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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镇——by琰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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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

老伯手里的那只蝴蝶落回那堆碎片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灿疑惑,「怎么了?」

「没、没……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了,你看拿个东西都拿不稳。」然后转身脚步蹒跚地去收拾了。

秦灿将桌上那堆碎片收了起来揣进怀里,正要走出厨房的时候,被老伯从后面叫住。

秦灿转过身来,看见老伯拿着他喝酒用的那只杯子递到他面前,「要不就用这个代替吧。」

秦灿推开他的手,「老伯啊,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开我玩笑了,怎样也得找个差不多的玉杯才行,你这只杯子看起来既旧又不值钱,而且上面也没有蝴蝶花纹,谁看了都觉得是假的。」

虽然青瓷粉彩蝴蝶杯被颜三砸碎了之后,自己临时拿了这个大小差不多的杯子来替代,但那是为了引云中雁上钩的诱饵,而且事后还被老伯骂了一顿,让他不要随便动他这个杯子,搞得好像这杯子很稀贵一样。

秦灿不要,但是老伯硬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你管像不像,人都病成那样了,哪里还看得清楚分得清楚,听老人家一句话,快些去,有总比没有好。」

秦灿看看手里那只杯子,脸上纠结万分。

走出厨房的时候,他正好碰见颜三,颜三手里提着一个包袱,看到秦灿,将他往房间里一拉。

「你来看看,这些行不行?」颜三将手里那个包裹往桌上一放,哗啦一声,里面十几只玉杯。

其中一只玉杯白色略透淡绿,雕成五瓣梅形,杯底琢着花蕊,杯身外部攀缠一梅枝,枝身盛开着十七、八朵梅花,与杯子相互相应,玉质晶莹,花枝娇嫩,旨在表现「寒梅傲雪」之意,此杯名叫「梅上雪」,才是众所传说的价值连城之物。

见秦灿看得眼都直了,颜三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发什么愣,快挑一个。」

秦灿回神,然后看向颜三,「你又去抢了?」

颜三手指捏拳「喀啦」一声响,「这都是以前抢了一直放在山寨里的,我刚才让人给取来的,你快点看,哪个比较接近蝴蝶杯的形状,然后赶紧去找个玉匠雕个大致的样子出来,说不定老人分不出来。」

看到颜三焦急的样子,感觉似乎比自己更挂心,秦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颜三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他行恶的同时,却也会做些善事,实在很难说清他的本质究竟是恶还是善。

见秦灿又发愣了,颜三皱着眉头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到底在想什么?赶快,赶快,谁知道镇上的玉匠能不能做这事,你说要是他不行,我要不要叫人去隔壁县把那里的玉匠给劫过来。」

秦灿沈了一口气,好气又好笑地斥他,「你除了抢,就想不到别的方法?况且现在什么时辰了,还从隔壁县劫一个过来,就是现在改也得天亮才改得好。」

颜三想争辩,又一时找不到话辩驳,磨了磨牙后道,「那你想一个出来看看?我就见你抱着这堆东西走来走去有什么用?」

秦灿将桌上那堆东西底下的布的四角一拎,提起来塞回颜三怀里,「这个时候,就只能碰运气了……至于这些,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什……」

秦灿还不让颜三开口,竖起食指摇了摇,然后指指颜三怀里那包东西,「抱好了,这里面有真正价值连城、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在里面,可别弄碎了。」说完,径直朝门口走去。

颜三要去追他,走了两步留意到自己怀里的东西,犹豫了一下,将东西放在桌上才追了出去。

「笨猴子,你现在去哪?」

「裴家……」

「我也去。」

「没人不让你去,但别给我添乱。」

「……」沉默了一下,颜三的声音再又响了起来,「笨猴子,你说那堆杯子里面有真正价值连城、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是哪个?」

「你自己猜。」

「快说!」

「不说。」

「不说我要用刑哦。」

「按照朝廷律法,私刑私囚朝廷命官,轻则发配充军,重则斩立决。」

「……」

第三十一章

到了裴家,裴书德正站在门口伸着头张望,看到秦灿他们过来,忙迎了上去,「大老爷,您真是天机神算,把蝴蝶杯给找回来了?」

秦灿点点头径直往里面走,平淡不惊地说道,「但是碎了。」

「碎……碎了?」裴书德的脚步一下止了,然后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颜三从他身边走过,眼神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着同样平淡不惊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你没听错,是碎了。」便跟着秦灿走进院子里。

裴书德在原地像是木头一样地愣站了半晌,然后脸上五官扭曲着,一点点放下腰,双手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表情像是在哭,但又没发出声音。

走进屋里,裴书德的妻子看到他们两人,也是露出欣喜如看到救星的表情,「大人……」

秦灿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取过一旁桌上那个原本放蝴蝶杯的木匣子,打开,抬起另一只手,手里拿着的就是那只厨房老伯递给他的杯子。

见秦灿要把那个杯子放进去,颜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他,「那么多玉杯让你挑你不要,却拿了这样一个破杯子,根本就不像!」

