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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江山——by斩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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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被丢在了原地。此处离窝棚不远,在里面歇着的士兵依旧频频向这边望过来。常宝凑近了莫云笙,声音带着紧张的轻颤,“殿下……”

“没事。此处是北燕大营之内,怎会有什么危险。”莫云笙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安慰道。“叫我常云,切莫走漏了身份。”

“哟,这儿哪来的两个小姑娘?”轻佻的声音传入耳中,莫云笙眉头一皱,转过头去。

自窝棚那边走来四人,未着盔甲,个个身上都带了些伤。先前说话的便是为首那青年,年纪二十五六上下,一只眼包着,麻布下面渗出些血迹来,看上去狰狞可怖。这四人将两个少年团团围住,那青年斜着眼睛看向莫云笙,调笑道:“打去南陈起在军营里都呆了一年,老子都快憋坏了,正好有小美人送上门来。”说着便伸手去摸少年的脸颊。

莫云笙后退一步避开,冷冷道:“我们是南陈太子殿下的内侍。”

他二人皆着青衣小帽,与旁人截然不同;刚才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这里,这些士兵们哪还猜不出他们身份。青年听罢,却是向同伴道:“这内侍不就是太监?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太监什么样呢,要不要扒下来裤子验一验?”

他此话一出,莫云笙和常宝脸上都变了颜色。见这四人逼近,常宝猛地拦到莫云笙面前,梗着脖子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要干干干……干什么!大大大……大胆!”

“这北燕军中,竟是没有军法了么!”莫云笙极力压下心头涌起的怒意,冷冷质问。

青年放肆地笑了起来:“军法?就算是有军法,也罩不到你们俩身上!那南陈太子都成了北燕皇上的妃子,前阵子又和我们将军夹缠不清,啧啧,说不定早被将军上了呢!主子都这样了,谁还去管你们死活!”

“放肆!”听到自己被如此编排,莫云笙不禁怒极,厉声喝道。

少年面色原本有些苍白,此时因愤怒而浮起红晕,竟是添了一抹艳色;那青年怔了一怔,回过神来恶狠狠道:“等老子让你爽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看你这张小嘴还能喊出什么来!”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懒洋洋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却透着刻骨的冷意。那四人本已是要扑上来,却因为这轻飘飘一句话僵住了动作。莫云笙看到青年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之极,脸色灰白,嘴唇止不住地发抖,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惊恐地乱转。最后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过头去讪讪道:“袁先……”

那个“生”字还没来得及喊出,一截剑尖已自他心口刺出,又猛地抽了回去。青年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体缓慢软倒了下去。

失去了阻挡,莫云笙终于看见了这救星的模样。

那人一身月白色长衣,下摆沾了些灰土和草叶。虽是两鬓微白,眼角也有了些纹路,却丝毫无损其俊逸相貌,可见年轻时定是个美男子。他脸上带着厌恶鄙夷的神色,将剑尖的血在尸体衣服上抹了抹;莫云笙注意到他持剑的竟是左手。

男人抬起头来,目光在另外三人脸上扫过,嘴角忽地牵起一丝嘲讽:“就你们这等货色,也配留在玄韬军里?”

那三人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呛啷”一声宝剑入鞘,男人慢悠悠道:“多亏是被我撞见,若是让你们将军知道这件事,”他抬起下颌点了点莫云笙,“可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说话间神色蓦地一冷,“还不快滚!”

