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希望您不要计较他之前的失误。”简云苦笑了一下，说道。
此时画面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简云皱起眉，说道：“如您所见，我们在地下还遇到了两种虫子。”说着，屏幕上出现一些照片，“这种白色的虫子，速度很快，基本上靠高速带来的冲击力来伤人——唔！”
“然后是这种灰色虫子，分泌液有很强的腐蚀性，血液同样有腐蚀性。”简云说道，“还有30秒，那么——”他轻轻抬起右手，四指并拢，拇指放在食指第二关节上，将中指搭在眉骨旁边。
至此，屏幕变作一片漆黑，没有画面，也没有声音再传出来了。
“……三十分钟。”易轻声说道，“机甲上配备的录像系统最长工作时间。”
凌岳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全员……”良久的沉默之后，凌岳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准备出战！！”
他睁开眼，黑色的瞳孔里泛着猩红的光芒。
第17章：以父之名
“是！”
——这是黑暗中的战舰给凌岳的回答。现在，此刻，亲眼目睹这些同袍战死在地下的年轻将士们，恨不得亲手碾碎这颗无人的星球。
“凌岳，你疯了吗！”
易大步走上前，站在凌岳面前说道：“再怎么任性，现在也不是你胡来的时刻！这些虫子马上会发现我们，凭这艘战舰的战力，根本没有与他们一战之力，单是那种红色的声波攻击的虫
子，我们就没法应对！”
凌岳低着头，没有发话。
“我们必须离开，到行星后面去避难，保存战力，把消息带回银河系内！”易瞪着他说道，“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你终归是个外人，”凌岳抬起头，散发着凛冽的杀气，黑眸里带着红光，冷冷地看着他，“这艘战舰，和你无关。”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泼到易的头上，但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这辈子二十二年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样愤怒过。他死死地握紧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冷地贴着皮肤，就像冷到心脏里一样。
“……你居然说我是个外人，和这艘战舰无关？”易微微勾起嘴角，冷笑着看着凌岳，突然一把抓起凌岳的领子，一拳打在他英俊的脸上。
凌岳一把握住他的手，终究是有几分在意，手上没有施力。易顺势在他眼前摊开手掌，他纤长的手指上，带着一枚戒指。
凌岳猛一眼看见那枚戒指，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银色的指环上浮雕这蔓藤花纹，同时有一行细小的铭文：致莱斯瑞尔·沙利叶。
“发现了？”易冷笑着看着他，抽回右手，摩挲着那没指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母亲莱斯瑞尔·沙利叶设计了这艘战舰，为她布置了每一个炮台，设置了每一道机关，安装了每一道防护；我的父亲莱斯利自三十年前多轮兹之乱后，一手建立起银星舰队，期间和议会抗衡，和军方斡旋，最后才有了这十三艘战舰！如果你还记得，十年前他们为了保护这艘战舰，为了保护银星舰队这个编制，已经留在这个宇宙里了！”
“还有，十年前我父母失踪，议会本来要趁此机会取消银星舰队的编制，你以为，凭借那个不中用的军方上司和你这个任性冲动的家伙，是怎么保住银星舰队的！！！”说道这里，易回想起了那一段灰暗的记忆，眼神一黯，忍不住一边磨牙一边说，“从头到尾，你是最没有资格说我不属于这个舰队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说我易·莱斯瑞尔·沙利叶不属于这个舰队！我在这艘战舰上熟悉那些机关工具的时候，你还呆在军部的训练营里第一操作机甲吧？！”
凌岳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一早就怀疑了吗？怀疑我为什么那么熟悉战舰的结构，甚至知道那架被封存的战斗机甲，怀疑我跟你上战舰的目的了吗？那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谁！”易咬牙切齿地看着凌岳，说道，“我跟你一直走到这里，就是为了不让你把这个舰队毁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主控室里呆若木鸡的众人，抬起眼角，高傲地说道：“返航！先到行星背后去！避免被下一波爆炸波及！”
“……啊？”伊修愣愣地反映不过来，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凌岳，又看了看易，不知道要不要听他的安排和命令。
伊修身旁的雷诺兹深深地看了易一眼，叹了口气，第一个走到操纵台旁边，沉默地操纵战舰像行星背面的阴影处起航。
凌岳浑身的气势突然松了下来，他闭上眼，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返航。”
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行动起来。
