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帝将人拥进怀抱,面上是难掩的怒气——敢动他的夜儿,很好!
晟帝十七年,德妃薨。晟帝念其温婉醇厚,召天下,追封皇贵妃,葬皇陵。
德妃之父镇远将军以顶上乌纱相求,望帝还其爱女公道,严惩夏青夜。帝以此案扑朔迷离为由,暂将夏青夜软禁冷
情殿,未有惩戒。是以百官上书,劝慰弹劾。帝震怒,甩袖离堂。有好事者修文,名曰“蓝颜霍乱”。
京都的雪依旧铺天盖地,殇城的雪却悄然停息。
寒殇将人抱回曾经的房间,从夏君离离开便开始空置。他在床边看着夏君离熟睡的脸,面色苍白憔悴,睫毛又是那
样的黑长,投下的阴影叫他怜惜心痛。只是再心痛,亦不会是当年的义无反顾。
寒殇想了好久,天微亮至第二日晨曦微露。从他半强制的关系开始,至于如今的不了了之。寒殇不懂,一切的一切
从未偏离轨道,为何他终究却与夏君离落得如此下场?
抑或从离别之际他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只是少了个人告诉他:寒殇,这便是命。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一切奈何不得。
晨光照进窗子的时候,寒殇微微清醒。他将黑衣人点的穴解开,而后看夏君离缓缓醒来。他一直觉得但凡夏君离睁
开眼,世界便明澈了。如今亦是如此。那一瞬间,好像他的世界就充满光明。
然而好像的话,谁又真的当了真?
夏君离醒来,印入眼帘的便是那满头的华发。他不清楚心中的感受,好像堵得慌。但他面上从容不迫,一如他早已
知晓寒殇为他一夜白发。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勾起了嘴角,静静凝视寒殇。
寒殇的长相,原是极美的。一如夏日荷花一般清俊袭人,更何况气质清冷,与夏君离的温润如玉截然相反。而今他
不惑之年,容颜却一点也不曾变化。唯有眼角的疲惫,掩不了盖不住满满溢出。而这满头披肩白发,又为他带来种
种……类似神秘气息。
夏君离嘴角上抿,轻声开口:“有人把我丢你这里了,是么?”当时的山庄太安静了,他只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反正也逃不了,不如安稳地达到目的。寒殇点头,夏君离才将笑容扩大。“那么你打算怎样处理我呢?”
寒殇没有说话。夏君离亦不着急他的回答。两人静静对视,气氛平静且安详。
“你走了,离开我身边了,你向来走的那么急,夏君离。然而一次又一次,我亦开始习惯。你离开我,没有了痛楚
,没有了悲哀。只是遗憾。之于你,我忽然渐渐明白开来——挽留没有用。于是我给能给的自由,于是我……便无
所谓。”
寒殇面色淡漠,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如水。他看夏君离的眼神,一如当年看着司马锦千。夏君离在他陌生而熟悉的
神色里加深了笑容。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如今看来却是这般苍白无力。“这样很好,寒殇。”
“你的身体,听说不太好……那么,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寒殇说着,起了身。他不再看夏君离一眼,并
且尽量让自己表情自然。而时至如今,他果真笑地自然无比。“我们……就这样罢。”就这样罢,夏君离。
夏君离,我爱不起了。就这样罢,允许我,最后伤你一次。
夏君离躺在床上,忽然听到他这么宣告。他转过头,窗外不知何时出了阳光。
这冬日的阳光,原来是有温度的。他模模糊糊地想,而后睡去。
倘若一睡不醒,便亦如幸事罢?
