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猛地坐起来慌乱地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小孩子！
他脸色大变，连忙扒开裤子低头往里面看——小鸟！
下人们看他这样纷纷倒吸一口冷气，还道他是发烧发疯了。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了？想要出小恭吗？”
这声音听上去好似天籁——这是濑皮猴的第一反应，然，接下来却是心内一颤，仿佛受到雷击——这分明是、是小谁家那小谁的声音！
他缓缓扭过头去看，立刻结实地被雷劈了——果不其然是蓝小山！
然，并不是他熟知的背叛了他的那个蓝小山，而是十几年前还是幼童时期的那个玩伴蓝小山。
濑皮猴被吓呆了，“你、你怎么会在这？！”
说了这话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声音稚嫩得不像话——是了，他现在缩小了越活越回陷了，他又称了个小崽子了……这是在搞啥啊？！
他跳下床，光着脚向外跑，想要逃离这无边无垠的现实洪荒世界。
底下乱作一团。
仆人们惊慌地提着鞋在他后面喊：“少爷！祖宗！这又是在闹哪般啊？！蓝少爷你快点劝劝少爷，他听你的！”
蓝小山也在他后面追着喊：“皮猴皮猴你怎么了？！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跟我们说，你这样我们很担心的！”
皮猴不想听他说话，推门跑出去，一头撞上一堵高墙，随即便身体腾空被抛起来抱住，然后他看到他爹濑玖那张大脸，疼惜地看着他道：“我的儿！谁惹你不开心了？！”
皮猴也不想看到他爹，然，挣脱不开这个怀抱，眼睛向后一看，心下又是一沉——他的目光对上了白旭梅白道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洞悉一切。
皮猴在濑玖的怀里大大地挣扎起来，激动地喊：放开我！我不想做你的儿子！让我去死！我不想活着！
濑玖脸色一沉，夹着皮猴回了房间，给按到床上，道：“皮猴，你平时调皮也就罢了，再怎么淘气爹疼你，然，你小子居然张嘴闭嘴要死要活的，跟谁学的？！谁教你的？！——你们这些伺候的人怎么搞得？怎么得罪少爷了？”
下人立刻跪了一屋子，蓝小山也惶恐至极。
白旭梅道：“怪不得下人，是皮猴自己闹脾气，你的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皮猴，你要知道人生的辛苦，再怎么闹也只能接受你的人生设定。就好比你想要死，可是命运却偏偏安排你活下去，而有的人拼命想活，却无论如何都要死。乐天知命才会少生烦恼，我说这话你懂？”
濑玖急道：“跟孩子就没说这么复杂的事了，我都不太懂，他这么小能懂什么啊。”
然，皮猴竟然真的不太闹了，愣愣的。
白旭梅又道：“汝非皮猴，焉知他不懂？小孩子也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皮猴彻底平静下来，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周围是人和环境——是了！这些确实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的房间，他的亲爹，他的……朋友。
这么说他是重生了？……重生回十几年前的自己身上？
那么经历过一次的苦难还要再来一次么？上一世他算是白活了，这一世是否有所转机？……心绪难平，要考虑的还有很多，超过了他目前这个小脑袋能思考的范围。
然，他初步地能够和这个世界稍微沟通一下了。
他冷声道：请问，我现在几岁，处在什么阶段？
此语一出濑玖倒吸一口冷气，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以至于屋子里的冷气都不够用了。
濑玖道：你这小子……为什么要用这种欠揍的口气说话？
皮猴想了想道：“好吧，就算大将军不说明我也能想到——我现在应该是八岁，刚刚发病时期……你俩睡了吗？”
濑玖抬手想扇他，然，手抖了抖还是没舍得落下，抬眼偷偷看了看白旭梅，看不出他翻脸的痕迹，骂儿子道：“你这孩子……烧糊涂了吧！胡言乱语什么？！”
皮猴冷静分析道：“应该是还没睡，慕白还没出生……”
濑玖老脸一红，气得把皮猴翻过来冲着屁股打了两下，骂道：“不要以为你病了就不敢揍你了！”
蓝小山偷偷拉了啦濑玖的衣角，低声道：“濑伯伯，你别生皮猴的气，他生病了，心情不好。”
濑玖何尝舍得动儿子一根手指头，怕白旭梅怪罪而已。故，他借坡下驴道：“看在小山的面上饶了你这一次。你给我好好歇着！”
濑皮猴翻身向里躺下，自己给自己盖上被子，不想理这些人。
一屋子人退下，小山被留下陪他。
小山拖鞋上床，坐在皮猴身边，给他掖了掖被角，道：“小山你怎么了？为什么感觉不太一样了？”
皮猴心里一动，把被子拉下来一点，仍旧背对着他道：“你觉得不一样？”
