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花白的老人，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
仆人稍稍弯下腰：“老爷，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闻言，老人偏过头，微笑望着腾云。
“爸，妈，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腾云脱下外套递给仆人，理了理衣服，朝着沙发走
去。
腾母扬起笑，拉过腾云的手，让儿子坐在自己身旁，她伸手轻轻拂去对方头发上的细雪，语气分外心疼：“怎么瘦
了这么多，最近工作很忙吗？”
“之前项目出了一点问题，已经处理好了。”腾云笑道，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沙发，腾晖安静地听老人说话，嫂子坐
在他旁边喝茶，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没有吭声。
腾母轻叹了一口气，望向腾晖：“晖，你这个大哥怎么当的，把弟弟派去分公司也不告诉我们，还安排那么棘手的
项目。若不是前几天你七姑偶然提起这事，我们都不知道云去了M城。”
“妈，其实我也希望弟弟留在我们身边，过得舒适轻松，但毕竟云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适当的历练必不可少。
”腾晖语速不快，他缓了缓，“M城确实远了些，但我并没有打算让他一直在那儿，等他工作三五年，管理基础打
牢了，再在这边安排更适合的工作，让他回来。”
“在N市就不能历练了？非得跑那么远去工作？”腾母微微皱眉，她顺了顺腾云的头发，腾云自小就是被家人百般
保护，要什么给什么，如何任性的要求，只要儿子高兴，她均会点头答应。无论腾云闯了什么祸，她都能想方设法
解决。如今，她怎会舍得腾云独自在外受苦。
腾云思考片刻，拉住腾母的手：“妈，你别怪大哥，是我主动要求过去的。我总不能永远依赖家人照顾，况且，我
也期待工作能有所成就，闯出一番事业。”
“可是，我只愿你过得好，过得开心。你如今这么累……”腾母眼神暗淡了些许。
腾云笑了：“妈，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啊，很开心。”
“而且……”腾母拍了拍腾云的手背，“儿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人稳定下来。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带
回来让妈看看，一起吃顿饭。”
腾云身体不自觉一颤，他小心地望了一眼腾晖，腾晖别过视线没说话，腾云尽可能仔细地组织了言语：“妈，我觉
得……”
话尚未说完，一旁的腾父转过身，盯着腾云，凌厉的视线看得腾云心里没底，腾父平静说道：“一直以来，总有些
不堪入耳的闲言闲语传到C市，我们这次过来只为两件事，第一，云马上调回N市，工作由我安排，第二，我给你两
个月时间，找个你不算讨厌的女人结婚。这两件事，只要有一件不能完成，立刻跟我回C市，没有商量。”
腾母忧虑地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结婚这事，总得孩子自己乐意，别逼得这么急，再多给他一点时间，找个喜欢的
女孩。”
“我们给他的时间还不够多吗？给他的自由还不够多？这些年，他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腾父偏过头凝
视腾晖，“你这个当大哥的，天大的荒唐事也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胡闹，任由亲戚朋友看我们家笑话是不是？”
腾晖伸手揽住轻轻哆嗦的妻子：“对不起，是我没做好榜样，也没能照顾好云。”
当初，腾家上下一片喜悦准备迎接家里未来的宝贝孙子时，腾晖带妻子外出发生了车祸，大人幸运的活了下来，孩
子却没了，此后，再也不曾怀有小孩。尽管后来夫妻俩商量领养一个小孩，却迟迟没有实施。
家中对亲生孙子孙女的期望继而全寄托在了腾云身上，奈何腾云毫无此意。
腾云垂下眼帘，许久，他才愣愣地转过视线：“爸，妈，对不起。我喜欢萧然，我爱他，这辈子只想和他在一起，
我没办法忍受和别人结婚。”
腾父愤怒地抬起手，腾云低下头，准备接受对于自己不孝的惩罚，可巴掌并没有打下，腾母拦住了丈夫的动作，她
红了眼眶，一直摇头，之后是压抑的哭泣。
漫长的无言，客厅里弥漫着不言而喻的沉重和伤痛。
过了一会儿，嫂子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拽紧腾晖的手，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道：“爸妈，关于
腾家孩子的事，我和晖已经商量过了。过了年，我俩就离婚，晖会重新为腾家找个好媳妇。别再逼云了，他还年轻
，给他一点时间，他慢慢会懂的。这事暂时就这样好吗，别再吵了好不好。”
腾云一脸惊愕，他望向腾晖，腾晖闭上了眼，将所有难过和苦涩埋在心底。
莫名的情绪填满了腾云胸口，他忽然觉得一切就像一场闹剧，他为了萧然出言顶撞自己的家人，给他们带来伤害，
而萧然认同他的做法吗，支持他的做法吗？
