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楚放的衣服没有一样是农济锋可以穿的。最后,勉强套上了楚放的西裤——裤腰大了,裤腿长了,要折起裤脚——和长袖衬衣——那个也是不合身的。
农济锋特不自在,还想穿自己的衣服,被楚放否决了。那家伙不由分说就把这两天他换下的衣服和农济锋的衣服打包喊酒店洗衣部的人来收去清洗,然后拖着农济锋就往外走,酒店门口打了个的士,问农济锋哪儿有男装卖。
农济锋还羞涩着呢。他的衣服虽然都没有什么档次,毕竟合身,穿着楚放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不是他自己的。但是又不敢或者不愿拂楚放的好意。这在河西,除了通程,还真没有别的集中地买衣服的市场。通程的衣服不便宜,都是品牌货……“去新外滩吧。”农济锋跟的士司机说。那边应该有便宜的衣服卖。
楚放对长沙不熟,自然农济锋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到了新外滩,楚放扑哧一声笑了。号称是新外滩,跟正宗外滩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再看看那些小门面,楚放明白了,农济锋怕他花太多钱,不知道是真不想占他便宜呢,还是装样子。不过看农济锋平时的穿着,好像就这么个档次。
楚放也不是忒讲究的人,因为工作关系,基本上都是正装。但是好歹也是娱乐圈人士,品味比农济锋高多了。于是他也不听农济锋意见,看到一个店面也还整洁、衣服也还看得过去的就进去了,选了两套休闲的衣服,让农济锋试穿一下。
农济锋老老实实地换上新衣服,站在镜子前看,点头,说不错。的确是不错,很随意,很大方,最主要的是,也还便宜。楚放也爽快,问了价钱,就掏钱包。
农济锋一把拦住了他,开始跟店老板讨价还价。
楚放在旁边那个汗哟,他可从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习惯。见农济锋操着他那哑得卡兹卡兹的嗓子,口沫横飞地跟老板一点一点地砍价。试衣服才不过十分钟,还价倒去了半个小时。有心打断他掏钱走人,见他那津津有味精神焕发的样儿,又不忍让他丢份儿,只能陪在旁边丢脸。
终于谈稳了价格交钱后,农济锋穿着新衣服拎着袋子兴高采烈地跟楚放走出商场,脸上仍然带着那份得意。
“你还挺能够还价的啊。”楚放无奈地站在路旁,一边等车一边臭农济锋:“买个衣服,怎么跟老头在菜市场买小菜一样啊?”
农济锋摸着衣襟,点点头:“长沙小店喊价好高的……”他瞟了楚放一眼:“我爸是卖小菜的,有时间我都跟他一起站摊子。”
楚放“啊”了一声,顺手把农济锋手中的袋子接在手中:“回宾馆吃饭,还是到外头去?”
“呃,你不用管辛力他们吗?”农济锋问:“他们下午什么时候去?”
“这不是我要陪男朋友吗?”楚放似笑非笑:“给我们一点独处的时间,你不喜欢?”
农济锋咧开嘴笑:“当然喜欢。去河边吧,往天马山那边走,河边有许多卖鱼的店子。你喜欢吃鱼吗?”
“什么都成,我不挑食的。”在外头漂了这么多年,如果挑食的话,早就饿死了。反正两三个小时的空挡,跟着男友随便吃点什么都成。楚放扬手打了个的士,跟农济锋一起坐在后头,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真的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现在跟一个喜欢自己喜欢到拼命巴结而且自己对对方也有那么一点意思的同性尝试着恋爱的感觉,怪怪的,却又有点懒洋洋暖融融的味道。
农济锋也不做声了。的士上,他们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似乎都在想心事,啥都没有说。
到了地方,果然在河边,坐在户外的桌子旁,看农济锋点完菜,楚放喝着茶,突然笑了:“你还问我喜不喜欢吃鱼……上一次不是一起吃过?”