第三三章:因
晟帝时常想,这世间无命运二字。倘若无,为何有这么多的事情不得为抑或不得已而为;倘若有,为何渊龙皇朝屹
立了近两百年,皇族人双手沾满血腥,仍依旧善始善终。
不可抛弃的责任,不得不放弃的理想。世人皆以为京都之中那紫金雕刻的龙椅会是天下男人的梦想,然而每代渊龙
帝,事实上在位之时只对此愈加厌恶。
所以有将杨唯希弃之不顾。
所以有当年的杨唯夜逼宫。
所以有如今的杨唯湛掌权。
很早之前,晟帝开始放手一些事情。比如所谓的亲情,比如所谓的爱情。其实无所谓心痛与否--他在乎的人本便不
多,一个宸帝,一个杨睿凌。宸帝走后,他只将自己当成旁观路人,一再漠视这些本来便不易觉察的感情。
人常有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得不到的时候是嫉妒怨恨,而得到了则以为理所当然。他宠过杨唯希,之后毫不犹豫
抛弃转向杨唯夜。于是杨唯希心生怨恨,而杨唯湛如此喜爱杨唯希,必将导致三人兄弟失合。无论杨唯希或者杨唯
湛上位,杨唯夜的下场绝不会好过。因此,明着宠杨唯夜,暗里却是欲将人逼上夺嫡之路。
后来发现杨唯夜与杨翟有关系,便改变了将计就计的计划--宸帝将皇位交给他,正是因为不想交给杨翟。彼时若他
交给了杨翟,那么他这么多年来算什么?笑话?何止笑话!
当然,他并不曾了解原来杨唯夜只是想要脱身,恢复"夏青夜"这个身份而已。他觉得好笑,天下趋之若鹜的东西,
在他们身上竟成烫手山芋?
当局者迷罢了。谁又是谁的棋呢?
后来知道杨唯夜是夏青夜,满怀好奇与挑衅看他追逐夏君离。好像很多年,然而他真的很久没有感受那样单纯且平
和的感觉。看着他照顾夏君离,看着他为夏君离伤痛,看着他一次次绝望与振奋。
然后开始不满足。夏青夜他--值得更好的。于是想要取代夏君离--或者说,远在他爱上之前,情感早已战胜理智,
迫不及待想要让夏青夜不再流露出,那种叫他难受的表情。
于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一点点打消夏青夜对他的防备,一点点建立他对他的信任。
从未再有如此新奇且快乐的事情了,他这样想。他只是想要对夏青夜好,然后不知不觉,就这样爱上了夏青夜。
悔么?宸帝来信之时不经意问。他想了半日,啼笑皆非。
倘若后悔的话,他怎会爱上夏青夜呢?
澹台浅为复仇而来。她的行动已经开始,而湛儿又是极具野心之人,他们做任何事情,必将留下把柄。到时候任何
一件事情的迁怒,皆可以影响杨唯湛。
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呢?
太医院中的太医围在门外已经一夜。他们低声探讨,或者意见不合之时偶有大声辩驳。然而一旦晟帝凌厉的目光扫
过,众人只颤抖着将身体伏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抬头,说夏青夜中的究竟是何毒。
晟帝克制住怒火,挥手命侍卫将这些老头子叉出去。转而看着床中的夏青夜。
夏青夜长的并不像晟帝,同样亦不同于他这一世的母亲,反倒与前世出奇相似,乍一看唯觉清秀漂亮。又因常年带
着人皮面具的缘故,他的皮肤有些过白。后来离开皇宫后才好些,然而较之男子依旧是白了。
此时的夏青夜,脸上没有任何受伤的反应。他悠悠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脸庞上投下一片浅灰。呼吸平和,面色一
如既往的白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坠入美梦的笑意。一如既往的一场安睡。
夏青夜,夏青夜。晟帝握着他的手,纤细而修长。他用力握了握,然而没有任何的回应。晟帝抚上他的眉,而后眼
睛,鼻梁,唇角。没有任何的回应。像是陷入了长眠,除了呼吸,没有任何活着的征兆……晟帝第一次觉得,原来
他亦是这般无能为力。
他是晟帝。然而他不是神。他只是这样看着,便恨不得,一切苦痛就此远离了他。
然而无动于衷。夏青夜,我这般担心你,你怎能睡的如此安稳?
