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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朵栀子花 下——by江边一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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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当时这样告诉他。

奈义,你们都不过一个影子。我爱的人已经死了,但你的眼睛很像他。可惜你不是。

谁都是在这样的伤痛中学会成长的。很快奈义忘记了他,或者说假装忘记了这个人,开始天天浸泡在夜店里,浑身满是酒精。好像这样就可以忘记很多事情似的。

他笑着叹气,抬起头。

烟只剩下一小截,他把它熄灭在脚下。

“怎么了?”翔的脸逐渐清晰,奈义出神地看着他。

“没什么……不想回去。那个家里。”

“为什么?”

奈义忽然有些生气的抬起头来。

“关你什么事?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只是……”

翔脸色一暗,牵着奈义的手松了松,又握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发你脾气。”奈义忽然又换上一副笑脸,“休息够了,逛逛夜市吧。”

“嗯。”

翔起身,帮奈义拍了拍他衣上沾着的灰,奈义认真地瞅住他。

“我只是希望,难过的事情你会想到跟我说。”翔牵住他的手。

【相信所要相信的】

二月对于情侣来说是好时节。空气里飘着薄荷的清香,牵着手走过的街头小巷到处填充着一种粉红的味道。

奈义从很早起就一直拉着翔要情人节礼物,从一月说到二月初,翔一直用大家都是男人,送礼物太别扭云云搪塞着他。

奈义心里无奈,表面却依旧风轻云淡

到了后来,被拒绝得久了,奈义渐渐不再提及这个事情。他是心里有疤的人,表面光鲜的那种人,说是无所谓,到头来总是自己被伤得最厉害。

奈义烦躁地将苹果打开,对着屏幕一直愣神到凌晨两点半,喝了杯咖啡,听见翔均匀的鼾声。

谁稀罕。

这三个字他敲下去又删掉,再敲下去再删除。反反复复半个小时,最后觉得无趣,按下无可回复的粉碎文件。

小说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半,样稿送出,意外好评。

编辑的意思是结尾大团圆,奈义呼出一口烟,计算自己来这个地方的时间,已经那么久,超过了预期。

这样的故事如何大团圆,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不信任与欺骗。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认真,奈义很少愧疚的心最近被翔的温柔折磨得寝食不安。

他又回头去看了眼,翔的睡眠质量上优,不像他这种人,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点上另一支烟,奈义眯起眼睛。

他不太记得自己第一次写小说是什么时候。他的文字永远由残章断句组成,有时候看上去没有章法,也显得零散。可惜他就是没有办法将一个句子组合完全,就好像他无法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完整地保存一样。

前些天上街时遇见那个让他吃了一整年安眠药的男人,手里抱着的小孩不知道是第几任,走过他身边时连个眼角都没丢出来。奈义站在街角怔了很久,忽然觉得自己荒谬得近乎可笑。于是他就真的笑了起来。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呢?奈义不是很明白。

他摸摸自己的脸,脸边有一条小伤口,几乎看不出来,做手术的大夫技术很厉害。

那个地方,他自残给那个男人看。用瑞士军刀,比着自己的脸,笑得比哭难看。

“你是爱我的吧?”

“你真的在骗我么?”

“我不信。”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真的不怕我受伤么?”

奈义觉得当时的自己很贱,很可怜,傻逼一样送上门给人糟蹋。

他将烟摁灭,合上烟灰缸的盖子。来不及跑出去的烟雾被锁定在盒子里,偶尔漏出一丝,无助的样子让人发笑。

奈义叹口气,手指开始跳动。

情人节是什么?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在这个来历不明的节日里互送礼物。巧克力,玫瑰花,一个是隔夜就融的东西,另一个是隔夜就凋的东西,都没有任何保存价值。然而所有人都喜欢用不能长久的物象来证明自己对感情的忠贞。

他只相信钱。

奈义盯着打下的字。

这个“他”,男一号,爱上的人另一个“他”。两个人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称呼时只靠一声喂。

不知道这种设定算不算一种爱情。

抽出录音笔,奈义的声音平缓而缺乏起伏。

“2月13日,情人节前夕。所谓惊喜之类,都是骗小孩的玩意,可是偏偏会有人喜欢。”

他关上电源,瞥了眼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钱夹,钱夹里每一页夹着一枚金币。

第二天翔很早就出去了。临走时照例在奈义的眉间亲了下,摸摸他的头发。

奈义一直等到大门关闭的声音响起才睁开眼睛。掀了被子下床,赤着脚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寻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状如礼品盒的东西。

奈义重新坐回床上,点上支烟,打开电脑。他的头发没梳,后脑的地方翘起,他烦躁地伸手抓了抓。

天气不错,适合约会,可惜也得照着心情决定。

奈义往键盘上狠狠地敲字,旁边的咖啡冷了就倒掉,重新冲上一杯,他从来不懂什么叫做勤俭节约。只是很郁闷,因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因为要求了还是得不到,因为自己的确是想要的。

