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娄致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哦?那你说说,本少爷哪儿傻啦?”两人俱憋着笑,还装模作样地对着。
“噗,”娄致用拳头捂住嘴,笑了:“你踩断的那根树枝,是我放的。”
毕晚秋睁大了眼,高声道:“好啊!没想到你居然还会使阴招!看我怎么收拾你!”他跳到娄致身后,双手搂住他
的腰挠他痒处。
“哈哈哈哈哈……别闹了别闹了!”
“还敢再戏弄我么!嗯?”
……
少年爽朗的笑声和追逐欢闹的身影散落乡间,惊起树丛中夜鸟振翅,遥遥飞入了黯淡的暮色残阳里。
两人到家时,天色已黑。
娄致将鹅圈栓好,发现毕晚秋仍站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
“怎么了?你不回屋么?”娄致奇怪道。
“你还要留在下房?”毕晚秋一脸愁闷地望着他。“你都不生我气了,就搬回里院住吧。”
娄致没有说话,只笑了笑,回去自己屋里。毕晚秋也跟了进去。
毕晚秋从来没进过下人住的屋子,乍一看里头的样子,只觉心里难受。
简陋的一张床铺、一个橱柜和一张破旧的小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纸笔书本,桌角处用烛油粘了一小截发黄的白烛
,棉芯焦黑缩成一团,无声地诉说这里的清苦。
娄致用粗瓷杯子倒了杯清水给毕晚秋,“渴么,喝口水吧。这杯子是我的,刚洗干净了的。”
毕晚秋坐在木凳上,接过杯子,笑道:“洗什么,亲都亲过了,难不成你还嫌我?”
“再提那事儿我可跟你翻脸了!”娄致怒道。
“好好,不提了。真是开不得玩笑。”毕晚秋抿唇笑,低头喝水。
“少爷……”娄致开口道,语气里含着担忧。
“什么?听不懂。”毕晚秋抬眼瞧他。
“晚秋。”娄致无奈换了称呼。
“什么事,大哥?”这才对么,毕晚秋笑着仰脸等他下文。
“我……不敢奢求能够长长远远地和你待一辈子。”娄致咬了咬下唇,认真道:“我们同为男子,南风之好本就不
是什么光彩的事,要是被人发现了,难免要毁损声誉。我只是个家奴,并不畏人言,可你不一样,你有光明的前程
……我真觉着是我拖累了你。可我也存着私心,不想同你分开,哪怕只是几天,几个月也好。待你腻了,我就走开
,不会给你添半点麻烦……我知道你不爱被人缚着,可我只求你这段日子万事小心,千万别叫人看出来,就算不为
我,也为你自己……”
毕晚秋本是笑着听他说话,待此时,已是一脸肃穆。
他将粗瓷杯放在桌上,起身向娄致走去。
双臂环了他的肩,紧紧拥住他。
毕晚秋在他耳边柔声郑重道:“我答应你。别说为我自己,若真为我自己,我才不管旁人闲言碎语。我只为你,被
你缚着,缚一辈子,我心甘情愿。”
娄致痴站在那里,任由他搂着。许久许久,也轻轻伸出双臂,渐渐收紧。
第二十四章
好催歹催,毕晚秋才不情不愿地回了里院。用完饭后,便独自一人趴在桌案上,回味今日之事。
越想越觉得浑身麻痒得紧,恨不得立马奔到下房去见娄致,好好瞧个够。
可一忆起娄致在下房说的那番担忧不安的话,毕晚秋便冷静了下来,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已将话说得那样卑微,无
非就是求自己收敛平日的任性无羁,两人能够安安心心地在一起。虽然自己并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不想叫他有这
种负担。然而看到他眼神中尽是恳切之意,只好答应下来,叫他放心。
既是答应了,毕晚秋自是要恪守承诺。虽是一刻不见便思念难耐,但为了不叫旁人起疑,也只能忍住。可他俩难道
要一直维持这样下去么……
不成!
毕晚秋忽地直起身子。他一想起娄致住在下房那种晦暗陈旧还透着霉腐气儿的地方,夜间读书只能靠那么短短一截
白烛,连口茶水都没的喝就心疼得慌。况且他现下正是该尽心读书的时候,平日放鹅虽说也清闲,可只凭自己看书
悟透,终究不成个系统。
还是得想个法子叫他做回书童,搬回里院来住。这样才能够继续去私塾念书,且住回来,自己屋里有藏书笔墨,到
底方便些。
可怎么才能叫他回来且不让旁人看出来呢……毕晚秋指节叩着下巴想。
第二日清晨,毕晚秋起了个大早。特意弯去外院出门,远远地站在下房外停滞了一会,听到里头似乎有起身洗漱的
声响,忍不住趋前几步,顿了顿一咬牙还是扭头走了。
忍了这一时半会儿就好……
到了私塾,毕晚秋埋头将近日夫子教授的内容整理成册,哪里需讲解的,哪里有分歧的,都一一注释了。就连课间
大家都玩闹休憩了也不离开座位。
邹麟冷眼瞧毕晚秋忽然勤奋起来,深感危机。
这小子又不用预备童试,这么拼命做甚么?难道是提前为乡试做准备?这也忒早了些。哼,平日里作出一副散散漫
漫的模样,如今终于忍不住了不是?即是这样,我邹麟也不会输你……等着瞧,虽是童试场上不能一决高下,但等
到乡试,不,就算是会试殿试,我场场都会赢你!
