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亦彻底把陆御史得罪了。众人也了解到丞相夫人并非只是样貌漂亮,会讨人欢心的花猫。丞相大人温柔地搂紧伴侣的腰,“陆御史乃我国重臣,忠君爱国,廉洁奉公,夫人要尊敬陆大人。”
齐亦微微欠身,“齐亦心直口快、口没遮拦,若是说错了话,陆大人您大人大量,切莫怪罪。”
这一对璧人一唱一和,竟是让人无法寻隙。
在一旁旁观的凌暄,悄悄笑了,这个小嫂子,或许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
第三十八章:密谋
丞相夫人的话,对于陆御史忠廉的名声颇为不利。陆御史自宫中出来,一心烦躁地回到自己家中。他经年独居,家中除了一位做饭看门的老头以外再无旁人。宫宴散席已是亥时末,待陆御史走回家中,更是快到子时三刻。此时老头已经熄灯入睡,站在院门外看着黑漆一片家,感觉分外凄苦冰凉。陆御史不由喟然长叹:“唉!”
“陆大人为何叹息?”于午夜浓烈的夜色之中,传来一道比夜色更加令人寂寞的声音。
陆御史回头去看,一道人影自远处缓缓近前。将手里的灯举高一点,便看见那人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衣,一双旧布鞋,长发整齐的束在头顶,虽然已是深夜,他却像方才准备要出门的人,仪容没有丝毫差漏。陆御史镇定下来,拿出平素那种“一腔正气”的姿态,向那人发问:“你是什么人,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小人舒箬,在此相候,是想请陆大人向陛下推荐我入朝任职。”舒箬开门见山,双眼灼灼地看着陆御史。
陆御史失笑,“我为何要向陛下推荐你?我从不曾听说过你的名字。一文不名如你,有什么才能值得我像陛下推荐?”陆御史转身作势要回去家中不再理会这个年少轻狂的穷困书生。
书生却轻声发笑,“我虽不在朝中,朝廷局势我却能猜得一二。陆大人忠廉有德,难道没有想过,如今的雍国,很需要一些新的途径来遴选人才?若不然,雍国的朝政体系,恐怕数十年都无法改变。陛下和朝中重臣都正值壮年。”舒箬的一番话,暗示若想令丞相归政帝王,朝中便需有新的从不同以往的渠道选拨上来的官员。因为之前的选官取士的渠道都是由丞相一手建立操办的,一应官员实际上都是丞相门生,自然不会站在丞相的对立阵营。舒箬还指出,帝王与丞相皆是三十壮年,若不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恐怕再过三十年,雍国依旧是如今这种格局。
陆御史重新打量这个衣着穷旧却整齐的年轻人。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的话,进了陆御史心里。雍国中丞相势大,不管是谁想做什么事,都需得到丞相大人首肯,这种状况是陆御史万分不喜的。他一直苦思应对,却一筹莫展。而这个年轻人三言两语说出来的主意,却是眼下最有可行性的主意。陆御史有恍然顿悟之感。他心底里怅然一叹:对啊,这么简单的方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舒公子请进来。”陆御史当前引路,将舒箬请入自家府院。
两人秉烛夜谈,直有相见恨晚之感。扳倒丞相的计划新鲜出炉,陆御史喜上眉梢,端起桌上的冷茶大灌了一口。舒箬却静静地坐着,似乎还在思索计划如何具体实行。
“舒公子还在想什么?”
“陆大人,你我计划虽是不错,不过,却要如何起头?你将我引荐给皇帝,如果丞相在场,恐怕会多加阻挠。我若无法进入朝中,一切计划都无从施行。”
“这……”
“有什么办法能将丞相调开一阵子?”
