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都没有说出来,只简单地回了一声“嗯。”
又过一会,方卓忽然问:“阁下,昨晚我和风花叶之间的对话,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帝堂绝没有否认:“我安排龙注意了。”
“风花叶说的是真的?”方卓问道。
“……”帝堂绝没有回答,只是脸上忽然升起阴霾来,让看见的人不由自主的心情沉重。
事实上,看见的方卓不止心情沉重,还满心愧疚了:“我就是问一问……我老觉得,”他挠挠脸颊,“老觉得不太
真实……”
“你确实是龙树的孩子。”帝堂绝只轻声回了这么一句。还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如果龙树真的开始枯萎,那
与它有最直接联系的你……
“辅王阁下,时间到了。”外头几声轻轻地响动后,传来了曼迪的声音。
方卓准备站起来,帝堂绝却没有放手。
“阁下?”方卓看着帝堂绝。
帝堂绝微微摇头,片刻之后将额际抵在了对方肩膀。
方卓的脸腾一下红了,尴尬片刻之后,他还是没忍住,小心地伸手回环了对方,然后瞅着对方没空注意,一丁点一
丁点地拉近两者之间的距离,再然后——
“方卓。”忽然的一声,差点没让意图不轨的方卓小心脏停摆,他脸色一阵青白——吓得,磕磕绊绊开口说:
“怎,怎么了?”
帝堂绝没有说话。顷刻,他直起身,就又是一身气派孤峻,满面肃然冷漠:“走吧。”
方卓自然点头,他站起身,犹豫一下,忽然上前握住了帝堂绝的手。
帝堂绝微有惊讶。
方卓耳根有些飘红,却没有放手,相反,还用力地握了握对方的手,直至他们来到营帐帐帘之时,才悄悄松开。
帝堂绝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柔软。
龙界中廷,龙宫。
只一个晚上没睡,眼睛就熬到刺红的塞莱斯特脸色铁青地揉着额角:“去看看,帝堂绝出发了没有——问清楚他到
底什么时候到!”
旁边侍从应是,出去片刻之后又回来:“回禀王……”
塞莱斯特挥手就砸碎了一个杯子:“直接说!”
那侍从吓了一跳,连忙道:“辅王阁下已经带着方卓殿下回来了,现在方卓殿下正在和阿法尔殿下他们交谈,似乎
想举办一个宴会……辅王阁下则去了后园。”
塞莱斯特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这个时候去后园,只可能是去看龙树了。
他呼出一口气:“等他出来了,你让他来我这里……算了,我过去吧。”塞莱斯特有些疲惫。
那侍从答应一声,片刻后小心询问:“王,您还好么?要不要请圣者来看看……”
塞莱斯特微微摇头:“不必。不必……一些事情而已。”
侍从再不说话。
而此刻,帝堂绝也已经来到了龙树面前。
只一眼,他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见本来葱郁的树叶已经开始飘黄,褐色粗壮的躯干上则出现了腐蚀,周围原
本浓郁的灵气虽还是浓郁,却开始浮动不安,并隐隐有狂躁地趋向——这些都还不止,最关键的是,龙树的枯萎是
可以看得见的。
——龙树,是在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枯萎着的。
“很可怕吧。”塞莱斯特的声音自帝堂绝身后传来。
帝堂绝没有说什么,只对对方说了一句:“回去再说。”,就率先向外走去。
塞莱斯特停留原地,等着帝堂绝出去之后,才转过身往回走,并小心地把脸上地那一丝苦涩黯然掩去——为面前这
株伴随他出生成长,郁郁繁茂;及至他成年立业,又似乎即将枯萎衰败的巨树。
“你……你真是个混蛋。”龙宫内,方卓和阿法尔艾瑞亚坐在一起,一人两龙都喝得有些多了,阿法尔抱着酒坛子
对方卓皱眉,“走的时候不说,回来了又不说,我……我真想揍你一顿,艾瑞亚那么关心你……”
还保持清醒的艾瑞亚脸都青了。
方卓也有些晕了,他晃晃脑袋对着艾瑞亚说:“嗯……对不起,唔,对不起……”
艾瑞亚脸色由青转黑。看着一大早就烂醉酩酊的一人一龙,他没忍住拿就被砸了阿法尔一下,拖着哇哇大叫的龙往
外走,顺便还记得吩咐在方卓这里服侍的侍从照顾方卓一下。
侍从当然应是,准备好各种醒酒工具进去之后,却发现室内空荡荡的,除了一桌子残羹剩菜,哪里还有什么龙的踪
影?