“你就不能换个人瞧瞧?每次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怕长了别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邹麟的视线忽然被一袭淡棕纱罩袍挡住。
谢枫面上有明显的不快,连语气中都透露出不耐烦的意思。
邹麟轻翻了他一眼,拿起书挡了面前,淡道:“这是我与他的较量。”
谢枫不怒反笑,冷笑一声:“你心心念念将他看做对手,人家未必把你放在心上。”
邹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随手翻了翻书卷,将整个身子背了过去不理他。
“邹麟,你别惹恼我。”言语间已是极度不悦,有了警告的意味。
邹麟转过身来,皱眉看他。
“干你何事?你不觉着自己管得太宽了些么?”
谢枫眯着眼瞧了他一会,忽地阴恻恻笑了起来:“管得宽?这天下之事没有我不能管的。”
“又在胡言乱语什么。”邹麟没好气地瞥他:“镇日里一副惟我独尊的模样,也不知哪儿来的狂傲。”
“呵呵,”谢枫听他语气半斥半嗔,不觉心情好了些,拿过他手中的书,装作翻看的模样,笑道:“读书人既是应
知天下事,也应管天下事,不对么?”忽地压低了嗓音柔声道:“今晚别回去了,替我理书卷吧?”
“呸,流氓。”邹麟夺过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谢枫瞧他绷着张脸的模样,不由低笑一声,施施然回了方台。
散学后,毕晚秋拔腿就跑,众人都奇了,这平日里优哉游哉的毕家小公子什么时候成了烧了尾巴的公鸡,性急如此
。
僻处的山坡下,荒草丛丛,殷红的野实串串累累地点缀其中,除此之外,也没甚可看的。毕晚秋却站在坡上朝底下
瞧了许久。
然后,他一闭眼,一咬牙,跳了下去。
“哎哟!”丛密的野草被他滚出一道压痕,然而终是没有失望,毕晚秋顺利扭伤了脚。
捡了一段略粗的木枝作支撑,毕晚秋一瘸一拐,满身草泥地准备回家。
经过岔路口,忙探头看远处的荷滩。
娄致早等着他散学,也在那张望。一见他过来,就迎了上去。
“你怎么了!”发现毕晚秋满身狼狈的模样,娄致急忙跑了过去,扶住他道。
毕晚秋只笑:“没什么,摔了一跤。”
“伤着脚了么,让我瞧瞧!”说罢便蹲下撩他裤腿。
“不碍事不碍事,”毕晚秋忙拉了他起身,“我就过来跟你打个招呼,你还没到回去的时辰罢,我先回家了。”
“你这样怎么走?还是我先扶你回去吧。”娄致担心道。
“真不用!”毕晚秋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你先忙着吧,我走了。”
娄致无法,拉住他袖子,拍着他身上的草泥,道:“我替你掸掸,这副模样,待会叫老爷瞧见担心。”
“哎哎,别动别动!”毕晚秋吃力地往后躲开他的手,弯腰将掉在地上的草屑捡起来抹在身上。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娄致停了手,蹙眉瞧他。
“大哥,待会可能得委屈你一下,提前叫你担待些。”毕晚秋没有答话,只笑眯眯地朝他拍了拍肩,“我先回去了
!”
娄致站在原处瞧着毕晚秋拄着树枝、脚步蹒跚地离开,不由心中叹了口气。
待毕晚秋回了家,果不其然,毕丰年瞧见宝贝儿子如此模样,脸都吓绿了。
“秋儿,你这是怎么了!”忙两手持住肩膀,上下瞧个仔细。
毕晚秋无谓地看看自己,道:“噢,没什么。散学的时候瞧一处山坡的野果长得不错,想去摘一些尝尝,一个没留
神,跌下去了。爹,不碍事的。哎呦——”话音未落,便摁住脚踝,疼得龇牙咧嘴。
“快回屋养着去!这脚都肿成馒头了还叫不妨事?”毕丰年忙扶儿子进了房躺下。自己叫了下人拿了红花油,打了
盆井水过来给毕晚秋敷脚。
毕丰年一旁瞅着下人给儿子上药,毕晚秋痛得脸都皱缩起来,忙道:“轻些轻些,莫弄疼了少爷。”
“唉,你这贪嘴的毛病何时能改改?要吃什么跟家里说一声,何必自己动手,还摔坏了身子。”平日里威严寡语的
毕老爷一到儿子跟前便成了絮叨的村妇一般。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毕晚秋瞥一眼父亲,愁眉苦脸道:“只是不巧伤到脚,去学堂念书要麻烦些了。”
“你又不用考试,去什么学堂。在家养着伤才是正经。”毕丰年不以为然。
“爹,做学问哪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道理?荒废了学业不说,还招私塾里夫子、同窗不待见。”毕晚秋撇嘴道。
“那……叫那个新来的夫子也到家中来教书?”毕丰年试探性地问。事实上他没见过谢枫,认识杜延复也是因为杜
夫子自己上门拜访。因而摸不清这位新夫子的脾性。
毕晚秋笑了一声,“快要县试了,您要谢小夫子撇下一干考众来给我这个不用参加县试的人讲课?爹,您想叫全村
的书生恨死我不成?”
