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深吸一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
“回到地面，还有，和虫子正面抗衡。”医生认真地看着他，“我呆在地下这段时间，所见所闻，就连那些创造这些虫子的研究人员都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哪是没办法？”易冷笑道，“是舍不得吧？这些虫子，虽然变异了，但还不就是一种生物？有优势就有弱点，这世上哪有完美的物种？”
加西亚点点头，不再多言，带着易向隧道深处走去。
“回到我们一开始的话题吧，如你所见，就算没有人搭理我们，我们在地下过的也并不好。”加西亚脸上又一次露出忧色，“那片牧场并不能很有效地拘禁虫子，不时会有虫子逃窜出来，袭击我们。”
“每一次，都会死很多人吧。”易皱起眉说道。
“是啊……然后，还有感染各种疾病和毒素，病死的、饿死的、冷死的……”加西亚低声说道，“尤其是老人和孩子，大家，大家都快熬不过去了。”
易沉默着，默默思考。
这时，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大批平民。
“啊！是医生！”有人欢呼了起来。
“加西亚小姐！医生！快过来！这里有病人……！”
“这边也是！他快撑不住了……”
“求求你了医生！我的孩子他……”
在一片嘈杂中，加西亚被推搡着挤入人群，她回头看了一眼易，银发青年冲他微笑了一下，转而去研究这个隧道里的构成和别的装置去了。
大批的平民聚集在这里，加西亚穿梭其中，尽着医生的职责。但是这里药品稀缺，连干净的水、绷带都很少见，许多人，在痛苦的呻吟中，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
“……加速治愈的针剂呢？”易不知什么时候凑到加西亚身边，皱起眉问道。
“那个是我从他们的实验室里带出来的，不多，最后一只用在你身上了。”加西亚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人，一只针剂又有什么作用呢？”
易愣了片刻，苦笑了起来。
“老实说，我是最不需要那根针剂的人了。”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真是好心办坏事啊，还不如留给这些孩子。”
“？”
“没什么。你忙吧。”易摇了摇头，又沉默地站到一边去了。他隔着衣服摩挲着那块陨石碎片，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
片刻之后，他的视野里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孩。女孩怯生生地向他靠了过来，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哥哥……？”
“嗯？”易弯下腰，看向女孩，笑道，“你也是躲避虫子到这里来的？过来吧，到这里就安全了。”
女孩有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她抬着头看向易，突然猛烈的摇了摇头。
“？”
随着女孩脑袋的晃动，易可以看见她脖子后头，有一片古怪的纹路。
有别的平民也注意到了女孩，一个少年走了过来，似乎准备将女孩带到人群中去。可是他看到女孩脖子上的纹路第一眼，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叫声：
“快滚！你这个寄生者！”
第36章：战斗
女孩瑟缩了一下，眼眶里浸满了泪水，用力扯住了易的衣角。
易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有一大堆流民，被少年的呼喊声吸引过来。正在为伤员救治的加西亚此时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匆忙拉住易，将他带到一边。
“什么……？”
易不解地看向加西亚，对方冲他摇了摇头，他只能转向女孩，却没想到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娇小的女孩被几名壮年男子抓住，狠狠地往外丢去！
“喂——！”
易的呼喊声还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发出，异变陡生。被泡在半空中的女孩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凄厉呼声，脖子上突然裂开一道细细长长的口子，血液却仿佛凝固一般没有一点渗出，在那道裂口中，爬出一只碧绿色的，黏糊糊的，柔软的幼虫。
“——！”
男人们一哄而上，挥舞起手中简陋的武器，将那初生的幼虫碾成了一团肉泥。
而被抛出在半空中的女孩的身体，此时也重重地落到了地上。易走过去，微微弯下腰，看清了女孩脸上的表情，那是混合着绝望和恐惧，又带着一丝解脱意味的神色，翡翠色的双眼失去颜色，变成一片诡异的空白。
