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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by元祖雪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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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极远极远的天之尽头,一道细细的金线正从墨蓝云霞里显出端倪,随即便变成了红色,红得透亮,金得耀眼……

忽然想起:今天本是说好要一起看日出的……离殊闭上了双眼。

一股似血似气的东西堵住了想喊的喉头,不仅是他,就连元五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能发出声来,轻轻唤道:“离……”

离殊没有回答,俯身伏在他臂上,只看得见墨色长发与黑色鹤氅一体,一齐晃动如摇曳的水波。正是旭日将升时分,仿佛所有的黑暗都被那光亮给挤到了这一方来,暗潮汹涌,四周无尽的冥海似要将这一点涟漪给吞没。

山顶上此时已然彻底寂静,因为所有生命的痕迹都已被黑暗吞噬。盗圣垂下了软剑,血线顺着剑身点点洒落,而他身上也如剑身上一样血迹斑驳。他也顾不上去包扎,只不停的唤着:“离?离……”

仍是没有回应。

心莫名的就绞痛起来,他伸手环住那萧索的影,竟生出种冲动,恨不能立时放下一切,将他妥贴裹住,杜绝所有的伤害和黑暗。然而——

离殊却在此时抬起了头来,细碎的亮光闪烁在他眼底,如一湖星灿,照得人视野恍惚一亮。这才发觉,天边不知何时竟已出现了澄澈的浅蓝,晨曦微光正试图照亮这荒唐的世界。

不是不明白,这光与暗的斗争;不是不明白,这生与死的拼搏;更不是不明白,一轮红日升起,便要焚尽四野云海;可还是不明白,这样沉重的痛楚究竟是从何而来……

活着方知,活,许是这世上最大的艰难和无奈。

只是,又为什么偏要挣扎着活下去?

一次次,将心放在铁水里锻打,一次次,将情置于冰湖里尘封,一次又一次,在与老天的赌局上加上一个又一个血肉铸就的筹码,连同自己的命运。每一次,都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拿最珍贵的生命作为祭祀,却为什么每一次,总是失望的结局?

为何每一次,付出生命代价的都不是设下赌局的自己……

没人能回答心中的疑问,甚至无人能听见,离他最近的人亦只能看见那淡墨描画的清冷眉目一寸寸的褪色,仿佛是再不堪岁月侵蚀的倾世绝笔,仿佛稍一阵微风,便会风化碎去。

元五只道连忙抱起那即将倾颓的身躯。离殊想挣,却无力,身上的气力仿佛都被用到眼睛里了,原来全身上下已然抖得那样厉害了,唯余目光还能清醒的支撑而已。

于是,元五跪倒在一地血污中,将那不住战栗的身体紧紧箍在怀里,不容抗拒。

天尽头,那道透亮的金线像熔炉里的铁水一样飞溅了出去,刹那间,云层破碎。

他听见离殊轻轻的问道:“那些……是你的人,对不对?”

鄂多城主怔了一下,随即坦然点头:“是的,是我手下假扮的官兵。我不能放虎归山。”

“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能离开。”离殊的声音干涩,如蒙尘的琴弦,“多儿……”

他理解他的难过,却更知道——“我是鄂多城主。”

“我知道。”离殊的声音里没有过多的责怪,只是一种深刻而纯粹的悲哀,是因为理解和明白,才更加生出的感慨,“可为什么我们都要选择先发制人,在别人还没伤害到我们?”

哀伤让他的声音难得这般轻软,却像是毛笔写下的字,一个个清晰的洇在人心间,元五明白离殊说这话绝非是要责难,而是因为,他比谁都更透彻,因此比谁都更自责,所以也比谁都更痛。

离殊自然也不是要他的回答,只是淡然的一声哂,也不知是笑是叹,又道:“我从小就知道,我是个命中带着血光的人。”说着,他抬起头来,微微上挑的眼梢带着种别样的清傲,更是彻骨的孤寒,扫过一地血红,然后转到了天边云海。

天际此时也是一片血色绯红,云蒸霞蔚中,有什么正试图挣脱那束缚的云涛。

黑暗如垂死挣扎的秋蝶,最后一次扇动羽翼,投影在那凝神眺望的玉面,他却不闪也不躲,选择与所有的光和影直面,淡淡道:“你是在宫里遇到的我,该知我非寻常百姓。不过,你很聪明,什么都不问。是为了鄂多城吧?”

