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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藕庄少年情事 下——by草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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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弯腰捂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

“秋儿,你怎么了?”屋外人听出动静不对。

门外响起开锁的哗啦声。

毕晚秋立刻站起身,将门内的木栓插上。

“咚咚咚!”

“秋儿!开门!”

毕晚秋背靠着门,身后被猛烈的敲击震得发麻。

“秋儿!!”门外的声音越发焦躁。

毕晚秋耳畔出奇的安静,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眼前脑中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虚光,就像有年夏日,两人立在木舟

之上,不避炎阳,眯着眼一起眺望极远处的天穹。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

里院,厅堂。

“如何?”毕丰年见胡八回来,抬眼问道。

“照老爷的吩咐,扔在那儿了。”胡八战战兢兢地答着,心中却是百味杂陈。

方才仓房外的情形任是傻子也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连他一个老仆也觉得骇目惊心,难怪老爷会如此震怒。

千想万想竟没料到他俩居然会是这样的关系!

然而,娄致当年是自己捡回来的,也是自己看着长大。无论如何,如此毫不留情的毒打,心中还是忍不住对老爷存

了一点怨。

“去瞧瞧大夫来了没有。”毕丰年听罢便没有再问,拔脚去了后院。

推门进了厢房,里面一片寂静。

房中,毕晚秋躺在塌上,面容憔悴苍白,眉头紧紧锁着,似乎睡梦里都无法安心。

毕丰年坐在床头,望着儿子病容,心中怆然。

伸出手掌,抚上毕晚秋滚烫的额头。长叹一声。

“大哥……”毕晚秋迷迷糊糊睁开眼,努力望着眼前之人。辨识了好久好久,才发现并不是娄致。

咬紧唇,转脸朝内侧不看父亲。

毕丰年的手停在半空,颤了几颤。

娄致恍然觉得时光仿佛逆转了回去。

九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瘦弱不堪的孩子。在天寒地冻的雪夜里初到小藕庄。

也是倒在这里。那时还以为命将终结于此。

没想到,老天爷未让他追随爹娘而去,而是给了他一场空虚大梦。

方才自己醒来的时候,胡八正要离开。

吃力地拽住衣角,就看到这位多年来亦父亦友的老管家背着他正悄然抹泪。

“胡叔……”

胡八听得出声,忙转身扶住他。

“娄娃。你……唉。”直直摇头,一脸痛惜。

“替我告诉少爷,我一定会回去找他,叫他等着我……哪里都不许去。”娄致拼命忍住喉腔中涌起的腥甜,抓紧了

胡八的手,急切道。

“好,好。”胡八低头擦着眼泪,不敢告诉娄致老爷放他走就是为了彻底斩断少爷的念想。

“一定要等我。”娄致又说了一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渐渐松开胡八的衣袖,跌落了回去。

胡八见满身血迹的少年气息渐微,不由得撇过头。

带着遍体鳞伤,弃掷村口,这样的身子能撑过多久?胡八不敢细想。然而老爷吩咐中的狠厉叫自己多长十个胆也不

敢违背。

“娄娃,你好好保重。”胡八满面不忍,轻轻按了按他的肩,一狠心走了。

昏暗的暮色叫枯褐干燥的草丛染了凄艳的迷离霞光。

娄致仰头看见西边的落日沉沉而坠,还未全部没了身形,东山一轮皎月便缓缓升了起来。

多圆。多满。

恰似人间万家。

今夜便是中秋了啊。娄致心想。

可惜不能陪晚秋放河灯了。

纵然如此,这漫天的莹莹流光,能同照你我,也该知足了。

娄致冷得发抖。残破的薄衣抵御不住夜风凄凉。

他不敢想,明日这个时候,自己是否还能再睁眼瞧一次这朦胧的满月。

或许不能了罢?对不起,晚秋,大哥这次又要食言了。

有时候,明知许诺不能够实现,可还是要许诺。

只是为了给绝望的人一丝希望,为了叫许诺的人不存半分遗憾。

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便是对死者最好的祭奠。

娄致心想,自己此生,应算是无憾了罢?

“谁啊,跑这儿来挺尸挡爷爷的路!”寂静中,忽然炸起一个不耐烦的人声。

娄致神思骤然被打断,全身的疼痛强烈清晰起来。

这明朗豪爽的声音听来分外熟悉。

他费力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挡在面前,因四周晦暗又逆着光,看不清来人面容。

“小篦子!!”那人却先一步认出了自己,惊讶喊道。

娄致心中忽地松了下来,还未答应,眼前蓦然一黑,昏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端坐案前的绿衣少年用力捏了捏眉尖,从书卷中抬起头。

抬眼便是窗牗,半透白的竹篾纸已成一片混沌的暖黄。

闲手推开,斑斓暮霭豁然入目,金赭色的余晖流水般铺洒进来。

“这么迟了……”少年蹙眉望了望远山日落,合了书起身。

掀起门帘,就瞧见堂屋中央的四方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堂前屋檐下,两盏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已点上悬挂起来,闪烁着焰影,在暮风里悠悠打着转儿。

