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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by元祖雪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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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五认出他便是那周大人,想起他前头的种种做作,不由恍然,哼了一声道:“你原来是想一网打尽好邀功是吧?”

周芮眉头微皱。

元五眼尖的发现他右手微抬,急忙喝道:“别放箭!你要抓就抓我,他们俩是被我劫持来带路的。”

周芮眸中不知闪过丝什么,手一放,却是让弓箭手们都退出了花园。

周芮自己则走上前来,望着阴影中隐现的清癯轮廓,终于开了口:“你这是要去哪里?”

元五感到颈后一阵微风拂过,像是留下了丝丝缕缕勾于耳侧——是那人一声轻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周芮语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又究竟是哪一寸土地可以作为立锥之所?他想起以前无数个曾共同走过的日日夜夜,那时候,曾以为那东宫那朝阳殿内便可以容纳他们的全部人生——他们,三个……也想起那远方的一座孤坟,以为那里已经埋葬了他们的全部情谊,却原来,还有这些剪不断的丝丝缕缕,牵牵系系……他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上:“带着。”

那瓶子一递到面前,元五就闻到一股异香,江湖经验告诉他瓶中盛的乃是稀世的珍奇密制。

他背上的人却低笑了一声:“我要这个有什么用?”

“随便你。”周芮眼里隐隐有光在闪,仿佛下面的话需要动用他全部的力气方能说出,“但我知道:你答应过别人,要好好活下去。”

“是琳琅跟你说的?”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剧烈的喘息,那人下意识的抓住了元五的手,那样死紧,令人生疼,大侠自然不会计较,反握了他的手,感到那样冰冷,绝望——“那她……她也……”

周芮惨淡的笑了笑,并未回答,只道:“拿着吧,你我现在已经两讫。”

玉石般的额埋进他脑后,恍惚一阵温热的潮意。元五自听不明白二人的对话,但也已能看出这周大人并无阻拦他们离开之意,便道:“拿着就拿着吧,人家也是好心啊。”说着便伸出手来将药接过,正要往腰里揣,却被多儿一把抢了过去,小心翼翼的藏进怀里。

正在这时,却听园外人声传来,隐约夹杂着金戈交接之响。周芮于是上前推了元五一把:“快走,绕过假山,南角门下现无人把守,凭你元五的轻功,翻出宫墙应该不成问题吧?”

盗圣挑起一眉:“你认识我?”

“哼。”周芮笑了笑,“若不是你元五爷,我怎会放他跟你走?”说着,笑容一寒,黑眸盯牢了对方,一字字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但你记得:我认得你。”

盗圣眸中亦是寒光一闪,随即便又逝去,如一柄宝剑最终还是被他按回了匣内,扬起眉来,朗朗一笑:“好!”说罢,再不停留,带着二人就闪逝于假山之后。

周芮立在原地,注视着那渐渐隐入夜色的白影,如目送那曾经纯白的过往,久久不动,一瞬不瞬。

月光洒下来,将他身影拉得老长,如一道割裂明暗实幻的分界。

在他身后,金铁交击的鸣动一下比一下响亮,一下比一下刺耳,听得清清楚楚的,是朝夕相处的亲卫们愕然的问话声、叫骂声——“你们干什么?!是自己人啊!”“我们也是侍卫啊,你们……你们怎么……”渐渐的,言语声都再不能闻,取而代之的是刀剑交锋的尖锐声响,箭矢破空的尖利嘶鸣,以及被它们砍入刺中皮肉时顿挫的声音。再然后,是轰隆的烈火升腾。

不用回望,他也能知道,火苗正从华阳殿的一角开始迅速蚕食整个南内,喷溅的血雾溅满了白玉柱石,地上交织着无数条黑影,是刀光剑影,是憧憧人影,又或不是,此时,生命已不再是生命,这一切都不过是阴谋的一根根触丝。

难怪,他并无一眼回顾,可是因为太清楚?那抹决然离去的纯白,究竟是怯弱,还是坚强,抑或是……绝望?是的,他的确是从来就没有人懂过——你呢?瑗琅……

想到此,血火杀伐里,竟也隐约飘来一股梅香。

幻觉?他蓦然回转,看见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个人来——娇小的女子,穿着侍卫的服装,笑容绽放在她白如金纸的颊上,不掩的明媚神光,依然那般深情的睇望:“芮哥。”

“琳琅?!你怎么来了,不在家好好歇着?”他慌忙查看她周身,“身上没什么不好吧?”