大盗轻笑,光影交叠在那月牙泉眼:“也许是我不好奇呢。”

离殊摇了摇头:“你做得没错,我其实也并不想连累谁的。”说到此时,大约是想起了多儿等人,不由得一顿,过了会儿,才能又继续:“今日之事,由我而起,竟牵连这许多无辜之人。兔死狐悲的话,多说无益,但我须得告诉你:此事恐怕并不算完。信王之死,朝廷必要追查,说不定就要连累你鄂多,如到那时,你要怎办?”

“又在考我?”元五扬眉一笑,随即扳过他脸,新月眸紧紧锁住那点漆瞳,眸中并无半点嘻笑之色,“我不是早说过,既救了你回来,就决不会再将你交出去。”

离殊望着他,凤眸中并无半点波光摇曳:“若是我的尸体呢?”

元五颤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话?”

离殊看着他,居然笑了笑:“若是拿我的尸体能换得鄂多平安呢,你会怎么办?”

元五咬紧了牙关,覆在那人下颌上的手真恨不得此时就用力将那颈子给捏断,省得教人再这样牵肠挂肚的烦,半晌,才答道:“交出去。”

离殊面上微笑不改,长睫却垂了下来。

他却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捧住那人脸庞,抬起那双青羽样的睫,让他灿亮的目光他飒然的笑容统统都映在他的凤眸里,一字字道:“再放一把火烧掉,让你的魂从此爱去哪儿去哪儿。”

离殊猛然别过头去。

动作之大之快,让他一时竟不忍拦。心底流淌着一带殇,更有一股暖,耳根竟又有些热了,若他刚才不扭头,还那样四目相对,只怕他也要再撑不住面红耳赤的别开。元五无声的笑了,从背后将那人拥住,他不肯回头也不强逼,就这样拥着裹着,一起往远方看——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先还只是个不甚刺眼的红球,但下面的云海已然畏惧似的开始排开,渐渐的,云层愈加稀薄,它则愈加明亮,慢慢的,红光泛出来了,金光散出来了,不多时,就已将变得那般晶光耀目了,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刹那间照遍了蓝天旷野,暖透了天上人间。

手上忽然一烫,怀中的人紧跟着一颤。

他一手将他环得更紧,一手则收回,手背上有晶莹的液体在阳光里流转,伸舌舔了舔,他不由轻笑:“真咸啊,您老这辈子哭过几次吧?”

本是句开玩笑的话,却引得那人脊背蓦然僵直,万丈阳光里,清癯的影便更显得单——“三次。”离殊淡淡回答,“我当着人面只哭过三次:丧父、丧母、丧妻。”

仿佛连阳光都无力,照不透那浸过太多世态炎凉的身躯,就连凝望着他的人眼底都染上了隐约的湿气。“离……”元五呢喃了一句,柔软得仿佛是一声叹息。然后,声音却突然一高,竟然是柔柔暖暖的笑开:“傻瓜,你现在不也是背着我的吗?”

——你可以哭出来,在我紧拥的怀里。

滚烫的泪终于砸在他的手背上,一滴接着一滴,最后变成了来不及风干的雨。

于是,他将另一手也环到了那人身前,两手紧扣,仿佛在承接着最宝贵的珍珠,一粒也不愿错失。

在最后一滴雨落到他手背上的时候,他听见低低的一句——“我再也不要失去谁……”

离殊在他怀里转过了脸来,阳光远远的穿透了层云,映在他面庞上,温暖而怜惜。

十一 新帝离棠·银笺别梦

新帝刚立山阴绍氏为妃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有星点的流言蜚语自宫掖内传出,道那绍氏出身寒微,只是一普通宫女。不过,新帝虽仪表堂堂,倜傥潇洒,却并无沉溺酒色之名,后宫嫔妃都不过是潜邸旧人,这绍氏算来还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充实后宫,因此,宫内外也就还算平静。但当绍氏不久便生下了皇子后,庭掖里便已有了许多的传说,说她狐媚惑人,长发里带着一种特殊的薰香。而在她宠冠后宫数载之后,更有不少人信誓旦旦的站出来说,她的得子乃是皇帝的一次偶然,她原本不过是个最下等的贱奴……

