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躲闪后退时,曹操冲过来,站到了袁绍和刘协之间,伸手把刘协一拦:
“皇上莫去别处!就在臣身后!”
刘协坐倒回去,听到袁谭说话,朝那边看去。
袁谭喊:“曹操!还不速速杀了我父亲与袁尚!!!”
袁绍大吼:“逆子!!!”
话都还没落口,刀光一闪,袁谭的脑袋从颈子上落下,鲜血飚起几尺高!
刘协吓得声都叫不出来,僵在圈椅里。
袁绍“啊”一声惨叫,狂喊着:“来人啊!!曹贼在此!”往门口冲去。
袁尚比他爹离门近,已经冲出门外,却忽然倒撞进来,把袁绍撞倒在地。
父子两个往门外看,外面也是一队黑甲甲士,个个刀闪寒光虎视眈眈!
袁尚见逃不出去,喊了声“爹——”。
“咚”的一响,袁尚的脑袋也滚到了地上。
曹操笑眯眯道:“生擒袁绍者!封万户侯!”
甲士们争功,一个个奋不顾死朝袁绍扑去。
袁绍再善战,屋中狭小,毕竟不是战场,即便夺了把刀顽抗了一阵,一个人斗不过几十个人,被按住捆了起来,尚嘶声大吼:“曹操!!!曹贼!!!可敢与我单独一战!!!”
曹操笑道:“我可没本初兄这么傻得招人爱!”
曹仁狠狠一拳打去,袁绍被打掉一颗牙,满口喷血兀自怒骂。
胜券在握,曹操不急了,先回身查看小皇帝。
刘协瞪圆了眼,双手紧抓住椅边,呼吸急促。
曹操道:“惊吓了皇上,是臣之过,只不过非此不能活捉袁绍,请皇上见谅,入内歇息吧!”
刘协张惶仰头,像是身子都吓僵了。
曹操向刘协安抚一笑,俯身将刘协抱起来,亲自送到里间去,又道:“传曹丕来伴驾。”
命甲士押了袁绍,曹操哈哈笑着离开。
刘协吓惨了,看见砍人脑袋没什么,曹操这般凶残,曹丕要是告状,或者不告状,他自己想点招来收拾,也够刘协喝一壶的了!
曹操走后不一会,曹丕进来。
曹丕看那些男孩各自吓得缩到角落,冷声道:“地上这么脏!白养着你们的!?还不快收拾了!”
地上那叫……脏……
曹纯默了一下,驱前道:“皇上只怕吓坏了,公子先入内吧!我来吩咐他们。”
曹丕点点头,跨过门内袁尚无头的尸身,神情自如得就像跨过门槛一般,径直朝里间去了。
曹纯又默了一会,才去吩咐下人们收拾清扫。
“乓嘡!”
曹丕刚推开里间的门,就听见这么一声,放眼一看,刘协竟投缳自尽!
仍旧是那条绶带,挂在屋梁下,底下是个放花瓶的木座,木座刚倒下,还在滚动。
曹丕惊叫:“皇上!!”
跑过去抱着刘协的腿,竭力往上托,奈何个矮,托也托不起来。
曹纯听到叫声冲进来,一看也吓个脸青唇白,两步赶到,纵身一扯,居然把绶带扯断。
刘协掉下来,曹纯接住,曹丕指向卧榻,一面对外间吼:“传大夫来!!!”
曹纯刚把刘协放到卧榻上,刘协扯着喉咙一阵狂咳,曹丕和曹纯都放下心了。
刘协颈子上勒了一道红印,要不是曹丕来得快,再慢上那么一会,只怕就救不下来了。
曹操听到消息急忙丢下外面的事情赶回来,看到人无碍,才放下心,把曹丕、大夫等人全部撵出来,和刘协单独说话。
刘协靠在榻上,侧身向里,除了咳嗽一个字都不说。
曹操在榻前走了几步,看看刘协,走到榻边跪下,双手伏地,额头碰到地板上。
“臣……请陛下降罪。”
刘协安静靠着,嗓子痒起来,咳嗽都压低了声音,忍得过头,声音倒是小了,可是身体却震得厉害,每咳一声,曹操都能看到垂曳到地的珠帘颤动。
“臣,请陛下降罪。”
刘协仍没动弹,咳几下,憋得气不顺了,呼吸沉重可闻。
要是天子整日想着自杀,那还真是件让人十分头疼的事。
曹操等了一会,也不直身,道:“陛下可能觉得,曹操是个奸佞,巨奸,不是好人,是偷了大汉王业的巨贼!”
