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笑着，说无所谓。以后的事情总会来，但还远着，眼下趁能动的时候且高兴高兴，于是拉着孟知年起来，忽然
见他打叠精神装扮好的样子，仍是美艳如昔。潘筠喜欢看他这样精神，心中也豁然地开朗起来。
二十四 不复
没有酒，没有油腻，没有辛辣，也没多少盐，其实真的只是吃意境，吃高兴而已。孟知年养病这阵子略有忌口，几
个招牌菜都只动了一筷子。他是给潘筠点的，自己就去挑那荷叶冻糕和豆腐切丝做的羹来吃一些，有油水一概不沾
，照潘筠说，真是清心寡欲的样子。
孟知年道：“我照顾你啊，要不扔出去算了，看着眼馋。”说完手捻着白瓷杯，慢慢喝茶。
潘筠笑道：“那你且馋着吧，病养好了再好好吃，不过荤的就一定比素的好吃吗？”
孟知年靠在椅中，瞧着他吃饭的样子，道：“不是，只不过那些比较了不起罢了。鱼翅炙肉也没有多好吃，但要花
费心思才能吃到，总归不一样。”
潘筠道：“唔，我请你吃馄饨面条，你觉得不好吃吗？”
孟知年摇头，轻声笑：“没有。”又道，“别人请我吃山珍海味，你请我吃馄饨，你说像话吗？”
潘筠道：“请你吃山珍海味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可没有那么阔气，请过今天就得隔好一阵子了，那就不好。”
孟知年仍是笑着，眼眸中若有微光，柔和似水。
这菜馆属于高端与平民结合的风格，没有太多考究的雅座，正是晚宴兴盛时，隔着一段距离之外，便有熙熙攘攘的
声音。值这样的时刻，也不觉得这声音可恼，三千婆娑之中，更觉出相逢的不易。
他们坐得靠窗，能见到夜市的情景。这是新近才有的，原本天都入夜即全城宵禁，现在推迟了两个时辰，就生出许
多兴旺。走出来的时候，两人的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但出门去，就很自然地分开了。
孟知年说要去夜市看看，并不是想买什么，身为主君，总得关心一下民情。他有阵子很希望潘筠能送他个什么东西
，像那个扳指一样的，但后来又不太想了，无所谓似的。其实潘筠给过他不少东西，比如馄饨、面条、月饼、叶子
编的蟋蟀，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潘筠不特意给他什么留作纪念，不过是平常吃的玩的，用过算数。
孟知年侧头瞧他一眼，那人也似有感应，把目光转过来，那笑容让人窝心之外，又略有些着恼。夜市之外街角处，
有辇车等候，要穿过最后一条小巷子时，两人的脚步都不觉慢了下来，孟知年轻轻推了潘筠一把，让他背脊靠着墙
，自己近身前去：“你这人太坏了，坏得叫人看不出，要怎么办好？”
潘筠搂住他的腰，笑道：“你发现了？”
孟知年瞥着他，狭长妩媚的眼角含着笑意：“人家都说，我现在是真正万人之上，该当称帝。但你却还欺负在我头
上。”
潘筠道：“你打算称帝吗？”
孟知年没有回应，江山美人什么的，是男人都难以抗拒吧。
潘筠慢慢收紧手臂，感到温暖踏实的体温，只是隔着华贵的衣裳，摸不太真切。
孟知年道：“大概明年吧，有很多事要准备。”
潘筠点了点头，鼻尖蹭着他的脸颊，好像不怎样在乎。中原一统，一个十分古老而重大的命题，他过去从没看出孟
知年对此有多大的渴望，也许是权力的延伸，一个人掌握了半壁江山，自然会想名垂青史，会想拥有天下。只是一
直到这样的尽头，他竟仍是感到不舍，魔障一般。
孟知年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过了片刻，低声道：“还有不到一年，我真担心那孩子总长不大。到时我退位，恐怕