三人如逢大赦,忙不迭地逃了。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才垂下眼来看向少年。

与他目光相交的一瞬间,莫云笙心里忽然一个激灵,警兆骤升。全身绷紧到了极限,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掌心渗出汗来。少年咬了咬牙,毫不示弱地回视过去。

男人观察着他每一点细微的变化,嘴角终于牵起一丝有些古怪的笑容。瞬间压力如同潮水般褪去,精神猛地松懈下来,莫云笙这才发现自己后心处已是一片潮湿。

面前这人的目光比陆啸还要可怕许多,只一眼,便仿佛洞彻了他所有的心思。

“我叫袁初,是这里的随军大夫。”男人抛下一句,转身向另一个帐篷走去,“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第九章:袁初

三人越过一顶顶营帐,朝伤兵营后方行去。

一路上碰见匆忙走来的士兵,见了袁初皆是停步行礼,请他们先行通过,面上恭敬的表情之中还夹杂着点点畏惧。一连遇到十数人皆是如此,这不禁令莫云笙对男人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

只是听见声音便能令人惧怕至此,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留情地斩杀了那青年,也是无人敢拦。先前那大胡子口中所提到的“袁先生”,想必也是此人。仅仅是个随军大夫,竟然能达到这等地步?

而且,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医者拥有如此冰寒刺骨的眼神。

又走了许久,直至已经看见了尽头的篱笆,袁初终于在一顶较之周围大上许多的营帐前停下,示意莫云笙与常宝进去。

里面用帘子简单隔成了两间。外间空荡荡的,只摆了几张草席,两只胡凳。无数药材在地上摊开,杂乱无章,少年突然明白了男人身上沾着的灰土草叶是从何而来。

“你叫……常宝是吧?”袁初向常宝点了点头,“押运药材的毛手毛脚,将袋子弄破了,药草都混到了一起。”他从怀中拿出一张折起的字纸抛了过去,“按照这个图形,把它们分开。你,”他对莫云笙招手,“跟我进来。”说罢已率先掀开帘子入了内间。

莫云笙向小太监丢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他而入。

里面显然是袁初所住之处,桌椅矮榻竟是一应俱全。莫云笙尤其注意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一小桶灯油,这可是普通将领都难以享受的待遇。

袁初双手抱臂,身体靠在桌沿上站着。见少年打量自己帐内陈设,开口问道:“不知袁某这里和七殿下所居之处比起来,可还入得了眼?”

莫云笙对他知晓自己身份并不惊讶,淡淡答道:“莫云笙乃一介阶下之囚,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已是满足,哪敢与此处相比。”抬眼看向男人,“袁先生向陆将军讨要帮手,怕是早就料到我会乔装而至吧。”

袁初听罢莞尔:“七殿下既然已经料到如此,为何还要前来?”

“先前我只是暗自奇怪,如今见了袁先生,这才想通此中关节。”莫云笙坦然道。

袁初双眼微眯了起来:“只怕七殿下是另有所图。”

少年听了只是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袁初却没有追问下去,伸手摘下腰间长剑放到桌上,用的依旧是左手。察觉到莫云笙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男人嘴角微勾:“怎么,疑惑袁某为何从未动过右臂?”说着,已是将袖口挽了起来。

露出的手臂白皙光洁,在手腕之下两寸处却有一道伤口,约一指宽三指长短;手臂内外皆是相同,竟是贯穿伤。

“这条手臂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废了,如今能勉强能拿起些纸笔药草,已是万幸。”袁初用手指抚摩着伤口,神情竟是有些并着伤感的怀念,“这世间万般阴错阳差,我等凡人能料到开始,却永远猜不中结局。”

只有一条手臂可用的随军大夫?莫云笙已能断定男人的身份绝对不一般。少年低头看着地面,声音毫无起伏:“莫云笙不知袁先生此话何意。”

阳光为云朵所遮蔽,外面暗了下去,帐内更是朦胧一片。半晌沉默过后,莫云笙听见男人低低笑出声来:“袁初痴长七殿下二十余岁,有些事情,你不如我看得清楚。袁某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不会插手阻拦;只请七殿下记住,人心向来善变,切莫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便把自己的退路尽数封死;守着些无用之物不肯放开,到头来定会追悔莫及。袁某与你如此交浅言深当然是有自己的考量,但在事情确实发生之前,绝不会对你不利,你大可放心。”他微微挺直了身子,语气蓦地冷淡起来,“现在,还请七殿下到外间去挑拣药草,既然殿下以仆役身份前来,袁初就必须一视同仁。”