帝堂绝和塞莱斯特默契地来到了塞莱斯特的宫殿之中——或许也不算什么默契,只不过此刻两人都想走的远一些,
说得慢一些。
可是再远的路也有尽头。
来到宫殿里,屏退所有侍从后,塞莱斯特沉默半晌,终于率先开口:“大概半年前左右,我感觉到前线的方向爆发
出一股力量,和龙树很接近……是方卓?”
帝堂绝没有否认。
“幸好。”塞莱斯特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说了这两个字,他又揉揉抽疼的额角,“明天……或者过两天,
带他去龙树那里看看吧。”
帝堂绝一皱眉:“其他方法都试过了?”
塞莱斯特看一眼帝堂绝:“没有全部试过。”
“那就等其他方法试过再说。”帝堂绝道。
“怎么试?”塞莱斯特平平淡淡,“龙树只有一株。龙树枯萎也只有一次,你让我拿什么找其他全部方法?”
帝堂绝没有说话。
塞莱斯特觉得自己火气大了些,他呼一口气,按捺下来:“他是最接近龙树的存在,带他去看看,不管出于什么,
都算必要。”
帝堂绝皱起眉心。
塞莱斯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底烧灼,他再吸两口气,压下心头火焰:“帝堂绝,我们每一个,每一个龙,都
是依靠龙树才活在这里的,里面的东西,是我们每一个责无旁贷的责任……如果今天是我,或者是你是龙树的孩子
,你会怎么选择?”
帝堂绝终于出声,声音冰寒到了极点:“王想要说什么?”
“我想要说……”塞莱斯特笑了笑,也终于没忍住自己心底的怒火,“为什么他就不一样!?”
“为什么他就不一样?——帝堂绝,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独占我就让你独占,你想
分开我也就让你分开,因为不管怎么样,作为辅王,没有龙比你更合格——现在呢?龙树枯萎这么大的事情,你还
宝贝你的东西到甚至不舍的让他过去看看让他试试能不能行?”
“塞莱斯特。”帝堂绝突然开口。
“怎么?”怒火宣泄出来,塞莱斯特稍稍冷静。
“我们为什么分开……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帝堂绝弯了唇角,目光却一片森寒,“因为你一直觉得你在容忍我。
”
“既然如此,”他站起身,声音平静不含情感,“我不需要。”
塞莱斯特哑然无言。
“还有这次的事。”帝堂绝已经准备离开,“我……”
他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支持一下椅柄:
“我知道轻重。”
章一一四:喜欢是什么?
龙宫,后园。
“这位殿下,请您止步。”守护龙树传送阵的护卫将方卓拦了下来。
脑袋还有些晕,方卓站定一会,才醒悟过来目前自己身在何处。他微笑地冲对方摆摆手:“我只是进去看看罢了。
”
“请出示手谕。”那护卫沉着脸说。
方卓眨眨眼睛,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阁下带我来过这里。”
“请出示手谕。”护卫一板一眼。
方卓皱了眉,他有些困扰地说:“里面有人在叫我……要不然你们派个龙去问王?”
护卫这回迟疑一下,示意周围龙把方卓看住之后,他转身走向通讯器,只听他向通讯器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开始等
待,不过一会,就又转回来,示意周围龙放行。
方卓礼貌地道了谢,顺带覆上一个漂亮的笑容,便往里走去。
余下龙面面相觑,须臾出声:
“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他身上有酒味。”
“这么说……”
“原来喝醉了?”
答案出来了。片刻后又有声音响起:
“喝醉了来这里干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如果方卓此刻有听见的话,他一定会认真回答对方——是因为有人在叫他。
然而此刻,方卓已经通过传送阵,来到了龙树所在地。所以他毫不理会身后,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和之前的
差别,晃悠悠走到龙树旁边就倚着龙树坐下,眼睛也几乎闭上了。
周围死一般地沉寂。
草木兀自随风摇曳,然而风声却早已停歇。虫鸟地鸣叫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可是现在似乎连本来有的隐约水声也停
了……是因为周围死一般沉寂吗?
