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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倾心 上——by妖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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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叡心下了然,容色平静无波,也不看那些世间罕有的礼物,笑道:“既然如此,朕就代帝姬多谢容皇美意。”他凝神细看井宗,含了渺漫如烟的笑意,“朕听闻井先生一向不将世间的荣华地位看在眼中,今日怎么受起容皇的差遣,到泽国做了小小的使节?”

井宗少有才名,年纪轻轻便名动天下。泽国在先帝时期便遣人去请他出山不想被他婉拒。现在井宗不仅出山还做起容国的使者来,难怪赫连叡会心生不安,吃起味来。

思及此,慕容初的心又不由一揪,额间有细密冷汗冒出,寻思着赫连叡会不会因此认为容国的势力威胁泽国继而对容国下手?!

深夜,渐渐有如水的凉意漫上身来,皎洁的月光如清水流泻,旁逸斜出的花树影子映射在流光溢彩的回纹华帐上,曲折蜿蜒犹如无限忧虑的心事倒影其上。

水榭歌台沉香缭绕,礼乐声声,然而这样的良辰美景,又有谁真正有心思去享呢?

第三十三章:明月不谙离别苦

赫连叡虽问得直白,却是实话,连慕容初这个容国皇子也疑惑为什么传闻中天下无双的“第一公子”——井宗,无端端受起容皇的差遣来?

井宗不卑不亢,朗朗少年身姿宛若夏日骄阳,“权势繁华如浮云苍狗,朝来暮去无趣得很。人生短暂,井宗又何苦追寻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今生士为知己者死。井宗只是找到了这样一个知己罢了。陛下又何必在意井宗为何出入朝野,一反从前模样呢?”琉璃宫灯的光线迷茫了视线,月光之下清风掠起他青色的长袍边角飞扬起来,光影流转,井宗盈盈矗立在那里,从容自信,仿佛有淡淡的光晕在上。

赫连叡单薄的唇线带着疏离的笑意,连着两道英气入鬓的剑眉亦微微扬起如飞羽,“劳驾‘天下第一公子’前来泽宫,恐怕并非只为恭贺朕的弄瓦之喜吧?”

井宗迎上赫连叡温和而灼灼的视线,莞尔一笑,不卑不亢道:“都说泽皇心思慎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井宗佩服之至。容皇差遣井宗前来除了恭贺陛下弄瓦之喜之外,确是还有一事。容皇将在三月之后册封容国二皇子慕容宏为容国太子。太子与三皇子殿下手足情深,希望到时三皇子可以回容国参加册封大典。容皇不忍拂了小儿女的心思,也是想念三皇子殿下,便遣了井宗前来。希望泽皇陛下恩准,可以让三皇子殿下归宁省亲之意。若泽皇陛下觉得不便,臣问候完三皇子殿下便会回容国去。”井宗眼眸流婉,眉眼含笑,似有深意看着相拥坐在御座上的两人,笑道:“相信容皇陛下会安心的。”

慕容初听见慕容宏即将登上容国太子之位满心欢喜,正欲向井宗询问父皇母后以及哥哥近况,不想旋即井宗便说出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顿时满脸羞红。

赫连叡闻言心中沉沉一坠,含笑道:“正如井先生所见,朕和梓童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一时恐怕难以分开。想必朕的岳父大人也不忍将朕和梓童这对燕尔夫妻拆散吧。”

赫连叡一语未了,慕容初早已满脸失望之色,心头仿佛添了无限心事,神色寂寥。赫连叡握一握慕容初放在案下的手,软语含笑,“不过梓童离开容皇数月,思家已久。朕满心疼爱梓童,自然不愿他受委屈,饱受思乡之苦。”

慕容初见赫连叡松口,眸中是被谁点了一把火,顿时熠熠生辉起来。赫连叡莞尔一笑,“井先生若是不介意,大可在泽宫多呆几日,看看是否有什么两全之法。即可了了朕和梓童的离别之苦,也可成全梓童回容国的心愿。”

井宗知这话是推辞,但也不是全无转圜余地,于是盈盈浅笑,坐了一个揖笑道:“多谢陛下美意。既然如此,井宗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赐座。”

