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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天日——by汪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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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住宿的地方是台东有名的红叶温泉馆,老板娘仔细的向他们说明房内有自备温泉池,外面还有行人专用步道,以及用早餐的时间,就安静退了出去。

关云曦望着房内两张隔很远的单人床,觉得好像回到了宿舍,他还在出神的想着,黑耀悄悄靠了过来。

「我知道你对于这两张床隔这么远非常惋惜,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勉为其难跟你挤同一张床。」

「屁啦!」关云曦脸微红的轻斥,行李往墙边一靠就跑到落地窗前,突然他眼睛一亮,「哇,这室内池好大喔,泡十个人都行!」

「池子那么大也好,等会我们可以在里面进行一些『高难度动作』。」黑耀再度语不惊人死不休。

关云曦觉得自从出来旅行后,黑耀的语气就变得很露骨甚至有点猥亵,他不舒服的皱起眉,「我没说要跟你一起泡喔。」

其实他也对两个人出来一起旅行抱持着一份憧憬。平常在宿舍做爱因为顾忌隔墙有耳他都要咬牙忍着,做完就必须赶紧分开就怕有人突然闯进来,但这里没有任何顾忌,他可以尽情的跟黑耀相拥,感受彼此炙热的体温。

但被黑耀用这种露骨的口吻说出来感觉就完全不同,美感完全变质。

他背对着黑耀,期待那个人粘上来逗他,哄他要他别生气,但黑耀没有,只是安静的把外套脱下来,朝他比了个请的姿势,「那你就先去吧,我等你。」

一股燥热之气瞬间冲上头顶,关云曦赌气似的从包包里掏出干净衣服,刷一声拉开玻璃门,在缓缓走进温泉池时,他低垂的眼眸忍不住泛起氤氲,失望的表情再也无法隐藏。黑耀竟然真的让他一个人泡,他竟然没有跟他道歉,莫非他没看出自己在生气?还是明知他生气却不想安抚他?

他在黑耀心底究竟算什么呢?

一滴眼泪无声落在池里,在火车上互相依偎的紧密感被沉沉压下的失落取代,他吸了一口气沉入池里。

「曦!曦!」一个着急的声音忽远忽近响在耳际,关云曦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是黑耀放大的脸,双眼盛满了不同以往的惊惶。

关云曦低眼一看,自己已经不在池里,他赤身裸体的躺在房间床上,黑耀身上的衣服浸满了水,濡湿了大片床单。

「我……」晕眩的脑子拼凑不出刚刚记忆空白的部分,他求助的望向黑耀。

「你突然沉到池子里去。」黑耀听到他无恙的回答,心神归位了大半。

啊,他刚刚好像是为了赌气所以沉进水里,可能水温过高才会晕倒,真是有够逊。

「对……对不起……」黑耀的声音低低的,关云曦瞠大了双眸。

他没听过黑耀对谁道歉,该不会是热水泡多了产生幻听吧?

「我,我怕你讨厌我,所以……」所以刚刚的故做潇洒全都是过于害怕的夸大伪装。黑耀低眉垂目,像个害怕失去的孩子紧紧抱住他,「刚刚看到你沉进池底,心脏真的有停止……」

关云曦一愣,所有的委屈跟不满全都随风逝去,他伸出双臂环住他,眼底溢出的泪透露着欢喜。

他们额抵着额,在冰释的气氛里,望见对方眼底的自己露出幸福的微笑。

「林伯,你先回去,我想去一个地方。」

林伯望着关云曦,看他眼底意志坚决,点了点头,走去柜台帮他办出院手续。

关云曦站在医院门口,远方的天空高远澄澈,他微眯双眼,还是无法望见太阳剌眼的形貌。

慢慢走到公车站牌前,正好一辆公车呼啸而至,他竖高衣领,对抗有点刺骨的风。

二十分钟后,他在一栋办公大楼前驻足,那栋楼的十二楼,原本是南兆公司的地址,公司破产之后被别的公司租走,如今挂上一个他没见过的公司名牌。

他站在那看,仰着头,仿佛只要闭上眼,耳边就依稀能听到大伙儿工作时的欢声笑语,每一个熬夜的晚上大伙儿凑在公司吃消夜,用熊猫眼共同迎接晨曦,然后因为熬夜神智不清笑得跟疯子一样。