最后这种心情就演化为一种委屈,无处发泄。

他写了一个上午,中间吃了个冷掉的披萨,接着是一个下午。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写而已。很多心情沉在心里就会变质发霉,他只是想在那些东西腐烂之前将它们提前清空而已。

所以很多时候,写出来的东西才是真实的。然而又有很多时候,写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一种推脱的借口。

作家都是很难让人明白的生物群。

等到傍晚,等来翔的一个电话。内容是他将晚归,吩咐奈义为他留门。

奈义讪笑着将电话放下,把买来的饭菜倒进垃圾桶里,一个人对着墙壁一边抽烟一边发呆,忽然门铃就响起来。

他倒拖着鞋过去,打开门外面空无一人。地上放着张小卡片,卡片上是翔端正的字迹。

广泰街,36号左拐,不见不散。

奈义眯着眼再往外看了看,只有个小孩子反扣着棒球帽急急地拐进街角。

奈义将烟摁灭,想了想,把卡片收好,披上外套出了门。

广泰街在城市的东南角,位置上佳,商店云集。奈义闲闲地溜达其中,慢腾腾地走到36号拐角。

进去,直走,左转,出口。

面前是一间中华料理餐厅。

他点上烟,抽了口又吐出来。面前烟雾缭绕得让他看不清楚,他伸手挥了挥。

身后来了个人。奈义没有转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将头转回来。

“你叫我来这里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当!情人节礼物!”翔笑嘻嘻地从身后抱住他。

“什么礼物?”奈义皱着眉挣开翔,转头看着他。

“喏,这个。”翔丝毫没有感染上他的怒意,又上前抱着他的腰。

奈义的眉越皱越深,他不耐烦地甩开翔,就像要甩开一整天的不愉快。

“怎么了。生气了宝贝?”翔终于发觉他的不妥,笑着凑上去亲了亲奈义的眼睛。

奈义凉凉地哼了声。

“很晚了,没什么事就回去睡觉。”

“哎哟,所以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没有耐心。”翔一把拽住他,拖回来,“看到这个餐馆没?”

“你的啊?”奈义哼了声。

“现在还不是,但他的老板最近好像急需用钱,所以找人卖这个店子。”

“你的意思是……”奈义终于转过头盯着翔的眼睛。

“嗯,我想盘下来,你说好不好。”

“你——问我干什么。”奈义的神色忽然一柔,又别扭地低下头去。

翔猛一下纠住他的双腮,呵呵地一边笑一边扯了扯。

“不问你问谁,以后这三五年还要靠这个东西养你的。”

奈义怔住。翔微笑的样子忽然有些模糊,他忙伸手摸摸翔的脸才安下心,是真的。

翔牵着他往餐馆背后走,绕过那堵墙,背面是餐厅自带的草坪,上面三三两两坐了情侣。

翔拉着奈义坐下,抽出块餐布蒙上他的眼睛。

“不许偷看。”

“你干吗?”

“等着。”

奈义皱起眉,翔似乎起身离开了。他伸手摸上那餐布,想了想,终于还是将手放下来。

等了会,翔回来。

“好了么?”奈义问。

“嗯,睁开。”

奈义将餐布取下来。

面前是一个餐车,上面盖着盖子。翔对他使眼色,他上前去打开盖子。

里面的蛋糕上画满了心。

奈义愣愣地说不出话。翔笑起来,举了刀子递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切下去。

蛋糕一分为二。

“情人节快乐,亲爱的。”

“你……老土。”奈义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用手指沾了些碎屑放进嘴里。

“你喜欢就成。”翔举刀,要切第二下。

“不行,这是我的!”奈义忽然跳起来,将翔的刀子抢下来,“你的——你的在这。”

说完,奈义从背后取出那个盒子,别别扭扭地丢给翔。

翔一脸惊喜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将盒子拆开。

里面是那个夹着金币的钱夹和一块自制的巧克力。

“金币——什么意思?”

“知道你是财迷——”奈义低着头,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将蛋糕从餐车上转移下来。

“那巧克力呢?”

“情人节巧克力!不要就还我!”奈义瞪了他一眼。

“要要!”翔趁着奈义伸手的当,忽然一把抓住他,拖到面前狠狠地亲在他脸颊上。

奈义剜了翔一眼,脸色有些绛红,他咳嗽两三声别过头去。

“你刚才说……那个餐厅是这三五年用来养我的?”

“嗯。”

“那——三五年后呢?”奈义瞧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

翔也怔住。他凝眸,带着微笑瞅住奈义,然后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亲。

“三五年后,我早开分店了,哪还能只守着这个?”