秦灿被他拉住,脸上却是也露出犹豫的表情,但下一刻表情又坚决起来,「你那些玉杯大小相差太多。」然后挣开颜三的手,将杯子往匣子里一放,「死马当活马医吧。」

秦灿将匣子递给裴书德的妻子,朝着老夫人的房间扬了下下巴。

裴书德的妻子大概也觉得这样不行,捧着匣子,脸色为难了一下,但大概也想不出别的方法,向着秦灿看了一眼,又看向门口的裴书德,然后定了定神色,道,「好吧。」

裴书德的妻子捧着匣子向老夫人房间走过去。秦灿和颜三跟在后面,再后面是哭丧着脸的裴书德。

裴书德的妻子捧着匣子,小心推开老人家的房门,房间里点着的烛火跳了跳,抵不过四周角落凝聚的昏暗,于是那种凝重的带着死亡的气息,在房间里流连不去,阴沉沈地笼罩下来。

「祖母……」

裴书德的妻子轻唤了一声,但是躺在床榻上的人没有反应,裴书德的妻子抱着匣子走到床边,又唤了一声,「祖母,蝴蝶杯给您拿来了……」

一听到蝴蝶杯三个字,搁在床沿上的手,手指动了动,然后似乎很费力地抬了起来,似乎要拿蝴蝶杯。

裴书德的妻子回头又看向秦灿他们,秦灿朝着她点了下头,于是裴书德的妻子挨着床沿坐了下来,将木匣子打开了之后递到老人面前,「祖母,您看,这就是您一直嚷着要看的蝴蝶杯。」

秦灿看到裴书德妻子的手在发抖,其实他自己心里也非常紧张,蓦地袖子一紧,一股沉重的力气往下扯,秦灿低头看去,发现颜三正扯着自己的袖子。

带着疑惑侧首望向他,发现颜三脸上也是一派紧张地看着床榻的方向,眉头微微纠结着,眼神里带着不安与担忧,但却全神贯注着。所以扯住秦灿的袖子,也许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秦灿心里也紧张,却觉得颜三这种时候表现出来的小动作很有意思,不觉嘴角微弧了一下,浅淡一笑,便任他扯着。

老人家转动脑袋看向裴书德妻子手里那个木匣子,当视线落在里面的东西上时,黯淡的目光一怔,接着露出惊讶和不敢相信。

果然这样是没有办法瞒过老人家的……对于心爱之物的执着,在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着,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别的替代物所欺骗?

那个扯着袖子的力道松了开来,大约颜三也知道是不行的,秦灿沈了口气,转身要走。

「蝴……蝴蝶……」

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秦灿猛地停下跨出的脚步回头,看向床榻那里,就见老人费力地抬起手,手指轻轻摩挲着木匣中的假蝴蝶杯,黯淡的眸眼里泛起了水光,在跃动的烛火下,熠熠闪闪的。

那不是难过的表情,而是一种失而复得后的欢欣,那样的爱怜与留恋,又带着一种极为满足的幸福。

就好像她看到的是真的蝴蝶杯,就好像匣子里那个简朴的杯子,就是她一世钟爱的东西……

然后秦灿听到了,老人家用着虚弱的声音,哼着什么,但是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房间很安静,偶尔灯花炸响,剩下的就只有老人的声音,彷佛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涤荡过人的心灵,却没有任何的悲哀。

秦灿一直以为离别是悲伤的,在证实岑熙离世的时候,自己一度无法接受并陷入迷茫和痛苦里,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老人心里很高兴,不知道她这份喜悦是从何而来,彷佛在看到了蝴蝶杯之后,她身体里有什么脱离那垂垂老矣的身躯,不受拘束地飘离在外。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在房里的灯花再一次炸响后,那只干枯的摸着蝴蝶杯的手一下垂了下来。秦灿看到,老人嘴角微微弯着,走得平静而安详……

「老人家真的没有发现吗?」

回去的路上,颜三这样问秦灿,但是他也说不上来,也许真的如厨房老伯说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分不清、辨不清了,心里想着钟爱的东西,便将所有的喜欢都寄托在那个上面,也许老人家那一刻,确实看到了她一直钟爱的蝴蝶杯吧。

秦灿仰首吸了一口深夜略带凉意的空气,抬手揉了揉肩膀,心里一下轻松了起来,虽然没能保护好蝴蝶杯,但是让老人家露出毫无遗憾的表情,那样安详地离开人世,心里那块重石还是被放了下来。

后半夜,秦灿躺在自己的床上,耳边隐隐传来厨房老伯沙哑走调的唱曲声。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秦灿想起来,老人家走之前,断断续续哼着的好像也是这首曲子,但是他这会儿太累太困无暇去想。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疑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沙哑走调的曲子,似乎一直持续到天明,盘桓绕梁,连秦灿的梦里都是这婉转与情意绵绵,以及莫名的悲痛与哀伤。