偶有风闻随风飘来,绍妃只是轻轻的笑,平淡无奇的容貌唯有在暗夜灯下才有种动人心魄的媚惑。

鲛绡罗帐内,新帝离棠拂过那几乎披拂了一榻的青丝,像触摸着一幅丝滑的绸缎。

灯晕朦胧,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她只感到他抚摸着她长发的手像触抚着某段深藏的记忆般小心,而伤感——只是,他肯定是不会承认的。想着,绍妃笑了起来。

离棠似乎听见了,合着目道:“你够坚强。”

绍妃枕在他胸膛上,也闭着眼,回答:“哪及皇上。”

离棠睁开了眼睛,黑夜里,彼此的眼浸在暗里,与夜色一体,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绍妃仍只是笑,仰起脸来:“皇上乃是臣妾见过最刚强的人。”

飘动的帷帐映在离棠的脸上,一丝难得的凌乱,他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这么久了,心跳居然还是会不受控制的一阵乱蹦,就算他用最坚强的意志压制,哪怕是直面那一晚的见证——那女子——他腾然起身,像一只矫健的豹,狠狠的压住猎物。

“啊!”她惊呼了一声,随即化身为一汪墨黑的水泽,长发像柔软的水藻,亦像浮游不定的水蛇。

离棠将这个女人死死的压着,扼住那波涛万状,让那墨色狂澜随他的起伏而起伏。

纵情时,情形大约都不过是一样的:撕开华服,扯碎那半掩半遮,像挣开那些命运的绳索,然后死命的用尽了最原始的力气压住按住。说是人身上最硬的是牙齿,最软的是唇舌,便用它们,一路肆虐下去,恨不得像解开那从来一丝不苟紧扣的金丝黑锻盘扣一样,打开那纤美的锁骨交接处,撕开身下那脂玉般的皮囊,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埋入那雪肌玉骨,看看那孤绝幽深的心房里究竟装着什么……

他闭上眼,双手埋进那浓墨里去,抓牢了,丝缎一样的触感,却毕竟有着中间柔韧的芯,一根根的,戳进他掌心里去,极其细微的疼痛,反是诱惑。脑子里止不住滑过那一幕一幕:交错的罗网,蔓丝纠结,殷红的颜色顺着那交错的纹理嵌进那一块无暇的白璧,他在一片黑暗中死死的盯看着,像一只蜘蛛,望着网中的猎物,明知那物上附着嗜心的毒,却又偏挡不住想要一口吞下去的欲——

女人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娇喘吟哦——因那是他所不喜——双眼紧紧闭着,面上表情近乎狰狞,却正是极乐。

男人却忽睁开了眼,像一阵冷风刮过,一点火星,在如水的夜里,终究又一次被他自己给掐灭。

女人不想也不敢张开眼,因为即使这样闭目,她也能感受到那男人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那一枕青丝之上,像在一条时光的河上凝视自己的刹那失神。此刻,他已又恢复到了那最无坚不摧的九五之尊——她说他刚强绝不是曲意奉承,因为聪明如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不过是一面镜子,让他可以时时揽过一鉴,回顾那电光石火的一晚,直面他自己最深处的秘密——敢这样做的人,还有什么不可面对不可战胜?