还是要留在天都。”
潘筠一怔。孟知年不再说了，略叹口气，脱开他的怀抱往前走。潘筠追上一步，拉住他的衣袖：“你说什么？”
孟知年又摆脱开：“拉拉扯扯的，太无形状。”
潘筠道：“你要走这小巷子，不就是为了没形状？”
孟知年嘴角微微翘起，道：“那咱们以后都规规矩矩的。”
潘筠道：“你愿意就行。”停了片刻，挽住他的手臂，顺着下去，就牵住他的手指。
为了来年扶立少君为帝，孟知年将行事诸般目的都归在铺平道路这一个目标上。他并非不想身登帝位，而是重病之
后体力大不如前，若仍终年操劳、思虑深重，恐日后寿数不长。他正在盛年，不免有许多人代他遗憾，但孟知年主
意已决，他深知不能让毕秋庭独占鳌头，当年傅友达去后，又已挑选数人栽培提携上来，走上台面时，已是一股不
可小觑的力量。
这年年终，太乙馆草拟出关于币制、历法等等的统一改革方案，先前废止的新政已有部分借此机会脱胎重生。不久
，军策府受命出兵前往西北收服尚未归降的部分外族势力，并建立官署、派兵布防，在新君登位并称帝之前彻底完
成一统之举。两月后如期竟功，出去两万，折损四千余人，可见也遇到不小的抵抗。孟知年甚为满意，于殿上一一
封赏，往诸人脸上依次看去，却没见到乔北辰。他没有问，只是心里留了个疑惑。
他和乔北辰，自从分开就几乎不再见到面了。虽然近在咫尺，但没有联络的必要，这回是派出去打仗的，才在临去
掠到一眼。
乔北辰受了点伤，暂且养在家里。孟知年命仲忧带话过去，若好些便过来见一面。在过去，乔北辰听到这话会撂下
手上的事情就火烧火燎地赶过来，而这一回直过了好几天也没什么动静。孟知年想，毕竟是不比从前，不过想在退
位之前叙个旧，居然摆架子不来了。
他没有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仲府主十天后来求见，那时孟知年正和潘筠在一道，听说后不禁怔住。潘筠说：
你去吧，我先回家照顾少明。孟知年点头，目光中略有感激。潘筠早知道乔北辰曾是他的情人，但他们很有默契地
并不纠结这件事，潘筠只是说：以后我在你身边就行了。
孟知年默然不语，回身要接他递来的披风，潘筠已经把披风展开来，披在他肩上。
“想回家乡吗？”孟知年问乔北辰。
“不回去。”
孟知年道：“那就留在这里了？”
乔北辰道：“反正都一样。我家都打成废墟了。”
孟知年坐在他身边，略笑：“干嘛，你很怨我？”
乔北辰说没有。他腰眼里中箭，拖了许多时日，眼见是消瘦了一大圈，年轻的妻子想不出有别的方法能够挽救，每
日尽心服侍之外，时常嘤嘤哭泣。
乔北辰睁开双眼望着孟知年，忽然道：“我娶老婆这么久，还是觉得她不如你长得好看。”
孟知年笑了一声：“我是男人，和她怎样比。”
乔北辰停顿了一会儿，道：“我先前有许多对你不住的地方，你别怪我，反正我就这么个人，以后也烦不到你了。
”
孟知年道：“各人有各人的脾性，这都很寻常。我拖你下水，不过为解我自己寂寞，如此算来，倒是我欠着你多些
。”
乔北辰眼中流露出喜慰的神色，又略有自嘲：“你跟我一起其实也挺没劲的吧？我看你什么时候都不开心。”
孟知年不答，伸手去摸他的肩膀，把他脸颊边的乱发拨顺，思及过往情形，心中略感惘然，便差人回府告知潘筠，
自己在此留宿一夜。
熹微晨光落下的时候，孟知年从乔家府邸出来。乔北辰的妻子诚惶诚恐地送着他，孟知年回头看了一眼这女子，还
是很年轻的容貌，就此孤单，未免令人怜悯。天一殿数次征战，想必会有不少年轻女子如她这般，再寻不过是荒郊
野外一座座骨塔。白骨如山忘姓氏，但天道轮回，换来日后太平盛世，也无需议论值与不值。
就像他和潘筠，终于这样相守在一起，连与他们熟识的人也不免惊讶。其余一些，就要纷纷议论着，离经叛道、怪