农济锋也跟着笑:“问完之后想起来了……其实,就那天,看着你跟他们仨一起走着回去,突然间,呵呵,就觉得,那个……”
楚放也笑:“是吗?那天我就是觉得你好烦。说了他们不能吃夜宵,你呢,为了稿子偏偏还唆使他们。”
“不是为了稿子的啦。”农济锋赶紧声明:“是……那天……你……”农济锋扭捏了一下:“你帮我盖上了衣服,然后又听到你唱歌。”
楚放哼了一声,低下头认真地喝茶。要说情愫什么时候产生的,很难。但是那个人给自己留下印象,却是带晓莺洽谈楼盘代言的那一次。也不过见了几次面,打过几次交道,对他的了解,其实还真是很少。
现在知道了,他父亲是卖菜的。这家伙出身,怕么也挺贫寒吧。自己小时候没有吃过什么苦,别说卖菜,连买菜的事儿都没有做过。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说话。没有什么话说。想要进一步地了解对方,却觉得提问是件很尴尬的事,而自己把自己摊开来说,好像又没有到时候。
正吃饭的时候,辛力给楚放打来了电话。楚放说他在外头吃饭,让他们在宾馆里解决一下,辛力那边吵起来了,说楚放外出潇洒也不带他们。楚放冷冷地说先干活,干完活再说玩的事。辛力就说楚放不厚道,楚放懒得跟他罗嗦,把电话给挂断了。
农济锋刚准备问什么情况,自己的手机也响了,一看,原来是弟弟农益峰。逢年过节,农益峰都是要回来看父母的,还有他这个哥哥。农济锋赶紧接电话,说这几天要跟音乐节,等忙完了再回去。农益峰有点失望,说他三号晚上就要回去。农济锋看了看正慢条斯理啃鱼头的楚放,咬咬牙,说明天早晨他过去和弟弟一起进菜去。
楚放看到了农济锋脸上的为难,说没事,今儿他回去也成。反正已经准备在这儿多住几天了。又问:“你还有个弟弟?在外头打工还是读书?”
农济锋挠了挠头:“啊,同母异父的弟弟,跟我感情很好。在外头读书呢。”
“这样啊。”楚放放下筷子:“不如喊他一起来音乐节玩吧,我去弄张票子,你待会喊他过来好了。”
农济锋脸涨得通红,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放心。”楚放擦了擦嘴:“你是狗仔队,我是经纪人,有交情很正常的。我不会让你在你弟弟面前露馅的。”
农济锋使劲地揉眼睛,揉了半天,打电话给弟弟说有个朋友弄了票,让他下午三点到橘子洲头,他去接他看音乐节。
农益峰很开心。大学生都很喜欢这种热闹吧,连声答应了。
农济锋挂了电话,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楚放倒是悠然一笑:“我们发展得很快啊,前天晚上才定下来,今天我就要见你家人了。该我紧张才对,你紧张成那个样子做什么?”
农济锋干笑了两声。他弟弟是个大帅哥,性格又那么好。他……还真有点紧张啊。
22.