若是有一天，需要萧然来面对自己的家人，萧然会出现吗？
第十九章
临近过年，萧然接到了腾云的电话，依旧是无关痛痒的生活琐事闲谈，萧然满心的疑惑，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更
何况，他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腾云。
“腾云，”萧然想了想，问道，“年前还回来吗？”
电话另一端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腾云略显疲惫的声音：“这边还有些事……”
“我明白了。”萧然往后退了一步，倚在墙上，他感到有些无力。他曾担忧过无数次腾云会离开，也曾祈祷过无数
次腾云别再离开，但他明白，太多事难以预测。
“如果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萧然说道。
腾云没应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短暂的沉默无限延伸，似乎下定决心，腾云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些许的不自
信：“萧然，我们结婚吧，以后都在一起。”
萧然一愣，霎时脑中一片空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忘了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平静了一下情绪，淡淡说道：“我
不知道该如此回答，才能不伤害你。”
腾云笑了，笑得分外无奈：“萧然，我没在开玩笑。”
“我也没在开玩笑。”萧然停了停，说，“前两天，我妈打来电话，说是年后回国来看我。她说这么多年了，那个
男人也开始考虑尝试接受我的存在，他们问我要不要搬到那边和他们一起生活。”
情绪堵在嗓子里梗得难受，腾云垂下头，倘若时间能够倒流，他宁可在萧然说挂电话时结束通话，永远不知晓真相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难以理解，自己竟产生了这般可怕的想法，放手给萧然自由。
迷糊中，他听到萧然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腾云摇了摇头，之后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最后笑了：“不需要对我道歉，你没
有做错什么。”
“腾云……”萧然考虑了很久，找不到能说的话。
腾云扬起笑：“怎么了，突然这么沮丧？与家人团聚是好事，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吗？”
“可是，”萧然犹豫了，依旧没能说什么。
“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就好好和家人相处，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腾云笑道。
“如果我的选择是离开你，你会恨我吗？”萧然问。
腾云仍旧笑着：“只要你的选择令你以后的日子开心快乐，我会毫无犹豫地祝福你。无论你离开或者留下，不管发
生了什么，我都将一如既往的爱你，不会改变。”
“腾云……对不起……”萧然的声音沙哑了。
腾云不懂为何自己明明是笑着，眼圈却突然红了：“永远不需要给我说对不起。”
“告诉我，N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还不回来？”萧然无力地询问。
“萧然，”腾云静静说道，“这儿什么也没发生，我一切都很好。别想太多，早点休息，放下所有烦心事，轻松地
睡一觉，睡醒了一切苦恼就全过去了。”
这话，腾云是对萧然说的，也是对自己的说的。
一周后，分公司举办了新年团拜会。团拜会开始前，作为董事代表的晨心宣布了两件喜事。
一件喜事是分公司总经理腾云已在N市订婚，婚礼将于年后举行，另一件则是腾云调回N市总公司工作，年后将从总
公司另外调派新的负责人过来处理分公司的大小事务。
热闹欢腾的晚宴，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萧然感到自己无法呼吸。腾云订婚了，腾云终于走了，不再属于他。
明知自己也将离开M城，即使腾云不走，自己也会远行，明知这样的结果对两人都好，他有他的选择，腾云有腾云
的选择，他应该祝福腾云，可心里为何如此难受。
“不邀请我跳一支舞吗？”
晨心的话将萧然带回了现实，萧然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跳舞。”
“我不介意义务指导。”晨心放下酒杯，嘴角上扬。
萧然勉强地点点头，牵着晨心走向前去。
柔和的灯光，悠扬的音乐，萧然很想就此忘记一切，可晨心并无此打算。她笑道：“你的表情看起来相当不知所措
。”
“是吗，看来我其实不适合跳舞。”萧然自嘲地笑笑。
“你很困惑，不懂如何是好，所以你准备逃走。”晨心抬眼直视萧然，满眼笑意之下掩盖着一丝怒气，“我羡慕你
，但我更讨厌你，我的付出凭什么输给无所作为的你。我只能成为他身边关系亲密的朋友，而你得到了我梦寐以求
的一切，你却从不珍惜。”
萧然迷惑地抬起头望着对方，精心的妆容难掩丝丝悲伤。