先前的温和全然消失不见,快到莫云笙险些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只一眨眼,面前的男人已如同初见时一般,冷硬,淡漠,不可接近。他已是明确下了逐客令,少年自然不会再停留,一拱手,转身出去了。

帘子放下的一刹那,他看到男人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身影竟是说不出的萧索落寞。

外间传来两个少年低低说话声,只几句便又复归平静。袁初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右臂,嘴角无声扯起一抹混杂着悲哀的自嘲。

光阴轮转,物是人非。最初相见之时你给我留下的伤痕,如今却成了我用以缅怀你的最后凭借。

除了刚刚前来时所遭遇的那件事情之外,莫云笙在伤兵营内并没有碰到什么其他麻烦。少年猜测或许是那一日袁初明显表现出了对他们偏向的姿态,这些士兵看在男人的面子上才没有刁难过自己与常宝。

大军出征未归,转眼间莫云笙在伤兵营已待了十日有余。他生的秀气,常宝又讨喜;这些士兵大多都是穷苦出身,在家中皆是兄长,猛地见到两个少年,心里自是柔软得一塌糊涂,都将他们当做自己弟弟看。最初的戒备过后,这些外表粗犷内心淳朴的汉子们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莫云笙这几日以来,也得到了不少自己想要的信息。

军中不乏参战十余年甚至近二十年的老兵,当初先代勇烈侯仍在世时便已是玄韬甲士。这些人说起玄韬军与两代统帅的功绩,自然是如数家珍。

陆啸之父陆文远乃是平民出身,因骁勇善战受到先帝赏识,封为大将军,命其奉旨创立玄韬军。此人狂傲自负,然而却是一等一的将帅之才;二十七岁时便率领玄韬军覆了因宦官当政而日薄西山的大国西楚,名动天下。之后封勇烈侯,娶了先帝长女、当今圣上亲姊安平公主为妻,东征西讨,立下了玄韬军百战百胜的赫赫名声。只可惜天妒良材,陆文远第二次远征草原时虽然杀了匈奴大单于,一绝中原后患数十年,自己却也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年仅三十七岁。

陆啸九岁失怙,五年之后,其母安平公主也追随亡夫于地下。至此陆啸便入了军中,与将士同吃同住;在孙瑜等一众将领的扶持之下,于十八岁登上一军统帅之位。自此平厉王叛,连斩其麾下三员猛将,一战成名;西征生擒蛮王,令不服训教近百年的蛮族终于俯首称臣。当时玄韬军蒙尘数载,朝中早有人打上了这块肥肉的主意;待看到陆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再无人敢再兴起虎口夺食的念头。

玄韬军因勇烈而生,为勇烈而战。尽管莫云笙早就料到陆啸对这支军队的影响非比寻常,也依旧为士兵们将其视若神明的态度而感到惊讶。被这支军队奉为圭臬的不是北燕皇室,而是陆家的两代勇烈侯;对于这些在刀尖上摸爬滚打的汉子们来说,只有陆家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服从效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一言以蔽之,这支军队自上至下,都带着陆家强烈的个人作风;而这,在少年眼中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玄韬军以勇烈侯唯马首是瞻,固然会令军队上下齐心,所向披靡;可这统帅一旦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对军队的打击也是极大的。当年陆文远病逝全军致哀,从此八年一蹶不振,就算是其亲信孙瑜坐镇代将军之位,也没有任何作用,直到陆啸上位才有所好转。更致命的是,这样一支将统帅视作最高地位的军队,绝对不是皇帝希望看到的。如今这危机还隐没在水波之下,未曾露出头角,然而一旦爆发,必是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罢了,如此隐患就连他这旁观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位陆将军岂会不通晓其中道理?这等念头在心中一转而过,莫云笙便将其放下,转而打探起那位令他越发好奇的袁先生。