方卓有些糊涂。他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看正慢慢枯萎的龙树,嗅着似有若无地诱人味道,然后笑了笑,对自己说:
“救世主……这个称呼真漂亮。”方卓嘟囔一声。
“不过,为什么会是我呢?……”对着龙树,对着这空无一人也了无声息的地方,他开始絮絮叨叨,“我当了杀手
,杀过人,甚至还不是龙族,不管出于心灵美还是身体美,都够不上标准吧?莫非人书太好?”方卓很是纠结,他
曲手敲了敲树干,“如果我是你的孩子的话,打个商量,你告诉我为什么选我好不好?”
龙树当然没有回答。
方卓叹息一声,只觉得困倦涌上脑海,他喃喃着:“哎,说说吧,你为什么会选我呢?”
“为什么会选一个亲手戮亲的人呢?……”
“这是原罪吧……”
龙树静默。
周围也静默。没有风声,没有水声,没有虫鸟鸣叫声,什么都没有。
方卓只好自己笑了笑,自己回答自己:“是不是报应?我杀了他们,我不信他……他们都死了。我开始学着相信,
学着包容,可是……”
方卓的眼神慢慢灰暗下去:“可是他们都死了……”
没人劝慰,没人附和,亦没人嘲讽。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风花叶找寻塔洛蒂亚?
因为害怕再弄错,因为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一次就错过永远,就再无可挽回。
然而就算如此,然而就是如此——
……亦无可挽回。
方卓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
是酒劲上脑了吗?他这么想着。
不过既然知道酒劲上脑,那就表示他还没有喝醉吧?方卓又想到。
但有没有喝醉又有什么关系呢?方卓最后想到,他开始自言自语:“阁下没有跟我说你的情况,他只说回来看看…
…可是这关系到整个龙界啊……”
我并不想他为难。
不为难就要死……
他会死吗?
不知道。
他认识了好多龙,西迪斯,阿法尔,艾瑞亚,甚至是风花叶,甚至是塔洛蒂亚……
这样就死了,甘愿吗?
不甘愿。
他还可以走很长的路,他还可以认识更多的龙,他还可以……他还想再看看,再看看帝堂绝。
如果真的只有这样的话……帝堂绝会像他一样难过吗?会比他更难过吗?……
方卓靠在树干上。他觉得自己真地困了。
他低声的,用甚至自己都不一定能听见的声音和龙树讨价还价:
“打个商量吧。如果我能救你,如果我要付出那样的代价才可以救你,如果你真的是圣树的话……”
“我们说好了。”
“我救你,你让阁下忘记吧……”
“忘记了,会好一点的,是吗?”
或许是吧,也或许不是。但他只能做到这样。
只求对方不再伤心。
方卓陷入了沉睡。最后,他真真切切地听见,有声音在呼唤自己。
“还有什么事?”塞莱斯特的宫殿里,帝堂绝已经开始不耐烦。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塞莱斯特似乎有意拖着自己
——可是为了什么?他们没有撕破脸,塞莱斯特也不至于真背着他将方卓带去龙树那里……
塞莱斯特沉吟一会:“和外域之间的进展如何?”
帝堂绝皱了眉,他站起身说:“我明天交一份详细地报告给你。”
“先大致说说吧。”塞莱斯特建议。
帝堂绝并不想再呆下去,可是塞莱斯特的要求并不算过分,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遮去眼底的一丝不耐烦:“战事胶
着。如果没有意外,三五年后会有改变,可是……”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
塞莱斯特心中明了。
掠过怎么看怎么不详的句子,帝堂绝正要往下说,却觉心口紧得难受——这样怪异的感觉,帝堂绝生平真的没有体
会过几次。
他定定神,静静坐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起身:“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说着,帝堂绝只觉心口突然一阵锐痛——这样的锐痛熟悉又陌生,就像是心脏生生被什么尖锐冰冷的东西整个贯穿
一样,却又分明比这样的感觉更难受无数倍,因为在这样的单纯的痛楚里,还夹杂了浓烈的情绪,有畏惧,有无力
,有疲惫,有茫然,还有深深的哀恸和更强烈的眷恋——对他的眷恋。
帝堂绝脑海一阵晕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干哑又艰涩,还有几乎要溢出来的茫然无措:
“方卓在龙树那里,他怎么会过去?……”
“你知道,刚才的禀报……这是你留我下来的目的?”
……这真的是他的声音吗?帝堂绝茫然了一瞬。
下一刻,他已经推开走过来的塞莱斯特,转身向通往龙树的传送阵跑去!
“咚咚……”
快一点,再快一点!
“咚咚咚……”
差一点,只差一点——
……是的,只差一点了。
终于来到龙树前的帝堂绝看着眼前。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
他听见有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说:
你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