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接到了,两个小姑娘在后面叽叽喳喳的吃东西,任强坐在旁边微皱着眉时不时的回头看,顺便叮嘱小丫别把人家的车子弄脏,安凉生把早餐递给他,笑着说:“你别管她们,爱折腾就折腾,小孩子淘气是难免的,我看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任强接过去,生硬的说了谢谢,便再没了话。
安凉生光明正大的时不时看他,笑意一直挂在嘴角。
他觉得自己和任强越来越近了,有种胜利在望的感觉。
带孩子们出来玩,绝对是世界上最最辛苦的事情没有之一,小孩子们精力充沛好奇心满满,一旦解放就开始撒丫子的跑,苦命的大人是怎么都追不上的,玩完这个玩那个,大人就得一直陪着,如果这个项目参与的人数太多,他们还得负责排队。
正好是周末,游乐园里人很多,把所有的项目都玩一圈下来,就已经下午三、四点钟了,可是小丫头们竟然还想看六点多钟的焰火晚会,如果不答应,就抱着大腿磨人。
无奈,精力被折磨得所剩无几的安凉生和任强已经没心思应付她们的缠人神功,就只好答应了下来,找了间贵的要死的餐厅歇着,顺便要了几个贵的要死还不好吃的菜,就这样腾时间。
时间快到了,一行四人到了广场找地方坐好,虽然两个大人中间隔着孩子,可安凉生却是紧张无比的。与任强坐在人群中,看着天上的焰火,也是他一天最有力的支撑了。
或许任强不是这样想,但是最终真的可以做这样浪漫的事,怎么都算满足了。
安凉生在心里肆意的想着,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一道焰火滑过水面,形成美丽无边的痕迹,旁边的小丫头拍着手,甚至跳了起来。
这道痕迹消失后,漫天的烟花炸起,四处开满了绚烂的花朵,整个天际全是光亮。这时安凉生看了任强一眼,产生了一种想牵他手的冲动……
回家的路上,两个小姑娘已经累得昏睡过去,和来时不同,车上安静极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场面有些尴尬。
安凉生伸手拧开了收音机,任强却转而把它关上。
安凉生看了一眼任强,却听见任强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任强是小儿子,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但是任家的父母不想别人家父母那样宠小儿子,因为任强的母亲在生他之前,是想要个女儿的,这样一子一女,凑起来个“好”字,和和美美。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最后到底得了个儿子,可能怎么样,那也得养着。
任家的大哥处处优秀,任强却很淘气大祸小祸不断惹,这让父母对他不耐烦,便更宠老大。慢慢的,任强懂了事儿,也明白自己不受宠这件事是无法逆转的,开始自暴自弃,早早就弃了学,混起了日子,最后把自己混进了牢里。
庭审那天,他家竟然一个人都没到,比他罪重的人,家里肯掏钱就少判了,这也让他彻底心凉和任命。
同牢房的狱友人还不错,经济犯,一时间起了贪念才犯了罪,他戴着个眼睛斯斯文文的,没事总找任强聊天开解他,周围的环境虽然闭塞,但也断断续续听说当时他们同一批的犯人更有在缓刑考验期之间杀人越货的直接枪毙了。
失去自由的日子格外难熬,可慢慢的却让任强沉静了,如果判得轻了,自己说不定要在那条不归路上愈走愈远。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牢里的几年下来,任强精瘦得要命,出来那天,除了那个狱友给他一个据说能帮他的人的联系方式的小纸条外,他什么都没有,就连亲人也不见一个。
他回了家,给父母跪下,说是会改邪归正。父母没理会,任其自生自灭,想必从他进去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想再认这个儿子,因为丢人。
任强从家里搬出来,彻底断了和家人的联系,找到了狱友让他找的人——也就是现在的老板。他在老板手下得到个工作,先是打杂,然后学开大货,老板待他不薄,给他办了车票,一、两年的时间,他的生活就上了正轨,期间的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刚出完车回来,正洗澡呢,租住的房屋门被敲的三响,他匆匆冲掉身上的泡沫去开门,竟是比过去苍老的父母。
他们的泪水已经流干,说哥嫂出了车祸,除了一个女儿什么都没留下,甚至还有一屁股的债。家门口被泼了油漆,已经不能住人了。
任强热血上头,想去教训那些人渣,老板却出面阻止了,说他会搞定。
后来老板替他还了债务,父母也让他回去住。
老板对他说,世上没有一辈子的恨,毕竟那还是父母。
任强回去了,父母像要偿还所有亲情一样对他格外的好,那种是真心,看不出一丝虚情假意。小侄女很懂事,任强也喜欢的不得了,他觉得,人生这样也挺好。
再后来他就认识了安凉生。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车子也刚好停到了任强家楼下。
安凉生听得愣了神,心里很酸,但另外一种声音告诉他更不能放开任强了。
任强又说:“我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那次你说的话和现在的举动都让我惶恐,但是我不想改变现状,你该明白。”
任强不得不承认,这一天他过得很快乐。
安凉生带着孩子们去玩的笑脸以及任何关于他的举动都让他心动。
可这一天之后,他又忍不住想撇清和安凉生的关系了,这些话从看焰火晚会的时候就在酝酿了,他想告诉安凉生他很差劲,别再喜欢了,这样的喜欢让他很有压力。
安凉生回头看小姑娘们正在睡,车上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得见,他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凑到任强的嘴边亲了一下,然后认真的对他说:“我会改变你的生活,只会让它变得更好。”
