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密道之中白袍者有意无意透露出,千年之前建立玄杀的人很可能便是他口中的玄杀本尊。在他建立之后,形
神俱灭。只留下了如今的玄杀以及玄蛊;《玄天极杀录》只有五重功法,他的意思却是要突破五重进入第六……”
“白袍者说销-魂可以解,并提醒我的血有解毒之效。当日我便怀疑,只是太过兴奋,以致没有问起。为何是我的
血?”夏青夜说着,声音愈发阴郁。
大抵是因为眉中毒虚弱,原先白皙的皮肤染上病态的红晕。本来便清秀的眉目愈发阴寒,却有着毒美人般致命的诱
-惑。夏青夜眸中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想来,任谁被这般算计,皆是无可接受的。
“我时常想,我的血为何可以解离的毒。难道是因为我与他来自同一个地方?抑或因为我身体里有着他人没有的东
西?前者不无可能,然而后者,似乎更符合逻辑思维罢。”
夏青夜抚眉。思绪纠结成团线,剪不断理还乱。
“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唯有玄蛊可克销-魂才能解释地通。然而,当日见毒说不可医治;如今用我的血做出的
药丸,至多压制销-魂之毒。根治,根本不可能。那么,光之影,你告诉我——我究竟是怎样才能救离?”夏青夜
说道这里,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嘲笑。“抑或,离如何才能救我的命?”
年已过。阳春二月,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今日停了。
光之影看着脚下的白雪,月下反射着惨白的光。
一如命运。
谁在天地之间摆下的一盘棋。谁执棋子,百步纵横,自以为棋逢对手,快意自足?
谁与谁对弈,谁是谁的棋。
光之影茫然失措。只得将昏迷的夏青夜交予晟帝,于宫外漫步。
突入起来的杀气,突入起来的剑影。惨白的月光之中,那一抹剑光就仿若唯一的光明。瞬间破空,击败角度恰好是
光之影寸手不离的纸扇。
纸扇被剑气搅碎,散在空气里,一如雪落。
而银色身影的男子,在这场雪落之中,唯见落寞。
光之影张开手掌,冰冷的空气包围而来。这是彻心彻肺的冷,今日始觉。“醉剑。”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意外,抑
或之于此心灰意冷。“我下不了手。”
“光之影,你不是医者。”醉剑将他的剑抱在怀中,姿态小心仿若恋人。“既然非医者,便别用这副所谓慈悲心肠
来面对他。”
“玄主和夏君离是无辜的——”光之影低吼出声,很快被醉剑嘲讽之笑所覆盖。他只是下不了手……如果不是夏君
离,如果不是夏青夜,他定是可以的。
醉剑说:“光之影,你还是这般天真。”
醉剑说:“这个世界总说罪有应得,然而依旧有很多人。千年前出现的玄杀,与玄杀所做交易的所有人暂且不论。
这千百年下来,一代一代历经蛊虫发作毒发而亡,抑或为玄蛊、销-魂而亡之人。更加如今玄天镜内一千三百五十
七人——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光之影。”
醉剑的声音很冷,一如既往的冷,又似乎带了其他的情绪:“光之影,你与我来说无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
真正的无辜。”
光之影面色苍白,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醉剑也不曾看他的脸,自说自话。
“昔日玄主要求师傅救夏君离。”光之影闭眼,一字一顿的说着。“记得师傅说的话?销-魂无药可解!即便是师
傅,亦有不忍心的时候。”他面色阴沉,敛去纨绔,何等摄人心魄。一瞬间,竟叫醉剑说不出一个字来。“师傅早
可以说出这个方法。然而师傅宁愿没有说。师傅早已经放弃脱离玄杀之念,为何你们还要步步紧逼?!”
