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轻笑着注视包覆住自己的双手。掌心的温度，与主人冷漠的外表大相径庭。
当这双温暖的手第一次拉住自己的时候，他就想过，有这样一双手的人，一定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但是，那种安全感，他却吝惜随便给予一个人。
而自己，也不愿去相信……他们两个人，都是背负着过去的十字架，没办法继续相信真爱的人。
因为太害怕燃烧过后剩下的那捧灰烬，所以必须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装作毫不在意。
可是，过去的伤口，并不代表会成为明天的疤痕。
想到达明天，现在就要启程。
这一次，他想试一试，迈开通往未来的第一步。
“首先，请把那个要介绍给我的心理医生的联络方式告诉我吧。”
心底似乎有一潭湖水，慢慢解冻，他的微笑挂在嘴角，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持续得都要久。
“没问题……”方遒笑着将他的手放在唇边印下一吻，“……不过，你可以等到周末我陪你一起去。”
“你要心理医生的地址干什么？”游亦儒递过手中的便签，一脸狐疑地望着老友，“别告诉我工作压力太大，需要
疏导哈。我可不认为你需要别人的开解。”
方遒看都没看他，将便签小心叠好揣进胸前口袋里，淡淡地回道：“不是我，只是别人问问。”
“切！你唬谁？”游亦儒意味深长地挑起眉，“我跟你认识二十几年，你对谁这么热心过。难不成，是秦淮美人要
的？”
“别乱讲。”
“呦，这么急着否认，该不会真的被我猜中了？”说到这里，游亦儒的心中顿生蹊跷，“不会啊，秦淮有什么问题
？他那么强。”
“什么‘强’？”点燃一支烟，方遒抬起眼。
“你们那个新地标的广告营销方案啊！你不知道，美人在策划会议上舌战群儒，把市场营销部那群饭桶的平庸方案
全部否决掉了！没想到，除了公关处理，他还有销售的才能！我真的考虑要不要给他提个公司的副总当了。”游亦
儒装模作样地趴在吧台桌面上扮苦闷，“啧，好伤脑筋……”
“别把他压榨得太狠，你这个剥削阶级的资本家。”无语片刻，方遒吐槽。
“NO, NO，老方，‘压榨’这个词听起来太过邪恶，要说‘压榨’还是你更胜一筹。”游亦儒凑近来，故意压低声
音在他耳边询问，“你最近把美人怎么了，他上班的时候常常发呆，有时候还会一个人偷偷傻笑。”
30.雨天
又是下雨天。
方遒赶工了三张图纸，推掉了一场宴请，急匆匆跑下楼去。
开车一路疾驰，他终于来到约定的地点。
穿过商务中心的正堂，隔着一道玻璃门，就看到那个背靠墙壁站在台阶下的男人俊秀的侧影完整的映入眼帘。
没有撑伞，他将手插在裤袋里，头垂的很低，额发遮住脸孔，看不清楚表情。
若不是冰冷的雨水不停落在他身上，方遒真的要怀疑他已经在靠在那里睡过去。
“喂，秦淮！”他推开门叫了一声。
男人修长的身躯微微一动，慢慢抬起头来。
“抱歉，有点事拖住了走不开。”方遒迅速撑开雨伞，“这么大的雨，怎么连伞都不带……”
秦淮摇摇头，仿佛有些疲倦，轻描淡写地一笑，“没关系……我甚至想到，也许你不会来了。”
“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失约。”方遒再一次强调自己的习惯。
“呵呵，那就进去吧。”
他从墙边直起身，被雨沾湿的浅色暗纹衬衫便勾勒出细瘦有力的腰身，带着一种极符合美学标准的男性力量。
方遒收起伞，再一次退回正堂内，跟着他走到电梯前。
“那个医生的诊室，是在14层吧？”秦淮低着头看从口袋中翻找出的地址，“早知道，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好了。”
无意间的一瞥，方遒发现那捏着纸片的手指沾染了几点鲜红的痕迹。
印象里那张便签纸上并没有红色的墨迹，他不禁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注视之下，秦淮指尖仍然有红色的痕迹在便签上不断印染开去，低下头，他发现对方卡其色的长裤口袋布料下，也
隐隐透出血痕。
“你怎么了？伤到哪里？”再也忍不住，方遒拉过秦淮的手，微微用力，让那指节修长的手掌摊开在自己面前。
横贯掌心的是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鲜血淋漓，看上去狰狞无比。
“没事……”挣脱他的钳制，秦淮再一次将手揣进裤袋去意图掩饰。刚刚插进去的手再一次被方遒拉住，不经意勾
到裤袋里的东西，“当”地一声坠地。
方遒定睛去看，才发现那是一串沾血的钥匙。
“刚才等你等得有些焦躁，忍不住握得太用力了……”
方遒睁大眼睛，看着秦淮仿佛不知痛一样用受伤的手将那串钥匙捡起来，淡淡地勾起唇冲他轻笑，“不早了，我们
快点上去吧。”
“等一等，”方遒第三次拉住那只有些凉的手，看着掌心被钥匙划开横七竖八极不规则的伤口，“这个沾了雨水，
不处理会感染的。我去车上给你取个创可贴来，等一下我们再去医院……”