侍从将井宗的位置安置在慕容初之下。近距之下细看,慕容初更觉井宗形容俊美,举止不俗,举手投足自然有那么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宛若来自林间的仙人飘逸洒脱。这样的男人让人不由的想要亲近。

慕容初心中千头万绪,仿佛无数心事长在了他的心间,也开在了他的眉心。夜色深沉,慕容初转头仰望天空一轮明月如晶,那样明灿的光辉如水倾泻,仿佛不知时间愁苦一般。

明月不安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水榭歌台重重罗幕飞纱缓缓垂落,初春时节仍有些愁烟兰泣露的清冷。赫连叡见慕容初郁郁寡欢,伸手为他温柔紧一紧披风,“要是累了,就先下去休息一会。”

慕容初盈盈一笑,“多谢陛下体恤,凤凰下去换身衣服便来。”

子衿闻言扶住慕容初一径往水榭歌台后方专为宴会人员小憩修建的停芳亭来。停芳亭廊檐曲折,廊下绿蜡桐叶舒卷喜人,疏斜的夹竹桃旁逸斜出枝叶纵横,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地层叠婉转曲折的影子,远处重重花影无尽无遮。

有一缕清淡而稀疏的声音幽幽顺着花木的清香传来,“王爷。”

慕容初微微一愣,子衿却几乎哽咽住了,“君兮!”

君兮的笑意清凉如月色轻灵,天阶夜色凉如水,而君兮的清冷几乎要和着夜色融为一体。他缓缓下跪请安,慕容初伸手将他扶起,心生凉意,暗暗怜惜,“君兮,刚刚委屈你了。这几年你在泽王身边过得可好?他待你好吗?”子衿见状,便远远退开两步,为慕容初把风。

君兮起身目光清澈如水,淡淡道:“君兮不觉得委屈。自从十三岁被宏王送来泽国当细作,君兮就再也没有个人感情了。倒是嘉辰王切莫因为刚才的事情介怀。”君兮别过头去,停芳亭的檐下燕子双双飞去,让人倍感哀凉。君兮的笑容忧伤而无奈,低低道:“泽王他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远处的丝竹笑语荡迭在泽宫的上空。今夜,这样欢乐,却进不去君兮的心。他的叹息如透明的蝉翼不易察觉,“泽王他一直过得很苦。因为深爱的人不在了,只能守护心爱的人的子嗣。因为要为他守护江山,所以事事难以放下。”没有理会慕容初的震惊,君兮继续说道:“平时他不是这样的,待君兮很好。刚刚之所以那样,只是他实在太矛盾,才会出言辱及王爷和容国,做出出格的事来。君兮并不怨他,也请王爷见谅。”

慕容初掩饰住满脸的震惊,正色问道:“赫连傥喜欢赫连埭,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君兮微微点一点头,宽大的素袖薄薄拂过朱漆雕花的美人靠,“情爱这种事情有时候会让人顾不了这么许多。情到浓时,有几个人会去思考所爱之人是否人品端正,器宇不凡呢。这世间最最难得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血缘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初双手交握,不免触动心肠,幽幽问道:“君兮,你在泽国这样久可曾听说赫连叡有特别钟情于谁?”

君兮含着宁静如水的淡薄笑意,注目于慕容初,缓缓道来:“传言‘天下第一公子’扶疏与先皇赫连埭在宫外相识相交,两人不久之后便双双坠入爱河不可自拔。先帝终日居住在扶疏公子在皇城外的府邸——镜花水月,不愿回宫处理朝政。朝中众臣和后妃个个人心惶惶,终日惶恐不安。一日也不知为何,扶疏公子和先皇大吵了一架。扶疏公子怒极之下便离开了镜花水月。夜半气消归来,竟赫然看见自己的贴身侍婢和先皇交颈卧在平日两人欢好的床榻上,气极攻心大吐了一口血,策马飞奔而去。先皇一时酒醉意乱情迷,竟让爱人得侍婢怀上帝裔,后悔不迭,匆匆追去,扶疏公子早已不见了踪迹。”

慕容初清幽一笑,感慨道:“扶疏公子那样的人物,见到这样的情景恐怕早已伤心肠断不能自己了吧!因为深爱着,所以不容许背叛,不容许心爱之人的心中再有其他人的存在。也许更多的人会认为这样很自私,而我却认为这至真至纯。”箫凉的晚风撩起慕容初耳侧的几缕散发,他神色迷离感慨万千。

君兮眉心微动,很快恢复了寻常的清冷意态,仰望天空,“所以王爷才这样自苦?可是王爷,你切莫忘了,你的身上担负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荣辱,还有容国的荣辱!”慕容初望着涟漪荡漾的太液池水,低低叹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所以赫连叡到现在都还不曾真得到我!”