自嘲地笑了几声,继续说:“曹操今日之凶残,将陛下吓得心胆俱寒,陛下今后,却落在曹操这样的人手里,生不如死,是吗?”
刘协拿汗巾捂住嘴,咳嗽声更小,但呼吸声越重。
曹操道:“陛下不说,臣也知道,陛下和天下人都是怎么看臣的。天下人怎么看,曹操不在乎,曹操只盼着陛下长大那天,能明白……”
重重地一叹,曹操道:“请陛下想,当年的董卓、王允,现在的袁术,都是怎么死的?董卓奸淫嫔妃,祸乱宫室,虐待陛下,陛下不用别人说,心里清楚,董卓之死,乃贪心不足,把持朝政却还想着……太师王允,诛杀董卓,天下无不敬仰,却只看得见朝廷里的那点事,忘了天下,此二人目光短浅,陛下同他们在一起,怎能安枕而眠?”
榻上小皇帝的咳嗽频率降低,曹操知道他在听,将抬起来点的额头又伏下去,触到地板:
“袁术图谋篡位,逼迫陛下禅位,为人比董卓、王允更凶恶百倍,去年臣被袁术和袁绍两相逼迫,袁术对臣言会善待陛下,臣不得已,相信了他,将陛下送往寿春,后来才知道被他欺骗,悔之已晚,只有倾全部兵力与之死战,救陛下出深渊,兖州、豫州后方臣无兵可守,这才被小人乘虚攻打,无法原路返回,袁绍拥兵胜过臣几倍,臣无可奈何定下如此险招,前前后后来去奔袭千里之地,连番恶战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臣这般奋不顾身,只求保住陛下无恙,平安还都!”
“对陛下图谋不轨者,董卓、袁术已死,目光短浅者,王允已死,还有个连自己家事都处置不了,却妄想迎接陛下的袁绍,也已被臣生擒,臣请陛下想:曹操若跟这四个人一样狼子野心,怎能存身于世?曹操能够迎陛下,拥朝廷于许都,难道不是先皇们的英灵庇佑?难道不是顺应了天下民心?”
曹操手边的珠帘动了动,上面小皇帝没咳嗽,想必终于挪动了位置。
却依旧不说话。
曹操道:“臣把持朝政,没错!先帝没有留下辅政大臣,臣自担此位,确实看起来跟先秦赵高一样,但臣即使交还朝政,以陛下年纪,能镇住满朝文武?能号令天下吗?臣迎接圣驾之时,已有兖州一州之地,虽兵不强、民不富,却足以安守一方,尽享权势荣华,兖州虽没有天下那么大,天下豪强诸侯甚多,与其搏杀四方,不如学荆州刘表,坐享太平,臣为什么舍弃太平富足,一定要迎陛下入朝,惹来各方乱贼觊觎?若不是为大汉社稷,臣何苦!?”
“如此乱世,四方割据,各自称王,唯臣拥天子昭社稷,将来,陛下加冠,臣必将还政于陛下,助陛下平定四海,中兴汉室!臣这一番苦心,陛下……陛下真的体察不到吗?”
话说到此,曹操声音都哽咽了。
“臣可曾逾越过半分?臣可曾伤害过陛下半分?臣为陛下请的太傅贤明广达,臣杖杀宫人,是为陛下言行、行事更加有君王威仪,陛下无威仪,将来何以震慑四方、收服海内?请陛下好好想想……若还是心存惧意,宁肯自残而不愿随臣返回许都,请下令,斩曹操!”
