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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相得 上——by寒夜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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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同族,那也是拿人手软的。

沈铄带着沈澜清给祖父沈炎扫了墓,又给历代祖先上了香,既全了孝心,也全了出城祭祖的说辞。

这才带着沈澜清进了祖坟外围一个不起眼的小庄子。

庄子里算不上别有洞天,甚至有点简朴的过头。

不知根底的人若是进来,充其量也不过以为这个庄子房间建得紧凑了点,院子收拾得空旷了点,半大孩子养得多了点儿。

沈铄父子在正堂里吃了盏茶,歇了会脚。

沈铄把该注意的地方仔细跟沈澜清讲了,便打发沈澜清自行去院子里挑选。

院子里,四五十个与沈澜清年纪相仿的孩子,规规矩矩的站了四排,容貌各异,体态各异,神情各异。

沈澜清逐个过了遍眼,痛痛快快地指了十几个出列,考较了几个问题,从中挑了四男两女出来。

他不挑容貌,不挑身形,俱选了神态最自若,心思最敏捷的。

于此,沈铄甚为满意。

六个影侍,四个男的,流风回雪各取一字,后加一个影字做了名字。

流影15,年岁最长,中等身形,面相和和善善的,长了一副老好人模样。

风影14,身形不大,那张脸扔人堆里挑不出他来,但是一对眸子甚是灵动。

回影14,身形高大,生了一张憨厚脸。

雪影13,脸长的甚美,容貌与岳渊有得一比,更比岳渊多了几分英气。

至于另外两个女的,俱14,姿容只算清秀,看上去老实又本分,沈澜清没再偷懒,让她们叫“X侍”了事,顺着《洛神赋》里“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为他们取名轻云、蔽月。

沈澜清日后要入宫当值,不能时时带着影侍在近前。

虽不必担心影侍的忠诚,人总要调理好了才得用,本打算回府后弹压几句再把人交给沈义管教,没想到尚未入城便迎面碰上了一早被打发去侍卫营四下打点办理相关手续的外管家沈方。

沈方匆匆给沈铄和沈澜清见了礼,禀道:“老爷、大少爷,侍卫营的姚大人说,皇上之前传了口谕给他,恩典大少爷今夜便开始轮值当差,大少爷须得快马回城,赶紧去侍卫营报到领腰牌才好。”

9、初次当值

一道圣旨将我架在火上烤还嫌不够,还要在众御前侍卫跟前儿那般刻意地青睐于我,生怕我不犯众怒……

沈澜清眼观鼻鼻观心,侍立在岳煜身后,不动声色地默默腹诽。

恩典?

这摆明了是明里给我恩典,暗里极尽挤兑之能事啊。

若不是重生一回,忘却旧情,好生感受了这么一遭恩典,还真不知道原来你竟然从小便小心眼到了这等地步。

前世是我被私情蒙蔽了心窍,还是你伪装的太过真实?

我竟曾觉得你虽冷清,待忠于你的臣属却是十分宽容的。

真是可笑、又可叹。

******

“禀皇上,保和殿大学士殷鸿殷大学士请见。”御书房外,内侍恭声通禀,沈澜清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岳煜的后脑勺,看向门口。

紫色袖子捧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先行进门,肚子顶上那只仙鹤颤颤悠悠,仿若展翅欲飞。

沈澜清微扬的唇角弧度加深,好整以暇地等着看老狐狸演戏。

“微臣叩见皇上。”殷鸿额头顶着细汗,小喘着气,托着肚子跪地叩拜,肚子倒是比额头先贴了地。

岳煜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殷卿平身,赐坐。”帝王的声音清冷至极,为这仲夏平添了一丝清凉。

殷鸿谢过恩,小半个屁股坐满了整个绣墩的凳子面,掏出一封揭了火漆的信,双手捧着:“请皇上过目。”

岳煜挑眉:“沈澜清。”

好嘛!果然又是我。

沈澜清眼角跳了跳,接了信呈给岳煜。

岳煜左手拂过右手手腕,面无表情地斜睨沈澜清,意味甚深长。

以前怎么没发现吾皇这么难侍奉?