“芮哥,谢谢你。”琳琅握住他手,贴在自己颊上,温热的泪暖了他手的冰凉。

“谢什么?”他淡淡一笑,她终于见尘埃落尽,月华盈满他无垢的眼底,“我放过他,其实是放过了自己。”光华流转,幽幽竟似泪滴。

“芮哥……”她再忍不住扑入他怀内,听到那心跳,那呼吸,第一次那般轻松畅快。

清泪夺眶,眼睛骤然轻松,那些不堪重负的爱恨情仇都在这一瞬离他远去,周家三郎仰首笑了起来,照在脸上,月光如双温柔的手,轻轻将那些泪痕拭去——瑗琅啊……他在心底里最后一次呼唤,然后闭上了眼,将怀里人拥紧,用力,再用力。

琳琅在他怀里笑得那样幸福安定,似已沉溺。

他却感到她环住他腰的手指渐渐无力,慢慢的开始颤抖,呼吸声却越来越重。心头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他将她拥得更紧,却听到她的心跳声仿佛距离他越来越远。

“琳琅!”他俯身将她圈在臂弯里,平日最活泼任性的女孩儿此刻柔顺的依偎在他怀内,血色正一点点的从那粉颊上褪去,如同将他全部的心血也给抽去。

“芮哥……”琳琅勉力睁开双眼,眼中满含着晶莹的泪,喘息着说道,“对不起……”

“琳琅……”他反复,只能将她名字一遍遍唤着,仿佛如此便能挽住那流逝的生命。

“我真没用……当时还嘲笑姐姐来着……我自己……也没能挨到……春花……咳咳……灿烂时……”琳琅深深的望着他,“芮哥……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琳琅……”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花,“你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芮哥……我真高兴……”她笑得甜蜜而又凄楚,“琳琅比不上姐姐……无私……琳琅真的……舍不得你……”

他亦笑了,倾身在她额上烙下一吻:“这是我做的记号,待会儿就来找你。”

“芮哥……”芳魂如梦,终于飘散在了月华里。

只听一声巨响,大地都微微一震,火星纷坠,华美的宫室于火光中轰然倒塌,熊熊烈焰顷刻间吞噬了所有的断瓦残垣。

火苗吞吐声里,有人高声呼喝:“周芮,你护驾不利,更私纵刺客,该当何罪?”

他怀抱着沉睡的妻子,站起身来,看那红莲火焰焚尽这九转千回宫室庙堂。

“离殊……”终于将那个压在心头十年的名字含笑吐露,“阿芮是终于都放下了。”说罢,纵身一跃,大红色的官服转眼融入那莲焰之中……

九 皇储多儿·灯花瘦尽

好不容易才从皇宫里逃出,也顾不上喘一口气,就被元五带着一路狂奔至一座破庙之内。

“呼……呼……”少年上气不接下气的望着终于停下脚步的大盗,眼里问他:不跑了?

“不跑才怪!”元五白他一眼,“你小子别打鬼主意啊,乖乖跟好了。”嘴里一边说着,一边掩好了庙门,把两个破蒲团踢到了一处,这才放下了背负的人,对多儿道:“是他跑不动了。”

多儿急忙抢了上来,见不知何时凤帝竟已昏睡过去,顿时急得上来就要揪住元五试问。

“他暂时还没死。”元五轻轻巧巧避开他的攻击,“住手,闹够了没有?要想他活,就少捣乱,过来帮忙!”

少年立刻住了手。

元五见他前倨后恭的样子,不由好笑:“放心吧,他是刚才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才厥过去了,心脉应该没事,你过来,我帮他运功顺顺气。”

多儿忙凑过来,却见元五扶起凤帝,笑眯眯的望着他:“帮我把他衣服脱了。”

果然,少年的目光似要杀人。

元五便自己动手,却也没忘了挖苦:“干吗啊,他是你媳妇啊,还不让看?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元五是什么人?我可不是什么淫贼,我是专抓采花贼的大侠……”边说边将那人身上残破的衣衫扯下,当那人整个肌肤渐渐袒露在自己眼前时,饶是见多识广的盗圣也再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冒出一句:“他……他犯过什么事啊?”

月光照在那光裸肌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像是破碎的玉石切面,反射出冷冷的光。

多儿闭了眼,喉头上下滚动,嘴里一股血腥。

等了半晌,没听见回答,元五这才想起那异族孩子好像一直都不说话,别是个哑巴吧?只能自己苦笑了下:“奶奶的,他难道犯的事比我元五还大,要这样严刑拷打?”

闻言,多儿心中更加酸楚,喉间哽咽几乎已压不下,却听那大盗又嘟囔了句:“奶奶的,皇帝老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是心狠手辣。”

心上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少年几乎忍不住就要去大声争辩: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要对他无端指责,把所有的罪过都强加到他的身上?即使明明是他在受苦!然而,却一句话都不能说。孩子只能沉默的,把这所有质问和呐喊都深深的埋进心底,却不知这一埋,就埋了一生——说出的,都是不该说的话,心底的,却从没有机会去讲。

元五长吁短叹了一番,倒对凤帝的身份再没了怀疑,便专心为他运功调理起经脉,运行一周天后,凤帝终于睁开了眼睛。

少年一见,忙扑了上去,重用裘毛将他身躯紧紧裹住。

元五笑了笑,倒也不在意,转眸朝向凤帝:“你以前中过毒,这毒很厉害,不过,给你治病的医生,还有先前帮你运功逼毒的人也很厉害,所以,你才能拖到现在。”话锋忽然一转,“但是,我可没他们那么厉害。”他盯着那幽深凤眸,“你要是敢再向刚才那样不打一声招呼就晕过去,我也就不浪费我这点内力了,直接给你买口棺材,也算是没辱没了大侠风范。”

“我唯一的妹子……病重不治……”

声音太轻,也颤得太厉害,说出后半天,人才反应过来他原来竟是在对他解释他方才气急晕厥的原因,元五想笑,又觉此时笑未免不合适,但多儿看见他眉宇间已不自觉的带出喜色来,问那人:“那你难过够了没有?”

