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黎望着照片上那个人，咬了咬牙：“这是你说的，多少钱你定，到时候别怪我狮子大开口。”
对方微微一笑，脸上没有丝毫压力：“钱的多少，不是问题。”
话罢，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关黎环视了周围一番，然后垂下了眼。
从前不承认认识他，是因为觉得会被自己鄙视，现在不承认认识他，估计就是害怕让他掉价吧。瞧这屋子，光是个办公室，都这么气派，什么天才管理家，什么房地产大亨……
他忽然看了眼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是的，他只能称作是男孩，脸上带着极阳光的笑，穿着件白色T恤，是个长相很好看的男孩。
“我说怎么又装作不认识我，原来是找到春天了。”关黎闷闷地收起了照片，然后离开了那个办公室，“恋童癖，早晚遭报应，让老天降道雷劈死你这禽兽……”
他走了两步，才想起今年自己已经二十七岁了。
程卫比他小一点，但生日也不远了。
高中时候，为程卫过生日的就只有自己，其实那也不算什么过生日，只是他带礼物去，然后程卫做两碗长寿面，然后两个人吃过，就算是过了生日。
离开那座大厦的时候，他看到程卫开着一辆蓝色的敞篷车出了公司。
顿时仇富心理又出现了。
哈哈，现在要过生日，估计是在大酒店开个Party什么的，可以收到一堆一堆的精致礼品，想想当初自己送的又是什么，二十块钱两本的书？自己画的画？在河边摘的花？啊，说到这里还想起来了，当初拔了河边很多花，还让一个大妈追着跑了半条街。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端详了手里的照片良久，然后恨恨地抓起画笔，开始在纸上勾勒线条。
多少钱我定，哈，程卫，叫你装大款，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第三十七章：程卫不该介入，也不敢介入
大约花了一个星期左右，关黎完成了那幅画。
他掏出口袋里的名片，端详了下上面的名字，然后拨出了那个电话。
过了没多久，程卫便和他那辆拉风的蓝色敞篷车一起出现了。看了画，程卫对他笑了笑：“挺好的，花了不少心思吧。多少钱？”
关黎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又没由来地冲出一股怒火，他想了想，抬起眼，良久，咬了咬牙：“二十。”
“二十万？”对方的表情云淡风轻，顺手掏出一张卡递了过来，“密码100020，里面有五十万，都归你了。”
关黎没有接那张卡，只是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我说的是，二十人、民、币。”
对方的表情一瞬间转为错愕。
关黎淡淡道：“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关黎坐下来，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你装不认识我，想和我撇清关系，那我们就彻底撇清，这幅画，就抵了当时我没有还你的那本老巷青春。”
程卫便掏出一张二十块钞票，连同那张卡一同放在了关黎桌上。
关黎只觉得那张二十元刺痛了自己的眼睛：“把卡带走，你留在这里也是侮辱我的尊严。”
对方道：“我知道你现在赚的钱并不多，你这又是何必？”
“没有何必。”关黎道，“你该走了，程先生。我听说做生意不是挺忙的嘛，你怎么还有时间在我这里耗着？不好吧。”
程卫便抿了抿唇：“那我走了。你需要钱，就给我个电话。”
门关上了。
关黎越想越恼火，便抓起那张名片，揉成了一团，然后狠狠丢进了垃圾桶：“滚！滚！滚出我的生命！你这个永远压在我头顶上的小白脸，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
程卫看了眼那幅画，然后垂下眼。想起刚才关黎愤怒的脸，他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火，快速离开了那里。
关黎，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回到那个小城，为什么要选位于那条老街上的学校，又为什么要放弃那份工作，为什么要离开那里，又为什么又在这里找到你。
你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让你知道。
你有你的父母，有你的梦想，有你的生活。
程卫不该介入，也不敢介入。
第三十八章：那幅画关黎给它取了个名字，是不告而别
“哥哥，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不是买了两张票吗？”男孩抓住他的手臂，然后抬起头，睁大眼睛盯着他，“你当初明明答应了我要一起去看的。”
“你去就好，我头有点痛。看完了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程卫揉了揉太阳穴。
“哦……”男孩皱了皱眉，“既然头痛就别管我了，到时候我坐出租车回去。”
程卫点了点头。
那男孩便拿着票下了车。
程卫望了眼那个展览馆，然后又看了眼手里的票，想了想，还是打开了车门。
来画展的人挺多，他看着周围一个接着一个走入会馆的人，手心突然出了汗。
他在原地徘徊了很久，还是回到了车上，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