君兮先是一愣,继而幽幽苦涩一笑,仿佛一朵昙花收拢洁白的花瓣,轻声叹息之后,继续说道:“先帝苦寻扶疏公子不得,从此不再踏足伤心地——镜花水月。十月之后,扶疏公子的侍婢诞下一名男婴,先帝取名为叡。”“赫连叡不是先皇后和先帝的孩子吗?怎么可能会是先帝和扶疏公子的侍婢所生?”慕容初再难掩惊讶之色,急急问道。

君兮了然道:“先帝一心要让赫连叡登上帝位,自然要为他安置一个高贵的出身,才可以堵住朝中之人的悠悠众口。那是似乎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一连数日的雨,细细密密几乎让人透不过气。乳娘带着才出生几个月的赫连叡送去给皇后抚养,不想在路上被扶疏公子带走,音讯全无。先帝震怒,发布全国通缉令,可惜一直无果。终于在十三年后,扶疏公子派人送信给先帝,相约镜花水月一见。先帝才知道原来十三年来,扶疏公子一直将赫连叡教养在镜花水月。再见面时,扶疏公子早已忧郁成疾命不久矣。他将赫连叡奉还之后便撒手人寰。”

“可怜一代风流人物!难过是情关!”

第三十四章:明月不谙离别苦(下)

慕容初满目怜悯,抬起的眼眸沾染上无可退去的哀伤与无奈。

那一句“难过是情关!”在君兮耳边悠悠回荡,仿佛是慕容初对扶疏公子为情所伤,为情所死的感慨,有些顾影自怜,唇亡齿寒的感伤。

四周静谧,天色深邃,月色如雪。清风拂过花木沙沙作响,淡白的花瓣乱落如雨,满地都卧着温柔得很发出叹息的落花。君兮的陈述似乎脱离时空之外,不带任何感情,却偏偏让人无端端泪意盈盈。仿佛自己便是先皇和扶疏公子,经历着他们太过曲折的爱情。

廊檐之下,幽幽有几盏宫灯忽明忽暗。早春时节,百花初放,蚊蝇滋长。细小的的蚊蝇迎光便扑,他们缠缠上下围绕着宫灯,直直往琉璃上扑去,不时有“嗤”的一声响,便有蚊蝇幽幽坠落在地。清风将地上的残花落叶连带着蚊蝇的尸首一同席卷不见。

爱情是足以焚身的烈火,不管是聪明人还是笨蛋,爱上了,都成了飞蛾蚊蝇一类。谁都知道飞过去会成为飞灰,但那又怎么样,百年之后,不管燃烧过与否,都将成为尘土。

爱情的分量,也不过是一枚落叶和死后的尘灰。

“情爱之事,她来过,为她爱过,为她努力过,得之是幸,不得是命。何苦纠缠不休呢?”君兮笑容恬淡,似是看透了一般低低呢喃。

慕容初的手指微凉,像是寒冬腊月在冰水里浸泡过一般,他片刻沉吟,凄苦一笑道:“只是身在其中,情难自禁罢了。君兮,本王记得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疏离清冷的?那时哥哥在你和亦之间选择了许久,最终才决定送你来泽国。就是因为看中了你天真活泼,心思缜密,不易被人怀疑。没想到泽国几年的历练尽让你变了这么多?”

君兮低低一笑,温柔的月光明媚的覆过他清爽的眉眼。他沿着廊檐站着,幽幽看着太液池水,足足有一刻钟,神情如此专注,须臾,他缓缓道:“亦还好吗?”

