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阳之前对要来到这里既有期待又有害怕，可是真的到了这里时，他先前在脑海中准备好想说的话已经烟消云散了，他根本不知道在这墓碑前应该说什么。
怨与恨早已消散，那么，剩下的也不并是爱，心里空荡荡的，季阳发现他这时心中唯有一片空白。
季旬与季凡极为体贴地不去打扰季阳，直到季旬觉得时间已经不早，这才给季凡使了一个眼色。
季凡收到后不解地离开了这里，站到了较远处，留下单独的空间给两人，他其实有些担心，只是仍旧遵循了季旬的要求。
季旬看着在墓碑前一言不发的季阳，他的目光望向了远处，神情淡淡地说：「其实那件事的发生，不仅改变了你一个人。」
季旬的话语让季阳的目光望向了他，他有些不明白，这个往日有些寡言的大哥为什么会在这时说起这些，但季阳相信必定有所原因，所以他认真地听了下去。
「那件事全家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就比如季凡，即使他之前的性格就是如此，但也不会像你后来看到的那样胡闹，毕竟谁也无法轻易接受一个母亲对于家庭与婚姻的背叛。
第二十九章
「季凡在你也走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和我都担心他那时是否得了自闭症，不过后来却恰恰相反，他的性格反而比以前变得更加外向，甚至是胡闹到父亲都快无法容忍的地步。
「之前他在父亲眼中也是上进好学的，可是后来他在学业上只求勉强达到标准而已，就连父亲为他在军队安排好的道路都被他断然拒绝了，气得那时父亲差点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季阳没有想到那个向来开朗的季凡身上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听到季旬这样问，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在他的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来继承季家的一切，所以对于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完全没有欲望再去争取什么，自暴自弃说的就是那时的境况。
「我那些年在国外，更详细的情况也不是太清楚，只是有一次季凡闹得太过了，甚至把父亲气得都生病住院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一次我回来后季凡才慢慢地收敛了许多，并且也开始慢慢地接手家中的一些事务。你后来所看到的那副花花公子的模样，实在要比之前的境况好了太多。」
季凡仔细地听着这一切，这都是他之前不会想到的，那件事的发生给这个家中留下的伤口太深，就连一向开朗的季凡都是如此，那么这个从来都是沉默地看着一切的季旬呢？或许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
「你也是恨着我的吧……」
「恨？」
季旬看着那墓碑轻声重复着，「也许吧。我有时一直在想，如果在一切还未发生到最糟糕的时候，不用顾忌什么骨肉亲情就把你远远地送到外面、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或许在那十几年，这个家也不会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个家的样子。你可以在渚的保护下远离一切，可是父亲和我们呢？只有留下来面对这一切，我们远远没有你这样幸运。」
季阳听着季旬这不知是妒嫉还是嘲讽的话语，看着眼前母亲的墓碑，眼中渐渐开始模糊一片。
「我承认，」季旬不去看季阳现在是何种表情，长出一口气说：「对于给父亲带来耻辱与伤害的继母，我并无任何好感，就连季凡与你，也不过是因为同样流着季家的血脉，我这些年才慢慢地能以兄弟之情对待，所以……」
季旬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转而面对季阳，「既然你现在已经选择了该怎样生活下去，那么，就不要让父亲有机会干涉，也不要到了最后后悔。」
季阳看着说完这些就大步离开的季旬，他忽然有些明白季旬对于当年母亲与自己破坏家中的平静而产生的恨意，但同时也对身为弟弟的自己有着后悔与关心。
季阳的目光又望向了那块墓碑，在照片上面的母亲、那和大多数时候一样严肃不带笑意的面容赫然映入眼中。
大家，都是那么的复杂啊……
当季阳离开墓园时，看到季凡正与季旬不知在说着什么，目光不断向他这里望上几眼。
季阳快步走了过去，而还不等他开口发问，就明白其馀两人向他这里看来的原因，原来在不远处已经有人过来了，而这个人对于季旬与季凡来说是绝对不愿见到的。
「渚。」季阳叫出了声。看着渚向他们这里走来，他也注意到了季旬与季凡那很不自然的表情。
渚来到三人面前，向着季家兄弟点点头后就看着季阳说：「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么我们就一起回家吧，」注意到季旬与季凡诧异的目光，渚像是解释般地说：「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季阳就是感觉再迟钝，现在也已经感受到了那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不等他两个哥哥再说什么，就连忙接言，「好吧，那我们就回去，」他冲着哥哥们点点头，「如果有事的话再找我吧。」
