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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夫俗子异闻录 下——byP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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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悲秋】

楔子

眼前的景物随着马背上下晃动,似乎就要被摇碎了,然而男子满不在乎地挥动手中的马鞭,一心只想着赶路。

快一点,再快一点!

天边的夕阳渐渐沉入山边,浓重的血红色从远处扩散开来,将天地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掠过耳畔的风仿佛化作了焦躁的催促,男子的眼睛只盯着前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脸颊已被伸出的树枝划破。

快一点,再快一点!

当高耸的城门出现在男子眼前时,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虽然在城中的街道上骑马狂奔并不是适宜的行为,男子依然没有下马的意思——他有一件比声誉更加重要的事。刺史大人的官轿突然出现在前方,本应下马回避的他却毫不犹豫地挥动马鞭,从轿旁疾驰而过。

诗婷,等着我,我今晚就带你走。

男子在心中默念着,终于来到朱红的高墙外。和他预期的相反,高墙内外一片肃杀,挂满了不吉利的白布和黑色的灯笼。他不能从大门进去,只能在后巷下马然后绕到后门去。慢敲两下,快敲三下是他们的暗号,听到这个声音绿翘就会来给他传信。

然而他迎来的却是披麻戴孝的绿翘。

“你来晚了。”

她说,接着递给他一封信。

他展开折叠的信纸,手不住地颤抖。

“悲落叶,联翩下重叠。重叠落且飞,从横去不归。长枝交荫昔何密,黄鸟关关动相失。夕蕊杂凝露,朝花翻乱日。乱春日,起春风,春风春日此时同。一霜两霜犹可当,五晨六旦已飒黄。乍逐惊风举,高下任飘飏。悲落叶,落叶何时还。夙昔共根本,无复一相关。各随灰土去,高枝难重攀。”

诗婷已经走了,意识到这个事实,他无力地倒在何家后门的小巷里,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01.虚假的平静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说好午时回来的柳安居到了未时还不见人影。赵修本想等他回来以后一起吃饭,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种心情了。他端起碗筷,几口就解决午饭,还把柳安居爱吃的竹笋全部吞进了自己的肚子。

在他把自己的碗都洗干净之后,柳安居才从背着草药回来。虽然上山采药这种事不能保证时间,但是早上天没亮就出去未时才回来绝对是不正常的。更令人生疑的是,柳安居进门以后连头都不抬就直接往自己住的东厢走,还特意侧过身子只给赵修看他的背影。

又来了,赵修想着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拦住了柳安居的去路。这两个月来,他不时地带着一身伤回来。就算赵修不精通医术,也看得出来那是跟人打架造成的。赵修问他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他就立刻情绪激动地否认。

“那这些伤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告诉我是走山路的时候摔的!”

被赵修吼了以后,柳安居就紧闭着嘴唇,吊起眼睛瞪着他。完全摆脱了孩童时期圆滚滚的感觉,即将迎来弱冠之年的柳安居有着纤细安静的美貌。他的面孔线条柔和,美丽但没有压迫感,惟独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大眼睛特别吸引别人的目光。人说相由心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不过无心机这种事体现在脸上就变成了好欺负,特别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缠上。这点赵修倒不怎么担心,因为他一定会把这些人赶跑,不过现在变成了被人打,他绝对不会轻易原谅。

“只不过是意见不合,我可以自己解决。”

赵修听了痛苦地按着额头,不由得感慨小孩子真是有样学样。毕竟柳安居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整天围着他摇尾巴的小狗,也是时候放手让他处理自己的事情了,所以赵修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隔三岔五他就带着一身伤回来还是让赵修非常担心。被赵修问得多了,柳安居就干脆一言不发,不管赵修说什么都没有用。

今天也是一样,赵修问了几句之后他又开始沉默以对,就算不甘心也只能放弃。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才没兴趣管你。”

看到柳安居没受什么重伤,赵修才放下心来。不过他被柳安居的顽固气得昏了头,用力在他腹部的淤青上戳了一下,痛得他大叫一声。

“你干什么啊?”

柳安居皱着眉头指责赵修。

“你还知道疼啊,既然知道就不要给别人打你的机会!”

正在两人一触即发马上就要吵起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送葬的唢呐声。因为生活在这样的县城实在太无聊,所以城中的人养成了只要有热闹就不错过的习惯,这两个人也不例外。他们立刻忘了吵架的事,穿好衣服奔到门外,只是为了看送葬的队伍经过而已。

隔壁的李三嫂也靠在自己豆腐坊的墙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披麻戴孝的人从自己面前经过,看到他们两个出来马上招了招手。

“哎呦,小虎牙,你又跟人打架啦!”