农益峰很紧张。他以为只是参加音乐会而已,没想到哥哥居然把他带到了后台,首先是跟辛力的亲密接触,还被辛力搂住了肩跟乐队成员一起合了影。一转身,看到了大腕桑丘和另一个大腕在翻扑克牌。眼光再一扫,oh my god,摇滚界的大腕基本上都在这儿呢,害得他热血沸腾,脸红得好像猪血,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因为家境贫困,农益峰的大学生涯过得极为紧张。他要打工,要拼命读书以博得奖学金,玩乐的时间比同学要少了很多。但是他毕竟是大学生,同学们一起聊天什么的,总要说到音乐和歌手。自从哥哥给了他个MP4做生日礼物后,他咬牙花了两天时间以及不少钱到网吧下了他喜欢的歌手的所有音乐。而他最喜欢的歌手,就是桑丘。
所以他眼珠子定在了桑丘身上,动都不能动。
农济锋也紧张。他跟楚放一起去的公园门口迎接弟弟,看到弟弟玉树临风,不免自惭形秽,又不敢把担忧展现出来,只能偷偷地瞟楚放。那家伙似乎吃了一惊,用眼神向农济锋确认这个真的是他的弟弟吗?然后笑容满面地和农益峰握手,顺便就把他给带到了后台,还把他介绍给辛力和他的乐队。
弟弟的紧张,农济锋也看到了,心下有点幸灾乐祸,很久没有看到弟弟呆相了,这会儿,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一点都不大气。然后又觉得有点儿丢脸,又觉得有点儿放心。楚放应该不会喜欢呆呆的小男生吧?不过很难说。其实弟弟这个样子,倒是很可爱的。
楚放乐呵呵地说你们农家兄弟真是不给面子。哥哥迷老许,弟弟迷桑丘,咱们的辛力,也很出名好不好,怎么就不见你们迷他呢?
农益峰更是羞不可挡,农济锋到底做了狗仔好几年了,忙解围说那是辛力哥太平易近人了,所以反而没有那种神秘感。辛力和楚放相对骇笑。在摇滚圈子里,辛力是有名的刺头,居然被农济锋说成是和蔼可亲?这一笑,把农济锋也弄得羞涩了,忙亡羊补牢地加了一句:“因为跟辛哥很熟吧,所以……”
楚放摇了摇头。也是,虽然这是第一次打交道。不过这几天下来,农济锋跟他们倒是已经熟到不拘礼的地步了。农益峰那副意乱神迷的样子很可笑,但是也蛮好玩。看在农济锋的面子上,楚放到工作人员那儿要了张海报,又去找桑丘签名,说了些好话,拿着桑丘签了名的海报回到自己的棚子里,递给农益峰,说:“如果你不会表现得太狂热的话,桑丘姐说了,可以跟你合影。”
农益峰激动得几乎不会走路,连连点头,跟着楚放往桑丘那边走。楚放对着农济锋勾了勾手指头:“你去拍吧。不过这照片不能放到网上去,做得到不?”
农济锋连连点头,说他弟弟很乖的,会听话的。
这一通忙下来,农益峰捧着相机不停地看他跟桑丘的合影,跟哥哥都没说什么话。
农济锋挠挠头,有点儿失落。弟弟碰到了明星,他这个做哥哥的就靠边站了。楚放碰到了他的帅弟弟,冷面消失了,那么的殷勤……
“喂,怎么啦?”楚放看到农济锋落寞的样子,手指搭在农济锋的肩膀上,敲着。
农济锋干笑两声,见不得人的心思,没法说出来。
楚放叹了一口气。农济锋怎么突然像个怨妇一样,难看,不知原因,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开解,便说今天事情不多,现在到外头走走吧。辛力也跟着凑热闹要一起去,乐队其他成员也开始起哄。橘子洲头,多有名的地方啊,他们来,居然就被圈在这后台,都没有看看小岛的其他地方,纷纷举手要求出去溜一圈。
楚放有点儿烦躁了。橘子洲头一直都开放着,虽然说是凭票进场,此时就到岛上的人很是不少。别说辛力,就乐队成员那几个,一个个奇装异服,出去就要被围观的。但是……操……但是因为农济锋的缘故,这一次,他对于艺人管教的尺寸放宽了,此时也不能说就丢下辛力他们只带着农济锋出去潇洒吧,更何况还有个半痴呆的农益峰?