小山道：“你没发现自己一紧张激动啥的就会自称‘俺’吗？——你今天都没有说俺……”
皮猴心惊，没想到小山从小时候起就这么善于观察人，为什么从前没有觉得他心计深沉，反而认为他善解人意温文体贴。
皮猴想难怪我上辈子会败在这种人的手里，皮猴感觉到了小孩子时期他们之间的差距。
然，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皮猴以一辈子的阅历应付蓝小山这个天才阴谋家的话，未必就没有胜算。
皮猴下定决心，既然这辈子莫名其妙地重生了，那就不能够重蹈覆辙，他要活出另一个样子来，远离蓝小山和那些灾厄！
第八章
自己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几人记得。
濑皮猴重生后努力回忆了下前世八岁时发生的事。这一年乃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这一年他爹把白道人带回家，从此之后他爹的目光就放在白道人身上不若从前那般疼爱他，他爹甚至明白地告诉他：之前的疼爱也是因为他是白道人所生之子，是他们XO的副产品，爱屋及乌罢了。他爹原来对他有多好，后来就有多残忍。
从这一年他就从家庭里被孤立了。
这一年，他因为病中孤独难忍强把小山留在身边，失手把他推下长梯。他不知道这个无心之举到底给小山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也许那本就是个胆小又很会自保的人，从他的隐忍顺从也到了一个极限，于是才会有之后假装失明之举。一个如此小年纪就能狠下心肠做此事的人，他为什么会在前世觉得他的是需要保护的一方呢？
从这一年之后，小山因愧疚和打击而从离家随两位师傅远游修行自我惩罚。
皮猴想，他的人生轨迹从八岁起就开始扭曲了。
这次，一定要以一己之纠正过来。
首先……还是要远离小山吧。
晚上蓝小山洗过手脚，用杨柳细枝刷过牙齿，上了床小心躺在他身边。
皮猴旁床背着身子往里面躲了躲。
小山躺了一会，有点不安地凑过去，拉了拉皮猴的袖子小声道：“皮猴皮猴，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我们一起想办法。”
皮猴的寒毛都起来了，他八岁的时候一直觉得小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对自己很好，样样和自己的心意，长大后亦如此。可是现在从结果反推前因就能轻易发现，小山只是害怕得罪自己而已。
害怕和喜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情，只有善于戴面具的人才会掩饰得那样彻底……又或者是自己傻。
皮猴在背人处牵了牵嘴角冷笑下，起身，用他自己仍不适应的稚嫩声音冷声道：“我倒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小山也爬起来和他面对面跪坐着，小手紧张地捏成拳头放在大腿上，“皮猴你想要我做什么呢？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一定会去做的。”
皮猴骂自己没出息，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样的小山好可爱……都是孽障！
他沉下心，道：“我说，你喜欢我么？”
小山稚嫩的肩膀一抖，有点怯怯地抬眼看去，咬住嘴唇不语。
皮猴冷哼：“怎么不说话？不喜欢就直接说出来好了。”
小山低下头，低声说：“不……不是不喜欢……只是……”
皮猴道：“我想告诉你，你用不着假装喜欢我。我根本就不喜欢你，看到你就觉得厌烦。明天我就让我爹送你回家。以后你不用再看到我。”
小山吓坏了，猛地抬头，“皮猴我做错什么了么？”有点眼泪汪汪的。
皮猴觉得他演技未免太好，道：“你没做什么，就是我觉得厌烦了而已。再说你又不是濑家的人，有自己的家，应当会自己家。”
小山六神无主，眼泪就落下来，默默地抹着眼泪，然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伸手解开裤带，把裤子褪到脚踝处，也不说话，低头哭。
皮猴咽了咽口水，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小山道：“皮猴你是在为我不让你摸小鸟生我的气吧……我不是不喜欢你……但是，我觉得做这种事情好奇怪……不过如果你真的很想这样做的话……我就给你摸……”
皮猴气得把被子丢到他身上盖住，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这样不知廉耻！连龌龊的低级手段都用出来，你就那么想赖上来然后将来搞死我么？！”
小山愣愣的，他就算再早熟聪慧，但是思维仍旧跟不上已经是成年人灵魂的皮猴，关键词汇听不懂啥的。
然，皮猴吼完他才想起来，似乎在八岁的时候他确实……缠着小山玩鸟来着……原来小山是误会自己不给玩在闹别扭么？