醉剑微怔。他抬头,看西天之月。依旧是惨淡的,黯然。
“我不知道,光之影。我不知道,为何大长老选择了放弃。”醉剑摇头,声音略微沉闷。“然而我知道,事态发展
至今时今日,不是夏君离死,便是玄主亡。千年之前玄杀种下了因。日月推移过千百年,终究还是要还我们一个果
。”
“……夏青夜继承玄主之位,蛊母休眠于他体内而被算计,他喜欢之人受销-魂之毒所控……一切一切,不过命运
罢了。”他这般说着,脸上怅然悲伤。亦曾悲伤过愤慨过震怒过,而后至今日的淡泊如水。命运最擅长开无伤大雅
的玩笑,殊不知,所谓的无伤大雅建立于何等的痛苦。
“命运在我们之间选择平衡的办法。时至如今,你要做的,只是遵循命运,寻一个‘果’字。”
“彼时你宁愿逃避亦不愿选择。如今,命运亲自逼你来选择——光之影,事实上,这世间从来没有两全其美。”醉
剑仰头,纸片零星散落在雪地里,很快与之相溶,再分不出什么。逆着月光,辩不清眉目,却有了沉稳如山的错觉
。
这是代价,醉剑。
这是代价,光之影。
醉剑垂眸,月光映在雪上,眼帘之中唯有不可磨灭的仓白。他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而后将视线集中于光之影。
他眼神怜悯,好像佛中弥勒,复道:“从来没有。”
光之影摇晃了下,消瘦的背脊在寒风中萧瑟颤抖。也许是不堪负重,也许是为决定而痛苦不堪,也许……什么都不
是。
剑士的白色衣袂飘然远去,并非决绝,亦不留恋。一举一动间如此自然,接近本质的自然。
因他的剑,很快将成为至尊之剑。
“今日开始,玄杀之众将撤离渊龙。至于结局如何,全在你一念之间。光之影,希望你不会辜负——”醉剑抱着他
的剑,好似那是他的情人。
抑或,比之情人,生死所依。
光之影闭了眼。醉剑的身影缓缓模糊,他恍然觉得累。他试想过很多种结局,然而到头来方觉迫日之近。如今如今
,所有一切摆在他面前,所有一切只需他光之影的一个决定。
就仿佛,曾经所有发生的一切,皆是不需要的。要的,亦唯有他的决定。
生,抑或死。
一念之间。
不是玩笑。至少不是,他开得起的玩笑。
所担负的东西,比想象中的……
重太多了。
三日后,玄杀众人尽数撤离越城以及京都,醉剑之意为不扰乱光之影思考。离去之前有人前来拜别光之影,并带给
光之影一个糟糕到极点的消息。
——夏君离,失踪了。
第三五章:无题
夏青夜得知夏君离失踪的时候,晟帝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章。漫天盖地弹劾的折子,之中不乏隐晦贬斥自己,色令
智昏也好望自己勿为奸佞所欺也罢。青绝进门,恰好望见晟帝正笑着将手中的茶杯捏成了一撮粉末。
夏青夜走出冷情殿,沉积的白雪已在脚步之中肮脏不堪。冬日的阳光温和照耀,夏青夜直视之后缓缓眯起眼。
以一个男子而言,夏青夜无疑是漂亮的。阳光之下,皮肤莹白如玉。没有丝毫的瑕疵。如夜的刘海隐约覆着墨眉,
狭长的丹凤眼中流光婉转。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眸中却时常淡漠。更何况他身形修长挺拔,偶尔沉默少言。
少年时期,是种高傲;而至如今,已是成熟。
夏君离失踪,从发现调查至他们得到消息,已有半月时间。之前醉剑一直将消息压下,为了光之影的选择不受任何
影响。而今必要时刻,亦应让夏青夜知晓了。至于夏君离会去那里,醉剑不说。夏青夜却理所当然猜中。
——殇城。
据来人说整个夏氏没有任何搏斗痕迹,想来夏君离是心甘情愿或者无法反抗。从越城至殇城,路途遥远,夏君离不
可能毫无计划地出走。因而只可能被人带走。又会是谁,将夏君离带走,竟只为了寒殇?
