涯原本神色间有些焦急,被这么一搅合顿时啼笑皆非。他直截了当地无视了皇帝的调戏,将放在御案之上摊开的一纸军报递上前来:“来自兵部的折子,朔北侯启奏,匈奴再次袭扰,虽是小股,但边境也不得安宁。年前便有奏报,如此看来,竟是要再度交兵了。”

听他说起正事,容熙也严肃起来,接过军报细细阅览。方少涯在一旁续道:“好在眼下天气恶劣,匈奴人也无法大肆活动,只能到边境小镇来打打秋风。不如先派斥候前去去细细探查一番,再做商定。”

“玄韬军久战,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容熙将军报放回案上,思索片刻后道,“匈奴人内乱十数年,如今再次犯边,定是有了新的单于。便如你所说,先派人去草原,看看这新任单于是何方神圣。”他话锋一转,“如此一来,也恰好给朕提供了一个重新起用陆啸的绝妙理由。此事你与兵部商议一番,定下个章程,再交予朕看。”

方少涯自是应了。此事已定,紧绷的精神得到舒缓,一直以来被压下的好奇心便又浮了上来。于是右相便问出了一直以来令他疑惑的一件事情:“皇上既知陆啸对南陈太子有意,何不直接做个顺水人情,将莫云箫送到陆府去?”

容熙哼了一声:“朕登基即位,他又不是不知你我关系,竟然送回个男妃做贺礼?如今又反悔了,想要自己留着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哼,朕还偏偏不让他如意!”

方少涯一怔:“竟只是因为这个?”

容熙自是知道他心中想法,摆了摆手叹道:“他是安平所出所养,自家姐姐的性子我哪有不清楚的。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被养成了只知兵法韬略的木头疙瘩。如今北燕国力蒸蒸日上,朕又不是那荒淫无道的暴虐昏君,又有谁会起反叛的心思?只是这军队是北燕的,而不是勇烈侯的;他陆啸忠心毋庸置疑,但谁又能保证其继任者依旧对我容家毫无贰心?朕无论如何要将玄韬军握在手里,不是针对陆啸,而是在为朕百年之后,为这北燕江山社稷,未雨绸缪啊。”

方少涯倒是未曾料到他竟是想得如此深远,略一思索便也释然:“只是委屈了勇烈侯。”

“委屈?”容熙眼里闪烁的光芒颇有些恶劣,“看这块木头疙瘩开窍,岂不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你我当初经历多少风雨才得今日,怎能让他一路坦途?”

方少涯哑然失笑。容熙轻勾唇角,伸臂将其拥入怀中,也不做什么,只是轻轻抱着。

这人宁愿背上媚上惑主的千古骂名,宁愿被后世卫道者戳着脊梁骨斥为佞宠,也要与自己比肩并立俯瞰这江山如画。他容熙,何其有幸。

两人正在温存,外面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少涯率先缓过神来,面上微赧,退一步脱出了皇帝怀抱。容熙还有些意犹未尽,连带着问话的声音都夹了些不满:“何事?”

“启禀皇上,属下是西六殿的巡值侍卫。”门外传来一人声音,语气稍有些急促,“朝华殿,出事了。”

第十九章:惨变

莫云笙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没有了容熙的打扰,他自然是可以继续阅览读到一半便被打断的山河地理志。然而不知为何,莫云笙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先前看得津津有味的书卷,现在突然变得乏味起来,竟不能对他造成半点吸引。少年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只觉得这朝华殿静的出奇,而在这近乎诡谲的安静之中却仿佛隐藏着不知名的危机,令他本能地绷紧了心神。

凝神思索了片刻,莫云笙猛地自矮榻上跳了起来,抛下书卷便跑了出去。

他突然意识到,常宝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身边出现了。

莫云笙快步奔出屋去。朝华殿内一如平常,宫女太监俱在,各司其职各行其事,似乎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常宝?”他提高了声音呼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朝华殿虽然论规模在皇宫之中并非数一数二,但房间也算不少。莫云笙徒劳地在每一间屋子内呼唤常宝的名字,可就算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依旧一无所获。少年站在正殿中央,看着空荡荡的屋内,心中越发惶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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