诞不经、君不君，臣不臣。这些，如同耳旁清风，又催促着他们更紧地将手牵在一处。
孟知年走下府前台阶，他留下陪乔北辰，不免要照顾一夜，早上就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和潘筠约了等在门外的，果
然已经在那里。上到金辇中，有热茶早点准备着。
孟知年道：“这么早，你到那边没什么事做吧。”
潘筠道：“差这一点时候，无所谓。”看他脸色发白，想是没睡踏实，于是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睡一会儿。
孟知年闭着眼睛，过了片刻，道：“那人恐怕是没救了，伤到脏腑，跟我那时候差不多。”
潘筠心情略复杂，道：“尽人事听天命吧，能做的都做过，也就可以了。”
孟知年感到自己的手被他握住，心中稍微安宁，于是低低“嗯”了一声。晨气清寒中，辇车驶过略有不平的街道。
颠簸着虽然难以入睡，但那彻夜的疲倦已经好了许多。
正文完
番外 尘中事
文案：
咱们两个老了以后，不会有人送终，如果我比你先死，
别人会说，那个糟老头子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没有娶到老婆，真可怜。
我们死了以后，遗传因子就化成地上的泥，或者那时墓地
已经涨得人睡不起了，咱们一起被洒到海里面，再也不存在了。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知年，潘筠┃配角：┃其它
第一章
正午这种时刻，大多数人躲避着阳光懒于动弹。比如潘筠，比如宿舍楼里楼外的一些人。
潘筠在房间里勤奋地练级刷怪的时候，听说比他们小一届的新生里出现了一个能在八卦小报上被人八上一星期的大
人物。
通常像他们这样的学校，能精通一两门语言的就叫牛B，会开个游艇跳个降落伞什么的，就叫牛C了。
潘筠听说，那是一个喧嚣华丽的对立面，一个风口浪尖的意外平静，一个惹人无限肖想的神秘背影。
什么人啊……潘筠想着，他很忙，特别忙，兵器耐久度快要归0，再不刷点材料出来卖钱修装备，晚上就打不了帮战
了。于是，他关掉了来自女友的对话框。
因为勤俭节约，因为张弛有度，因为过分贫穷，潘筠到哪里都自食其力靠劳动来换钱。
刷装备，刷材料，刷经验，一个套装鞋子换一个月不用打扫寝室卫生，帮人报仇不论贵贱杀一人200元宝。潘筠心也
不黑，拿极品装备卖钱的时候不多，大都周济了身边和帮里的朋友，但这周济换来人气急速攀升，但凡有又累又不
赚钱的活计，人们第一时间总是想到他。
比如，带着新手下副本捡包，带着一队小MM漫山遍野刷固定BOSS，潘筠也不是很厉害，只是比较好讲话。他穿着标
准的刺客装，让人总以为他是个刺客，但实际上他是个奶爸，当刺客突然转身给小MM加血的时候，那种瞬间治愈效
果还是比较惊人的。
为此，潘筠这个区里所有的奶爸都渐渐流行装刺客。
大约这叫做，傻人有啥福。
傻人做事通常不患得患失，一往无前，从心所欲，不撞南墙不回头。
天很热，肚子很饿，同寝室的三个人都出去约会吃饭泡社团了，潘筠发了个短信给杜青衫，说中午比较想吃小笼包
，杜青衫回复：好好好。
杜青衫是个比潘筠更穷的主。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人比较一根筋。前几天听说野外被调戏受了刺激拼命强化装备
，强得半夜偷偷蹲在宿舍外间的客厅里吃泡面。潘筠大发善心借给他50块钱，想了想，又把钱要回来给他买了几箱
泡面，几箱矿泉水，剩下的逼他找出饭卡充进去。