奈义被翔的话感动得不知如何言语。他呆呆地看着翔,嘴唇有些颤抖,最终归于平静。

“好……”

“喜欢么,这个礼物?”

“喜欢——”他低下头。

似乎是从来没有听人跟他说起关于未来的事情。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好像与别人无关,到了后来,也跟自己无关了。

奈义摇摇头,伸手拉住翔的,与他一根根手指交握。

翔转头看了看他,手上一用力,奈义乖乖地朝他靠过去。翔拉开衣服,将奈义的头藏进去。

这个孩子莫名地比常人怕冷,身上温度也比别人低上几度,身体瘦的脱了形,不知道以前经历过什么,微笑时总能让人感觉难过。

他是真没想到奈义会问他关于三五年后这个问题,问出来,就好像一个承诺一样,需要他仔细地遵守。

他瞧着奈义靠在他怀里的脸微笑着想,也许是时候问问那孩子了。

“奈义,等我存够了钱,带你去欧洲好不?”

“好。”

“我们去北欧那些国家好不?”

“好。”

“然后再去西欧?”

“好。”

“然后环游世界?”

“好。”

“然后——然后我们结婚好不?”

“……好。”

【生离】

回到家里,奈义一个闪身进了浴室。翔慢腾腾地回房间,坐在床上点了支烟。

很多年前,老爸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丧门星,注定了这一辈子没人要没人喜欢。

当时他不信。

后来自己出来闯社会,见过那么多人,喜欢的不喜欢的,离开的又新加的,但都没有长久。

于是很久之后,翔也逐渐强迫自己去习惯这样的离别。

喝一杯酒,蒙着头睡一觉,第二天什么都可以忘得干干净净。有时候不是人们想要绝情,是这个环境不容的他们深情。

这是第一次,有个人跟他说起关于以后的事情。

翔将奈义那个眼神记得很深。有些惶恐,有些局促,但更多的是期待,就好像他期待着他那样期待着。

他吐出烟圈,仰头看着天花板傻傻地笑。

其实刚开始,他没有把两人的关系太当真。也许是住的太习惯了,也许好像奈义说的那样,他真的喜欢他了,所以逐渐的,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开始把这个人的习惯放在心上。

知道他凌晨会醒,习惯喝水。知道他身体不好,经常孩子一样蹬了被子感冒发烧,还知道写作是他的生命,在他工作时尽量不要去打扰。

知道这个孩子油嘴滑舌,其实心里藏着很多痛苦的过去,所以一直小心翼翼不去碰触他的伤口。

翔抓抓头发,拎起一边奈义的枕头闻了闻,里面有奈义头发里的清香味。

他笑起来。

那孩子出门之前忘了关电脑,翔忽然好奇,到了电脑旁边打开小说未完成那个文件夹。

奈义在浴室为翔放水。

水流不大,他需要时间整理思路。

那句话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就好像自己已经酝酿太久,只是等待这样的机会。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再也抓不住希望的人。

有的事情太痛苦,自己即使明白,那种痛苦也已成为了习惯。

他想要伸手握住脆弱的空气,却只能感受到指缝中剩下的凉凉的甜味。

他想要靠在不漏雨的屋门口,但房屋顷刻在眼前倒塌。

于是他想要的都会毁灭,于是他不再想要什么东西。旧伤永远不会愈合,生无可恋之物。他会偶尔抬头去看看云,就好像云偶尔低头漫不经心地俯视大地一样。

只是如今,这一切在某个叫做翔的面前分崩离析。

奈义伸手进去试试水温,摇摇头。他决定修改小说的方向,连同自己最初的初衷。

他叹口气,甩甩头。脑子里回响着翔那句结婚,震得他半天说不出话。

“翔,水好了,过来。”

“……哦。”

翔低着头走过来。

奈义转身面对着他,脱下衣服,接着上前温柔地为翔除衣。

翔抬起头看着他,轻轻伸手抱住他,奈义感到那人的指尖有些颤抖。

“冷么?”他问。

“不冷。”那人摇摇头。

“进去吧,水温刚好合适。”

“你和我一起。”

“嗯。”

翔抱着奈义跨进浴缸。

他的头发搭在前额上,被水沾湿,一点点往下滴着湿气。

奈义背对着他坐在前面,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个伤是什么?”翔的指尖拂过他的锁骨,上面有块被损坏的痕迹。

“以前的伤,现在已经好了。”

“真的好了么?”

翔低头去吻那块疤痕,唇角带着湿润的气味,奈义不由自主地将头仰起来,翔的手探下去抚弄他,他开始喘息。

“奈义,我们进去。”

“嗯……”

房间里的灯没有开,窗户没有闭。

今天晚上是满月,月亮安安静静地悬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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