关云曦眼底沉淀着雾一样的情绪,迷蒙游离,他最后又深深望了那栋建筑物,转身之际,强压下胸口翻腾的情绪。

「很怀念吗?」

他猛地转过头,一个黑发女人站在眼前,朱唇杏眼,一头俏丽的棕发轻盈在肩头跳跃,橘色的眼影底下是一双盈盈晃动的美眸。

「请问您是……」他很确定这女人的姿色堪称他过去见过的女人中属一属二,如果见过没有理由忘记,他确定自己不认识她,但对方的表情似乎不是如此。

「我叫瑶,在这栋大楼上班。」女人指了指十二楼,「这里原本的公司叫南兆,倒闭之后就被我们公司买走了,他们的客户大部分也被我们接收过来。」她自我介绍完,颇具玩味的望着他,「刚刚看你一副怀念的样子盯着我们公司,莫非你是南兆的员工?」

看来这女人根本不认识他,关云曦很明显的松了口气。除了黑曜之外,他不希望生命中再跑出一些人声称认识过去的自己,那只会令他更加混乱,不安罢了。

「是啊,只是来看看过去工作的地方。」关云曦避重就轻的朝她点了个头,打算转身离去,瑶却突然往前一步,她身上的香水味非常独特,像混合了香茅、熏衣草跟玫瑰。关云曦全身一震,这个味道既熟悉又遥远,很像他跟晓葳拥有的秘密花田的气味。

「我刚好中午休息,想找个人陪我吃饭解闷,你愿意陪我吗?」瑶的睫毛慢慢扬动,像水鸟优雅的敛起羽毛,男人似乎很难拒绝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

「不,我想我……」关云曦想婉转拒绝,头一低看到女人呼之欲出的酥胸,他有点窘的转开眼。

「快点快点,我的午餐时间很短所以很宝贵的!」女人拖着他的手臂,语气有点像在撒娇,「走啦!」

林伯从医院走出来,一辆黑车刷一声停在门口,Ron的脸从摇下的车窗后露出来,「关少爷搭公车到过去南兆的晴海大厦去了,要跟过去吗?」

「不用,在知道过去信任的公司竟然有背叛的人,关少爷肯定不好受,不要太限制他,给他点自由,黑曜少爷也只叫我们定时回报他的行踪就好。」

Ron望着坐上车的林伯,调整了下后照镜,「黑曜少爷一直等黑家人放松警戒吧。」

「十五年前关少爷的突然消失,肯定和那些人脱离不了关系,至少黑曜少爷是这么想的。」林伯望着前方,「去接蕙蕙小姐吧,小学周三中午就放学了。」

「既然怀疑他们,为什么不直接问呢?」Ron扭转方向盘,车子刷一声转进小学附近的巷道。

「没有确切证据,黑曜少爷不能轻易行动,其实他一直觉得关少爷会离开是他的责任,面对最在乎的人反而丧失冷静的判断力,唉,黑曜少爷从以前就是这样。」

午后阳光在黑色车壳上闪烁出眩目白光,车子安静的消失在巷弄中。

关云曦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一下子坐起身来,环伺四周,旅馆的房间里安安静静,他站起身来,走向落地窗,房内的温泉池里没有黑耀的身影。他慢慢踱回床边,一张纸滑落脚边,捡起来发现上面是黑耀潦草的笔迹──我去买晚餐,马上回来。

刚刚泡温泉泡得太久,被黑耀救起来后全身体力不支,记忆的最后他蜷缩着身子被黑耀紧紧搂着,似乎是那样睡着了。

他看了眼时钟,离他睡着已经两个小时,关云曦想了一下,这附近只有一条主要街道,如果现在走出去说不定能遇见回来的黑耀。想着他的心轻盈的跳跃起来。

离开温泉旅馆的大门,一股东部山里特有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干爽新鲜,好像连心灵都被通体洗涤一遍,他舒了口气,球鞋踏在扑满树叶的道上,发出轻脆声响,然后化成泥地上的粉末。

关云曦轻松的往前走,在经过每一家店时都把头探进去看看,东部民风纯朴,店里的阿公阿嬷都微笑跟他打招呼,那些豪迈的原住民就更不用说了,还大声的问他要去哪里,需不需要帮忙。