潘筠表示杜青衫是个二货，见了真钱一定二话不说又拿去给GM烧了。
潘筠说，咱就是玩玩，没必要拿这个当赌注，不值得。有些事情，得分清楚。
孟知年出现在这句话的后面，像一个安安静静但又让人无法无视的敌对存在，不宣战则已一宣战血溅八方。
潘筠出来看时，正好是中午下课的时间，孟知年已经被人围观了。听说，是为了雇佣路过的学生帮他搬旅行箱，就
在公寓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说是一会儿，其实大概有一个小时，安安静静的，并没招惹到谁。
孟知年带了一个模样斯文的中年男人，一只超过潘筠智商范围的超大号旅行箱。听说因为嫌麻烦，所有东西都塞在
里面了。
这么大的箱子，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拎不上楼的。照常理来说，这应该更麻烦才对。但孟知年没关系。
中年男人说，提五米换一个人吧，十米也行。一米一百。
说的时候镇定自若，仿佛对这种吩咐习以为常。孟知年在长椅上坐了坐，无聊着摘掉了墨镜，起初颇感兴趣的，后
来就看都不看了。拽拽的样子简直叫人想揍他。
潘筠觉得，那个中年男人应该不是孟知年的爸。潘筠觉得，以后要是有这种儿子，一定要先掐死在摇篮里。
所谓八卦是人的本性，正如围观看热闹多么闲适，多么调剂生活，多么融入人生一样。
这也太过分、太装逼、太富二代，太帅了吧！潘筠的女朋友敲打着键盘，加上了两个感叹号，斟酌了一下，发给潘
筠。
潘嫂子是个很羞涩、讲笑话很抓不住笑点的女孩子，潘筠想，这“太”字后面的内容应该是复述别人的，不过没事
。也很可爱嘛。
旅行箱停在潘筠他们那个套间门口。三室一厅的公寓，建筑面积应该不小，神奇的是每一个房间都很局促。
潘筠前后看了看，走上前去，双手握住箱子的把手，一吸气提起来，算是大功告成弄进门了。孟知年跟在后面慢慢
地晃，听说那个中年男人在楼下开始结账了，于是围观人群又纷纷回转楼下，差点酿成险情。
四周安静下来，孟知年在客厅里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将四周打量了一下。潘筠说，新生啊，几年级的？
孟知年默默看他一眼，神情明白写着你是二货四字。
潘筠呵呵笑着，没关系，没关系，寒暄的时候，“几年级的”和“你吃了没”其实是差不多的意思。
并说，以后大家住在一起，互相关照，有什么不懂的哥罩着你。
孟知年没理他。过了一会儿说，结账去楼下。
潘筠一呆，不用不用，我没见过钱。
孟知年又默默看他一眼，神情里已经懒得再有所鄙视。
孟知年很厌烦地，把公寓门推上了，潘筠看见他单手提起那个超大号箱子，提得身体都歪向一边，但确实是单手提
起来的。
孟知年这个人，看上去挺瘦，总让人觉得他没肌肉，看上去也挺妖孽，总让人觉得他风流浪荡，走过路过了，都肖
像他能来调戏自己一把。
不过潘筠觉得，既然来了，大家就都是战友，是战友，自己就有义务带孟知年下楼去吃饭。
开门的时候，几个女孩子“哎呀”着跑到楼梯间，听脚步是开加速往楼下去了。
孟知年面无表情，走进电梯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潘筠说，你中暑了啊？
孟知年一怔，说没有。还说，借点钱，没带。
潘筠在短时间里借了第二笔钱出去，他觉得这笔钱放得很有高利贷的格调，一个一米一百的人，居然会问他借钱。
中年男人没有跟上宿舍楼，楼下那辆黑色跑车也不在了。孟知年拿着五十块钱跟潘筠到了料理屋，就在那里点了一
个最贵的寿司拼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