感觉到秦淮的另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他轻笑着安抚，“乖，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推开拉住自己衣袖的手，转身打算冲进后门外密密匝匝的雨帘。
刚准备撑开手中的伞，腰身一紧已经被人从背后狠狠抱住。
方遒心下一惊，随后就觉得身后有人将头抵在他的肩头，“求求你，别走，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
似乎因漫长的等待而感到绝望，胸腔里鼓动的恐惧终于突破了警戒的防线，方遒只觉得拦在腰间的手臂不断收紧，
桎梏到他的呼吸都开始有点困难，身后的秦淮还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抬起头，透过水汽弥漫的玻璃门，他看到外面雨水充斥的世界里看不到任何往来的人烟。
过了下班时间好久的商务中心大堂更是不见半个人影，连呼吸声都透出空荡荡的落寞。
大雨加上夜晚的来临，将整个大堂变成一个与外界断绝联络的孤岛，使人轻而易举就对眼前的空间自心底升起冰冷
尖锐的恐惧。
怪不得，秦淮宁可站在外面被雨淋湿也不肯站在里面等他。他的幽闭空间恐惧症竟然已经恶化到这样的程度，是自
己疏忽，才没有发觉。
轻轻叹息着，他用力掰开男人紧拥在腰间手，转过身把他拥进怀里。
秦淮濡湿的黑发间散发出潮湿的雨水气味，熏染得方遒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湿润了。
轻抚着对方颤抖的肩膀，他用了最坚定的语气，“我只是想去帮你拿点药而已……实在不愿意，我不去也可以……
别担心，我在这里。”
“那个，不好意思，我受朋友所托一直等到现在，你们两个可以等我诊疗结束再亲热吗？”
随着电梯开合的声音，优雅的笑声在他们身后蓦然响起。
方遒有点尴尬地回过头，看到穿着灰色绒线衫的中年男子面带微笑站在身后。
男人的出现让怀中的秦淮夜恢复了冷静，男人脸色微红地放开方遒，下意识地拉了拉衣摆。
“你们好，我姓梁。”谦和地伸出手与他们寒暄，梁医生的言语间透出修养很高的幽默，“鉴于工作性质的特殊，
我就不说‘很高兴见到你’了。”
看样子，似乎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方遒想，老游介绍的人应该够专业。
“因为病人必须独立治疗，所以时间总是排得很满，一般情况下，我都住在诊室这边。”
踩在柔软的波斯羊毛地毯上，梁医生递给方遒一条厚毛巾，“方先生，秦先生需要跟我单独对话，如果不嫌弃，您
可以用我的浴室洗个澡以免着凉。”
风度修养俱佳的男人指给方遒浴室所在的位置，随后把秦淮带进了书房。
方遒一边擦着滴水的头发，一边看着客厅的时钟秒针一圈一圈跳过去。
书房的门关着，隔音效果又极其好，秦淮已经进去将近两个小时了。他第一次发现了等待的难耐。
又过了一刻钟，书房的门里有了一点动静。方遒摆出最关切的表情站起身准备迎接，结果却看到梁医生独自从书房
里走出来。
“抱歉，诊疗已经结束，不过秦先生的状况还需要稳定一下，我能先和您谈谈吗？”他说着为方遒倒了一杯茶，递
到他面前。
接过杯子的时候，方遒看到对方左手无名指上闪着微妙光泽的婚戒。
梁医生在沙发另一端坐好，微笑着望着他，“为了诊疗进展得顺利一点，我们最好开诚布公。请问您与患者秦先生
是什么关系？”
这样直接的问题来得毫无预兆，方遒愣了一下，本能地回答，“情人。”
中年医生闻言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一笑，神情里寻不见任何鄙夷的成分。
本来，身为一个心理医生，他见得实在太多了。
可是，他的眼神还是让方遒有些心虚。成为彼此关怀彼此照顾的情侣一直是他对秦淮的向往，说起来有些一厢情愿
。他不知道面前的医生是不是在书房里问过同样的问题，万一秦淮的回答与自己不一致，那就真的贻笑大方了。
仿佛刻意忽略掉他有些尴尬忧虑的神情，梁医生笑着继续问道：“那么请问，你们在一起多久？”
“……大概七个月。”
“哦？”梁医生微微蹙眉，“那在秦先生身上出现的问题，你们是通过什么手段克服的？”
被语意不详的问题问得一愣，方遒直觉联想到的是秦淮的幽闭空间恐惧症，于是如实回答，“我只能尽量避免让他
一个人独处。”
“不，我不是问这个，幽闭空间恐惧症不是问题的关键。”梁医生摇摇头，落在方遒脸上的目光别具深意，“难道
在一起七个月之久，你们一直都在‘柏拉图’？”
“嗯？”一时没有会意他到底在说什么，方遒再一次愣了一愣。
中年医生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将微笑挂在脸上，充满探究意味地看着他。
“……”神色一闪，方遒终于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脸腾的一下烧灼起来。
