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真麻烦。
仅此而已。
曹纯递上茶盅,看着地上那一片黑红只觉心惊胆跳。
曹丕缓过这一阵,才道:“你且记着,留神下许都谁有肺疾,悄悄找了药方抓药就好,我到你那去喝药。”
曹纯这才略微安心了点:“公子放心!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曹丕唇边带血,却展眉笑道:“父亲下了我的卫尉,想必以后也不会让我参政,可我不畏,只要你曹子和还在。”
曹纯单膝跪着,垂下头道:“公子……”
曹丕含了茶水漱口,吐了,擦净嘴角,把布巾和茶盅扔给曹纯,自己扶着屏风站起来,走到内室和衣躺在榻上。
曹纯看曹丕睡下,放轻了动作收拾那一地血沫。
这一关,好歹是过了。
只要曹丕活着,曹纯就有绝对的信心。
这一晚,本该是曹丕半年多来睡得最安生的一晚,可是三更时忽然有人轻轻在窗外喊:“二公子、二公子!”
曹丕惊醒,坐起来便去摸剑。
提着剑走近窗边,外头站着一个府里下人打扮的人,见到他躬身拱手递上一物:“小人膳房杂役朱勇,奉命送此信给二公子,二公子看了便知。”
曹丕纳闷,接了过来,那朱勇便匆匆缩着脖子顺墙根走了。
曹丕放下剑,挑亮了灯,掀开榻边帐子坐下,手里是只灰布袋子,拆开绳结抖出一卷竹简。
等放下竹简,已不知过了多久,看了多少遍。
良久,模糊叹道:“吕奉先……”
吕布是被一路锁着押回许都的。
可曹操没把他关到监牢里去,反送了一座豪华府邸给他,里边还有陈列得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及几十个美丽的丫鬟。
吕布不吃这一套,可是也知道死拧到底的话,曹操要杀他就是一句话的事,只得闷在府里喝酒生气。
曹操的说客刚走,外头又报来了访客。
吕布不耐烦道:“不见!来一个就行了啊!还一个个的跟着来!!这是说客还是烦人的!?”
下人道:“启禀将军,来客是相府二公子曹丕。”
吕布先吼:“谁来也不见!”然后才想起来曹丕是谁。
“曹丕?”
下人点头。
吕布道:“你怎么不早说?叫他进来。”
等曹丕站到面前,吕布将曹丕上下扫了一遍,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曹丕不以为意,执礼后从袖中掏出一简,放在吕布面前案上。
吕布道:“劝降书?”
曹丕差点没笑出来,这吕布的脑袋怎么长的?
袖手站到一边,看庭中花木去了。
隔一会,吕布屏退下人道:“确是子修亲笔,不是你诓我的,说吧!你有什么办法助我离开?”
曹丕回头看过来,一脸打量。
吕布坦然不觉有异,还以为曹丕久听他大名,忍不住一看再看,于是一脸傲然。
少顷后……
曹丕才悟过来,休想吕布自个想明白:谁料到这么个成名十几年的勇将居然是个……
曹丕也算是颇有文采了,可此时愣是想不出词来形容吕布。
这样一个人,又逢乱世,怎么活下来的?太奇迹了!也难怪诈死的大哥会写信来要他保住吕布。
这儿还在想呢!吕布不耐道:“你倒是说话啊!子修的信你也看到了,你父那么多儿子,但子修在我面前时就从来没提过别的弟弟,只提你一个,他总说你有见识,不会是你也没办法吧?”
曹丕还什么都没说,吕布就看不起他了。
第一次来,不好久留,而且吕布先前还把下人给屏退了,更加不能久留。
曹丕刚要说话,门外下人又来报吕布:“禀将军,相府三公子曹彰来了。”
吕布挥退下人道:“怎么你们还分开来?”
他还道曹彰也是有了曹昂的信来的。
曹丕差点没囧死!
曹彰必然是因为听闻吕布大名,又好骑射练武,专门跑来见识一下吕布本人的。
要是吕布在曹彰面前把话说偏了,岂不坏事。
曹丕道:“温侯。”
吕布道:“你三弟进来了。”
曹彰竟然不等通传,直闯进来。
曹操的儿子里边,曹植最狂,其次曹彰。
曹彰闯便闯,还一路骂着吕布府里下人:“一帮狗东西!离了相府便认不得本公子了!?敢拦我!?”
曹丕走近吕布俯身道:“大哥既要我帮温侯,请温侯配合,打我出府!”
吕布惊讶:“打你出府?”
曹彰已走到门外,曹丕索性自己往后倒,坐到地上,然后一脸惴惴不安地道:“温侯莫气!是我不会说话!莫气!”
曹彰看到,顿时火上来了——曹丕再懦弱,那也是曹家的!容得一个败军之将欺辱?几步冲进来拉曹丕,吼道:“二哥!吕布怎敢对你动手!?”
拉起曹丕又去吼吕布:“还当你真的有多英雄了得!败军之将!我父亲没杀你罢了!你当我曹家缺勇将缺到容你以下犯上!?”