“哦对对对,”毕丰年拍着脑袋:“瞧我一着急便没想周全。……那叫个人每日接送你去私塾罢,我也好安心些。
”
毕晚秋不接话了,低了头轻轻挑起眉毛。
毕丰年还在一旁转圈圈似的想着人选。
“胡八还没回来,下房的长工每日又得做活……秋儿。”毕丰年停了踱步,脸上挂了讨好的笑容。
“嗯?”毕晚秋装作心不在焉地按摩着脚踝应了一声。
“那个娄致……”毕丰年迟疑道。
毕晚秋心扑通跳了一下,静静等待父亲说下去。
“让他回来给你认个错,你就别追究了,他当书童,也多个人在身边照顾着。我也好放心。”
毕晚秋咕哝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毕丰年瞧儿子态度尚可商榷,大喜,忙轻拍他的肩,道:“就看在爹爹面子上,别跟他计较了啊?娄致其实也是个
好孩子,可能笨了些不会服侍人,你多管教管教就成了。”
“管教管教碍……”毕晚秋忽然埋头笑了,脑子中思绪都不知歪到了哪里。
正了正脸色,毕晚秋抬头作严肃状:“那好吧,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勉强让他搬回里院好了。”
“叫他搬回里院?”毕丰年奇道。
“啊?”毕晚秋慌了手脚,“难道做书童不用搬回来住么?我脚崴了,他不住回来,怎么服侍我?”
“也是也是,那就叫他搬回来住吧。”毕丰年捋着胡须欣慰地笑。
毕晚秋轻吁了一口气。
娄致在下房刚吃过饭,就听闻毕老爷叫他过去一趟,心中一紧,忙进了里院。
毕丰年坐在厅堂喝茶,见他来了,就悠悠道:“娄致啊,这段日子过得如何?”
娄致垂袖低首站在座下,恭敬答道:“托老爷的福,一切都好。”
“嗯。”体态富腴的毕老爷合了杯盖,微笑:“还想去私塾念书么?”
娄致心说,来了。
忙趴了下去,道:“想。”
“呵呵,好孩子。”毕丰年笑着扶他起来,“知道你有份上进心。小少爷也不生你气了,仍叫你回去做书童。”
娄致作出一副欢喜的样子,作势要叩谢,被毕丰年止住了。
“这次你可要机灵些,别再惹少爷生气了。”
“是,老爷。”
“去下房将东西收拾收拾,仍旧住少爷隔壁那间房。少爷脚崴了,行动多有不便,你好好服侍着。”
“是,老爷。”
“下去吧。”毕丰年挥了挥手,回了椅子上坐了。
娄致退了下去。
毕晚秋单脚跳着到了门边,扒着门沿探头望着。
好容易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过来,便喜不自禁地喊了声“大哥!”
娄致手捧着杂物,闻声看到毕晚秋神采奕奕的脸,小跑了过去。
“你等会。”忙将杂物堆了床头,又跑出来将毕晚秋扶进了小厢房。
进门的时候,毕晚秋将门合了。娄致将他扶到床边坐了,又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好好的关什么门。”却是一副心虚的语气。
回头一瞧,毕晚秋果然苦了张脸望着他。
娄致将衣物放进橱柜,又将其他东西理了一理。这房每天有人打扫,所以并不用多费心。
毕晚秋瞧娄致脸上并无喜色,不禁心中忐忑起来。
“大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嗯?”娄致回头瞧他。
“你生我气啦?”毕晚秋睁眼作无辜状:“我没叫爹爹让你回来,是他自己要你回来的。”
“我知道。”娄致听罢脸上仍是闷闷的模样。
“那你怎么不开心?不想同我住一起么……”毕晚秋扁了嘴伤心道。
娄致瞧他又在装可怜,摇了摇头,便走过去临了他坐下。
“为什么要糟蹋自己的身子?”娄致语气生硬起来。
毕晚秋还没见过娄致生气,不由心慌:“我、我想你回来住啊。你又不准我直接跟爹爹说,我只好……”
“只好故意摔伤自己?”娄致忽然喉头哽咽起来,声音渐轻:“你难道不晓得这样我有多心疼……”
毕晚秋听了这话,心中喝了蜜似的开心,忙抓了他的手捂住胸口:“真不痛,休息几天就好了,你别难过。要是放
你不在身边,我这里整天都没法安生。再说你回来做书童,也好继续读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