不紧不慢地拆开信……

夹江竹纸?

沈澜清捏着信纸扬了扬唇角,眼观鼻鼻观心地将信纸摊平在御案上,顺手用他觊觎了很久的田黄冻石镇纸压住信纸边缘,指腹不着痕迹的抚过镇纸上的梅花浮雕,垂手退到岳煜身后。

刚才趁机看了一眼,信的抬头是镇北将军廉骥,落款是定西将军姚定安,上面加着姚将军的私章。

这样一封信由弄权弄到被圣上清算至死的殷老狐狸踩着关城门的点儿呈上来,不知道要捣鼓什么幺蛾子。

按理说,他殷家好不容易站下的那颗独苗儿,应该不舍得往边军里送啊!

沈澜清下意识地去看岳煜……的后脑勺,前世并未听过关于这封信的风声,显然是被压下去了。

果然,岳煜面无表情地看完了信,颇耐人寻味地问了一句:“殷卿,此事可曾通禀过摄政王?”

“回陛下,臣见着此信便忙不迭地进了宫,尚不曾通禀过摄政王。”殷鸿作势抹了把汗,看着侍卫宫人们欲言又止,神态隐含着忧虑。

“把冰盆往殷卿跟前儿挪挪……”岳煜似是并未看出殷鸿的暗示,指尖扣了下桌面,无奈道,“殷卿,朕尚未亲政,此事合该交由摄政王处理。”

“陛下,这……”殷鸿忧虑之色更盛,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架势,“陛下,此事交由摄政王处理怕是不甚妥当,姚将军与摄政王乃姑表弟兄,也不知摄政王是否……”

是否会徇私?或者是否牵涉其中?原来老狐狸打得是安亲王的主意。

这便是构陷人的艺术,不说半句落人口实的言语,其中深意凭君揣测,但保你揣测不出什么好意。

只是,在圣上跟前儿构陷安亲王,真是老糊涂了……

沈澜清眼中兀然没了笑意,唇角依旧微微翘着,神情似笑非笑。

如今看来,九思公子忧君二十年,端的是可笑至极。

他甫一亲政便摆平了满朝文武,不是安亲王背后助他,分明是他本就有这手段,便看他现下这令人浮想联翩的态度……

“殷卿,父皇的亲笔诏书上写得清楚,朕大婚之前由安亲王摄政……”岳煜盯着御案上的信纸皱眉,“无论如何,此事只能交由摄政王处理。”

“陛下……”

“殷卿,你不必再说,朕信得过摄政王。”岳煜抿着着唇,眼里溢满愤懑。

真是好一个信得过!

殷老狐狸为了搬开摄政王自己揽权,怕是也要提议陛下大婚亲政了。

自以为了悟了皇上待安亲王的态度,殷老狐狸拿着出宫的手谕退出了御书房,御案上依旧铺着那张信纸,岳煜眼中再无愤懑,神情平静至极:“沈澜清。”

“陛下,臣在。”

不知又要如何指派他……

条件反射般应答出声,沈澜清懊恼之余索性单膝跪到岳煜右侧,微低着头,恭敬地静待圣命。

岳煜意外地挑眉。

这个沈澜清从戊初(晚七点)当值开始便谨言慎行,却在此时多加了“陛下”两个字,少了些干脆利落,多了点……

总之,在这看似恭敬的行为下,岳煜莫名在从容中听出了点无奈,饶有兴趣地打量近前的人,从乌黑的发根开始,顺着玉润的脖颈挑剔地看向微躬起的背……衣裳肥了。

侍卫服交领、箭袖,若是合身,以沈澜清这个姿势,身形当一览无余,此时却被略肥的衣裳遮住了大半。

十三岁的少年,虽身高抽的不算矮,终究比不上其他侍卫孔武。

沈家的人,也太瘦了些。

岳煜皱眉,收回黏在沈澜清背上的目光:“沈家家学渊源,沈侍郎博学多才。”