今儿个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正是合家团聚的日子。

“阿麟,去门口站一站,瞧瞧你弟弟回来了没,”一个绾着团髻的中年妇人从院子里进来,手上端了木漆的果盘,

里头摞着焦黄灿金的月饼,周围并一圈面点果子,糯香诱人。“今儿个过节,天都要黑了,这小畜生还不晓得归家

么。”妇人口中虽是埋怨,焦急的眼神却饱含期盼的意味。

“想是路上耽搁了,娘,您别着急。”邹麟一面叫母亲安心,一面踏了出去。

院门外,邹麟多走了几步方才站定,提踵极目眺望前方的路口。

天色向晚,淡白的月影渐渐从黯淡中凸现出来,稍稍远处便成了一团晦浊,模糊辨不清人影。

因而,当邹麟等了许久,方见一个身形怪异、步履沉重的人影渐近时,竟没有认出是弟弟。

“阿虎!”邹麟直到来人走到近前,才迎了上去。忽又停顿了脚步,皱了皱眉头。只见弟弟背上还伏着一个人,衣

衫褴褛,伤痕累累,那张脸自己却是认得。“你身后背的……”

“没工夫解释了,哥哥,先救人要紧!”邹虎满脸急迫道,额头上都是汗。说完便径直背着人往院子里冲。

邹麟疾步跟了上去,还未踏进堂屋,就听到母亲惊乍的高呼,紧接着一阵追促的脚步。

娄致?邹麟心中讶异万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屋内一阵手忙脚乱。

邹虎和母亲忙不迭地给娄致打水换衣洗伤口上药,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才安顿下来。

“怎么回事?”邹麟递给弟弟一条手巾,冷着脸问道。

邹虎接过擦了擦额上的汗,瞧着母亲和兄长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抓了抓脑袋:“你们别瞧我,我也不晓得。”

“人是你带回来的,你怎会不知道?”

“我刚进村子,路口趴着一个人,走近就瞧见小篦子满身是血地躺在那,才急忙忙赶回来了。”

“哟,小篦子?”那妇人咂咂嘴,脸上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就是你以前常提起的那个小孤儿罢?都这么大了。

听说是在地主老爷家做奴才的?啧啧,怎么被打成这个惨模样。阿虎,你晓得这是被谁打得么?不会是那个毕老爷

罢?不是说他家顶和善宽厚的么,怎么对下人如此狠毒哟。”

“娘,爹呢。”邹麟咳嗽一声,打断她的话。

“到村南边送花灯去了。”妇人转了脸朝大儿子笑道:“今年中秋幸好你爹爹去聿合采买了一批新鲜花灯,都是没

瞧见过的样式,村里那些小姑娘看了都喜欢,争抢着要买,这不,方才家里一点存货都带了出去,约莫早就卖光了

,你爹现下还未回来,许是正被那些孩子缠得没辙,脱不了身呢!”

“娘……”邹虎也忍不住讪讪开口,“您去屋门口瞧瞧爹回来了没有。”

“有啥好瞧的,又不是认不得路。”然而瞧见两个儿子皆定定望着自己,一个目光无奈,一个神情扭捏。

“噢……”妇人声音落了下去,明白过来。“好好好,娘出去便是。”说着便晃悠悠地离开,边走边还不满地咕哝

了一句:“就晓得你们嫌我唠叨……”

房中只剩下兄弟俩。

邹麟望了一眼安静躺在榻上的少年,嘴角颧骨处皆是青紫一片。

“你真不晓得缘由?”邹麟挑眉又问了一遍。

“真不晓得!”邹虎恳声道,“哥哥,我何时骗过你?”

“那,这他不能待。”邹麟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邹虎拉住兄长,“你去哪儿?”

“毕家。”邹麟甩袖,挣脱弟弟的束缚,头也不回。

邹虎一下子慌了,几步跨到门前,将路拦住。

“哥哥你去毕家做甚么!”

“自然叫他们把人领走。”

“不成!”邹虎急得跺脚。

“有何不成?”邹麟打量着弟弟。

“保不准这事跟娘说的一样,是毕家人将他打成这样呢?若是他好容易才逃出来的,你这一去岂不是害了他?”

邹麟狠狠白了他一眼,摁着邹虎脑袋斥道:“你出门那么长日子了,就不晓得长长脑子?他是毕家的奴仆,被打成

这样必定情有可原。你今儿个把他藏这儿来,若是这人做了杀人越货的事,难不成还叫家里担着?”

“哥哥,你胡说什么呐!”邹虎将头正过来,瞪圆了眼道:“什么杀人越货,这是小篦子啊!”