想打听袁初的身份,倒算不上有多困难。这伤兵营中的士兵几乎个个受过袁初的救治,自是对他崇敬无比;一听说莫云笙好奇他的事情,都争着往男人脸上贴金,恨不得将他夸得天上好地上无。

一来二去,少年便也明白了袁初地位尊崇的原因:其一,此人医术高超,能妙手回春,却甘愿留在这军中随着东征西讨,十余年活人无数;其二,袁初乃陆啸之师,陆文远去世后便是由他一直教导陆啸成人,其武学造诣丝毫不输于医术,一把左手剑出神入化,就算是废了右臂,在军中依旧是难寻敌手。然而袁初性情冰冷孤僻,喜好独来独往之事也是军中人尽皆知,因此士兵们对于他从来都是尊敬并着畏惧。这般一解释少年才明白,那日男人替自己出手解围在旁人眼中看来是多么罕见的事情。

身份弄清楚了,然若欲寻其来历,却是难上加难。这些士兵虽然在军中年岁够长,可毕竟品阶太低,有些事情根本无从打听。因为袁初身份特殊,对他的来历也是众说纷纭,分不出是非真假。好在拉拉杂杂听过许多之后,莫云笙也寻到了些蛛丝马迹。

袁初正式以随军大夫身份出现在军中,恰巧是在陆文远病逝的那一年。自此他便居住在军营之内,随军征讨,再未踏出过一步;而安平公主依旧健在,陆啸还未参军之前,也是每日清晨便自侯府前来向他讨教的。有人说袁初曾居于侯府长达数年,与陆文远私交甚密,直到勇烈侯病逝,为了避嫌才搬入军营;也有人说袁初是隐居乡下的神医,曾对陆文远有救命之恩,因此才被请来做大夫。还有人说袁初本来是西楚的太医,当年玄韬军草创,陆文远看中了他的医术,便将人给带了回来。

种种说法不一而足,然而对于袁初既然医术超绝,还与陆文远私下相交,为何当初不在玄韬军中,以至于先代勇烈侯英雄扼腕,魂逝草原,又为何等到其死后才作为随军大夫出现,则无人能够解答。

“殿下,袁先生请您过去。”常宝凑到莫云笙近前,贴着他耳边小声道。

“他可说了是何事?”莫云笙放下手中药杵,站起身来。

常宝摇头。莫云笙双眉微皱,顷刻便舒展开来,颔首道:“我这便去。”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把那本压在箱底的《楚史》找出来,今晚我要看。”说罢径自离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常宝站在原地。

与路上遇见的几个相熟兵士打了招呼,莫云笙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袁初帐前。在外面唤了几声,自帐内终于传出男人冷淡的声音:“进来吧。”

莫云笙入了内室,恰巧看到袁初丢了刻刀,将一块木牌放入旁边竹匣之内。男人回过神来看到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地露出一抹略带戏谑的神色:“袁某还道七殿下如同木雕泥塑般只有一种表情,这几日看来也不尽然,却是分人的。”

莫云笙平静道:“袁先生说笑了。不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三日前陆啸传来消息,大军今日即可回返。”袁初偏了偏头示意他看向放在桌上的一封信件,“虽说此战必捷,但容煦既然要拼个鱼死网破,伤者定是不在少数。袁某特此问询一声,七殿下可是要继续留在这里做事?”

莫云笙心知肚明,自己若是就此罢手,此人必定要嘲讽他虚伪,打探到了消息便要一走了之。虽说这原来便是他本意,但若是被人不留情面地点出来,未免太过难看。当下便道:“我已在这伤兵营中做了十余日,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袁先生大可放心。”

袁初薄唇微勾正要开口,却忽然蹙眉抬头,面色也蓦地沉了下来;冷哼一声,便朝着外面大步而去。莫云笙一怔,随即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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