慕容初点头道:“他很好。现在是泽国的羽林郎,每日负责巡逻宫禁。我过些时候会找个由头将他调到我的身边。你安心就是。”

君兮安心点一点头,唇角才有一丝笑意:“哥哥单纯。多得王爷这些年的悉心照顾和保护。君兮代哥哥多谢王爷。”

慕容初凝神道:“亦,子青子衿还有你,从小便伴着我和哥哥长大,我们从未当你们是下人,君兮又何必言谢?这些年你在泽国的日子一定过得不易,我和皇兄都深感内疚。”

君兮扯唇一笑,“当年是王爷和宏王在残暴的奴隶主手中救下我们。哥哥,子青子衿还有我才不至于被每日凌辱虐待,日日担心被卖。王爷和宏王又对我们悉心教导,恩同再造。能够为王爷和容国做些事情,君兮一点不觉得辛苦。”

慕容初见君兮神色凄苦,微微不忍,刚想开口安慰。君兮无谓一笑道:“王爷不是想知道泽皇曾经是否又过真心宠爱过的人吗?”

慕容初极力压抑喉中的哽咽之意,自嘲一笑,“正是呢!听你说着先皇和扶疏公子的事,竟全然忘记了问你的事。”

君兮神色清远,眸光流离,愣愣看着慕容初道:“赫连叡的确有过一个真心宠爱的人叫做漓生,是赫连叡刚做太子时候的近身。听宫中的人说,他容貌清丽,婉转动人,有几分雌雄莫辩的样子,更有传言说他是‘雪河清清水,空谷幽幽人’。很得赫连叡宠爱,几乎一日也离不开他。”

慕容初的脸上有难掩的失望之色,默默道:“那他现在人呢?”

“死了。”君兮沉吟。

慕容初抬头眸中满是震惊之色,“为什么?他是怎么死的?赫连叡不是很爱他吗?怎么会让他死掉?”

君兮侧首看着那一簇簇昏黄的宫灯,无奈一笑,“就是赫连叡的爱害死了他。位高者的爱,失之是不幸,得之更不幸。”

“怎么说?”

君兮深深叹一口气,道:“先皇赫连埭在男子身上受过情觞,对男子之间的爱情深恶痛绝。他不但将后宫男宠全部卖入勾栏,更是下令朝中大臣不许留恋倌馆,府中不许圈养娈童。那时还是太子的赫连叡和漓生初坠情网难舍难分。先帝听见赫连叡和漓生的事情龙颜大怒,更怕赫连叡重蹈他和扶疏公子的复辄,便将赫连叡外调帝都。期间又下旨将漓生送进倌馆,终身不得恢复自由之身,还吩咐所有人不得告诉赫连叡漓生的去向。漓生性格倔强,不愿在倌馆迎来送往忍辱偷生,便服毒自尽了。赫连叡回来的时候,漓生已经化作一摊白骨。赫连叡伤心过度,重病了几个月。病好之后,不愿再呆在宫中触景伤情,便自请带兵塞外,直到先帝驾崩才回来接管江山。”

君兮轻柔的声音细密而绵长。一瞬间,仿佛有翦翦的风灌入,风吹过长长的回廊,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路汹涌直逼前来,直吹得盏盏宫灯摇摇欲坠。

慕容初越听越心惊,宛若被人当头灌入千年冰水,那透骨的寒意迅速从脑海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他冻得手脚发麻,只觉得无数冰冷长针锋利地刺入脑中,颓颓跌坐在长廊上。

君兮眉心微微蹙起来,似光洁丝绸上微曲的折痕,“想必王爷也知道赫连叡对皇后的弟弟苏河瞳很是宠爱。君兮听泽王说,漓生死的时候正是河瞳现在的年纪,小侯爷的性情听说也和漓生甚为相似。”

君兮的言外之意,慕容初怎么会不明,“本王知道赫连叡对漓生不能忘怀,所以才移情苏河瞳。本王以后会小心行事。君兮放心便是。”

君兮眉头深锁,“王爷行事一向明智有理,君兮又怎么会不放心。君兮只是想提醒王爷,赫连叡对漓生用情至深,不能相守的遗憾一直都深深烙刻在他的骨子里。之后所有的人和事只能是漓生的替代品,尊贵如皇后亲弟也不例外。”

慕容初闻言幽幽叹了一口气,“本王知道。”

慕容初一语未了,花木丛中忽得闪出一个朗朗身影,盈盈笑道:“王爷要知道什么?可否告知井宗?”

慕容初一惊,嗖然起身。

只见花影绰绰处,井宗满脸笑意盈盈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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