过了好一会儿,面上的压迫终于解除,她才睁开了眼睛来,身边俊美尊贵的男子已恢复了往日那不动声色。只是,梦里骗不了人,那沉在暗夜里的面孔、身躯如一尊玉雕,却不时会有点滴喘息和梦呓,她听清了,再正常不过,却又再不正常,一声声的,像笑像哭——“七哥……”

没人知道,这一声声的,竟是天打五雷轰的罪过。

她只知道,等到数年以后,她的枕边人在一场大病以后,睡梦里便再也不曾发出过什么呻吟响动,她却反再不能睡得踏实——

人说过:所有噩梦好梦,都是因心有所托;若心死如灰,则和梦也,有时不做。

不过,在刚即位的那几年里,离棠还是会不时做梦的,酬躇满志的新帝醉卧美人膝时常会梦见广袤疆域,一马平川,猎猎龙旗铺展如朝阳,向那辽阔的边塞草原一路席卷而去,血流成河,却让人有种嗜血的畅快……到梦醒时,亦都仿佛能闻到那股令人激昂的土腥血腥——这样的炽烈,他,是怎样经得住的?居然还获得了天朝百年来的第一次完胜,梦醒时,经不住更会这样的想,这样的问。真想也跨上战马,领一支骑兵利剑样刺入那茫茫瀚海蛮族的心脏,在那血花绽放中,攥住那一丝丝曾经盛放的清香。

新帝离棠自然从不肯承认,自己对开疆辟土的向往,如同一个追梦的孩子,执意的伸长了手去,仿佛是要抓住一片云里的衣角。其他人自然更看不到。所有人都只是看见:他们的新帝王一改先靖帝的强硬刚烈,而是开放边市,互通有无,用贸易模糊了两国犬牙交错的边境线。他们只知道天下百姓再也无需承担繁重的徭役,却看不到坚固的长城巍耸的烽火台上仍不时燃起烽烟;他们只知道边境上的摩擦里,不再是北狄一方常胜,蛮族的帐篷牛羊也会遭到凤朝轻骑的突袭,却看不到那膘肥体壮的马匹继续用先帝的内帑喂养;他们更加看不到,凤朝有多少商人,每年要用茶盐丝织品冒着两国政府明令禁止的危险向北狄交换多少匹良驹,而那些华美绮丽的绫罗绸缎则漾花了多少北狄高官的眼睛,迷醉了多少雄心和野心……

想到此,皇帝嘴角不由勾勒出丝深沉的笑意,他知道那一切小事小变化都会像一只只触手一样深入北狄腹地,终有一天,他会有机会将这些触手收紧。

他一向都是个善于等待的人。

却总是没有发现伸出去的手其实总是在追随着一个方向,即使发现了,也不愿承认。

漆黑夜里,闭目垂睫的新帝如一只潜伏伺机的猎豹,四更鼓不过响过片刻,他便醒了。披衣起身,侍寝的蛾眉或许还在梦中,便被内侍们抬了出去。绍妃是经历最多的,也就最懂规矩,四更鼓一过,也早醒了,偷偷睁眸看眼挑灯看折子的皇帝,见那人面上难得的露出兴奋的表情,不过只惊鸿一瞥,便再不见了。

离棠挑眉,看着手中的密折:北狄可汗病危。

离棠挑眉,看着手中的密折:北狄可汗病危。

这老儿居然拖到现在还没死?这倒有些稀奇,凤朝新帝手中早已掌握了大量的材料,道那北狄可汗垂垂老矣,三天一病,两天一晕,朝廷实权掌握在他儿子铁穆尔手里,那铁穆尔自封摄政王,骄横跋扈,很是不得人心,其余弟兄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眼看大汗就要驾崩,照铁穆尔现下的权势迟早要登位,幸好大汗极爱早逝的嫡长子,爱屋及乌的早早就立了他唯一的儿子多儿罕为皇太孙,现下虽然那孩子失踪已久,却也一直未易储位,而这铁穆尔也毕竟要顾及天下议论,不敢当真自立,于是,对他不满的人便都动起了寻找皇太孙多儿罕的心思。这几年来,北狄境内数起叛乱和骚动,领头者都号称是失踪的嫡皇孙,虽最后都被证实是假冒,但也弄得铁穆尔政权鸡犬不宁,更不敢当即谋害了父亲直接篡位。

名不正而言不顺,想到此,凤离棠不由也是冷笑,这还真是帝王家千古不变的道理,只是那铁穆尔实在是不够心狠,也不够幸运。皇太孙?这还真是个关键的人物——这个孩子……食指在御案上轻扣了一下,他眸心一亮:既然人都能假冒这孩子,何不自己也找一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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