第三十二章

次日清早,秦灿还在睡梦之中,房门「砰」的一声响,把他惊得直接跳坐起来。

披了件衣服起身,秦灿被搅了睡梦,一脸的懊恼,见到门口背着光站着一个人,却原来是颜三。

秦灿一看是这位祖宗,虽然脸色不好,但是那股起床气还是被压了下来,「什么事?」

颜三神情凝重,沉声道,「老伯……死了。」

颜三清晨起来练功,听到狗官一直发出「呜呜呜」的听起来像是在哭一样的叫声,便到厨房那里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看到老伯倒在厨房的地上,口吐白沫,已经没了气息。

「老伯是服砒霜死的。」秦灿检查完老伯的尸体,直起身来说道,然后瞥见一旁灶台上放着一个杯子,里面还残留着一点酒液,灶台上还散落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秦灿拿过杯子凑到鼻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一些散落在灶台上的白色粉末仔细观察。

一旁颜三等人都望着他,狗官像是已经知道老伯不在人世了那样,蹲在老伯身旁,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不时伸出舌头去舔老伯的手。

「老伯身上没有打斗和挣扎的痕迹,他的指甲里有泥垢,可能是因为毒药发作,手抓着地上时留下的……」

灶台上还有一壶酒,里面剩了一半,秦灿取过来,拿银针试了一下,证实酒壶里面也有砒霜,「若是有人行凶,应该会把这酒壶和杯子藏起来,所以……」

「你是说老伯自己想不开?」

秦灿转向颜三,点点头,就见颜三皱了皱眉抬手一拳打在门框上,微微侧首,眼神阴鸷地瞟向那些衙役,「平日里谁欺负过老伯的自己站出来……别逼我动手。」

那些衙役一连地摇手,「三、三当家,不欺负老幼女子,这是山寨的规矩,就算下了山我们也没忘记。」

「是啊,三当家,我们平时都把老伯当自己爹那样孝敬,还总是和老伯一起上街买菜,给他拖车当下手。」

秦灿走过去,手搭在颜三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应该不是因为县衙里有人欺负他的缘故……」然后问道那些人,「你们平时陪老伯上街的时候,他有什么异样吗?」

那些人使劲想了想,纷纷摇头,只有其中一个人道,「老伯有一点挺奇怪的,不论去哪个菜摊,他总要从东大街那里过,就算绕了远路也绝不改道,而且每天都是这个时辰出门,风雨无阻。」

秦灿听了,没觉出其中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说不定老伯就喜欢这么走,权当练练腿脚。

他想让人联系老伯的家人,却发现没人知道老伯从哪里来的、家里有什么人,翻他的遗物,也没有见到书信之类的东西。

老伯的生活过得很简朴,衣服补了又补,但是在衣柜最里面藏着一个布包,布包里包着的是一支式样朴素的金簪,大约是老伯珍重的东西。

在一堆旧衣物里,包着这支金簪的布却是很新很干净的。

「老伯好端端的为什么想不通?」

颜三站在梯子上将灯笼摘下来,换成白色的上去,秦灿则在下面帮忙扶着梯子,但其实按照颜三的功夫,他这么做不过多此一举。

县衙里其他人不是被派出采办物事,就是在布置灵堂,老伯没有亲人,孤身一个,他们在县衙里好歹相处了这么久,也算是老伯的亲人了,想着老人家一辈子孤苦无依,他们就是他的晚辈,要帮他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让老人家走得体面一点。

其实颜三的这个问题,也困扰了秦灿好几日,他似乎觉得自己知道什么关键性的东西,但又差了那么一步,于是就这么徘徊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又生生被圈住。这种明明能想到、却又想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有石头压在胸口上一样,让他寝食难安。

「我也想知道老伯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

秦灿这么说着,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里也漫上温热的水气,便低下头去,然后听到自己头顶上有个淡淡的声音。

「秦灿……」

很少听到颜三这么叫自己,平时不是狗官就是笨猴子,秦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努力把萦绕在鼻端的那股酸意憋回去,然后抬头,「什么事?」

秦灿就见颜三看着自己,虽然脸上表情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但眸子底下又似乎蕴藏着什么,是想要自己知道的。

但是颜三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后,只是将手一伸,「把灯笼递给我。」

秦灿再是一愣,然后回神,见颜三伸着手等自己,忙低下腰将地上的灯笼提起来递给他。

在将灯笼递过去的一瞬间,秦灿明白过来,颜三刚才叫自己,看他的眼神,大概是想安慰自己吧……只是估计他不擅长那种事,便就换成了让自己递个灯笼给他以消除尴尬。

秦灿在心里想,其实颜三心地还是挺好的……

只是偶尔。又补充了一句。

「大人,裴书德的妻子在外头,说要见大人你。」

颜三正好从梯子上跳下来,听到裴书德的妻子要见秦灿,不由疑惑,「她来干什么,不是已经赔了相当于蝴蝶杯的价值的东西给了他们吗?」

秦灿摇摇头,和颜三两人走到前厅。

裴书德的妻子见到他们出来,便迎上来行礼,「民妇见过大老爷。」

「又怎么了?」秦灿问她。

裴书德的妻子将手里一个布包双手奉到秦灿面前。

「之前大老爷倾力相助,让老人家走得毫无遗憾,我和书德一直都没有机会来给大老爷道谢,这几日整理老人家的遗物,发现大人的东西遗落在草民家里,特送来还给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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