生怕再迟一秒季凡就会忍不住说什么，季阳步伐加快地拉着渚，向一旁季家派来送他们回家的另一辆车走去，也自然没注意到，季凡本想要不服气说些什么、却被季旬给阻止的画面。
因此他和渚顺利地上了车，而渚，即使注意到了季凡的态度也不会放在心上。
直到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向着他们已许久未归的家中驶去时，季阳一开始的紧张心情，才完全被将到达家中的轻松所代替。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季阳忽然说了一句，「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
这种莫名的感慨并未引来渚的回应，而季阳在想到这个冬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天气快要变得暖和了。」
「啊？」如果不是季阳肯定自己刚才绝不是幻听，否则看到渚的目光根本没有往他这里看一下时，肯定误会。
季阳眨了一下眼睛，渚……这是在安慰人吗？是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趁着渚还没有再说什么，他连忙开口，「是的，天气马上就要变暖和了。」这句话似乎是有着魔力一样，让季阳的心也一下子变暖了起来。
看着渚仍旧是无动于衷地看向车外，季阳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心情变得十分之好，他的一只手悄悄地覆在了渚的手上，有些凉呢，他这样想着。感到自己的手被轻轻地握住，季阳连忙将视线看向车外，悄悄地笑了。
第三十章
今夜的季家在季父看来始终有那么一点感觉不对，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那个孩子和那个人离开外，季父觉得自己的作息又恢复了正常，可是心里总感觉有一处空落落的。
季父并不会为这样的感受而分散太多的注意力，直到他回到卧室时彷佛受到了什么牵引一样，在卧室中的一个柜子里，拿起像是一本人物传记的泛黄旧书，随手一翻，就找到了那张照片。
那是只有三个孩子的照片，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被最大的孩子抱在怀中，另外一个孩子则拿着糖果冲着镜头笑得格外开心。
季父看着这张照片，总是严肃的面孔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已经遗忘了自己的孩子也曾有过这么可爱的时候。
看着照片中那个刚刚才会坐直身子的最小孩子，季父的眼中又有了担忧。
最近一次他冒着与那人毁约所带来的危险，执意要将季阳拉回到大多数人都会有的人生轨道上来，可是在最后自己还是心软了，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能够持续多久？一辈子吗？这一次他的心软会不会造成将来最糟糕的结果？
季父无法判断，他只是希望那个孩子能够平安而已。
季父摸着自己那已经隐隐有着皱纹的眼角，他毕竟老了，又能再照看这些孩子多长时间呢？只能尽最大的可能给予他们幸福而已，即使明知道这也仅仅只是自己的奢望……
小雨一直不停地下着，只是季阳却感觉不到雨滴在身上的感觉，他此刻看不清由淡淡雾气阻隔着的前方究竟有什么，但是他看着脚下那清晰的小路，却明白自己只有向前走去才能走出这片迷雾。
季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没有感觉到任何疲惫，直到他看到了薄雾中也能望见大概轮廓的房子。
对于这里他并不陌生，因为这里是他幼时度过的地方。
随着渐渐走近，他自然也愈加清晰地看到了那雕刻着繁杂花纹的铁门。此刻在那扇大门内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从那里走出来，季阳下意识地不愿接近。
即使他此刻看不清身穿黑色服装、同时还打着一把黑伞的两人的面容，也知道那是在母亲过世后，渚带着自己离开季家时的情景。
他看到小小的孩子不愿离去，也明白他这时的不安与对未来淡淡的恐惧，因为这些都是他所经历过的，看着渚弯下身抱起了一旁的孩子，季阳才慢慢地想起了，在这时渚会说什么。
「走吧，到我们的新家去。」
孩子在渚的怀中没有任何的回应，而渚似乎也并不在意。
「到了那里我们再重新堆一座城堡。」
「城……堡？」对于渚的这句话，孩子终于有了反应。
「嗯，再堆一座城堡。」渚回应着。
「可是、可是你说过它会被风吹走的。」孩子小声地提出了疑问。
渚笑了笑，「那我们就堆一个不会被风吹走的城堡好不好？」
「可以吗？」孩子不相信似的窝在渚的怀里问着。
「可以的，只要我们努力总会有一天可以的。让它永远不会消失，就像……」
我们两人的新家一样。
「我们两人的新家一样。」
那一大一小彷佛根本注意不到季阳的存在，与他错身而过时，这句话却突然出现在季阳的脑中，让他不由轻轻地说了出来。
一股莫名的感情涌上了季阳的心头，他没有回头去看那已经远去的一大一小，因为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雨，不知何时停了，雾，不知何时散了，在季阳面前那座季家老宅就像被风吹散了一般，变成了晶莹的沙粒，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季阳的面前。
他却含泪笑了，因为即使是在四周什么都没有的此刻，他也不会再度害怕与不安了，因为他早已找到了他想要的。
「一座永远不会被风吹散的砂之城吗？真好……」
——正文完——
番外：一天