关黎望见那个男孩，惊愕了一下。
对于那张脸，自己是很熟悉的，毕竟对着看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咬了咬牙，然后又看了眼放在画展尽头的某个人的许多画像，突然满头大汗。
要是让这小子知道我画了程卫，还摆在这里，回去会说什么？
那男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在馆里转了转，还是停在了程卫的画像前面。
关黎立刻一阵头疼。
那里有孩童时代的两个人，程卫把他摁倒在地，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握成拳放在他鼻子附近，表情却很得意；然后是少年时代的程卫，少年穿着迷彩服蹲在一旁，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双膝；然后是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手里拎着一个大包等着火车来的程卫；最后是陪同他一起对着夕阳喝啤酒，怀缅刘芸的程卫。
最后一幅画不再是人物肖像了，而是一幅风景画。
时间是在傍晚，地点是一所学校，看上去学校很空，一个人也没有。
那幅画关黎给它取了个名字，是不告而别。
馆里的人最后都聚集在了那几幅画前指指点点。
关黎抿住嘴唇。
这里不是只有程卫！
不是只有他！
越这样想，他就越不自在。
看着那个眼露惊愕的男孩，关黎咬破了嘴唇。
他自己在这里怀缅有个屁用！人家照样自在地活自己的，连五十万的巨款都能随随便便拿出来，连眉毛都不皱一下，走在公司的走道里一堆人跟在屁股后面喊董事长，照样勾引着一小孩儿还找人给人家画画像，人家甚至不想认识你！
关黎你就是一傻缺！
亏得他还走了那么多个城市，总想着也许有一天，在某个城市，他的展馆里会出现一个人，他看到那些画，会过来和他打招呼，向他解释不告而别的原因，现在他碰上程卫了，可惜不是在自己的展馆，而是在对方的办公室，他见到的不是程卫，而是一个财大气粗的大老板，他不认识那个人！
程卫已经死了。
在他的心里只剩下一抔黄土了。
第三十九章：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认识了
“哥哥，你没去还真是可惜了，那里面有个人，长得特别像你。不过，那人太瘦了，全身就一把骨头。”
程卫点了支烟，看着窗外的夜色：“你说他的画里，有个人像我？”
“嗯，特别像，不过我觉得眼睛不一样。”
“为什么？”
“大概是眼神吧。”
程卫将烟灰弹入烟灰缸：“是吗。”
他大概今天就要走了吧。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程卫将那个手机拿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号码，然后出了房间，却没有按接听。
铃声就一直响，最后转入留言。然后电话切断了。
关黎一句话也没有说。
程卫叹了口气。
他在走廊里徘徊到清晨，到公司之后不久，就收到了一份快递。
他打开，发现是一个画框。
画着老街的那个学校，右下角有那幅画的名字。
不告而别。
……
他将画框翻过来，后面写着一行字。
‘生日快乐。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但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认识了。’
＊＊＊＊＊＊
关黎回到了家乡那个小城镇。
回家之后，关妈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终于肯回家了？在外面跑了整整四年，才回家了三次，这次回来也不跟妈说一声，让妈给你做一桌你最爱吃得菜。”
关黎便在桌前坐了下来：“妈，我见到程卫了。”
“程卫？”关妈愣了一下，想了想，“你在哪遇到他的？”
“上海。”关黎垂下头，“他现在是一个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TM财大气粗的，没把我气个半死。”
“哟，黎黎，你听妈说，你可别跟他发火，人家现在这么有本事，以后你也许还得靠着人家……”
“妈，当初也是你叫我不要和他来往，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关黎闷闷地吃了两口米饭，“他以前挺好的，就是不爱搭理人，现在倒好，一副用钱压死人的模样，……而且还……还……反正他现在人品有问题。”
关黎用筷子戳了戳米饭。
恋童癖，去死吧！
“你听妈说，现在社会很难混的，能认识个有钱人是好事。”
“我死也不会靠着他！你知不知道，我见到他，他居然装不认识我！人家自己都不待见我，我硬往上靠，那不是找骂呢嘛！反正我们现在是两清了，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关妈摇头，叹了口气：“你就是这个倔脾气。”
关黎撇了撇嘴。
“黎黎，你在外面四年了，有没有交个女朋友什么的？”
关黎摇头：“有点忙，那个倒没考虑过。”
“那这样，这段时间你就别往外跑了，妈找人给你介绍个？你爸身体不好，你要是能给他带个孙子回来，他的血压说不定都不高了……”
“那怎么可能？不用了。”关黎抿住嘴唇，“我现在真的不想考虑这个……”