陆御史想起宫宴上见到的丞相夫人。丞相一直冷情高傲,却是对这位少年夫人颇为在意,宫宴中他虽为表现出过分的珍视,却是举手投入都将那少年笼入自己的气场之中,仿若稍有意外,他都能凭借他绝世的武功将人保护周全。“丞相新娶的夫人,或许是他的一个弱点。”陆御史低着头沉思着,因而他没有看到舒箬突然睁大了的双眼。待陆御史再将目光落在舒箬脸上,书生已然平静无波。
舒箬说:“陆大人有何高见?”
“若丞相夫人失踪几日,恐怕丞相会无心细虑新进官员的来历。”
“又如何让丞相夫人失踪?听说那位夫人几乎不出丞相府,而出来时,都有丞相大人陪伴左右。无人见处,暗卫肯定跟了不少。”
俩人一时沉默下来。他们需要一个与朝廷无关的人将丞相大人带走,而且那个人的身份必须是不管丞相如何核查都查不到他俩人身上来。
“我来想办法让丞相大人失踪。”
有人说话,却是陆御史和舒箬同时抬头,同时看到对方唇口闭合没有说话。俩人的谈话,竟是被旁人偷听了去!陆御史特意将会谈地点选在家中最隐秘的房间,又特意将桌椅搬到房间中央,他与舒箬对面而坐,四周但凡有风吹草动,二人都可看见,却是不知这偷听者躲在哪里。
“二位莫慌,我不是敌人,而是你们的朋友。”有人推门进来,却是一位翩翩公子。如果此时齐亦在场,他便能一眼认出这位公子便是常常与自己和袁二公子等人一处喝酒玩乐的许公子。
舒箬冷眼观察,陆御史则凝声责问:“你是什么人,大半夜暗闯朝廷命官住处,意欲何为?”
许公子却不接话茬,径自说道:“我有办法带走丞相夫人。”
舒箬不解许公子用意,便问:“做这件事于你有何好处?”
许公子露出些许黯然,“我带走他,就不会让他再回来。”他的意思,是想让丞相夫人永远失踪。
“原来你对丞相夫人……”陆御史言犹未尽却意已明了。
许公子参加完宫宴回家,途径陆御史家门前,恰遇到舒箬自陈才情,他预感此二人必有大事相约,便尾随而近。舒陆二人皆是书生,许公子却是自幼习武,因而他躲在屋中横梁上不但不曾被发现,而且还偷听了俩人的说话。待二人开始谋算丞相夫人,他便忍不住插言。却是为了给二人留下好印象,他便不辞辛苦从窗户悄声翻出,又推门走了进来。
“丞相府耳目众多,我不能保证带着他之后便能安枕无忧。两位,你们可有办法让丞相不再找他?”于宫宴中见到许久不见的齐亦,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齐亦就被丞相带走了。少年依旧美得惊人,眼角眉梢的俏皮淘气也不曾有丝毫改变,身上的锦袍,以及昂贵的狐裘,让他如同跌入凡间的纯洁而美好的小仙子。许公子只觉得再也无法按捺自己内心的欲望,他想得到这个少年,想得他心都疼了起来。
陆御史与舒箬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晦暗的阴谋。
陆御史问:“舒公子你可有计较?”
舒箬微微一笑,“若确信夫人‘死’去,丞相大人还会找么?”
“你是说,让丞相夫人假死?”
舒箬点头。不过,“真死”还是“假死”,就看丞相夫人的造化了——这个操作上的失误,总是会有的不是?
第三十九章:厨火
齐亦无从知晓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难,从宫宴回来之后,丞相大人狠狠地要了他大半夜,以至于新年头一天,他只想将时光全部消磨在被窝里。
却是一大早百贤居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小嫂子,快起来。”凌暄将冰凉的两只手往被子里一伸,顿时引起齐亦一阵怒吼,“哪个讨厌鬼,找死!”齐亦拼了命想要躲开那双冰凉的手,然而不管他如何扭动身体拉扯被子都无法摆脱那两只如影随形的手。习武之人只一个“缠”字诀,就足够让不懂武功的齐亦焦头烂额。齐亦无奈,放弃了继续梦会周公的想法,郁郁懒懒地睁开眼,“我说小弟,你要做什么啊?大早上的。”
“小嫂子,一天之际在于晨,你不能把早上时间这么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快起来。”
齐亦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我说,昨晚那么晚才回来呀,你不困?”
