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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藕庄少年情事 下——by草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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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话又从何来?”娄致听他一番感慨,有些不自在:“你书读得多思虑便多,邹虎与我只是至交好友罢了,南

风之事他恐怕都闻所未闻,你莫瞎想了。”

“你……”毕晚秋想起邹虎黯然的神色,暗忖果真当局者迷,反正这事与娄致不知更好,便没再争执下去,换了笑

容道:“嗯,许是我多想了。”

娄致也对他安抚笑了笑。

邹虎走了,那些家丁也没了踪影。

夜风寂凉拂过,草树长叶婆娑作响,耳畔有荷滩隐约的流水声,潺潺如歌。

一时,两人皆安静下来。

“娄致。”

布衣少年恍听得毕晚秋如此陌生叫法,心头一跳。

然后一只微有凉意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庞,轻轻摩挲着。

“对不起……都是我的过错,害你吃了那么多苦……”

娄致有些不知所措,微微怔住。

“这些天来,我夜夜梦你。梦里你同我说话,笑闹,如往昔一般……醒来,却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好想去找你,可又怕你回来找不到我……因为你叫我等着你……可、可我又不敢完全信它,我怕我信了,便再

逃不出这点希望,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疯了你都不回来……”

娄致听毕晚秋哆嗦着唇一人絮絮说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仿佛怕一眨眼朝思暮想的人便会消逝不见,然而

眸中满满的自责与害怕叫娄致心里一点一点苦涩沉重下去。

这个少年从来都是一副无惧无畏,嬉笑无忧的模样,旁人面前从不示弱亦不服软。

只有于自己跟前,才会毫无保留地卸了那份骄傲,像个孩子般易伤易痛,攥着自己吐露心头的那些怯意和不安。

娄致每至这时,总想将他搂进怀中,抚着他的背,将他的那些担心都应下来,再不叫他难受。

“娄致,我喜欢你。”

娄致脑中一炸,方才的胡思乱想立刻被这短短几字截断。心底的颤动带着涩意翻涌上来。

“我时常想,若以后再不相逢,最后悔的便是从未将心意好好表白一次。”

“晚秋,别再说了……”娄致双手扶住少年的肩膀,气息哽塞。

“不,让我说。方才在邹虎面前立誓,其实我心中晓得自己没有底气,也无这份颜面去争取什么。我害你被打被赶

出毕家,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以前同你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竟是些再幼稚不过的大话、笑话,我连保护你都做不

到,又何来予你一生这样的承诺……我以前的那些轻狂自大竟是害你的匕首。”

“不。晚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娄致望着毕晚秋眼中已是泫然欲泪,心痛难忍,只有拼命摇头。

“大哥……”毕晚秋慢慢上前,搂住失而复得的爱人,狠狠抵进肩膀,不叫他见到自己懦弱的眼泪。

“别离开我,即使我那样无用,也别再离开我……”

娄致反手紧紧拥住他,喃喃道:“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真的……我就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听得耳畔一声低低的抽噎,被愈箍愈紧的肩膀仿佛将要融进那个少年的血肉里。

草蔓丛生的乡径直通人家,夜色尚浓,依稀有个身影推开小院的大门。

那人影走至自己房门前,望着屋内空空如也,只剩叠得干净整齐的被褥和置于床头的一碗凉透的药。

院落的花架下,只有月影斑驳,秋草白露。

仿佛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实心实意的欢喜皆是一场空梦。那人其实并未来过家里。

堂屋侧的烛火亮了。

邹麟走出房门,望着弟弟呆呆站在院中,月凉如水,地上是拉长的寥落影子。

“阿虎……”

邹麟见弟弟低下头,叹了口气走到他身旁。

“他们走了。”邹虎的声音沉着冷静。

邹麟默了一瞬,拍了拍弟弟的肩:“回房歇息罢。”

“哥哥你说的不错,我是傻。”邹虎恍然笑了一声。

邹麟胸中气闷,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弟弟。

“他们欠你的,终有一日会还回来。”

邹虎回头望着哥哥。

“恩情终究只能是恩情。” 高个少年无奈地笑了笑,独自离开院落回了房。

邹麟站在原处,偏头遥望了眼敞开的院门外。耳畔夜风吹着树响,飒飒仿佛笑人自寻烦忧。

“胡管家!”

一个家丁提了灯笼迎上去。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胡八望了眼众家丁攒立在村口,皱眉问。

“天太黑了,各处找不着少爷……”那家丁嗫嚅道,“反正要想出村必定得从村口走,我们站在这守着,少爷和娄

致便逃不出去了。”

胡八沉了沉气,摆手道,“算了,都跟我回去罢。”

众人骚动起来,彼此互望着。

“胡管家,您……”另一个家丁大着胆上前:“这事不是您心软便可说了算的,老爷那我们如何交代……”

“啪!”胡八用灯笼柄敲了下那人的脑袋。

“有你瞎操心的命,你来做管家如何?”