季凡睁开眼睛后，觉得房间内的光线阴沉沈的，在他放轻动作起床后，借着房间内那点不甚明亮的光线，他看到墙上挂着的钟表正好指在八点钟。
季凡头一次为自己自然醒后能如此的准时而有了一点小小的惊讶，看到仍在熟睡的妻子，季凡一时有些恍惚，但随即他便把这点恍惚给扔到了天边去。因为即使今天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但也有一大堆事情压在身上，就看想做不想做了，现在还不是真正放松的时候。
怕自己吵醒了妻子，季凡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而同时都是八点的时间，季旬早已准备出发去往军部，崭新的军服穿在身上，让已经习惯西装的季旬不由有点别扭。
是的，没错，别扭，好像还欠缺了一点什么，那么是什么？气质？季旬的脑中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但是这种类似于文艺青年的明媚忧伤完全和他不搭边，于是季旬又照着镜子理了理军服后，去往军部。
季旬离开时正好看到了一派懒散样子的季凡，季凡冲他懒懒地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季旬本想就季凡的这种模样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近来季凡的辛苦，当下也忍了下去，而逃过一劫的季凡还不知道自己险些又要被教训一顿，然后再丧失一天的好心情。
这一天，是季阳与渚离开季家老宅的第四十六天。
季阳在这一天也起了个大早，今天一天都没课，当他拉开卧室的窗帘让暖暖的阳光洒进房内时，季阳看到那些漂浮在光线中的灰尘，心下才想起今天自己要干什么。
打扫房间啊，季阳哀叹，刚从季家回来时只是大概地整理了一下，但对于具有洁癖的渚来说，却非要好好打扫一次不可。
季阳拖了几次，但渚在昨天得知季阳要休息一天后，便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非要大扫除的决定。
季阳很是不情愿也没办法，连懒觉都没睡成早早地就起来了。
在用过早餐后，渚连季阳是何种的表情都不看一眼，直接塞给他一把扫帚，看也不看满脸不情愿的季阳，直接就忙自己的去了，任由季阳拿着把扫帚自由发挥，所以大扫除什么的，是最讨厌的了，季阳心里的小人在哀哀哭泣着。
本来放松一天的季凡按理来说应该和妻子培养感情的，但是在季家老宅里还是让人感到有些拘束，想要做什么又放不开。
毕竟有那么多双明里暗里的眼睛在盯着，不过谁让自己刚结婚没多久，无论是为了自家人的感情培养，还是为了做给外人看，都得先在老宅里住上一段时间再说了，可不能让外人说自己刚刚接手了家族事务，就和家里闹了生分，马上准备搬到自己外面的安乐小窝去不想回来。
可是……当季凡把报纸翻了第四遍，一条新闻也已经看了四次，他不得不承认在老宅里的确不自由也很无聊的时候，显然和他有同样感受的新婚妻子，也十分潇洒地约了闺密去上街购物。
于是，向来只有他甩人的季凡，没料到自己还会被妻子给弃到一旁，整个家里就他一人。
觉得手边的事务也不是太过着急处理的季凡，在这无聊之下不由想起了季阳，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打探一下季阳现在在哪儿，准备去联络一下兄弟感情。所以当得知季阳仍在家中后，没有多想，季凡便准备要去串门了。
于是当拎着一大堆礼物的季凡敲响了季阳家的房门后，看到灰尘荡土的景象时，直觉自己走错地方了，不过当开门的人将戴在脸上的口罩拉下来后，季凡不由为自己之前的小小惊慌而唾弃了一声。
季凡正要扬起笑脸打个招呼，随后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是干什么呢？」
「大扫除啊。」季阳理所当然地说，而在看到季凡拎着大包小包时，这才把让他进了门，但马上又意识到现在的状况似乎不适合让人进来。
季凡进入房间后首先就被里面的灰尘味道呛了一下，然后更悲惨的发现，他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房间里的家俱都拿布罩着，而渚则正站在一个家用梯子上擦拭着房顶上的灯具。
这些景象不由让季凡又傻傻地重复问了一句，「你们在干嘛？」
「呃，不是说了吗，大扫除啊。」季阳奇怪地看了季凡一眼，感觉那股灰尘味道实在不好闻，又马上把口罩拉了上去，同时还说：「去我的卧室吧，那里干净。」
而季凡彷佛没有听到一般，看着正从梯子上下来的渚，任由季阳拉了他几下都带不动。
而渚这时已经从梯子上下来了，也看着季凡也一言不发。
已经察觉到某种不妙的季阳正要开口，却冷不防被季凡抢了先，而且看上去那火力是直冲渚而去。
「你怎么能让小阳干活？」
季凡的心中很是不满，虽然知道季阳在外面生活，但知道与看到是完全不一样的，这种真实场面让季凡受到很大的冲击。
渚也摘下了口罩，很不客气地反驳，「那么，你觉得应该让我一个人干？」
季凡很想马上回答一个「是」字，但碍于季阳在身边只有闭口不语，可是他的神情却足以让人猜到答案。
渚以冷脸来应对季凡，试图将这个不速之客轰走，但季凡也毫不客气地望向渚，对于渚的「威胁」摆明了要对着干。
夹在中间的季阳左右为难，只觉得今天一定是他的倒霉日，干着最不喜欢的大扫除，中途还出现了这种悲摧的事情，季阳一时间只觉得他是上天最不眷顾的人。
而对于那两个一见面就进入戒备状态的人，他非常有勇气地发出了猫叫一样的声音，「要不……我们先到里面再说？」
他的出声让本来还在互瞪的两人将目光同时望向了他，使得季阳完全忘记了他下一秒要说什么，干脆凭着感觉说：「这客厅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