柳安居那一脸明显的伤痕,任谁看到都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柳安居长大的李三嫂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

“应该说是被人打才对。”赵修冷冷地插言道,“被人欺负了也回家什么都不说,不然我早就收拾那个人一顿了。”

“因为我们小虎牙已经是男子汉了嘛!有仇就要自己报,这才有骨气。”

李三嫂拍拍赵修的肩膀,劝他不要管得太多。这个道理赵修怎么会不明白?刚开始的时候他是真的懒得管,可是又不得不管,结果在他形成了习惯的时候却告诉他要放手,这令赵修无比难受。

“算了,我才懒得管他。这是谁家的白事?”

虽然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年多,可是赵修骨子的孤傲个性改变得不多。经常接触的人自然而然会熟悉起来,不过都是附近的小商小贩,城中的大户他认识得不多。这家送葬的队伍庞大,有将近二十人之多,想必是大户人家。而且看他家所用的黑色棺木质料上乘,做工精致,一定价值不菲。可是那些人他只有几个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就是城北王家的三公子。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可苦了王家老爷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可怜。”

李三嫂遗憾地摇摇头。说起王家的三公子赵修好像有点印象。他在醉香楼曾经见过那人一两次,似乎是个酒肉之徒,还轻薄过唱曲的姑娘。不过那个人比赵修还年轻,虽然习惯不良,但是身体还挺强壮的,不像有病的样子。

“怎么回事?”

赵修随口一问,李三嫂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一看就明白她是知道内情的人。这也难怪,李三嫂勤劳又热心,在城里人缘很好,因此消息也特别灵通。

“说起来都觉得不好意思,王家三公子是因为马上风死的。而且——”李三嫂可以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不是在自家的房里。”

“那是在……”

这也算得上丑闻一件了,赵修也提起了兴趣。

“在寡妇梁氏的家里。”

“不是吧?”

赵修惊讶地反问道,李三嫂挑起眉毛点了点头。赵修的惊讶不是没有原因的,要知道梁氏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她比王三公子至少大八岁

。而且在赵修的印象中,梁氏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虽然称不上人老珠黄,可是风韵基本也是没有的。但是王三公子的娇妻风华正茂,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女,赵修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妻子还要到外面偷吃。

“是真的,本来没人知道,可是他居然因为马上风死在了人家家里,现在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听说王家的媳妇还要到官府告梁氏呢!”

“那岂不是没办法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赵修这种对于城里的事不太关心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的话,就等于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寡妇再嫁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可是与人家的丈夫私通就不一样了。梁氏一个弱女子恐怕受不住人家背后的指指点点,最后说不定会在夜里举家逃离。

“可不是嘛。你说她要是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做事之前也为儿子想想啊。那孩子本来就整天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总被人欺负,现在更抬不起头了。”

赵修苦笑了一下,没有搭话。对于总是低眉顺眼的梁氏他还有点印象,可是梁氏的儿子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不知道是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还是赵修和李三嫂的谈话令他不高兴,柳安居阴沉着脸走进了屋里。赵修见他乖乖地坐在柜台里看书就没有管他,继续站在门口跟李三嫂聊天。

“对了,赵道长,明天上午轮到你巡逻,可千万不要忘记啊!”

送葬的队伍即将消失在街尾,李三嫂回到自己的豆腐坊之前不忘提醒赵修一句。最近县里发生了好几起盗墓事件,弄得人心惶惶。那盗墓贼不仅把棺木中的值钱物件拿个精光,更可恨的是他为了拿走陪葬时塞在口中的金子,竟然把尸体的整个头颅带走,害得死者身首异处。这激起了全城人的愤怒,虽然县令崔谦信誓旦旦地说会抓住盗墓贼,但是至今没有什么进展。于是大家决定自发组织起来,每户出一个男丁巡逻半天。明天上午就正好轮到赵修。

“放心吧,李三嫂。”

虽然盗墓这件事跟赵修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既然生活在这里,还是遵照规矩的好些。这种事情不用问,当然是赵修出马,柳安居留下看家。一来是这种事情太危险,赵修不放心让他去,二来柳安居根本就没有震慑力,如果盗墓贼真的来了也不会怕他。赵修也曾经习武,虽然称不上武林高手,但是对付盗墓贼还绰绰有余,这一点他非常有自信。

赵修凑完热闹回到前堂,看见柳安居脸上的伤痕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说呢,虽然他不是没打过柳安居,但那是因为要纠正柳安居的错误,而且这好像已经成了他的权利。别人打了柳安居就好

像也侵犯他自己一样,这种感觉真是微妙。可是如果对着受害者发脾气似乎也有点不讲道理,赵修只好暂时压下怒火。他发现柳安居虽然装作在认真看书,可是不时地把眼睛向他这边飘,好像有话要说。

“有话就说,干嘛鬼鬼祟祟的?”

柳安居半放弃似的放下书,眼睛盯着自己的脚下低声说:“你以前跟人意见不合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呢?”