众人方知是老爷授意,便不再多话。

“还有几个人去了庄里找,我去把他们叫回来。”

“嗯,去吧,走快些。”

胡八沉默着站在众人跟前,望着四处田野阡陌一片黑黢黢,心中不安起来。

“怎么办?他们都在村口守着。”

两人到了村头附近,躲在草丛中,娄致焦急道。

远处村口人影晃晃,团着灯火聚在一起,看来若是硬闯必然没有胜算。

毕晚秋咬唇皱着眉头,思量如何才能避开那些追捕之人。

“大哥。”

毕晚秋忽然望着身后的远山。

“天亮之后人起劳作,庄中必定无处藏身。现下村口又着人把守,我们只得以退为进。”

“退?退去何处?”娄致不明所以。

“庄中人家各自熟识,但有一人与众家生疏,庄里对他且敬且畏,定不会去为难搜查。”

“你是说……”娄致也望向后山的一片漆黑密林。

“不错,正是杜夫子。”毕晚秋道:“我们恳求夫子收容几日。那些家丁寻不到我们,定以为我们已逃出庄外,到

时再偷溜出去,便无人知晓了。”

“可、可……杜夫子若是不答应呢?”杜延复的人品说不上坏可也没好到有那份救人危难的仗义。

“赌一把罢。绝处尚可逢生,若是杜夫子不肯相救,我们再走也不迟,现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那好罢。”娄致点了点头。

毕晚秋与娄致悄悄退往小藕庄的荒林边际,潜入储莲山。

凭着记忆里稀薄的印象,两人循山径向上攀爬。

都说山中枯寂,时令较之山下来得更早一些。

一入山中,二人便觉浓浓的秋意袭来,举目已见不到穹空白月,四周皆是萧然林木,虬根盘结,在隐暗中阴森如鬼

爪。几处潺湲的泉水伴着夜鸟宛转一刻不歇,仿佛落雨,平添幽秘。

两人看着这满山寒色,不由记起之前来过的那次,那时也是夜里,却不似这番肃杀景象。

许是心境不同罢。

那时两人还是心思无垢懵懂不知的孩子,即便是娄致,也不过暗自揣了一份隐秘想念,每日做些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不比今日,艰难的不止是脚下的山路,更是背后驮负的沉重。小儿嬉戏的过去不可能再回来,此番经历,叫两人皆

明白,坚守一份情意不仅仅是用心去承,更要用肩去抗,用命去挣。恰若枝头的山花,盛放时只知春日明媚蜂蝶萦

舞,哪里望得到三秋尽后,还有果熟蒂落的艰辛。

然则,若无经霜秋果,纵然开得一树烂漫,也只得随东风落尽,委于尘埃。哪能真正长存于世,一年一年守得春来

第五十三章

当杜延复好梦正酣时,外头扰人的笃笃声简直叫他惹一身起床气。

汲了鞋,匆匆踏出门外,只见两张小脸隔着竹篱门巴巴地望着里头。

杜延复揉眼,望了望天。东方还暗沉沉的,只露一线灰白。

“我当是山中鬼魅,”杜延复边抽门拴边不耐道:“你们这个时辰来做什么?”

竹篱门开。

毕晚秋立刻行了大礼。

“请夫子救救学生!”

杜延复诧异,忙扶起毕晚秋。眼不觉望向娄致。

娄致在毕晚秋身后,见犀利目光探来,不由缩了脖子低首。

杜夫子挑了挑眉。

“屋里说话。”

竹寮小斋内还有些黑,杜延复打着呵欠摸出火捻子点亮烛台。

“说罢,怎么回事?”往藤椅中一坐,抄袖望着两人。

毕晚秋上前一步,作揖。

将与娄致的关系避去不明讲,毕晚秋只将两人被追捕之事及希望在此躲避几日的请求说出。

待话毕,杜延复已完全清醒。

抬眼打量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连同那不吱声不作气的小书童,杜延复在方才毕晚秋的话中听出了那些个遮遮掩掩。

“哼。”杜延复嗤笑一声。“这种事,在我跟前倒不避嫌。毕晚秋,你心里打的巧算盘。”

娄致听了杜夫子的话,一头雾水,看向毕晚秋,只见他微微惊诧,却是被揭穿的窘态。

“那两日夜里,是你罢?”让毕晚秋更诧异的是,杜夫子貌似对那事并不在意。

那么原以为可让先生同意收容他们的筹码岂不是……

“是。”毕晚秋恭谨答道,不敢再造次。

杜延复看毕晚秋立即转了态度,心中暗笑。“把你那些小聪明都收起来,诚诚恳恳地求我一求,倒还可考虑。”

“我同你们不一样。即便被人知道了,也不会有人派一帮喽啰将我赶得无处藏身。”

毕晚秋愈发面红耳赤,只低了头作认错的模样。

娄致这才听懂。

原来毕晚秋方才的话里故意将他俩的关系透了些给夫子听。南风之事,如此不避讳,是暗示自己晓得夫子是同道中

人,帮是不帮,便有些要挟的意味在里头了。

可,第一日夜里明明是自己窥见了夫子的秘事啊……毕晚秋却承应了下来。

“那日夜里……”娄致喏喏出声。

“晚秋错了!请夫子念在往昔师生情意,帮学生这次。只等避过这几日风头,学生必定不再叨扰。”毕晚秋抢先恳

声拜道。

杜延复沉吟了半晌。问:“你们避过风头预备怎样?”