战舰将黝黑的虫星甩在身后，藏到不远处的一处行星背后，借助行星的引力漂浮在宇宙中。片刻间，虫星上方爆发出一朵火焰，是虫星地下的能量矿爆炸的后果。
如果战舰没有及时移开，此时必然会被爆炸波及，舰体受损。如果伤到了重要部位，对能源已经不足的战舰是难以估计的损失。
发了一通脾气的易此时靠在墙边，冷笑着看着众人忙碌，趁没人注意狠狠瞪了凌岳几眼，视线如刀，仿佛要在凌岳脊背上挖出几个坑来。凌岳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视线，自下令返航后，就一个人静静地盯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虫星自一次爆发后就沉静下来，也不知道在那幽深的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它如同一颗普通的行星一样呆在黑暗的宇宙中，只有远处的恒星上传来的一点微光，像渺渺的烟火，点燃整个宇宙。
“……都去休息吧。”凌岳突然发话，“今天的事，大家都累了。”
易冷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再不管这里头的事情，转身出去了。
“哎……？”伊修想要叫住易，被雷诺兹一把拉住，制止了。
却说易，他一个人来到战舰空无一人的返回舱里，静静地站着。这里准备好了医药、氧气和食物，甚至还有战舰上珍藏的香槟。这一切本来是未来迎接出战的探索小队的成员，但现在他们都在虫星幽暗的地底，再也回不来了。
易安静地站在这里，凝望着虚空中的宇宙，任由思绪漂浮，不知道他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微笑，他一边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戒指，一边自言自语道：“……真伤脑筋。”
这枚朴素的银指环，除了上面浮雕着她母亲喜欢的玫瑰花纹外，内部也铭着银星舰队的名字，对易而言，这是父母重要的遗物，和这只夜空中的舰队，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将戒指取下，放在手心，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双眼，似乎在为虚空中的英灵们祈祷。
战舰随着引力旋转，战舰外的景色也缓缓变化，易伫立在哪里，仿佛伫立在数亿年来平静沉默的宇宙中一样。
“凌岳阁下？”察觉到身后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易试探性地问道。哪知道他猛一回过头，全身裹在黑色军装里的凌岳还真在他身后。
凌岳呆了呆，微微别过头，脸上露出不可见的羞赧神色，说道：“……是我。”
“……”易抽了抽嘴角，转过身大方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问道，“找我有事？”
凌岳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抱歉。”
“？”易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今天的事，是我冲动了。”凌岳抿了抿嘴唇，说道，“我没有资格来指责你，所以，对不起。”
他说的郑重，眼睛里满是真挚，易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还有，谢谢你。”凌岳继续说道，抬其右手放在眉边，说道，“谢谢你救了整个舰队。”
易一下子笑出来，摇摇头，说道：“你知道些什么啊。”
不过，两人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倒是在此刻化解了。
易想了想，走了过去，拉起凌岳，将那枚戒指放在凌岳掌心。
“你是银星舰队的指挥官，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易笑道，“这是我父亲执掌银星舰队的时候的‘钥匙’。”
凌岳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来自旧时的习俗，战舰的最高指挥官手上有一枚“钥匙”，必要时，舰队可以再最高指挥官的指令下反抗军方命令作战。但是这些违反规则的命令没有正式的文书，只能由指挥官本人下达；而有时候指挥官无法亲身参战，就会以“钥匙”为凭据，下达指令。
这个习俗，在别的舰队上都已经废除了。毕竟在议会的掌握下，不要说单独的舰队，连军方都受到钳制，指挥官根本没有出战的机会。但是在年轻的银星舰队上，这个规则还是保留下来。
易手上的戒指，就是银星舰队第一任指挥官的“钥匙”。当然，现在舰队的指挥官是凌岳，舰队上的成员早就换了一批，这个钥匙也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了，仅仅是个象征。
“戒指上面，是玫瑰花。”易摩挲着戒指，说道，“那是妈妈喜欢的花。至于戒指内部，则是银星舰队的名字。”
凌岳沉默地听着，看着易眼中怀念的神彩，心底一疼，像有跟尖刺，悄悄在那里生了根。
“不过，你大概不知道这枚戒指的第二个身份。”易看了凌岳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爸送给妈妈的，订婚戒指。”
“……”凌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将舰队的“钥匙”送给心爱的人当做订婚戒指，这大概就是军人特有的浪漫吧。