“严格的说,橘子洲不是岛。”看到楚放为难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农济锋心中倒有些高兴,便卖弄起来:“它是冲击沙洲,就是沙石在这边冲不下去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江心岛的模样。到枯水季节,可以从橘子洲涉水上岸的。所谓的橘子洲头,只是橘子洲的一部分,是指橘子洲的最上头,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当年毛爹爹在这里游过泳。”
“是哦,我好像也听说过。”辛力兴致勃勃地插上一句。
“其实整个橘子洲头都被围了起来当做音乐节的后台呢。”农济锋站起来,拉了拉楚放的手:“这边转一转,没有关系的。益峰,别那副脑残样儿,起来,一起去走走。”
农益峰被哥哥说得不好意思,忙把相机还给农济锋,转移话题:“哥,我小时候你还带我过来游泳的,记得吗?不过洲头水很急,我拿着个救生圈,怎么都游不上来,差点被水冲走呢。”
农济锋怎么会不记得,那一次吓死了,回去后弟弟仍然哭得止不住,农济锋因此被老爸打了个半死。其实农新华几乎不动手打他的,骂他也很少,但是那一次,老头子发了很大的火。
似乎也是那一次之后,母亲突然就病得更重了,看不得农济锋在跟前。
农济锋甩了甩头:“都是你一定要跟着。其实那时候湘江水还很脏,现在已经干净多了。喏,橘子洲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还在唐代的时候,这里就盛产南橘,远销江汉等地。杜甫曾为此写下了‘桃源人家易制度,橘洲田土仍膏腴’的诗句。这里又被称为水陆洲,大概是因为冬天这边可以涉水上岸吧。”
众人跟在农济锋的后头,往水边走去。
农济锋口里含着润喉片,声音虽然暗哑,却不管不顾,尽量大声地说着:“所谓潇湘八景,这里就有一个,是‘江天暮雪’,嘿嘿,冬天的景致,我读高中时,有一年下雪,我还专门跑到这边来。冷得要死,但是在这里看下雪,天灰蒙蒙的,两岸朦朦胧胧,雪这样飘飘洒洒地下,很韵味。”
“哥,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有带我来?”农益峰插嘴道。
农济锋笑了笑,说是临时起意。其实,他不敢带着弟弟到处胡混了。更何况那次他还是坐渔船过来的,很不安全。农济锋记得很清楚,当初他站在橘子洲头,洲上渺无人烟,他一个人,想着,干脆冻死在这里好了。只是经不住冻,又经不住饿,最后灰溜溜地又搭渔船上了岸。
“哇,小农,你还真是懂浪漫啊!”辛力感叹道。
农济锋苦笑一声。那一次的浪漫,花掉了他苦苦积攒的所有的零用钱,还害得他感冒一场,发烧,吊水。老爸的脸更加愁苦,老妈看着他更加发疯。
到了望江亭,迎面一块巨型汉白玉纪念碑,上刻毛主席手书“橘子洲头”四个大字和他1925年秋所作《沁园春?长沙》一词中的“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阿当使劲地抓着头发:“老毛的字龙飞凤舞,真是难认,小农,你认得不?”
农济锋得意了:“我学中文的诶,多少知道一点。老毛的词气势磅礴,很拽的。”农济锋一背手,煞有其事地念道:“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天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
农济锋架子摆得足,气势却不够,样子有点儿滑稽。辛力他们忍不住笑了,被农济锋赏之以白眼。倒是农益峰点头说:“哥,我还记得那时候你跟我讲过这个词。”
农济锋不愿意想起那次江中冒险,便转过头问楚放:“你在河里游过泳吗?这里游泳,水不算太干净,不过跟游泳池不一样,挺危险的。这边的水流很急,不小心会被冲出去老远。”说完,恨恨地跺了一下脚。明明不愿意想起在这儿游泳的事儿,怎么偏偏自己又提起呢?
楚放一路上都没有出声,静静地听农济锋高汤阔论,心里,却想起了家乡赣州,还有那时候跟邓帆一起在赣江游泳的事情。听农济锋这样一问,才说:“啊,我老家也有河流的。我也曾在河里游过泳。不过,很久没有了。
青春一去不复返,就像这滔滔江水。现在,只是勉强抓住青春的尾巴吧。不免心中有些喟叹。年轻,是最大胆妄为的时候,有许多的惊喜,也有许多的困苦。此时想来,倒有些不堪回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