晨心别过视线：“不爱他，就不要再见他，别再见面别再联系，忘记他，忘记曾经的一切。然后在没有你的漫长岁
月，安安静静的，让他也忘了你。”
萧然望着晨心，情绪异常复杂，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某些事堵在心口特别不舒服。
他往后退了小步，有礼貌的稍稍弯下腰：“抱歉，我今晚有点累了，先回去了。非常荣幸，你教我跳舞。”
萧然转过身，径直朝出口走去。
收到腾云的喜帖，锦兰表情僵硬，几乎以乘坐火箭的速度奔到了腾云跟前。
腾云正坐在卧室看书，锦兰大力地一拍桌子，指着金灿灿的喜帖，她缓了口气，才气喘吁吁地问道：“表哥，这是
怎么回事？”
腾云瞄了眼桌上的喜帖，继续翻看手中的书：“喜帖不就是喜帖，除了结婚还能有什么事？”
“我就是问这结婚到底是怎么回事？”锦兰英勇地一把拽过对方手里的书，直接丢在桌面，她用力戳了戳新娘栏的
名字，“这个不知名的女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好像三姑还是四姑介绍的，据说家庭和个人都不错。”腾云淡然地拿过书，翻找之前看的那页。
锦兰险些气血攻心，憋得脸通红：“你连自己娶的谁都不清楚，是麻子还是瘸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是结什么
婚啊？”
“见过一次面，订婚那天。”腾云不急不慢，“五官都有，四肢健全。”
锦兰只差没一口血喷出来：“之前不是说你可以不必结婚，晖哥和嫂子……”
锦兰停了下来，她低下头，揉了揉拍桌子拍痛了的手。
腾云的注意力终于从书上移开，他伸手拿过喜帖：“我不可以那么自私，让大哥和嫂子因为这事离婚。我也是这个
家的儿子，该承担的就由我来承担好了。”
“可是，”锦兰一脸愁容，“你结婚了，萧然怎么办？他确实是个胆小的混蛋，但他肯定还在M城默默地等你回去
，你忍心留他一个人在那里吗？”
腾云合上书，望向窗外：“锦兰，就当帮我一个忙。回一趟M城，那儿还有一些东西，整理一下带回来，不会很重
。另外，记得带一张喜帖回去，亲手交给他。”
腾云在纸上写下住址，和钥匙一起递给锦兰。锦兰气呼呼地扭过头：“不去，每次就把这些超级麻烦丢给我。”
腾云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锦兰的头发：“你不是一直想看萧然长什么样吗？这是最后的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
锦兰又气愤又满心好奇：“最可恶的表哥，恶魔。”
“事情办好了，回来增加每月的零用钱。”腾云笑着说。
锦兰挫败。
锦兰吵吵嚷嚷地出了门，卧室又回到了起初的宁静。腾云放下书，他看书只求自己能在铺天盖地的喧闹中寻求一分
平静，可他明白，他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的心无法平静。
第二十章
锦兰赶在过年前，回了一趟M城。她根据腾云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对方居住的小区。
迟疑着打开房门，淡淡的温馨扑面而来，小小的房间，简单的装饰，床头柜上面放有相框，是腾云和萧然的合影，
合影里的两人笑容灿烂。
锦兰拉过椅子坐下，她拿起相框，相框背面贴着一张小纸片，似乎是从卡片上剪下的一部分，略显模糊的字迹写着
：
祝生日快乐。
萧然
日期是在五年前。兴许是五年前萧然送给腾云的生日礼物，一个品味不敢恭维的相框，想到这儿，锦兰不由笑了，
自言自语：“这么丑还当宝贝，笨蛋表哥。你不是要看他开心的笑容吗，他笑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感到很开心？”
锦兰轻笑，摇了摇头，她翻出清单列表，一一对照，开始收拾东西。如腾云所说，要带回去的东西的确很少，大部
分物品都留给了萧然，腾云写在列表上的不外乎全是属于过往的那部分记忆。
锦兰收拾来收拾去，仅有一小包东西，名为过去。
她打开衣柜，从最底端一层取出一个小小的记事本，考虑再三，她翻开了记事本。
第一页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第二页，记录的第一排时间，后面清晰标注，萧然的生日；第一次相遇的时间，第一次到萧然家的时间，第一次为
萧然煮早餐，第一次合影，第一次吵架，第一次分别……
萧然被人欺负时，腾云的愤怒，萧然想要交女友时，腾云的低落，萧然向他学习如何接吻时，腾云的喜悦……
腾云的不安，腾云的苦恼，腾云的痛楚……
腾云的开心，腾云的兴奋，腾云的欣慰……
他的所有情绪都跟随萧然的情绪不停变化，恰似一潭深水，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激涌，点点滴滴在文字间早己
定格，抹不去忘不掉。
锦兰莫名地红了眼眶，她合上记事本，将记事本放入提包，轻叹：“表哥，你做好准备和他说再见了吗？”
没有腾云回答她的提问，另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锦兰一惊，偏过头望去，门边站着一个人，惊讶地望着她，无需多加猜测，锦兰已清楚对方的身份。她轻松地耸耸
肩：“萧然是吧？我是腾云的表妹，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