第十三章
现如今,安凉生在努力的实现着当初他对任强的所说的话,任强自己也在努力,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
任强签完了入股合同,从老板的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如果当年自己再倔强点,彻彻底底的把安凉生伤个透,那么现在过得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过他想多了,而且这种假设也不会存在。
任强开车去接安凉生,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单位门口等着了,只见他一脸关切的问一切是不是很顺利,任强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次换来的是安凉生不顾场合的一吻,笑眯眯的说:“你也成了老板了。”
这“老板”二字让任强有些唏嘘,毕竟拿着入股的钱有安凉生的一大部分,任强在家里不大碰钱,一领了钱就给了安凉生,所以他觉得此时自己就像个穷光蛋,除了一具躯壳,剩下全是安凉生的。
前几天安凉生还鼓动他去家里问问有没有余钱,任强硬着头皮去了,二老听说这事儿,马上像打了鸡血一般翻腾出好几个存折和存单,找了两张面额大的递给任强。
“你哥和你嫂子就留下一屁股债,这几年也多亏你帮着还清了,现在你闯事业需要钱就早说,何必这样小心翼翼的呢?”见任强不说话,老爷子继续说:“我知道过去在你心里是个硬疙瘩,一时半会儿的也解不开,但是强子,自从你哥嫂走后,你是什么样的我们最是清楚了,当初真是难为你了,就是你现在不养我们,我们也不会有怨言的,所以你要去闯事业,我们当然全力以赴的支持。”话音到了最后,已经有了些哭意,而那些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存折和白色的存单全都在明晃晃的在他的面前,似乎在告诉他,父母拿出这些钱是多么的心甘情愿,他这样畏畏缩缩倒像是见外了一样。任强起身给父亲倒了杯水,告诉他们别多想,只是觉得要拿这么多钱就是心里没底,所以就先不用拿那么多。
可是这一举动,却在不知不觉间,把安凉生划到自己人的范畴中,而他对父母,还是客套的见外的。
就这样,任强凑够了需要的数目,又缠着安凉生做了好几次风险分析,这才去签合同。
他怕失败,怕因为自己的抱负令安凉生失了对自己的信心。
两人回到家,任强就像是一滩烂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这还没开始干,他就觉得很累了。有拿出那么一大笔钱胆战心惊的心理负担,还有如果不赚钱怎么办的担忧,总之他有一股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压在了肩上的沉重感,从小到大都没有过。
安凉生坐在旁边,看任强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想笑,从小就挺独立自主外加品学兼优的他当然不会有任强的这种困扰,因为这么大的一笔投入,必须得细心评估一下得失,更何况他还私下里接触了李杉夫妇,得到的结论是完全有能赚到的可能,那又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李杉的态度不大好,虽然嘴上说项目不错,可是心里骂了安凉生万遍。
当然这些,安凉生根本没对任强说。自尊心那么强的任强,听见了更打退堂鼓。
安凉生拍拍任强的肩膀,想给任强一点安慰,任强对他勉强笑了笑,起身去厨房做饭了。
安凉生没怨任强见识短,也能体谅他,所以整个晚上都闭口不谈投资的事儿,转而说些别的话。
直到临睡前任强才苦着脸对安凉生说:“我现在希望你给我鼓鼓劲儿,可你一整晚都不忘正题上绕。”
安凉生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一下任强说:“好了好了,给你鼓劲儿,首先你要相信你自己,然后相信你老板,最重要的得相信你们那一群哥们儿啊。”
这话安凉生对任强说了十几遍,任强每次听见都觉得是敷衍,可是现在真的尘埃落定了,却又觉得特别悦耳,于是在被子下攥紧了安凉生的手,自信满满的说:“嗯,我知道了。”
这次对任强是机遇也是挑战,等一切都上了正轨,他发现很多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很多。过去的工作是凭借技术、经验和力气,现在这三样全都用不上了,只有脑子里的知识最重要。
可是任强一共就念了那么几天书,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自从开始混,几乎都还给了老师,除了认识几个大字明白些做人的道理外,什么都是门外汉,不过还好老板是敞亮人,愿意手把手的教,10小时外,还告诉任强多多请教安凉生。
安凉生可是大学生,还在读在职的研究生,所以当任强抱了一大堆资料堆在茶几上让安凉生帮着看时,安凉生这才觉得当初安慰任强的那些话全都是空谈,没知识储备即使再有钱有能力做什么都艰难。
这就好比让一个大老粗去做精细活一样。
现在让任强去啃书学基础理论自是不赶趟了,无奈他就只能在网上搜寻些有用途的浅显易懂的东西开导任强。
任强是个聪明人,过去全叫他自己给耽误了,现在他像是一大块干燥的海绵,一旦浸淫在知识的海洋中便饱饱的吸满了水分,当然有好的也有坏的。
安凉生尽量的帮着他,但也有限,直到和一家快递公司的谈运输合同时候出现了漏洞,任强才明白自己光有常识不长心眼儿是多么的吃亏。
还好此时安凉生找到了李杉,试图说服李杉帮个忙,李杉不屑的看了看任强,把安凉生叫到一边,照他脑袋就来了个爆栗。
“任强他是那样人吗?你出钱又出力的,跟个傻逼一样。现在惹了麻烦了,就知道来找我了,当初我是怎么劝你的?”