他在一家卖原住民手工艺品的店里发现黑耀,他站在一个铺着手工织布的台子前,上面放满了项链手环耳钉之类的小东西,老板娘是个丰满有点年纪的阿姨,她正跟他细细解说每个原住民珠宝蕴含的意义,她过于浓妆的侧脸竟透着淡淡红晕,手肘也紧紧贴着黑耀。

关云曦望着他俩的背影,突然觉得那女人脸上的表情很面熟,那是一张跟晓葳相同的,坠入恋情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但是这个女人不可能得到黑耀,晓葳也得不到他,所以晓葳才会哭,但是哭着的她却无法让人生气。

那么他呢?他就得到黑耀了吗?他能得到他多久?他俩之间的爱情,究竟有没有时效性?

他站在那忘了出声叫他,他知道不该打扰那个女老板故意制造的两人世界,但又不希望继续看到这样的情景,是不是跟黑耀在一起之后,他都必须忍受这样的情况一再发生?

至终他会习惯吗?这一天会到来吗?

他太专心的望着他,太专心的想着,以至于连一个人悄悄接近都没发现,他只觉后脑勺一个尖锐的刺痛,眼前的画面突然像电视讯号接收不良,闪了两下旋即啪一声关闭。

耳边突然传来黑耀的声音。你还好吧?他这么说着。

关云曦痛苦的哼了一声,突然睁开眼睛,发现他身在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他眨了几下眼睛,发现有一个男的无声无息坐在他对面,那人一半以上的轮廓隐没在黑暗里,关云曦微眯双眼,惊讶的望着那人在黑暗中闪亮的双眼,男人望着他半晌,突然站起来往前几步,他的脸浸盈在月光下,关云曦惊讶的瞠目结舌,这男人生着一张跟黑耀神似到极点的脸。

「你是谁?」关云曦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合常理的沙哑低沉,赶紧清了清喉咙,「是不是你……」后脑勺的疼痛还没完全退去,他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恐惧突然降临。

「我是绑匪,你跟那个叫黑耀的一起旅行对吧?你应该不知道他的身家财产有多少个零吧?」男人穿着一件写着海人的T恤,房内太暗看不清原本颜色,他修长的腿里在一件破烂的牛仔裤里面,关云曦花两秒钟才咀嚼完这个事实:他被绑架了。

不会吧?

「我、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当下状况似乎装傻是唯一的路,这男的不好惹,手臂上都是青筋,侧脸线条坚毅突出,不是听说轮廓深的人性子刚烈吗?

「少来了,我从台北就开始跟着你们,你们还住同一间房间,感情真好啊。」男人往前一步,手触碰到他的脸颊,一股透心的冷从那一点蔓延到全身,关云曦全身一僵。「喂,你应该也是因为那家伙的钱才接近他,跟他上床的吧?」

男人的眼底满是戏谑,关云曦一咬牙放在身侧的双手迅雷不及掩耳的往前攥住他的肩膀,砰一个结实的过肩摔,男人栽在地上,关云曦乘机跳开,双眼飞快寻找离他最近的门。

「知道我为什么不把你这肉票捆起来吗?」男人的声音鬼魅样出现在身后,关云曦才发现那人已经把自己的双手紧紧压制住,像一只急速飞鹰,猎物还没时间恐慌或挣扎就被向下俯冲而去的鹰爪一带,轻巧的冲上天际。

「因为我很确定你逃不掉。」随着这声音响起,一个轻脆的折断声,关云曦痛的脸色一片煞白。

男人把他扔回刚刚的角落,坐回他对面唯一的那张沙发上,兴味盎然的望着他,「现在你应该可以安分点回答我的问题了,你是因为黑耀的钱所以接近他的吗?」

关云曦的身子紧紧靠着墙,左手软软的垂在身侧,他背部汗湿一片,疼痛让眼前起了氤氲,他喘着气瞪着他。

「你哭了啊?因为被猜中心事所以哭了?所以我说这世间没有人不爱钱,你不用太难过啦。」

「闭上你的嘴!黑耀家有多少财产跟我没关系,跟他也没关系!」关云曦吼了一声,疼痛让他的额际不断冒汗,他想到这一路上黑耀边抱怨拥挤的人群,没品的食物,但却跟以往不同的明亮笑脸。

这个黑耀比那那奄奄一息躺在医院里无人探病的黑耀像个活人多了,谁说有钱就一定幸福?