何其残忍。
晟帝闭了眼。只能将夏青夜的手握紧。抑只有握紧。
"果然。"光之影将银针抽出夏青夜穴道。虽然针上泛出诡异的绿色,却更坐实光之影的想法。他叹了口气,颓然。
"玄主不是中毒。"
是毒,又并非毒。
曾经的玄天境内,一片平和。他生于斯,长于斯。跟随见毒学习各种毒药的秉性,学着征服各种天下奇毒。后来他
小有所成,玄主却突然出现。他在夏青夜身边做各种事情,一方面是觉得有趣,一方面,是见毒的意思。
见毒未逝之前,开始教他一些东西。包括玄杀势力,包括玄杀上近千年的历史。
玄杀这一门派如何而来,典籍之中记载模糊。只知道是当年一位少年建立。他用世人趋之若鹜的武功秘籍与无可匹
敌的各种用毒之术,网罗大批怪才。而后他在他们身上种下玄蛊,分配好所有工作,便悄然消失。只留下密旨:不
惜一切代价,培养任何一届玄主。尤其在玄天极杀之功。
他的目的,众人不得而知。然而极大的利益刺激下,没有人在意于此。只衷心地帮助他。
后来玄杀缓缓脱离世俗,只一心一意辅导玄主。然而每代玄主,皆是出其不意的英年早逝。以用毒为首的大长老一
派渐渐不满于这种"寻找--培养--再寻找",而后任劳任怨俯身伺候于玄主的状况,心生叛变之心。只是当时玄主太
过强横,无人敢于与之抗横,大长老一派亦不过是念想。
直到三百年前,那位传说中的神介入玄杀。他圈禁了当时的玄主,夺取了黯羃,并将其封印于九离山。此后玄主不
知去向,大长老便萌生离去之意。然后蛊虫不除,终难以脱身。蛊虫代代相传,大长老付出极大代价证实蛊母不除
,蛊虫绝不可能脱离饲主。因而余下时间皆用于寻找消除蛊母之法。
蛊母生命力极其顽强。几百年时间,历经十代玄主,却丝毫没有死亡的迹象。玄主死亡,蛊母进入假死休眠状态,
宛若尘埃一般难以寻找。而后由下一代玄主唤醒,再通过蛊虫联系玄天境内众人。
便这般一代经一代调制而来。最初之时,此毒剧烈无比。任何沾上之人,顷刻之间必定悄无声息死亡。然后他们尝
试切断玄蛊与蛊虫的联系,再将玄蛊放入销-魂毒液。却发现,玄蛊竟快意游畅安然无恙。因而再次为玄蛊选择继
承人,继续改良销-魂。
直至见毒,他将改至这般温和吞噬的毒性,并将其下在当年玄主玄逆天心系之人--端木圣身上。然而让其苦恼的是
,在他试验即将成功之际,玄逆天带着端木圣,消失了。
见毒后来进入地底迷宫为玄逆天收尸掩骨之时发现,端木圣死之时已然发作。玄逆天选择自我了断,一则因正邪势
不两立;二则,便是销-魂。
销-魂功亏一篑。见毒亦不担忧,因为,如今玄主正是夏青夜。第一次见夏青夜,便觉得此子并非常人。而后接到
命令,竟是寻人。
见毒动过心思,找到夏君离便将下在他身上。而后慢慢引导,至销-魂毒性最为适中之时,便可喂养玄蛊。哪知世
间因缘阴差阳错,夏君离早中此毒,更因染尘,已诱发第二层。
销-魂是情蛊,根本无可医治。见毒说尽力而为,不过是要稳住夏青夜。然后待成熟之时,以销-魂之毒吞噬玄蛊。
届时,夏君离必死。夏青夜幸运一些,也许只成废人。然而玄天境内所有人,皆可自由。
然而见毒走的太匆忙,在光之影即将接近以及蛊母本质之时,硬生生将一切掐断。光之影半吊子,并将夏青夜当成
此生知己,又怜惜夏君离。即便猜出缘由,竟是下不了手,反而奔波欲解销-魂。
"夜儿究竟如何?"晟帝目光贪婪留恋于他苍白憔悴的脸庞。他抚上夏青夜的发,那样黑,如夜。当年注意到的,亦
是这头墨发,还有他的眸。
"……玄主眉心标志消失之时,表示蛊母进入休眠蜕变状态。玄蛊有自我保护意识,本已在自身周围散下保护液,
于玄主身体无关。然而有人对着玄主用了一种毒--这种毒,本来只是滞留作用,结果与玄蛊的保护液相冲突,导致
玄主如今……"光之影想了想,尽量简单地说着缘由。"为今之计,只有将蛊母导出玄主身体。"