赵修不知道柳安居指的是哪件事,是自己糊弄他离开师弟是因为意见不合还是单纯的泛指呢?不管是哪个都不能回答真话,这一点赵修非常确定。栽赃陷害、恶意孤立、笑里藏刀……这就是赵修原来使用的解决方法——意见不合的人就搞垮他。

“呃,大家坐下来谈一谈,把不满说出来,看看是不是误会,然后言和。嗯,就是这样。”

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赵修点了点头。柳安居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没再问下去,看来这个答案他只能靠自己去找寻了。

因为明天的巡逻需要早起,赵修很早就熄灯休息了。到了五更他就起床梳洗更衣,准备到城外的墓地接替昨晚巡逻的人。临走前赵修到柳安居房里准备嘱咐他几句,令他惊讶的是柳安居房里居然没有人。床铺没有睡过的痕迹,昨天的衣服也不见踪影,除了他昨晚就没回来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02.确定的消失

这么久以来柳安居只有一次因为生赵修的气而外宿,可是昨天他们没有吵过架,赵修也自认为没有做过让他气到要离家出走的事情。人就这么突然不见,赵修难免担心,但是又不能让巡逻的人等太久。

“应该没事吧。”

赵修低头自言自语着出了门。毕竟柳安居马上就要到及冠之年,也不是个小孩子了,就算一夜不归也不该大惊小怪。

“赵道长,出事了吗?”

不知是他的自言自语被听到还是他的脸色太过难看,李三嫂关切地问他。

“我家小虎牙昨天晚上偷溜出去一夜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赵修一边锁门,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李三嫂吃吃地笑了起来,用眼睛偷偷地斜瞄着赵修。

“男孩子长大了,这种事很平常吧?是不是去了教坊那边啊?”

赵修这才明白李三嫂笑的原因,只是柳安居偷偷从家里溜出去找姑娘这种事可能吗?赵修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柳安居跟花钱找女人的猴急色小鬼联系到一起,不过毕竟柳安居也长大成人,有这种需要也是正常的。本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毕竟要比整天说喜欢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正常得多,可是赵修觉得莫名地心慌。

“可能吧。如果他上午回家的话,麻烦你帮我看住他别让他出去。”

他不指望柳安居功成名就,但是小小年纪就花天酒地以后可怎么办?百草堂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而已,没有能力让他成为纨绔子弟。如果他真的半夜溜出去找姑娘,赵修非要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

“行,赵道长你放心吧,我送货的时候顺便帮你问问。”

李三嫂推着送货的小车,冲赵修点点头。李三嫂的信息网绝对值得信赖,柳安居也非常听他的话,赵修稍微放心一些,也匆匆地赶往城外。

一上午都在墓地附近晃悠,赵修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到了午时左右醉香楼的小二大门牙过来接班,赵修一向讨厌他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所以随便敷衍了两句就踏上了回家的路。马上就要到家门的时候,赵修突然被李三嫂拦了下来。

“赵道长,你家小虎牙不见了!”

一句话令赵修的脑袋顿时懵了。

不见了?怎么会这样?与早上神采奕奕的样子大相径庭,李三嫂现在满面风霜,想必是一上午都在打听柳安居的行踪。看她一脸担忧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早上送货回来你家小虎牙还是不见人,我就请对面卖梨的张三帮忙看着点,去教坊打听。可是教坊那边说昨晚没见过你家小虎牙……”

“街口代书的小九那问了吗?”

说不定柳安居突然想起什么跑到小九家去,他家在半山腰,非常不方便,于是顺便住下。这种可能性比去教坊要大得多。

“问了,人家说没见过。后来我又去了崔大人那,他也说没见你家小虎牙。这一上午全城我都跑遍了,都说没见过他。你看这可怎么办啊?”

李三嫂急得团团转,她看着柳安居长大,没有孩子的她似乎把柳安居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而且柳安居一向规规矩矩,不是个动不动就失去影踪孩子,所以现在突然不见更加让人担心。

“谢谢你,李三嫂。麻烦你接着帮我看着小虎牙,一旦他回家千万不要让他出去。”

赵修的担心绝对不比李三嫂少,不过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冷静,他不能自乱阵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碰是最愚蠢的举动,赵修决定先理一下思路。

昨晚他大概亥时左右就寝,进房之前还跟柳安居说了话,而城中子时就开始宵禁,直到第二天早上五更。他在五更的时候发现柳安居不见的,那么柳安居不见的时间只能在亥时之后,子时之前。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就寝,不可能睡得很熟。他可以肯定那个时间没有过大的响动,也就是说,柳安居一定是自愿离开百草堂的。

这么晚要到什么地方去呢?赵修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绕着屋子仔细察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唯独后院的灯笼不见了。难道他出了城?柳安居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即使闭着眼睛也能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更何况街上的灯笼基本整晚都会亮着,根本就不需要自己提着灯笼,除非是要出城。这样想来,柳安居应该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的,如果有人来带他出城,应该会带着灯笼前来。

既然如此,赵修就可以确定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柳安居为什么在半夜出门,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弄清,与其浪费时间瞎猜,不如先把能够查清的事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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