“可怜的孩子。”加西亚走了过来，为女孩合上双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默为她祈祷着。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转过来对易说，“这孩子，是个寄生者。”
“……寄生……难道……？”
“嗯。”加西亚难过地点点头，用干涩的嗓音说道，“这是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的部分，让虫子寄生在人身上，是那些人的另外一个实验。”
易沉默着，难得地露出愤怒的表情：“这样的实验他们都敢做吗？还是对这么小的孩子……！简直是……”
“没有人性。”加西亚无奈地接了下去，“实验内情，我不太了解，但听说他们想藉此改造人类基因，培养出更先进的人类。”
“这样的实验，根本就不是为了科学精神吧？”易冷笑了起来，说道，“研究虫子，改造基因，还勉强谈得上是为了科学。但是用人类做活体实验？这是任何一个又基本科学精神的科学家都不会去做的事情吧！再说，如果是为了研究基因和造物，用人类当寄生者又算什么？！人类是最复杂的实验材料，稍微有一点常识，都不会在实验还没有初步成果的时候就让实验更加复杂化吧？”
加西亚沉默地点点头，显然她也早就猜想到这样非人的实验背后真正的目的。
“培养生物兵器，进行生物武器研究，我以为早在旧时代，我们就杜绝了这样的行径。”易眯起眼睛，低声说道，“再说，现在局势稳定，那些人到底是多渴望权势，才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行为？”
“谁知道呢？”加西亚苦笑着抱起女孩娇小的身体，将她冰冷的身体带回人群中央，和在逃跑中来不及救治而过世的亡者放在一起，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有些人的思维，是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
易听到这里，也只能无奈地为那女孩祈祷了。
哪怕他曾经呆在那个最混乱的圈子里，从本质上来说他也只是一名研究人员，从未想过涉足政治斗争，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十年前和父母一起平安地生活——也许这个愿望现在要加上和凌岳一起平静地生活——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这让他永远不能理解一些人的“奇思妙想”。
“也许塞西尔能明白一些吧。”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到。
在易熟知的人里，自己的父母和自己一样是研究派，凌岳是个高度自律的军人，除了在军事上有所长，在这些领域恐怕完全束手无策。也只有那位生活在地下，行动在阴影里的蜘蛛阁下，对当权者的这些思想能有一定的认知了。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他的沉思。易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他身边的人们都乱哄哄地挤成一团，像隧道深处逃去。
“加西亚？！”第一反应是去找自己身边的女医生，医生惊恐地看着他，指了指他身后。
“轰——！！！！”
隧道的天顶，在此刻掉了下来，碎石和沙砾像潮水一样涌进了隧道，立刻将人群分作两团。易拉着加西亚，看看避过了被岩石猛击天灵盖而死亡的厄运。
但是，更大的不幸等着他们。
无数粘腻的触手，顺着隧道顶端的空洞，伸了进来！
“啊——！”“不要——！”“见鬼的这虫子！”
一时间，惨叫声充斥在易的耳朵里，如同催魂的恶魔。触手挪动的湿滑的水声，则像地狱传来的轻声叹息。
“这虫子为什么冲进来了！”有人绝望地喊到，崩溃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神啊！救救我们吧！”
“愣着干嘛快走啊！”旁边有人拉起来，两人一同朝着一处无人的隧道冲了过去，结果却成为虫子眼中最鲜明的目标，被触手缠绕起来，在空中挥舞。
“啊啊啊啊啊啊——！”
加西亚闭上眼，不忍去看他们的惨状。
从未经过如此绝望情形的众人，大多都崩溃了，如同温顺的羊羔，站在献祭台前，任由别人宰割。
等加西亚再次睁开眼时，刚刚还在她身边的银发青年已经不见了。
“易……？”加西亚睁大了眼，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银发青年的身影，但是周围的一切已经如同血屠地狱，想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你在哪啊？！！”她无助地呼喊着，却不知道自己寻找那人的意义何在。
回应她的是青年冷静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这声音，从镶嵌在隧道两旁的扬声器里传出——
“所有人，往后退！”
羊羔们仿佛终于找到了牧羊人，慌乱之中跌跌撞撞地跟随青年的指示退进一片略微空旷的的半圆形空地。
此时，加西亚也终于找到了易的身影。他独自一人站在一块突出的高台之上，那里是一处控制室，而控制室的防护玻璃，在触手虫子压塌隧道的时候也不幸被压碎了，正好让青年借机冲了进去。
“死在这里就亏大了。”易自嘲地笑了笑，开始飞速地在操控台上舞动手指。