“咳!”
“陛下的身子,是万金之躯,陛下若去,则汉王朝四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臣纵使死,也不敢让陛下出半点差池!请陛下放下自残之心,降罪曹操。”
第六十章
好半天,刘协终于哑着声音说:“卿……当真是为朕考虑,才……将朕送往寿春?”
曹操眨眼——原来起因是那时候被袁术发疯吓的,可算问出来了。
今日只是触发了那时候留下的心病……
知道由来,便好办了。
曹操直起身,刘协果然已转过身,定定望着他,看他抬头,目光匆匆避开。
曹操把脸上两条横肉捋平了,这辈子估计就这么一次,和蔼得几乎令人发指地说:“袁术已诛,袁绍也被拿下,正等候处置,汉土十三州,臣有信心,在五年内拿下北方所有州郡!等北方平定,再收复南方,那是今后之计,现在,就只有西凉马腾、韩遂拥兵十万以上,却不能像袁术、袁绍那么逼迫臣至危亡境地,陛下从今往后可以安居许都,再也不用担心乱贼之祸。”
刘协眸子里闪过水光,侧头向内道:“那……那就好。”
曹操道:“陛下不降罪,曹操便代陛下下诏——曹操识人不明,至天子涉险,又在圣驾之前拔剑杀人,罪不能赦,削其爵位,夺其封地,贬为……”
刘协转回头道:“不、不……朕不是这意思……”
曹操问:“敢问陛下,如何处置臣?”
刘协又沉默下去。
曹操道:“陛下不言,那……臣自责一百廷杖,谢陛下隆恩!”
伏身叩了一下头,起身走出道:“卫士何在!?曹操自领一百廷杖!执杖来!”
曹仁等将领都在院子里,听到吓得纷纷跪地,劝道:“主公不可!万万不可!”
曹操喊:“休要多言!我这是代天子降罪,尔等不得阻挠!都退开!”
武将谋臣们放低了声音,仍旧劝阻不停。
只有一个曹丕,压根儿没开口劝解的意思。
曹操自己拉了两个兵士出来,又取来顶门的木条塞给那两个兵士,趴到院中石砖地面上喊:“打!一百杖!少一下都不行!”
那两个兵士不敢打,曹操吼:“违令者,斩!”
许褚在一边喊:“主公……”
荀彧拦了许褚,摇头,其他人便都不敢开口了。
噼噼啪啪的,还真打了起来。
十几下后,小皇帝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头下哭道:“住手……住手!给朕住手!”
曹操趴地上摆手,兵士停了,拿着木条站开,曹操拄着手站起,却歪倒在地。
其余人想去扶,圣驾之前哪有那么自由,想站便站的?只能傻看着。
小皇帝跑出来,亲手去扶曹操。
曹操一用力,反把皇帝拉得屈膝跌在他身前。
曹操急忙问:“皇上!疼不?”一脸的心疼担忧,自己还没起身,就想先撑着刘协站起来。
刘协滚下泪水,哽声道:“不罚了!不罚了!!朕以后……以后、以后不做傻事了!”
见刘协哭得要倒,曹操忙把刘协拥进怀里道:“好!好!陛下说不罚,那就不罚了。”
不易啊!曹操也挤了点泪水出来。
旁边众人又哄又劝的,好半天才劝过来。
曹操把刘协送进屋,一会便有旨意传出——废除三公,恢复丞相制,任曹操为丞相,授武平侯。
这天曹操亲身伺候天子直到入睡,才退出来。
出来便对荀彧等人笑:“十几杖换个丞相当当,再也没有的好事啊!哈哈哈!”
众部下或感慨,或面瘫,不一而足。
而刘协身边十二个男孩里,被曹操吓坏想去曹操面前告密的,眼看事情演变成这样,别说他们去告密讨不了好,就算曹丕自己去告状,估计都要挨揍,谁还敢去说“小皇帝乘你不在,欺负你儿子”这种找死的话?