“小嫂子,我听父亲说,他是吃了你做的菜,然后才让大哥跟你相亲的。我也要吃,你快起来给我做。”
这一段渊源,齐亦自己却是完全不知道的,听凌瑄如此一说,便撑起睡意朦胧的双眼来,“父亲什么时间吃到过我做的菜?”年节过去,齐亦就十七岁了。十七年来他何时进过厨房,为何他自己都不知道?
“父亲说是有一次他去袁家,刚巧你在袁家做的菜。”
齐亦凝神一想,好像是有那么一次他在袁家和袁二公子袁守信一处玩儿,曾说过袁家的厨子做的菜如何如何不妥,厨子自负手艺已炉火纯青,听说之后便找了过来“请教”。齐亦虽不会做菜,却是非常非常会吃,如是如是说了一遍,将大厨唬得一愣一愣的。
后来的事情,齐亦便不知晓了。实际上,大厨按照齐亦的说法做了菜,味道果然上佳,于是他将菜品推荐给了主子,而后袁老头设宴招待凌老头,阴差阳错地,凌老头以为自己吃到的菜是齐亦做的……
“嫂子,做给我吃嘛。”凌暄积极主动地将齐亦的衣服拿了过来,“嫂子,我帮你更衣。”
齐亦无奈,拿了衣服穿戴起来。洗漱好之后,便被凌暄拉到厨房去了。
齐亦心头一转:做菜应该不难,自己即然能够说得头头是道,令袁府大厨都心服口服,那么自己做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今儿中午给你们放假,都出去玩吧。午饭就由夫人我做给大家。”齐亦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不过对于自己的技术他并无把握,所以准备将人全部赶走。
本在厨房效职的下人都愕然地看向夫人,凌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吃饭的人不下百数,夫人他一个人能做得完么?
凌暄一听,顿时兴奋起来,火上添油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嫂子腾地方?”
主子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下人们自然乐得清闲,呼啦啦地走掉了。有机灵的,连忙去禀报管家凌政知道。凌政一听,便放下手头的事情,匆匆赶来。
然而,不如意事常发生的异常迅速。凌政赶到时,厨房已经腾起一阵黑烟,随后噼噼啦啦地着起火来。
“来人,快去去拎水灭火。”凌政连忙大声下令,丞相府下人训练有素,迅速投入了救火的行动中。“小少爷出来没有?”凌政四周一看,没见到凌暄,便赶紧揪住一个拎水来的人问,话音未落,他又想起了齐亦,“夫人呢?”那人却是被凌政的急暴的神色吓到,手一松,掉了手里的水桶,一个劲摇着头,却是说不出来一个字。凌政丢开他,又去问另一个人。问了几个,都是不知道。
凌政站了一下,然后抢过一人手里的水桶,而后举过头顶,将一桶水对准自己兜头浇下。
“政管家,夫人呢?”听到消息赶来的小雨,拦住凌政就问。
凌政没有理他,撕下一块被打湿的衣襟,往自己口鼻处一绑,推开挡路的小雨,就飞也似冲入火中。
冬日天干物燥,许多人往来取水灭火,也仅仅是将火势控制在厨房范围内,而无法彻底将火熄灭。凌政在火中寻找一阵,不见那两个少年,而自己渐渐不支,便抽身出来。
烧着大火的厨房之外,依旧有人来往泼水灭火,而夫人的贴身近侍小雨正抢了一桶水,向旁边一人泼了过去。而几步之遥处,也有人像另一个人泼水。
一脸烟灰一身破衣的凌政走了过去。“夫人,你是不是该给大家一个解释。”
凌暄见齐亦被凌政抓到,便扬声说了一句:“师父要我马上回去。走了啊我。”而后不等众人反应,便运气轻功逃得不见了影。
齐亦咬牙切齿!该死的凌暄,就跟那只叫猪的兔子一样,一出了事就跑得比谁都快!