小山缩在被子里，道：“皮猴你为什么凶我？……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才开心……555”
皮猴都快被他搞崩溃了，他揉搓着脑袋，觉得天上地下过去现在蓝小山就是他的克星，他真相上去揍他一顿，然，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出手。否则的话——蓝小山就装瞎甚至装死给他看。
皮猴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冷声道：“快把你的小鸟收起来，谁稀罕！……我以前想看大概是觉得好奇，现在没什么好奇的了。而且你的以后没有我的大，有什么好看的！”
小山不解，然，也没有问大小的问题，只觉得微微羞耻，在被子里默默穿好裤子，想了想，又哀求道：“皮猴，你不要生我的气了……你生我的气也行，但是不要把我送回家去行吗？”
皮猴气极反笑，“嘿嘿！我还以为是我缠着你，怎么现在我放你走你还赖着不走了？！你有病么！”
小山红着眼圈道：“我怕、怕濑伯伯认为我没有陪好你，怪罪我爹……我爹官职太小了，他养活一家人不容易，要是因为我不懂事而降职罚俸什么的……他就白养我了。”眼泪又落下来。
皮猴骂道：“你一个男人，哭个P！我砍头掉脑袋眼睛都不眨一下，降职罚俸你就哭个不停……你是演戏的吧！”
小山就捂着小嘴巴呜呜咽咽的。
皮猴实在闹心了，就往床上一躺，叹气，道：“算了，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难为你。你明天还是带上你的小鸟回家去吧。我不会向我爹告状的。”
小山抽抽噎噎道：“……你说话算话么？”
皮猴道：“算话。”
小山道：“……那拉钩好吗？”
皮猴道：“……你说你这么小年纪放人之心怎么这种重！”
小山道：“……皮猴你为什么装大人说话？”
皮猴道：“……行行行！我怕你了！拉钩吧！”
两人拉了勾，小山似乎还挺高兴，然，还不太敢表现出高兴，强忍着想做出点离愁别绪来着，说了些让他好好养病，会来看他之类的话。
前世皮猴一定看不穿，把所有的假话当成真言，感动莫名。然，死过一回的人再不开眼也能看轻出些门道，何况，他的对手是年仅八岁的小山。
皮猴不想理他，倒头便睡。
早上皮猴醒来，发现自己如八爪鱼般扒着小山睡得乱七八糟的。而小山则规规矩矩平躺，脸上露出强忍的表情，看来应该是早就醒了，然，不敢打扰他。
皮猴眨了眨眼，想起前世他俩好的时候同床共枕，每天早上醒来他也似这般抱着小山，看到他的睡颜幸福的一天就开始了啥的……然，现在却只会让他心情糟糕透顶！
他恨自己无意识状态下居然还靠过去，立刻推开小山，起床。
这一天他坚决要求濑玖把小山送回家去，说自己不需要这样一个玩伴。
濑玖道：“皮猴我儿，小山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皮猴道：“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能因为我一己之私霸占他，他也有家人。再说我现在有这么多人照顾，根本不需要这么一个小孩。”
濑玖道：“……我儿你果真病的有点重……说话怎么怪腔怪调的。”
皮猴不得已道：“爹，俺没有。”
濑玖才放心，道：“你肯体谅小山的心情我自然开心。爹也是有私心，担心你的病……”
皮猴道：“爹你放心，我会活下去的。至少会活到二十六岁。”
濑玖：“……”
第九章
时间是条河，一河春水向东流，流到大海不回头。
没有人可以在不同时间进入统一条河流。
然，时间也可以是个面包圈，无始无终，循环往复。
濑皮猴顶着稚龄正太的皮囊，内里却是一个二十多岁饱经苦难最后被杀害人的灵魂。这一世他想拨除迷雾活得轻松些。
皮猴八岁，他将蓝小山送回自宅，自此小山及其家人平安度日，没有发生睁眼瞎事件。
九岁，濑慕白降生，皮猴的病得到有效医治，如前世一般彻底痊愈，他又重新回到正常的社交生活，这一次他不打算自找苦吃上山下乡地追求救赎。他前世的两位师傅武当山桃花道长和少林寺竹虚大师云游路过京师，正赶上皮猴病愈濑玖摆酒宴庆祝。于家门口长街外皮猴和他们偶然邂逅。
竹虚大师盯着皮猴看了看，道：“这位少爷根骨绝佳，而且好像有缘之人，我感到与你似乎前世有一段深厚渊源，请问你是否想要随我出家？我教你少林绝学。”
旁边皮猴的侍从小厮呵斥道：“何处来的和尚！敢拐我们家少爷！小心打将出去！”
桃花道长一甩拂尘将小厮挥到房顶上，道：“想打他可不容易。”
皮猴心想两个老不休的又不知道要闹出啥，故，看了他一眼，道：“两位师傅，都已经上辈子的事了，就算了吧。这一世我们没有师徒缘。祝两位师傅山高水远情长路更长。”
竹虚道：“你这小少爷倒是有意思……其实我们不是非要收你做徒弟，奈何出门路上盘缠用尽，想吃点好的。”
皮猴道：“我知道了，我家正在请客吃饭，你们进出随便吃喝，算我的。”
竹虚和桃花道长就毫不客气地进了濑府大吃二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