当初,安凉生回想着,李杉只是说项目不错,可以考虑,但是得换个人做,任强肯定不行,他也没那金刚钻,凭什么揽这瓷器活。最好一分钱别拿给他,让他就手死了这心。
想起这话,安凉生捂着脑袋无辜的看着此刻十分陌生的李杉,有股说不出的酸涩。
“妈的,他是那个货色也行,可他是几斤几两啊!万一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我操,到时候给你吃的渣渣都不剩,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有你,我说心眼也太实诚了点儿吧啊?我跟你说几万遍了,你都给我当耳旁风,现在捅了篓子,你让老子给你们擦屁股,老子才不干!”
安凉生顿时心里一阵恶寒,原来二十几年的铁哥们竟是这么看他,从来都不相信自己,更是对自己没信心,无论他怎么解释任强有多好,也都只是空谈,在李杉眼里,任强永远都是地上的一条虫,怎么都成不了龙。
当时安凉生腾的就站起身,拉着任强摔门便走,他虽然不想因为任强失去一个好友,可是李杉的这种态度让他着实寒心。
算了,现在唯独能解决问题的,就只有自己了。
任强在一旁,双手插在衣兜,难色挂了满脸,李杉的话他听了大半,但是对面坐着是李杉的老婆,他觉得尴尬觉得难堪也只能那么忍着。
可是现在,这条路上就只有他和安凉生,他知道自己又让他为难了,所以特别内疚,他心里再怎么难受也肯定不如安凉生难受。毕竟被人轻视这种事,他习惯了。
看来是他把事情还是想得太过简单,谁让自己不好好认清自己的身量,偏要做些自不量力的事情来,老老实实的开自己的大货车,赚着也还算稳定的工钱,能养活父母侄女就够了,因为安凉生从来不图他的钱。
现在,任强退缩了,后悔了。
自从他和安凉生在一起之后,安凉生和他朋友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差,早知道……
不容任强多想,安凉生的手却摸了过来,牢牢的攥着他的手,一言不发。除了上车的时候有些许时间分开,就连开车的过程他们的两只手都是相互握着的。
任强的心里忐忑,可是安凉生那掌心的热度却像是一种安抚,把刚才冒出的那股子悔意全都抛在了脑后。
安凉生回家便开始研究相关的法律,试图找到突破口,可是真的很难。
安凉生虽然各方面都优秀,但也是半个法盲,之所以去求李杉,也是因为他老婆是律师,人家一眼就明白的事儿,他这样的看几天都不会懂,误打误撞的只能浪费时间。可是李杉却把他请求全盘拒绝,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埋怨,这让安凉生从此心生余悸,以后要找他办事儿更得好好思量一下了。
安凉生看书看得脑瓜仁儿疼,想着明天干脆去找单位的法务部的人来帮帮忙,这时候电话却响了,看了一眼显示屏竟然是李杉,他想挂掉,可还是没控制住接了起来。
声音却是李杉的老婆,她先是在电话中埋怨了李杉一顿并替李杉道了歉,然后就和安凉生约好了时间见面,当然还让任强也去。
末了,她对安凉生说:“你也别怪李杉,他总觉得你俩不般配,这都多少年了,还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但你得知道他心里是希望你好的。还有,做嫂子也得说你一句,别干什么都傻呵呵的,留点后手不是不对,听见了吗?”
“嫂子,任强他不是那样的人。”安凉生辩解道。
“我知道,从听你说他对他父母是什么样,我就清楚的。好了,明天准时到,别多想了。”说完,李杉的老婆就挂了电话。
任强从回家开始就躲在客厅抽烟,安凉生出去的时候,险些被烟气熏了个跟头。
安凉生走过去,把烟从任强的嘴里拿出了,在烟灰缸里撵灭了,然后坐到他旁边说:“李杉说得话别往心里去。”
“嗯。”
“还有,对不起。”
任强兀自看着安凉生,心里明白他这是在道什么歉,可他没理由去责怪安凉生啊,的确是自己没能耐,就连当初和安凉生在一起,他也懂是自己高攀了的。
任强摇摇头,环住安凉生的腰,只听安凉生对他说:“嫂子答应帮我们了,但我觉得可能仅此一次,以后我们多长些心眼儿,别再让人骗了。”
“嗯。”
第二天的见面倒是很愉快,李杉不在,三个人说话就很放松,最后问题不仅解决了,李杉的老婆还答应帮忙做他们的法律顾问,而且在他们没真正赚钱之前,全是义务的。
所有人都在帮任强,任强觉得再不奋起就不行了,三十多岁的年纪才遇到事业上的春天,从此不能再让别人看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