“吭哧，吭哧，吭哧——”
干涩地机械转动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在人们身前的半圆形区域上，突然升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炮台！枪炮林立，宛如森林。大多数人从未见过这样精密的武器，全都惊愕地愣在原地。
“成年的，健康的男性，最好有操作机械的经验，到前面去，辅助我操作炮台。”易冷静地说道，“别担心，只要按照我的指令去做就好，可以拦下虫子。”
人群开始犹豫，不知是否要听从他的安排。
“太，太乱来了吧？还是逃跑吧？”有人哆哆嗦嗦地问道，“那可是……那可是虫子……”
“鲁西！”女医生站了出来，怒视着发话的矮小的中年人，说道，“你看看四周，我们要往哪里逃？”
——他们周围是破碎的岩石，和不知通往何处的隧道，要不，就是身前凶残的怪物虫子。
“所以，试一试吧。”加西亚说道，“试一试吧，我们没有退路了。谁都不想死在这里吧？我们那么拼命，那么拼命，还不是为了活下去啊！”
随着医生铿锵有力的话语，陆陆续续有青壮年男性站了出来，站在了炮台之前。
“好。按我的指令。”易勾起嘴角，在脑海里勾勒出虫子前进的路线，和最佳狙击方案，片刻后，下达了由一连串角度和坐标构成复杂指令。
人们慌慌张张地调整炮台，而易一个人就承担了大部分调整工作，数分钟后，碾压干净地上的人类的虫子，向着这最后一批“猎物”冲了过来。
迎接他的，是炮火组成的精致的渔网！
“——！”
虫子巨大的身体上喷溅出绿色的血液，诸多触手也因为本体受伤，放下了到手的猎物，向着本体缩了回去，将它自己裹成一个巨大的圆球。
“成功了——？”人群还在一片茫然之中，易已经开始检索起这一轮射击的结果。
“能量弹，激光炮，高能粒子枪，连激光聚合炮台都有吗？！”他低声嘟囔着，根据射击的痕迹判断武器级别，忍不住有些惊讶，“这可是配备在战舰上的武器啊……真是大手笔。”
“要是有反物质弹，这么近的距离都不需要牵引，一炮轰过去就完事了。”他忍不住感叹，心里却也明白反物质武器这种级别的武器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紧接着他盯着圆球状的虫子，说道，“别松懈！它在疗伤，还没完！”
果然，虫子松开身上的触手，那些射击产生的可怖伤口一下子完全消失了！它挥舞着狰狞的触手，再度像人们扑过来。
“哼。”易冷笑了一声，于高台之上，再度开始调度射击。
光焰迸射，触手虫子再一次被击退了！
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危险的笑容，说道：“那么，让我来看看，你的恢复极限，到底在哪里吧！”
——真正的战斗，此时才刚刚开始。
第37章：柏丽雅
再一波攻击过后，一切都进入了轨道。男性在炮台之前，根据易的指挥调度调整火力射击方向，女性自发地聚集起来，帮助加西亚照顾伤员和病人。老人带着孩子在内休息，在前线疲劳的人退下来，后头自然有人顶上。
虫子再每一波攻击后都必须停下来休息，调整，这让众人都有喘息的时间。再加上易每一次都恰到好处的精准指挥，每个人心中都满怀着信心，认为一定可以击败这只触手虫子。
这个信念给了这批流民很大的信心，每个人眉梢眼角都是喜色，脸上都是欢喜雀跃的神情。毕竟，这是这半个多月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他们唯一一次正面面对虫子的袭击还能略占上风，怎能不让人欣喜呢？
人群中只有加西亚担忧地看向高台之上的青年。
别人看不见，加西亚却能发觉，那个青年额角早已布满细细的汗珠。这场战斗中，百分之九十的辛苦都由易一人承担，他不但要负责计算射击轨迹，同时还要负责操作，修正这些外行人在射击角度和方向上的失误。庞大的计算量压在他身上，让他不禁皱起了眉。
“……切，”他忍不住在心里说道，“真是没有战舰上的人好用，操作跟不上我的计算，没办法用最有效率的方法攻击啊。”
尽管内心早知道这些聚集在一起的平民恐怕不会有战舰上那些正式军人的素质和素养，易还是忍不住这样感叹道。
“要是凌岳在这里就好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他比这些人好用多了啊。”
他也只有闲心感叹一句，马上有凝聚精神投入计算之中。这场战斗，说到根本，就是易的计算力和虫子恢复力之间的比拼，又或者说，是易的体力和虫子的体力之间的比拼。他们之中谁先支撑不了倒了下去，另一方便是胜利。
虫子没有灵智，懵懵懂懂，对此毫无所知。易则清晰地感受到肩上的压力，不只是他自己的命，高台下这数千平民的性命，此时也全被他背负在身上了。这份压力无疑又加重了他的负担，也是加重了他体力流失的速度。
——只有易自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虫子恢复的时间越来越长，易也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难受，流淌在血管里的不像是血液，而是冰水，让他浑身发抖。
“多谢那只八倍速恢复剂。”他咧开嘴苦笑了一下，低声道。
高台之下，加西亚正担忧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