不会是寒殇。除了寒殇之外,最可能的人……只有杨睿宁了罢?
因而他看到本该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晟帝,微乎甚微地皱眉。
晟帝没有等他说话,只是笑意温和道:“夜儿重伤未愈,怎可劳累。”他在夏青夜担忧的神色里走近,将人温柔拥
进怀中。抱起,进入内室,而后将人放回床上躺好掖好被子。晟帝抚着他的面颊,而后吻了吻他的眼:“好好养病
,不要让我担心,可以么?”
夏青夜垂眸。他不觉得会是杨睿宁做的,即便他再厌恶夏君离,却根本没有必要去做这样的事情。夏青夜想着,眉
心纠结愈深。被晟帝的手指抚平,才回了神。晟帝朝他露出安抚的笑容,然后抽身离去。
太多的事情,很快便能解决了。夜儿……倘若你愿意等。
“是你么?”夏青夜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晟帝推门而出。晟帝恍若未闻,安然反手关上门,缓缓对侍卫道:“给朕
好好看着冷情殿。除了青绝与朕,谁都不准进去。”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骤然冷了几分:“明白?”
“是!”十个白衣少年躬身作揖,面上冰冷一片。
这是渊龙皇室真正的暗卫,久不用矣。然而其中每一人,皆是天下顶尖之辈。
晟帝点头,迈步离去。日光之下,明黄渐渐漫延出孤寂的意味,何等惆怅。
只是,可怜的光之影,似乎又被大众忽略了。
不过忽略也好。至少如今的夏君离,应该很需要他……
地底密道蜿蜒曲折。内力不济,呼吸不顺之下,夏青夜竟有些力不从心。
他扶着墙壁缓缓喘息。而后打开尽头机关。当年他如此逃脱,如今亦可以这般。日光刺进来的时候,难过地眯起眼
。他迈出一步,重获新生般大口呼吸。
抑或一步,留万丈悬崖。
夏青夜回头,密道好像黑不见底的深渊。他此刻心情沉重,再无上一次脱离的快意。他握了握拳。转身。然而当他
看清楚面前的人的时候,又不禁脸色大变。
面前是高耸云霄的古木深林。常年的绿意,犹如山水墨画。最大的槐树之下,靠着的明黄人影。
“夜儿,我从不过问你的决定。”那人眉目清俊,没有比之更为温雅。他说:“然如此,并非表示,我允许你拿自
己的生命开玩笑。”
夏青夜皱眉。忽略心底的不安,固执地握紧手掌:“我要救他。”
晟帝定定凝视夏青夜,目光说不出的深邃。他看了良久,久到他以为过了千万年。他勾起嘴角,面容如此清俊优雅
。他轻声问:“那么我呢。”
夜儿夜儿,那么多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么多缱绻入深的轻语。曾经握紧的你我手,曾经珍藏的粲然笑容……那些,
在我眼中不可磨灭的爱情,原来原来——
不过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么?
“那么我呢,夏青夜。”晟帝的声音愈发轻柔。他面色坦然,没有丝毫的不悦抑或愤怒。然而所有人莫名觉得冷彻
心扉。晟帝继续说着,没有怨怼,好似单纯的旁人。“夏君离需要你,所以你义无反顾荡平一切障碍只为到他身边
。那么我呢?莫非,我便不需要你了?”
夏青夜皱起了眉:“我不一定会死。”
光之影皱眉。玄主说的不一定,不无可能。然而为保全夏君离,这不一定早已成了一定。
晟帝摇头,面色依旧淡漠:“你不懂,夜儿,你只懂夏君离有任何伤害便要到他身边解救。这是种习惯,亦成你根
深蒂固的信仰。所以你不懂,为何我不愿你去。”
夏青夜皱眉,不再辩解。晟帝说的没有错,这是习惯,亦成信仰。至于晟帝为何愤怒,他懂。他在做决定之前,第
一个想到的,便是晟帝。他若死了,晟帝会如何?