吕布一掌拍裂桌案,站起来怒道:“本将军还没降!你父奸诈!用奸计陷我,岂是英雄所为!?他且惧我三分,你一小小孩童,狂妄至此,我今日便代曹操管教一下你们!!!”
曹丕暗自松了口气。
曹昂看上的人,傻是傻了点,还没傻到没救的地步。
跟吕布飞快换了个眼神,吕布下来动手,曹丕站往曹彰之前——怕曹彰拔剑,嘴里道:“温侯莫气!我们这就走!三弟!不得无礼!!!”
曹彰剑拔一半,被曹丕一按,剑刃又灌回鞘里,气得嚷嚷:“二哥!你放手!他都对你动手了!你还忍!”还要拔剑。
曹丕不好拦得太明显,正要再推,吕布抓住他肩头。
曹丕当下直觉反应便想反肘,胳膊回了一半佯做被吕布拉得站不稳,吕布却借着他的动作,手一推,曹丕明了,最后碰到曹彰时捏掌成拳,曹彰被打得抱着肚子滚倒。
别说,打起来后吕布的反应可够快的。
然后吕布按住曹丕肩头,把他一路按着出到府门,一把,把曹丕扔出去。
“再敢来!打断你们腿!!!”
曹彰被亲卫扶着,年纪小,吃了那一击站不直了,只是嘴巴里不肯落了下风,一面被扶着走出来,一面骂:“吕布!你给本公子等着!!!”
吕布“哼”一声,等曹彰也出了府,叫人关了府门。
曹丕在阶下一脸关切地看着曹彰:“三弟,刚刚那……那不是我打的……”
曹彰恼怒:“我知道!吕布拽着你的胳膊,我看见了!二哥怎能把我打得这般疼?”
曹丕忙道:“快回府吧!我去给你招太医来。”
曹彰道:“无事,还道吕奉先有多厉害,什么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我看是以讹传讹!!!”
曹丕点头:“你来前,我也才进去,待他也算有礼了,可结果你也看到了。”
曹彰不满道:“不是我说你,二哥,你何必怕他!”
曹丕悻悻地,说不出话来。
曹彰一看他二哥这熊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叫人牵过马,揉两下肚子爬上马背道:“二哥病愈不久,快回去歇着吧!改日我定连你的份一起讨回来!”
曹丕道:“父亲有意招降,三弟不要意气用事……”
话还没说完,曹彰已经拍马走了。
等曹彰的随从们走得一干二净,曹纯才低声凑到曹丕旁边说:“公子,回府也是闷着,不如去我那稍坐片刻吧!”
曹丕点头,右手无力,大街上人来人往,早有许多人看着这边,便不好直接上马,示意曹纯,借曹纯扶助,才上马离开。
第一百零八章
片刻后曹操便知道曹丕和曹彰去了吕布那的消息。
曹操问下首跪着的人:“你说吕布把我两个儿子赶出来了?”
那人道:“二公子是被吕布按着……扔、扔出来的,三公子好些,被人扶出来的。”
曹仁道:“吕布猖狂!竟敢打两位公子!!”
“嗳!”曹操笑道:“打一下何妨,丕儿跟彰儿还小,怎么不能打?正是该好好教训的时候,免得将来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惹祸。”
说起惹祸,曹操想起惹祸能手曹植来,问道:“我不在这段时间,曹植又做什么事了?”
另一人站出来道:“四公子在宫里乱闯,要不是荀大人拦着,还想带友人进宫去游园赏花,隔上三、五日便烂醉如泥,其他没有了。”
“这混小子!”曹操先骂一句,而后叹气:“荀彧背我而去啊……”
话未尽,后头却盯着一个地方出起神来。
曹仁知道曹操一想起荀彧就心痛,忙招手,带着其他人退出来,让曹操一个人呆会。
后头,曹丕每天都到吕布府上去,半个月后,才终于没被扔出来。
再一个月,吕布求见曹操,降了。
其时正逢马腾打来许昌。
南征在即,马腾却像个定时炸弹,不拆,曹操不能全力攻打荆州。
要去除后患,用兵暂时是不能了,得把疲兵养一养,留待南征。
汉中郡和司隶已归曹操,曹操索性截断了荆州发往凉州的诏命,发矫诏给马腾,加封马腾为前将军,要他去打荆州。
马腾要是上当,便要来许都朝拜谢恩,可乘机斩杀;马腾要是不上当,也得奉上粮饷,凉州本贫瘠之地,积攒不下多少粮饷,这一送,就没有粮草可以在曹操大军南下后再来偷空揩油。
可不料刘协广发诏书,弃官面用语不顾,全是大白话,什么“天下大乱,都是因为想当王的人太多,互相攻杀祸害百姓,这都是我的错!如今我长大了,明理了,要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这些话,口头上就可以传。
曹操能截下封裹的诏书,却截不住百姓之口,于是马腾虽不明就里,好歹知道帝驾已不在曹操处,去了荆州。
马腾回书骂曹操:“尔奸贼!假冒天子下令,想诈我攻天子,陷于万劫不复境地!我代天子讨逆,尔将脖子洗净!”