“什么小篦子小梳子的,你能同他说过几次话,就敢保证清楚他本性为人么?”邹麟愈加不耐烦,声音严厉起来:

“那你说,毕家在小藕庄一向声名不错,为何会对一个下人严酷至此,甚至要将人打得半死不活?这必定是闯了大

祸罢?”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童,能闯出什么祸来……”邹虎自小就有些怕邹麟,再加上兄长说话一向有理有据,即

使邹虎心中不满,却也只敢唯唯诺诺地反驳。

“哼,书童?他哪有半分书童的模样?当年在学堂里就不安分,与那毕家小子折腾得还少么?这次被打,抑或是因

为手脚不干净,偷了毕府里的东西被抓个现行也未可知——”邹麟原本措辞凿凿,然而说着说着,脑中蓦地窜过一

阵白光。

难道……

浑身猛然一紧,怔在了原地,却是不开口了。

“哥哥,你没事罢?”邹虎见兄长愣住,面色渐渐转青,不由担心问道。

“毕晚秋……”低低缓缓地念了一句,面上略有斟酌之色。

“甚么?”

邹麟抬起头,眼里全没了方才的犀利,只涣散失焦地落在邹虎的脸上。

“我晓得了。”邹麟叹道,一脸了然的模样,神色却藏了一丝无措,“我晓得了……”

“晓得甚么?”邹虎听得没头没脑,便奇怪问道。

“无事。”邹麟冷冰冰地望了一眼床上的人,“人先留在这儿罢。过了中秋,自然一切都清楚了。”

屋外已天色全暗,墨一般浓稠的天穹中镶嵌着盈盈玉轮,裹着苍茫的水雾散发着皎柔的清光,仰头便恍然觉得这月

只离人间数尺,抬手便可触到。庭院草叶上湿重的白露半映了月辉,夜空下看着,星星点点,闪烁可爱。

庭院中,虬结盘绕着老藤条的木架下蜷缩了三五只阖目佯睡的鸡仔,静谧柔和。然而敞开门的堂屋内却是烛火通明

,人语喧闹。

邹家正合家围坐在桌前吃团圆饭。

邹父邹母一个劲地往儿子们碗中夹菜,尤其是许久未回家的幺子邹虎。

然而邹麟邹虎此时却皆有些心不在焉。

邹麟神色郁郁不知在恍惚些什么,面对爹娘的殷切只勉强牵动嘴角,托袖为爹娘倒酒添菜。

邹虎则是一面扒饭一面不时朝自己屋方向瞟,竖着两只耳朵聆听动静。

“阿麟阿虎啊,”长了一张老好人脸的邹父温厚笑道:“待会吃了饭,你们一起去荷滩放花灯罢。我特意到聿合的

灯坊定做了两盏状元灯带回来,祈个福讨个彩头也好。”

“就是就是,阿麟,你可要争气。”邹母笑眯眯地挟了块鱼肉给绿衣少年,“后头的考试也要次次拿头名回来!”

邹麟淡淡笑应着,一想起近在眼前的府试,心中才不由振作了些许。

“爹,娘,哥哥,你们慢慢吃,我饱了!”说罢一推碗筷就要离席。

“哎!”邹母叫住他,“方才没听到你爹的话么,坐着吃块月饼,等你哥哥一起去放状元灯。”

“啊呀,娘!我又不考状元,你们跟哥哥一块去好啦。我还得照顾人呢。”邹虎摆着手就要去自己屋。

“小崽子!哎——”邹母见邹虎跑了出去,追赶不及,只得坐回原处无奈摇头道:“这孩子,尽会添麻烦。也不跟

毕家打个招呼就把那个小孤儿扛到家里,要是毕家追究起来,我们也理亏,不好向人交代啊。”

“嗳~”邹父摆摆手,和气道:“孩子好心,就莫要怪他了。你说的这个倒容易,我明日到毕府去一趟,问个清楚不

就好办了。”

邹麟原是在一旁沉思,乍一听爹娘说要去毕家打探,忙道:“万万不可。”

二老转脸望着大儿子,迷惑不解。

邹麟正色道:“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若那个娄致是逃出来的,我们这么做岂不是又叫人抓了他回去?到时候打死

了人,倒是我们家的罪过了。”

“阿弥陀佛,会打死人?”邹母被儿子这么一说,胆颤了几颤。忙说那还是先在这养着罢,待伤好,送出村去也算

是善事一件了。

邹麟嗯了一声,渐渐沉默下来。

第四十二章

毕丰年送完大夫后,向里院走去。

思至方才毕晚秋让大夫切诊瞧病的模样,安安静静,任人摆弄,大夫问他什么只睁着眼不答,直直望着床顶,宛如

木雕。毕丰年胸中便如堵满了棉絮,长叹多少次都无法清吐干净。

大夫道毕晚秋身体虽无大碍,然而郁磊于心,萎靡忧抑,如此下去怕也会染上疾疴。因此开了些安定养神的方子,

嘱咐毕丰年疏导病者宽心。

走至厢房门外,毕丰年顿了顿步子。

“老爷。”胡八低头垂袖。

“少爷怎么样了?”

“方才又睡了。”

“药喝了么。”

“没……饭也没吃。”

毕丰年面色沉暗下来。

厢房内早被收拾干净。被砸碎的物件碎片清了出去,看着便有些空荡荡的。

毕丰年轻手轻脚地进去,入室恍然一阵阴冷。原本暖融融的地方,如今没有了毕晚秋清朗的说笑声,只剩一片压抑

死沉。

“秋儿。”毕丰年轻声缓气,坐在床头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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