“你都二十七了！你那个高中同学，好像叫梁星星，人家孩子都两岁了，你还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事儿不能拖了，得赶紧解决了。”
第四十章：我不告而别，是因为我也不希望自己离开
关黎坐在桌子前等女方来，旁边坐着梁星星的老婆赵秀美，那女人一脸热心：“我这个朋友啊，心灵手巧的，刺绣做得特别好，家里爸妈都是老师，家教好，对人特别有礼貌，就是内向了一点，我看啊，她配你这个艺术家，正好！”
“我只是个画手，称不上家。”关黎皱眉。
“好好……”赵秀美脸色僵了一下，露出一个轻视的表情，不过这个表情转瞬就消失了，“丽菲人也长得好看，等会儿你可要好好跟她聊聊。”
“我知道了。”关黎垂下眼。
女方安丽菲没多久便来了。
跟赵秀美形容得差不多，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嘴角带着微笑，看上去十分有气质。
安丽菲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对他笑了一下：“你好，我叫安丽菲。”
“你好，我叫关黎。”关黎勉强扯出一个笑，掐了掐不断颤抖的大腿，“那个……那个……你……吃了没？”
赵秀美顿时一副惊愕的表情，安丽菲的微笑稍微僵了一下：“还没有。”
“那……你想吃什么，尽管点好了。”关黎连忙点头，然后到处找菜单。
赵秀美叫来了服务员，对方很快便拿来了菜单。
关黎觉得自己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点过菜之后，安丽菲开了口：“你是画家？”
“画手。”
安丽菲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有看过你的画，有一幅挺有名的，似乎叫不告而别？听说你一直是画人物的，不过那幅画是你唯一的一幅风景画。”
“是，是唯一一幅，但不会是最后一幅。”
“我记得你有解释过那幅画，是想画的人已经离开了。”
“嗯，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关黎这时候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我的朋友很少，好朋友也确实……他其实是个不喜欢和别人交流的人，不过他会跟我说很多话，……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我的生命里了。”
安丽菲笑了笑：“其实你画过的画里的有个人，长得挺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谁……啊。”
“他叫程卫，是做房地产生意的，这两天似乎就在这里。”
关黎瞬间抬起了头。
“听说他还是我的同乡，这两天回家来，估计是看自己的父母吧。”
“不是。”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关黎转过头，立刻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蜜色的皮肤，一双桃花眼漆黑不见底。
“关黎，我是来找你的。”
关黎觉得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全世界只剩下这个人，只剩下这个人的面容。
“我装作不认识，是因为我不想给你带来困扰；我不告而别，是因为我也不希望自己离开。”
第四十一章：在我离开你的世界之前，我必须说
“你们认识？”安丽菲脸上的笑容愈加明艳，她笑道，“原来那些画，真的是程卫。”
关黎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盯着程卫的脸，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程卫没有理会笑容满面的安丽菲和一脸疑惑的赵秀美，径直走过来，一把将关黎拉了起来：“帐我结过了，两位女士先吃，我和他之间有一点事要解决。他得先走了。”
关黎看着程卫抓着自己的那只形状美好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脚，跟着程卫离开了那家餐馆，最后甚至连一句再见也没有和相亲对象说。
但他觉得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坐着出租到了一个小广场，程卫便下了车，然后走到一个椅子边，坐了下来。
关黎抬头看了眼正烈的阳光，叹了口气，跟着程卫一起坐在了那个大太阳底下。
“关黎，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关黎愣愣看着地面，“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不该认识我。你本来就是一片星星中间拱着的月亮，我不该和你有什么交集，现在不是正好，两清了。”
“那我的感情，也清了？”程卫闭了闭眼，“我也不想见你，一刻也不想见你，可是我忍不住。我跟着你，从兰州走到西安，再到北京，然后是天津和济南，最后再到南京，再回到上海，可笑的是，我每次站在会馆外面，都不敢进去，我也怕见你，我不想见你，可我又想你。”
“你不是已经有了情儿了嘛。”关黎转过头，看着一旁的花坛，“那孩子长得挺好看，虽然比不上你，不过挺招人喜欢的，可惜就是年纪小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