“……”沈澜清嘴角抽搐——圣上,您不用如此惦记沈家。

“想你也不会弱了父祖风采……”

“臣才疏学浅,当不得陛下盛赞。”

“三岁看老,你六岁提笔成章,一手行书初具大家之风,七年时间,想来足够你于书法一道有所成了。”

“臣……”

“你曾于信中对卫国公郑重承诺不会荒废课业,不会数典忘祖……”岳煜翘了下嘴角,“沈澜清你想好了再回朕,若不然朕治你个欺君之罪就不美了。”

“……”合着这是拿他当消遣呐。

沈澜清改为双膝跪地,额头触及手背:“臣惶恐。”

岳煜仔细端量着沈澜清完全显露的身形不置可否,不知是在继续嫌弃还是在暗自嫉妒着沈澜清的文士身材儒雅气息,过了良久才凉丝丝地说:“过来看看这封信,看出其中端倪,朕有赏。”

******

信纸依旧铺在御案上,岳煜完全没有将信拿给沈澜清的意思。

御案长七尺,宽三尺,沈澜清若想不失礼地看信,只能逾越地站到帝王身侧或者身后。

君主有意刁难,臣属无从选择。

沈澜清心里谤君,面上恭敬非常,站在岳煜右侧一尺外的地方细看信纸上的字迹,不由掀了下眉毛:“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

见颇有先皇冰山之风的岳煜逐渐勾起了唇角,沈澜清敛住废话瞬时改口,隐晦道,“姚将军写得一手好字,想来也是个雅人,竟特地用益州键为郡的夹江竹纸写信,臣在昆仑山时素日里用的纸张大多是用西北的芨芨草造的,想来凉州军民亦大体如此。”

“你把姚定安夸得这般天上有地上无的,他也不会把他家三小姐许配于你……”岳煜往左侧了侧身子,单肘支着书案,“要不然你再夸夸他的文采,夸得好了,朕便给你做主,将姚三小姐指给你如何?”

“……”沈澜清深感无力,若说前世派剑卫是为了监视保护他,那么这一世又因何故?只为听听沈家墙角,摆摆要插手他婚事的姿态?

真是……闲极无聊。

“臣惶恐,陛下明鉴,臣年岁尚轻,尚不到议婚的年纪。”

沈澜清所想没差,岳煜昨日派剑卫去探听沈澜清接旨后的反应,确实是一时兴起,闲暇之余生了些八卦心思。

方才见沈澜清跟他耍滑,岳煜一时心血来潮便挤兑了两句,此时听出沈澜清言语中的拒绝,岳煜板着脸,无良心思叠起:“沈卿,依你看这信可是当真出自姚将军之手?”

“臣驽钝,臣看不出。”

“朕送你机会替姚定安辩解几句,你都不知把握……”岳煜佯装不悦,皱眉斥责沈澜清,“朕如何说服摄政王与姚将军,将姚家三小姐许配于你?”

“陛下……”若是我知道把握,恐怕你就不是消遣我而是厌弃我了。

沈澜清甚感无奈,自动过滤掉姚家三小姐,解释道,“臣从未见过姚将军的字迹,确实无从分辨信件真伪。”

“字迹啊,只好去劳烦摄政王了。”岳煜起身,闻到沈澜清身上浅淡的梅香,复又坐下,睨着沈澜清,挑起眉毛,“沈卿,朕的腕子甚为不适……”

“臣去传太医为陛下请脉。”

“野猫踢的,宣太医不如找野猫……”岳煜自袖中摸出那晚从沈澜清那拿走的玉匣,放在沈澜清眼皮子底下的御案上,“沈卿以为朕之所言可有道理?”