光之影说,销-魂是历代玄杀群众的恨。倘若如今他救离,那么离可以活下来,而他必死;倘若夏君离救他,那么
离必死,而他极小几率,破除玄蛊重获新生。更大的几率,是他与离,玄蛊,一起死。
所以他夏青夜横竖就是死的下场。而夏君离,却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救。这样,为何不救?
只是倘若他夏青夜死了,杨睿宁好像……会寂寞。
杨睿宁和夏君离,是截然不同的。夏君离温和如水,冷漠入冰。夏青夜清高狂傲,于他对世间任何没有丝毫的眷恋
,仿佛看透世事高高在上的佛陀。在他面前,自己永远是弱者。追随他的脚步,看他渐渐达到世间至高。而后毫无
牵挂挥手,离去。他因寂寞爱上寒殇,同样因寂寞,随时愿意了结自己的生命。
然而杨睿宁不若。他高傲冷漠,只因所处环境要求。习惯算计,又无限耐心,甚至愿意花费十年时间来陪自己玩一
个游戏。杨睿宁一开始便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从离开皇宫后的第一次见面开始。然后步步紧逼,直到看他无路可
退。
何等意气风发呢,他想。爱上杨睿宁,大抵是他的真实,而非触手不及的虚假。
而夏青夜,没有选择。
而杨睿宁,同样没有选择。
夏青夜,可以为你舞剑且歌,可以为你袖手天下,可以为你等过千百个日夜……可以因为你,任何苦痛,任何磨难
,任何平淡,甘之如饴。
他将缓缓昏睡在怀里的人拥紧,一生一世淡不去散不了的深情。这是一场没有时限的角力战,谁在乎的越多,便输
的越惨。而他,早已输了。
唯一不可以的,是看你离开。
雪已开始缓缓地融。零星白色覆在地上,皆成了空;
寒风猎猎,呼啸着回旋在皇宫之中,激起刺耳的声音;
冷情殿的梅花开了谢了飘落了,御花园的桃枝抽出新绿了。
一切的一切欣欣向荣满载希望,然而他的明黄竟开始黯淡。
花间一壶酒,独饮千杯醉。没有目的地喝酒,没有思绪的想念。晟帝记得去年秋天在越城与夏青夜对饮,记得他说
要一起醉一场。然而时至今日,独酌独醉数不胜数,从来不会是彼此。
他了解夏青夜。顽强,不妥协。因而他不曾干预夏青夜的事情,只是默默站在他身后等待他的回眸。他以为夏青夜
的笑容便是恩典,以为夏青夜的默认便是永恒。
然而……已经不能不在乎了。
晟帝抬头,看西天升起的月,静止悬挂在空中。永恒不变的错觉。
万籁俱寂,如此安静如坟。
没有星辰的深夜,没有你我的流年。
他一杯接一杯的饮酒,不知为何,事到如今惟愿饮酒。醒的人喝酒只为买醉;而醉的人,是为清醒。
他喝了一夜,好像有些醉了。他仰头,看不清日光的方向。抑或其实还未日出,此刻柔亮的不过是启明星。
不管如何,天都要亮了啊。
他想了想,吃吃笑起来。他的手掌无力张开,闪烁着银色光芒的物体,他怎么也握不紧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夏夜不离……”他继续笑着,声音被寒风吹散。“……不离……”
不离。
第三六章:持续无题
“我并不认为,这一次会对父皇有什么影响。反而,该注意那个暗杀之人。”杨唯湛一手撑下巴,一手摇晃酒杯。
陈年葡萄酒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闻之似乎便要醉了。
晟帝处事圆滑,不留丝毫把柄。当年如妃死了,贤妃也死了。如今德妃亦已步后尘,不知何时轮到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