「怎么会跟你没关系?当然也不会跟他没关系,他可是要继承焱氏集团的人啊,至于你,成为他的爱人同志以后也不愁吃穿了,不是吗?」男人嗤之以鼻。

「放我回去,否则他会担心的……」关云曦紧咬下唇,想到黑耀现在一定到处找他就内心刺痛。

他明明已经答应不会离开他,会一直在他身边,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呢?

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天真,以黑耀的家世肯定有一堆觊觎的歹人围绕,而他竟然还提议什么平民旅游计划这种招摇过市的行径,都是他让这种人有机可趁,是他害了黑耀。

自责让他全身的血液快速的奔流起来,他满脑子都在想脱逃的方法,男人一伸手,一支手机递到他眼皮底下。

「拨通电话给那家伙,快。」

「我不知道号码。」关云曦咬牙迸出这几个字,那男的叹了口气站起身,突然一个飞踢狠狠击中关云曦的腹部,氧气仿佛被用力挤出肺部,他蜷缩着身子用力想吸进氧气,眼泪飙出眼眶。

「都吐血了,别逞强了,性命重要啊。」男人啧了两声,把手机递过去,关云曦横躺在地上,双目失焦,动也不动。

「你可不准晕过去喔,晕过去的话会被我打醒喔。」男人又一拳招呼在他腹部,这次痛到牙根都冒酸水了,腹部好像火在烧,他痛苦的在地上艰难蠕动,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算了,你手都骨折了应该是无法拨电话,你用讲的吧。」男人蹲在他面前,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横在脸上。

关云曦蠕动了下唇瓣说出一串数字,男人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脸,一通电话拨过去,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谁啊?」

张宥勋正在参加毕业旅行,男人一听不对劲啧了声,关云曦见机不可失,用尽全力嚷了声,「快报警!」

男人把电话用力摔在地上,一脸阴郁的望着他,关云曦全身紧绷。

「看来,你宁愿死,也不会告诉我对吧?那你就去死吧。」

男人的声音像死神一样轻柔,那只手伸过来,关云曦下意识闭上双眼。

第一次见到黑耀的情形竟然在此时光临他的记忆。

中庭里碎花纷飞,他俩擦肩而过,他还记得黑耀精致美丽的脸庞,荡着一股异于常人的冷淡孤傲,戴着耳机仿佛就能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

这家伙没见过,应该是新生。张宥勋的声音把他的视线拉到他身上,黑耀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他俩就背道而驰。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会跟这个人纠缠得这么深刻,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确定自己是恨他的,恨他以一种霸道的方式强力介入他的生命,害他失去了晓葳、自尊、还有很多东西。

直到他看到他的眼泪,这个日夜折磨他身心的恶魔掉下的眼泪,像原子弹一样砸在他的心底,不准离开我……恶魔压抑的骑在他身上哭泣。

他想到小时候看的卡通片「史瑞克」。

这个人见人怕的绿色妖怪离群索居,用自嘲又招摇的方式掩饰它其实非常自卑的心,它不知道该怎么跟人相处,不知道该怎么坦率的对喜欢的人说爱,是那只蠢驴子一次一次冲破它的心防,罔顾它隐藏得很好的保护色。

糨对驴子说你滚!但它不是真的要它滚,只是无所适从。因为开始习惯与人接触的它变得跟以往不同,它害怕这个新的自己。

它的奋力挣扎,甚至装出凶狠的样子只是显露出自己的不安。就像黑耀,在他的唇边溢出冷笑之时,他的心已经碎落满地,但没有人看到,很少有人相信妖怪也是会哭的。

他珍惜对他显露出真实自我的黑耀,他也发现,黑耀又一次夺走了他的东西,这一次,是心。

如果他把心给了黑耀,那他也应该从黑耀那里拿什么东西过来吧?不然就亏大了……

弥留之际,关云曦的唇角绽放一朵小小的笑靥之花。

「黑耀,祝你幸福。」他叹息一声,声音太轻,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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