“什么……?”凤帝抬睫,对上对面新月皎洁的眼:“要是没难过够,兄弟我的肩膀就借你靠一下,让你哭个够;要是难过够了,那就振作了精神,咱们还要继续往下走。”

凤帝眸里映出那对弯弯的月:“去哪里?”

少年见那惊世大盗笑得洒脱坦荡,转眸瞅瞅他,又冉冉望回去,月牙上翘,似要挑破那双瞳心静水:“去我老巢,那里有人在与我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凤眸沉定,并无丝毫涟漪。

他微笑依旧:“有人出十万两白银换这孩子。”

青羽一掀,那人仰首:“我若不肯呢?”

此言一出,元五还未及答话,多儿已然一把搂紧了怀中那一片白云,攥得那样紧,仿佛稍一松手,他便会飘逝而去。

元五此刻却不再看向凤帝,反转眸向了少年,不知是江湖经验还是别的什么让他此时已将少年心思摸了个彻底,笑眯眯问道:“那你呢?”

多儿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若没有他的帮助,不论是伤病还是追兵,都能顷刻便将那人置于死地,按住怀里那人的挣扎,他抬起头来,说出了流落中原两年来的第一句话:“我……跟……你……走。”

“多儿?”耳里听得那人一声低唤,少年转眸望向那人,那沧海般的眸子里藏着他永远不懂的波澜,只是那一刻心头还是被酸楚和甜蜜占据——至少在那一刻,他心里是有他的,抛开了彼此的身份,只是相依为命的二人。很多很多年以后,北国大汗回忆起那一刻时,久经磨砺的铁石心肠亦会涌上短暂的暖意,只是,那一切都太短,太短……

元五一听,眼睛立刻就亮了:“这才乖!”说着就揉揉少年头顶,堂堂北朝嫡皇孙的脑门就这样莫明其妙的被他欺负了去,可奇怪的是,当时心里并没有多少不快,反倒是涌上丝浅浅的温暖,不由一笑躲开,转眼,他看见凤帝眸里映着嘻笑打闹的他俩的笑脸,深邃的寒潭也似有了涟漪点点。

“那咱们这就上路吧。”盗圣扮个鬼脸,故作毕恭毕敬的蹲下身来,少年将凤帝扶上他背负好,听他一声吆喝:“走咯——”,武功深湛的人仿佛浑身都是劲头,一脚踢开庙门,大步流星的就往外走去。

少年忙跟了出去,只见外面天已微曦,微弱曙光中,远远见几十步外有野渡无人,小舟自横,晨雾蒙昧中,看不清将渡向怎样的彼岸。但仍然,他紧紧跟随了上去。

渡过一条小河,又在一片树林里拐来拐去走了半天,出来上了黄土路,经过几个村落,凭着元五那人畜无害的笑脸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银钱,三人换了衣服,填饱了肚子,还好一路并未遇上追兵,又行了几日,便走上了一条官道,以为大盗准要避开闹市行走,却没料他反大大方方的带着二人就向那城池走去。当然,不能不提他先于路上劫了辆送货的马车。

“行行好吧,大哥,我媳妇儿病了,急着进城看大夫,我和儿子实在是走不动了。”少年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大盗两手将凤帝拥在怀里,从头到脚都拿裘绒裹了个严实,不知刻意还是无意的只散落下一头青丝——宫里锦衣玉食奉养出来的长发比寻常女子的还黑还亮,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薰——再配上元五那一脸悲戚,那两手抱得那个死紧,连少年都被他的“诚恳”所迷惑,竟没意识到自己已然被他顺带着降了一辈。

那赶车的自然也被他打动,让三人搭了个顺风车,顺顺利利就进了城。

进城前,少年抬头看见风蚀的城墙上斑驳的城名——归雁。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归雁古城,千百年来秋雁南飞,看到了这座城池,就知道迎接它们的将是南朝的温暖。这里是北边紫荆关之后南朝最后一座大城池,两年前,凤帝离殊就是从这里出关,于定西平原上一举击溃了北狄铁骑数十万,从此,凤朝北疆恢复了宁靖。

不过数月之后,在北狄方面的央求下,摄政者胤王又松动了被前几代先帝废止的两国边市贸易。背倚着修筑完善的长城,以往常年为兵患所苦的南朝的边城们开始渐又有了开国之初的兴盛迹象。边陲几座小城,凭着各自不同的风物,逐渐的苏醒,焕发出的生机教就是朝廷也不能小看,于是,胤王就下令派专使抚慰各城,并授了城主——其实原来就是占据了这些三不管地带的地方豪强——以朝廷官职,官虽不大,但总算是得了朝廷认可,此举不费钱财就拉拢了这些大小土豪,也顺带将这几城纳入了朝廷财政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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