“……”沈澜清毕恭毕敬,从容歌颂,“吾皇圣明。”

10、帝王赏赐

“呵!甚妙!”岳煜展颜,如冰山融化般轻笑了一声,旋即板起脸,若有所思地盯了沈澜清须臾,漫不经心地抬起右手,悬在半空。

“陛下恕罪,臣逾越了。”沈澜清上前一步,告了声罪,右手托住岳煜的手,轻轻握进掌心。

熟悉的体温暖得沈澜清心神微颤,旋即垂眼压下眼底波澜,平静地撩开盖过手背的玄色衣袖,沈澜清不由皱了下眉:“陛下前两日没擦药?”

尚属于少年人的声音清澈透亮,低垂着眼睑,两边唇角扬着微小的弧度,神态柔和从容。

想不透这人为何没有一点少年人的跳脱,亦不明白这人为何总是这样笑着,温温润润的,让人如何都生不出厌。

奇异地听出沈澜清言语中深藏的不赞同,岳煜的目光从沈澜清脸上移至两人相握的手上,最终定在自己青紫的腕子上:“嗯。”

“……”沈澜清无语,用不用连这种事都承认的如此理所当然?

右手握着岳煜的手,左手托住青紫的腕子,沈澜清边用拇指指腹在青紫淤青上按压,边留神岳煜的神情。

怎奈岳煜的面部神经仿若突然打了结,无论他按在哪里,岳煜那张蜕去少年人的圆润初显青年人锋利棱角的脸始终未变化丝毫,端的泰然自若。

岳煜那副漫不经心的德行,仿若在挑衅地告诉沈澜清你按的是一坨死肉似的。

沈澜清垂眼,弯起唇角。

左手握住岳煜的腕子,拇指扣在淤青最严重那处,右手握紧岳煜的手掌,环转摇晃了几下,拔伸戳按,手法柔和,动作连贯,一气呵成,一套八种推拿手法不管有用没用,尽数在岳煜的伤腕上尝试了个遍。

岳煜嘴角抽搐,玩味地盯着安然自若的沈澜清,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认为这人谨言慎行好,还是认为他胆大妄为好。

对于帝王投过来那道探究的目光,沈澜清恍若未觉。

从容地打开玉匣,用银签子挑了指甲盖大小的芙蓉粉色药膏抹在岳煜腕子上,抹匀揉开,神色恭敬,举止优雅。

玄色衣袖复又遮住了骨节匀称耐看的手,手的主人却迟迟未将手收回。

沈澜清托着温热的手,眼观鼻鼻观心,恭敬地提醒:“陛下伤得不重,明日便能痊愈。”

“看来是那野猫下脚时便拿捏好了力道……”岳煜收回手,复又睨着沈澜清将玉匣收进袖子里,“沈卿不仅文武双全,竟还通医理,若是朕的侍卫个个都如沈卿这般全才,朕再无忧矣!”

沐浴着同僚不着痕迹地飞来的眼刀子,沈澜清不紧不慢地应付着君主的刁难:“陛下盛赞臣受之有愧。”

“沈卿不必自谦。”

“臣惶恐,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对医理只是略知皮毛……”沈澜清露出愧色,“说来惭愧,臣之所以学会了方才那套推拿手法,全赖熟能生巧而已。”

“熟能生巧?”岳煜设想了下沈澜清为沈义推拿的情景,略感不悦,“如此说来,你经常受伤?”

“臣之师父待弟子甚为严格,考较徒弟功夫从不手下留情,是以臣与师兄弟经常受些轻伤……”其实,师父下重手就是为了把徒弟揍成重伤啊,这样他家白常思才能大显身手,治伤治个高兴……唉,沈澜清心里低叹着,面不改色地为自家奇葩师父脸上贴满了金。

想起沈澜清嘴里那个严厉的师父,岳煜眼皮子抖了抖,兴味盎然地看着沈澜清:“无论如何,是你治好了朕的伤,朕当赏你。”

“为陛下效劳是臣子本分,臣不敢居功。”沈澜清口中谦言,目光却紧紧地盯了一眼御案上那对巴掌长的田黄冻石梅花镇纸。

沈澜清前世工行、草,善丹青,精音律,一手飞白冠绝古今,但他真正的心头好却不是名琴、名帖、名画,而是奇石与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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