“出了这里,自有天地。”

“出了这里,你便什么都没有了。你想明白了?”

“我……”毕晚秋目色垂落。忽然执住身后人的手,正色道:“我有的。有相伴一生之人,就足够了。”

杜延复怔了怔,忽然颔首笑了。

“真是小儿狂语。” 杜延复轻声自语,摇了摇头。“不过……听着可真熟悉啊……”笑意里染了几分苦涩。

“你们同我来罢。”

杜延复起身,将两人引入内室。

雀鸟啼鸣渐响,金晃晃的朝阳已穿透晨曦薄雾。

“阿麟!干粮衣物都打点好了,要不要你爹跟着送一程?”

妇人响亮的声音让清晨的院落显得生气勃勃。

“不用了娘,阿虎同我一起过去。”文质彬彬的温和声音隔窗答道。

“阿虎不是要留家里照顾娄致么?”

“娘……”一个暗哑的咕哝声,似是被吵醒的不耐烦。

“小篦子一早就走了。今儿个我回武馆,正好同哥哥一道。”

“小崽子!昨儿个怎么不说好了啊!怎么睡了一觉,就一个跑没影儿,一个又要走了?”

“小篦子有点急事,来不及辞行,托我谢您二老呐。”邹虎揉着眼睛踏出屋外,“小篦子走了,我就没什么事儿了

。耽搁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回武馆了。”

邹母走过来,拍邹虎的脑袋,“合着为娘留一天不成么?”

“娘~~”邹虎讨好地笑,搂住母亲的腰:“我这不是怕老不回去,遭师傅责罚么?那您忍心叫你宝贝儿子提着石墩

在日头底下晒两个时辰么?”

“啐!这时倒晓得怕责罚了。”邹母不屑道,觑着眼睛望小儿子。

邹虎见母亲生气,站在那无奈地讪笑。

“娘,阿虎落了这么些日子,确该早些回去。再耽误下去,于他也无益处。”绿衫的少年也步出厅堂,笑着解围道

“哼……”邹母见大儿子发话,没了气势,只得瘪了嘴小声埋怨:“只怪我当初没生个女儿,你们这些臭小子,大

了翅膀都硬了,也不管娘了。”

邹虎见母亲面色妥协,嘿嘿笑道:“不是有爹陪着您么!前两日我还见爹买了匹新布给您裁衣裳呢。”

“那个老闷嘴儿葫芦,每日就晓得弄他的货,也不陪我说话。”邹母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道。嘴角却有了笑意。

“你们东西收拾好了就过来吃早饭,待会马车要过来了。”

兄弟俩互相望了一眼,各自笑了笑便回去屋里。

两人将东西打点好,吃了饭,便去了屋外等马车过来。

“阿虎。”邹麟侧头看着弟弟,语气犹疑。

“哥哥,我没事了。”邹虎笑了笑,低下头。“你别担心。”

然后又转过脸来朗声道:“听说府考院考都在聿合?”

“嗯。”邹麟点头。

聿合本就为京畿远郊,无隶属州府,因而府试院试不必辗转他地。

“若在驿舍看书看累了,或者想吃些什么,就去找我。”

“晓得了。”邹麟柔声道。“你回去后收收心,莫贪玩。”

“哥哥……”邹虎听哥哥语气柔和,定是还为昨夜的事怕自己伤心。觉得别扭起来,“你这样同我说话,怪怪的。

”讪笑着挠了挠脑袋。

邹麟被这么一说,也不自在起来,板了脸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邹虎这才咧嘴笑了。

待日上三竿,庄里其他六位考上县试的书生会同邹家兄弟一齐坐了马车驶向聿合。

一路上,邹麟吩咐弟弟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平日除却学武也要兼顾修身养性,研读些兵书战策,切不可厮混学坏。

同车的书生窃窃暗笑,私下打趣这兄弟俩——这倒像赶考的人是邹虎,邹麟反而成了陪考的老妈子似的。

邹虎却是知道,哥哥是为了不教自己瞎想,才拉着自己百般教训。于是一路上好脾性地笑着诺诺应了。

马车上了官道,听着蹄声点点敲打着石板路,邹虎倒真觉得不似昨夜那般抑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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