“那个……咳……”他实在难于启齿，要怎么向外人解释他和秦淮的关系？
“呵呵，会觉得不好意思说明方先生是个好人。”
端坐在沙发另一侧的医生笑意越深，“当然，我的问题并非出于八卦的目的，我也知道每个情侣都有各自解决的途
径，不过按照您的说法，七个月来，如果秦先生一直帮您用手或嘴解决的话，就不难理解他内心的压力为什么会越
来越大。”
“咳咳咳……”这一次，方遒是真的被茶呛到了。他一面捂住嘴不住咳嗽，一面冲医生摆手。
他想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的。
可是，对方却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
梁医生已经换上了专业人士特有的严肃表情，“方先生，对于秦先生这样特发的心理性ED*，切不可操之过急。作
为他的专属辅导医生，我希望您能保持目前的耐心，跟我好好配合。”
ED……心理性ED……魔音灌耳，方遒只觉得意识因这两个英文单字而出现暂时性短路。
最后，还是梁医生令他恢复了正常。
男人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指了指书房的方向，“目前，他的问题主要来源于安全感的缺失和对自身过去经历深深
的懊恼与自责，我试着诱导他通过现在成熟的心智去重新看待……希望他可以在不久的将来解放自己。现在，估计
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你可以进去看看他。”
专业的解释和谦和的态度，让从不轻易信任他人的方遒选择了按照他的话去做。
但话说回来，除了相信眼前的心理医生，对秦淮越来越多的异常，他也无计可施。
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走进书房，方遒先是被房间里的狼籍吓了一跳，然后才看到倚在沙发扶手上席地而坐的秦淮。
男人撑着头急促地喘息，样子看上去极端疲惫。
身上的湿衣服不知何时换成了柔软的浴袍，手上的伤口也被包扎起来。
“抱歉，我怕他着凉，就帮他换了衣服，而且，宽松的衣服也有助于他放松精神。希望你不要误会。”倚门轻扣门
框，梁医生对服装问题作出相应的解释，随即一笑离开，“你们聊聊吧。”
方遒借由深呼吸先平复自己慌乱的心跳，随后才轻轻走近那个尚在发呆的人。
蹲下身，将手轻抚上他的肩膀，“秦淮？”
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男人微微一颤抬起头来，“……方遒？”
“嗯，是我。”迟疑一下，方遒还是点了点头。
“我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快点，带我回家！！！”衣襟再一次被大力拉扯住，秦淮仰起脸，原本总是温静如水
的目光，此刻竟全是脆弱与不安。
“求求你，带我走！我再也不要留在这里被人拆解浏览，我受不了这样！！！”
短暂的迟疑间，身体就被大力的摇晃不休。秦淮最后一句的尾音里，已经带上近似绝望的嘶吼。
*ED：Erectile dysfunction，即“勃起功能障碍”。是指阴茎持续不能达到或者维持勃起以满足性生活。ED比过
去用的“阳萎”一词更确切，因为阳痿一词带有一定歧性的贬义。ED可按其程度分为轻、中、重三度，阳痿属于重
度的ED。
临床将其主要划分为器质性、神经性和心理性三种。心理性ED主要指因紧张、压力、抑郁、焦虑和夫妻感情不和等
精神心理因素所造成的勃起功能障碍。
31.晋升
“秦先生的自我防护意识太强，导致我很难进入他的内心世界。他不肯接受暗示，NLP*总是不能够成功建立，所以
催眠治疗也没有办法进行。”经验丰富的梁医生，也似乎感到棘手般微微皱起眉头来。
“那么，依您看，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的状况呢？”
“原因很多……”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是，依照我的分析，过去那些创伤性的体验在他的潜意识里，并没有
因为太过不堪被刻意忽略，反倒被当做一种标志性的象征，被不断加强。也可以算作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催眠’
。”
“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医生无奈地摊手，“要说去了解，应该是您比我更容易取得信任吧？秦先生对外界所有对于他内心世
界的探寻，几乎都抱持着仇视的状态，但是他却选择与您成为恋人，就说明他是信任您的。”
“信任？”
本想来诊所询问一下秦淮每次接受诊疗之后回去都显得异常疲劳的原因，却想不到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在这样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