"如何导。"晟帝目光森冷、狠戾,带着野兽发掘天敌之时的幽暗决绝,叫光之影心下一颤。
光之影心下颤抖,面上依旧沉着冷静道:"销-魂。"
"若不这般做呢?我只要知道结果。"
"死。"光之影顿了顿,在无限死亡般的寂静里轻声道。
"玄主他,会死。"
第三四章:未果
夏青夜醒来的时候,晟帝靠在床边浅睡。
此时月上西楼,想必恰好深更半夜。夏青夜动了动手指,麻木,钝痛。他很快夺回身体的控制,轻轻抚上晟帝的发
。
晟帝被惊醒,憔悴疲惫的脸庞带着难以形容的欣喜。他握着夏青夜的手,大呼光之影的名字。
光之影检查完他,微笑着表示情况良好。而后命人将药端上,自觉撤退。
晟帝挥退宫人,寝宫只剩两人。夏青夜抚着他清俊的脸庞,掩饰不了的憔悴。“先别说话。”晟帝将他拥入怀中,
而后端过药碗,“把药喝完,再慢慢说。”
夏青夜就着晟帝的手缓缓喝了药。苦涩的味道从口腔一直蔓延入胃,异常难受。夏青夜皱了眉,调整了姿势:“我
没事……”
晟帝在夏青夜额上印下一吻,轻笑:“我知道。夜儿,你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晟帝闭了眼,他躺在夏青夜身旁,拥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抱里。他抚着夏青夜的发,眉目尽是温柔与悔恨。他说:
“对不起,夜儿。”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夏青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晟帝的保护。而是,想在他的身
边。与他一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只是一开始,便定错了义。失足,亦是理所应当。
晟帝不再说话,只是拥紧了夏青夜。
夏青夜说:“不会有事的……还没有与你看尽天下。怎么会,有事呢?”
翌日,晟帝离去处理此事。光之影为夏青夜把脉。
夏青夜垂着睫毛,嘴角勾着淡淡的微笑。他说:“光之影,我有一些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光之影立马起身作揖:“玄主这不是折煞属下了么,有何事是玄主不能知晓的呢?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知!
”
夏青夜恍若未闻。他看了看窗外的雪,停了。
“光之影,销-魂究竟为了什么而制?”夏青夜开口便是这一问题,光之影一愣之下无话可说。
“见毒说过,销-魂从来没有解药。他明明一口咬定这事实,并且笃定自信。为何又愿意为夏君离解毒?”好像并
非为答案,夏青夜凝视窗台上的白雪,缓缓问着。
“见毒为何要我夺取黯羃,却又在得知黯羃失去剑灵后毫不犹豫地放弃?”
“玄杀为何与凌霄结仇?有人说,夺取玄蛊,便可得到历代玄主所有功力。是么?”
“抑或,所谓玄主,只是傀儡?”夏青夜步步紧逼。他毫无章法地问着,却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包括所谓“徒为
他人作嫁”一说,亦有了些许眉目。因而纵然是疑问,用的亦是肯定语气。
光之影握了握拳,说不出一个字。
“销-魂乃集几百年历代大长老一生毒术所在。这几百年,除了试验此毒以及不小心被盗之外,没有任何人妄动销-
魂。那么这般霸道之毒究竟为何而制?难道仅仅是为了体现历代长老用毒如神?”夏青夜说着,声音平静,隐带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