“夫人,或许你应该好好想想如何向丞相大人解释。”凌政又说。
齐亦转头看向带着怒气的政管家,桃花眼眨巴一下,而后嘴角一勾,露出了笑脸,“政管家,我听小雨说了,你刚才不顾自己安危扑进火里就我。”他稍稍退后一步,对着凌政深深一躬。“政管家,谢谢你!”
凌政一愣!
“政管家,你是好人!”齐亦直起身子,“这事情是我的错。厨房烧了,府里的午饭还要政管家操心一下。”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尾端还有烧焦的痕迹的头发,脸上身上全是黑灰的少年,一双眼,分外明亮,“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凌政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从丞相大人决定娶一个小他十七岁的少年开始,从凌政第一次见到齐亦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人不过是被个宠坏了的孩子,再漂亮的脸孔也掩藏不住他内里的草莽空洞。便是方才,假如陷在大火里的只有齐亦没有小少爷凌暄,凌政他是绝对不会闯进火里救人的。
凌政生涩地转了身。
小雨见凌政不理夫人的感谢和道歉,便开口替齐亦解围,“夫人,您这么说,政管家不好意思了。”
第四十章:隐惧
起了火这么大的事情,凌政在第一时间差人去宫里给丞相大人报讯。凌曜因为要与大臣们商量要事,所以不管是什么人一律不见。待事情结束,凌曜从议事的地方出来,等候许久的小厮连忙迎了上去。
厨房起了火……听到这一句,凌曜脸眼都没抬一下……夫人被困在火里……这句话话音未落,丞相大人便不见了影。
“齐亦!”方一到凌府,凌曜便吼了出来。
齐亦似乎猜到凌曜会找他,所以并没有呆在百贤居,而是坐在大厅中,此时听到凌曜焦恨的喊声,连忙从大厅中跑了出来,扑到凌曜怀里。
凌曜紧紧抱住了少年。
方才,从皇宫一路奔回,眼前尽是少年音容笑貌。那种有可能失去少年的恐惧,令丞相大人五内俱焚。此刻将少年紧紧抱缚怀中,但那种恐惧无法立即消失。
少年任丞相大人抱着,虽然丞相大人的手臂抠得他全身发痛。
许久之后,小雨拿着一只药瓶走了过来,“大人,夫人身上的伤该上药了。”
如是,凌曜方才缓缓松开了怀里的人。
凌曜伸手,小雨便将药瓶放在他掌上,而后悄无声息退下。
齐亦讪讪而笑,“相公……”
还笑!这小东西真是没一天让人省心。丞相大人将少年拦腰抱起,向百贤居走去。“宝贝,你笑什么?”
“没……没笑。”齐亦双手抱着凌曜的脖子,头埋在凌曜肩窝,小声说话,“相公……对不起……”
凌曜没有再说话,加快脚步回到百贤居。将小人儿放在床上,然后轻轻地褪下他身上的衣服。显然,在凌曜回来之前,少年整理过,头发被烧焦的部分已经剪掉,也洗过了澡,换了干净衣服,而且,少年本身也没有受太重的上,只是皮肤上有些擦伤和淤青。
凌曜心疼不已,轻轻地给少年抹着药,生怕稍多一分力弄痛了他。一边抹药一边问:“宝贝,你怎么去了厨房?厨房有什么好玩的?”
“不是玩啦。早起我想着跟弟弟联络联络感情,所以就想着去厨房做点好吃的给他……结果厨房的那个灶台跟我不对盘,我怎么也点不着,一着急,就拿木棍戳,一个用力过猛,就有一块木柴弹了出来,掉进放油的瓮子里。然后我就拿水泼。那油瓮也跟我不对盘,越泼水,火着的越旺……”齐亦用词极为小心,还不时偷看凌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