君臣同乐,普天同庆……
“朕一看见你,就想起兖州的死面饼子。”
非同一般的难吃。
曹丕面前,刘协半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给了曹丕这么一句评价。
曹丕眨下眼,再也没有其他表示,连话都不跟刘协说了。
他们仍在徐州。
袁绍被抓后,沮授逃出州府,奔到城外袁军大营,鼓动颜良、文丑两人,率十几万兵马背袁绍而去,去幽州找袁熙。
袁绍的二子袁熙听到袁谭、袁尚的死讯和袁绍被抓的消息,立即宣布接任袁绍的武亭侯爵位,继大将军,统领幽、并、青、冀四州,并且乘着曹操还没收服袁绍部将兵马时,迅疾扑向徐州。
曹操手里四十几万大军,但有三分之一是袁术旧部,另三分之二是因袁绍在曹操手中,勉强归顺的冀州兵。
曹操自己的兖州兵只有一万。
四十几万的大军因军心不齐,抵抗十分无力,连日兵败。
曹操在外头操心得头都疼了,刘协在州府里倒是优哉游哉的。
君臣正在“热恋”期,曹丕想告状没门,徐州也没那几个狗腿子老黄门,刘协抓住这段时间养膘——不对,思索。
皇帝的生活,不易啊……
自杀事件后,曹丕绝不主动跟刘协说任何话。
跪拜时,嘴巴倒是能看出“万岁”这样口型,但是听不到声音。
这种行为,难得地符合年龄。
死面饼子脸成天摊得扁扁的,比装呆的时候中看多了。
刘协决定主动一把,示好。
可是坐案后把曹丕看了半天,就只憋出来这么一句——“朕一看见你,就想起兖州的死面饼子。”
曹丕没理会,照旧不开腔。
晚间用膳,桌上加了一盘兖州死面饼子。
这种面饼,刘协吃过的已经比民间的好很多,毕竟用料好得多,但是咬起来也很费牙,吃下去胀肚子不说,还越吃嘴巴越寡,到最后肚子饱了,嘴巴饿得慌。
曹丕没要稻米饭,食菜就饼子。
刘协吃了半饱,才伸手取了一张咬一口。
曹丕没往这边看,但刘协瞧见曹丕捏筷子的手松了下来,先前可是把骨节都给爆出来了。
等他吃下这张饼子,曹丕的脸壳子戴上了,木木呆呆的。
刘协心里叹:小孩子就是好哄。
犹豫到就寝,刘协才下了决心,把伺候的人全部撵出去,推开被子坐起来叫:“曹丕。”
死小孩居然翻身背对他!
刘协手都挥起来了,忍……
“曹子桓!”
曹丕扯被子,想蒙头。
刘协憋得要抓狂,第三次开口:“子桓。”
曹丕捂住耳朵,不听。
刘协道:“你想亲朕吗?”
曹丕“轰”坐起来,黑亮的眼睛直瞪刘协。
刘协凑过去道:“听见了?你不说话的话,朕就当你不想。”
凑得很近,呼吸交错,曹丕的脸色一分一分地红起来。
刘协挨到和曹丕只离了一寸的地方停下来,等曹丕投降。
……
死小孩没投降,脸色几乎瞬间恢复,然后……扭头,背对刘协睡下。
……
刘协一脚蹬过去,再次忍无可忍,爆发!
天子都主动示好了!还敢拿乔!?
曹丕居然有了防备,一手向后,正正按住刘协踢过去的脚。
刘协抄起枕头砸,曹丕挨了几下,刘协看打不疼人,正要换武器,曹丕猛地转身扑过来,把刘协按在榻上。
刘协挣几下,竟挣扎不开,喘着喊:“曹子桓!!!你待如何!?”
曹丕道:“这话该我问皇上吧!?不是恨我吗?怎么又来招惹我!?”
刘协心里一激灵:是啊……忘了……一上火就忘了初衷了。
曹丕正要放开刘协,刘协垂下眼睫,拔高的嗓门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