易看着凌岳，抽回手，说道：“你收下吧。”
“……啊？！”饶是凌岳心志坚定，这次也一下被轰了个正着，拿着这枚戒指，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这是你父母给你留下的纪念吧，这样……”凌岳还想再推脱几句，却看到易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念如电，忽然明白了。
他看着易，盯着青年平静无波的淡紫色的眼睛，不觉握紧了手上的戒指。张开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异象打破了。
——宇宙中忽然划过一道光弧，一架只有半边的残破机甲冲着他们所在返回舱冲了过来。银黑色的机甲浑身浴血，沾满了鲜红、苍兰甚至诡异的白色血液，这艘机甲的右臂下方，还夹着一只如同蜜蜂般半人大小的虫子！
第18章：星葬
事出突然，凌岳来不及多说一把揽过易将他带到一边，同时打开返回舱的紧急制动舱门。
返回舱只是让驾驶员从机甲上下来的地方，在返回舱外头，还有真正让机甲返航的轨道舱，此时凌岳用的就是战舰上的最高权限，打开了轨道舱舱门，让这剩下半边的机甲返航。
骤然打开轨道舱舱门，舰内外的压力差一时让易喘不过起来。凌岳自觉将他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抵消一定的压力。易一时说不出话来，抓着凌岳的领子一顿猛摇。
凌岳猛地反应过来，这架机甲半边都没有了，他还指望人家怎么自己在轨道舱里减速、缓冲然后顺利进入返回舱？要是他刹不住车一头撞进来，这乐子就大了。
易懒得理他，挣开凌岳的怀抱，盯着压力站在操作台前，一道一道升起轨道舱里的铁闸——这本来是防止敌人的机甲撬开大门强行攻上战舰用的——人为地帮只有半边的机甲减速。
当然，如果把铁闸都升起来，这架机甲也上不来了，驾驶员估计也得死在里头。所以凌岳死死地盯着易有条不紊地操作铁闸上上小小，有时躲避机甲，有时则故意撞他一下，就这样一路磕磕碰碰，半边机甲跌跌撞撞地栽倒在返回舱里。
这也是只有易才能做到的事情，只有他有这样非人的计算能力，能瞬间理清该如何消减机甲撞进来的力度。
大功告成，易甚至没来得及笑一下，就和凌岳一起飞奔到机甲跟前。在近处一看，更觉得
这“半边”机甲的狰狞。机甲的断口处不是一道平滑的伤口，而是犬牙交错，仿佛被无数虫子啃过后留下的痕迹！
而机甲上其他的伤痕，也是由虫子们留下的痕迹，混上虫子们或黑或蓝的血液，更显得骇人。
但是机甲上银色的编号完好无损，凌岳和易都看的清清楚楚，GKR01。也就是说，这架机甲属于前去虫星探索的探索小队队长，罗伊德！
凌岳和易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讶和兴奋。不过随即易冷静下来，摆摆手，说：“先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吧，坏成这样，驾驶舱肯定启动了保护程序，得拆开机甲才行。”
凌岳点头，静静地退到一边，看易拿起工具开始拆卸机甲。关系到驾驶员的生命，易也显得更为谨慎，不过十来分钟的拆却，已经让他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随着“咔”的一声，易对凌岳招招手，说道：“好了。”他指了指机甲身上某处，说道，“把这里打开，就能让驾驶员出来了。要打开吗？还是等医疗队过来再说？”
凌岳先通知了医疗小队，随后走到易身边，摇摇头，说道：“打开。”
易了然，和凌岳一起，打开了机甲驾驶舱的门。
裹在银黑色驾驶服里的罗伊德直接跌了出来，被凌岳一把接住。只是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平时灿烂而富有生气的金色头发此刻也显出几分灰败，连身上的驾驶服也沾满血污——有他自己的，也有虫子的。
凌岳面色一冷，先将罗伊德放平，再抬手放在他颈部，对易说：“是声波攻击。”
易露出明了的神色，顿过去凑到罗伊德身边，不抱希望地问道：“还有救吗？”
凌岳缓缓摇摇头，说道：“……内脏都破碎了，靠一口气撑到现在。”
此时，躺在地上的罗伊德动了动，挣扎着睁开眼睛，只是他那双明亮的灰绿色眼睛里已经一片浑浊。他艰难地动了动脖子，转向凌岳，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阁，阁下，探索小队队长……罗伊德，编号，GKR01……返航。”
“……收到。”凌岳垂下眼睑，声音依旧铿锵，答道。
“我……带领探索小队进入虫族巢穴……”罗伊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最后和……简云中尉一起，找到了母虫。在进一步探索的过程里……简云中尉……殉职。”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下去，“但是，但是我顺利……猎杀了母虫，带回了母虫的尸体。以，以上，是本次行动的结果。”
“……我知道。”凌岳沉声道。
“虽，虽然因为我的莽撞，机甲小队，无人生还……”罗伊德眼睛里勉强凝聚起来的焦距渐渐开始扩散，“但是，但是我带回了母虫的尸体……也，算是……没有辜负阁下的期望吧。”
易不忍地撇过头去，这个年轻军官虽然有些莽撞，但身上也有一份军人的决绝和杀伐之气。他无法想象，单枪匹马猎杀母虫，返回时发现搭档牺牲，所有同伴殉职，一个人自疯狂的虫族巢穴中闯出来时，是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