很囧的,曹操反把马腾招惹来了。
马腾善战,之前几次试探不得,这次憋足了劲,几天便杀到洛水西岸,直逼许都。
曹操接急报后,命人传吕布入府,等了等,又叫人去把曹丕叫来。
派去的说客全部无功而返,能跟吕布说上话的,就只有曹丕一人,恐怕是曹昂的关系。
曹操倒是没往“歪”处想,不过曹昂的为人,他这个爹很清楚,那样温厚的性子,谁讨厌?吕布既然留下曹昂几年,自然两个人之间是不错的,曹昂以前就十分偏爱曹丕,兄弟两个关系很亲近,曹丕要是借曹昂接近吕布,近而劝降,倒是不难。
虽说帮了曹操大忙,可曹操又怀疑上了:曹丕仅仅是想帮忙吗?
曹丕先到,曹操问他:“丕儿,父亲听说近日你常去吕布将军府上,是吗?”
曹丕道:“禀父亲,是常去。”
曹操问:“你跟吕布难道还有话说?”
曹丕道:“孩儿右手负伤,太医说以后恐怕不能用剑了,孩儿想吕布马上功夫厉害,连父亲都看重他,于是想请他教导一二,听说吕布在战场杀人左右手都可使得。”
曹操点头:“想法不错,他回你了吗?”
曹丕略失望地摇头:“还不曾。”
外面人报:“主公!奋威将军求见!”
曹操对曹丕摆手:“你站一边。”起身向门外去,曹丕忙跟上曹操。
曹操走到门外,看着阶下的吕布扬声笑道:“奉先啊!以后来只管直接进来,还要他们通传什么?你我早在董卓府中便已认识,早就是老朋友了!还那么客套干什么?”
吕布道:“昔日是同僚,而今我却是你的阶下之囚。”
曹操笑得越发灿烂,干脆走下去牵吕布的手:“奉先说哪里话,我从来没当你是阶下囚,我杀董卓不成,你却杀成了!几年前我就想了,我们本是一样的人,都想除贼扶汉,我做梦都想请你来许都,你愿意帮我,我已喜不自禁了!你那府邸住着可好?”
说着,把吕布往厅里拉。
曹丕避让在一边拱手,吕布略微停了一下,把曹丕看了一眼,被曹操看得一清二楚。
曹操赏吕布做了前将军,这职位位比三公,示其倚重,要吕布去打马腾,还为了表示诚意,把反叛了吕布的三个人——宋宪、侯成和魏续交给吕布处置,另点两万人马给吕布。
议事毕,众将退下,曹操叫过曹丕:
“丕儿,你找曹仁,就说是为父的意思,跟他要了吕布的方天戟和赤兔马,给吕布送到他府上去。”
曹丕顿时脸露喜色:“谢谢父亲!”
曹操点了点头:“不忙谢,我还要你跟着吕布出师,监管粮草。”
曹丕大喜,跪下行了大礼。
曹操道:“下去吧!你的帐我给你记着,可不是忘了。”
曹丕道:“孩儿定不会叫父亲再失望!”
曹操挥袖,曹丕站起来退下,门里走得还算稳,等出了门,两步便蹦下阶去,跑走了。
曹操“呵呵”笑起来:“这孩子!你还说他沉得住气,不用他这一阵也没见惊慌失措,敢情早慌了,你看看,跑走的!这叫沉得住气?”
旁边程昱笑道:“二公子自然是沉得住气的,主公要他去送还赤兔马和方天戟,给了他拜师的机会,当然高兴!主公当年器重关羽,可细说三英战吕布,才将将把吕布逼退,关羽独个必定是吕布的手下败将,其勇天下无敌!二公子有他为师,如何不喜?”
曹操笑道:“你错了!丕儿不是为了能拜吕布为师高兴,他是高兴我又用了他,这孩子的计较,还在你之上——”
果然,得回赤兔马和方天戟,吕布大为高兴,当时便答应了曹丕所请,教授曹丕武技。
过一日,吕布亲率前锋向洛水东岸营寨进发,于禁押中军,曹丕押粮草后行。
曹丕到营寨的时候,吕布已经战了一回,从马背上跳下来便对曹丕道:“那马腾好不狡猾!一看见我便跑!我骂他两个时辰,他缩在营中不出来!”
于禁在一边笑,吕布斜于禁一眼,道:“烦军司马安置一下粮草,我跟二公子校场练练手去!”
于禁应了,叫了粮草车辆往后营去,曹丕下了马,自有兵士把他们的马牵走料理,两人顺着营墙走去校场。
曹纯刻意落在后边,防着人靠近听到。
吕布道:“宋宪那三个,为什么不能宰?”
曹丕道:“他们是我父亲故意给你的,你若是杀了,表明你怀恨在心,并非真的有心归降。”
吕布皱着眉,不高兴:“那我打他们军棍总可以吧?”
曹丕笑道:“别打死就行,不过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吕布哀叹:“你大哥性子耿直,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弟?你跟你父倒是很像!”
曹丕拱手:“多谢!”
吕布更闷:“我没夸你!”
曹丕回:“我知道,不过我觉得是夸,还夸得厉害。”
吕布放弃,把话题回转:“左右陈宫不在,你又这般狡诈,我便依你之言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