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霍仪双眼发亮,大喊一声:“陆贤侄!!——”
陆曼凌还在值勤,停下马惊异地看着他,“霍尚书。”
他一下马,我和霍仪就争着冲过去,把手里的人交给他。
可还没走几步,却见他看向另一边。
萧华衣正在后头拿着一酒杯,摇摇晃晃地跟着走。
他看到了陆曼凌,便走了过来。
萧华衣和陆曼凌,一个管着刑部天牢,一个管着天机狱,一个是一国刑名,一个是三军头领,说来也算半个同行。只可惜都各司其职,基本上没交情,否则还可以互相切磋切磋审犯人的招数。
他先是眯着眼睛研究了一下对方火红的官服,然后又看了看陆曼凌的脸,把脸转向我跟霍仪。
“这人挺眼熟的。”
果然是醉傻了,威风八面的三军都指挥使都认不得了。
我怕他醉得太糊涂,对陆曼凌作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到时候大家都要去天机狱走一回,那就不好办了。
于是一把拖住他,道:“人精,这位是小侯爷。”
又趁萧华衣发呆的时候,跟陆曼凌解释:“今天方御使请客,我去三军指挥司找过你,都说你今晚要值勤,就没喊。”
为了多拉点人下水,我还特地加了一句,“六部和太子都去了。”
见他没反应,我只能把手里的酒和烧鸡提了起来,道:“你来不了,所以,太子让我给你留了点东西。”
没办法,破财免灾嘛……
一大群人,帝都大街浩浩荡荡地走,中间还有几个发疯的,就算顺天府不出来找麻烦,他也能纠我们的领子训话。
脑袋突然被猛敲了一下,“方良才本来就请我的!”
我立刻捂着脑袋,对着萧华衣呲牙裂嘴:“对对对,就请了你就请了你。”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要不是我想整他,让他放个血,你能提溜走那俩烧鸡?”
我点头:“对对对,都是拜您所赐!”
他又看着陆曼凌,问:“你是侯爷?”
陆曼凌淡淡地说,“现在还不是。”
萧华衣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道:“我朋友也是侯爷。三军都指挥使陆曼凌,宁国侯!不过要等他爹死了。”
他看了看陆曼凌诡异地表情,问:“你不认得?”
霍仪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盯着陆曼凌,刚要开口解围,却听到他问:“你是他朋友?”
果然,喝醉了发酒疯不要紧,喝醉了吹牛就要命了。
萧华衣突然看向他,眼神飘摇不定,“哦……大约……不是了……”
说着又奇怪地笑了一下,“不是了。”
陆曼凌看了看萧人精手中的酒杯,冷笑道:“他怎么会愿意和你这种人做朋友?”
萧华衣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你说的对!我们这种草民,哪里高攀得上豪门贵族?你!!——有前途!改天我跟人说说,调你去御马监当差!”
御马监?那不是让他做太监?
我觉得今儿的西北风刮得可真紧呀!。
陆曼凌突然一个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和霍仪都急了,冲上去劝他。
“他、他就是喝醉了呀!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贤侄,他、他……他喝高了,大家都是替皇上当差的,这种事千万别计较……别……”
“啊!他的脸都青啦!!!”
陆曼凌一个撒手,萧华衣又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如月……被子……”
我刚要去扶他,就被这句话轰得差点跌跤。
第十九章:牛人文三三
看着陆曼凌远去的背影,我和霍仪就差没痛哭流涕。
不过我们很快又笑了。
我弟柳毓,正从远处缓缓而来,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当然,我和霍仪所注意到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屁股底下的那辆车。
马车。
要不怎么说他是天才小神童呢?
别人在累死累活搬人的时候,他一个人去了一条小路开外的顺天府要马车。
同样的一个脑袋两条腿,差别就是这么大!
霍仪马车坐得太舒服,路过自家大门的时候死活不肯下去走路,后来霍府不得不出动了六个家丁,把他抬了回去。
文明芝和姜瑞年都给带到我们家。结果厢房都还没收拾。
可我抬了个大活人这么久,早就又累又困,直接喊人随便放,扔柴房都可以。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一家门在前厅喝粥,厨房端上来一盘烧鸡,说是我昨晚带回来的,怕坏,先热了热,要是我们早上不吃就留晚上。
我就让他搁着,给我爹和柳毓一人分了一只腿,自己掰了个翅膀开始啃。
啃着啃着,我突然想到,文明芝那里还有一只呢!
这小子,老在我家白吃白住的,今儿个就让他把烧鸡交出来抵饭钱!
正想着,文明芝从门口进来了,他一脸红霞,小声地跟我爹问了声好,轻轻坐到了我旁边。让我傻眼的是,他身上还穿了我的衣服。
吃饭的时候特安静,话也不说,也不像以前那样埋头啃麻球。他今个儿两眼珠子老往外头瞟,心神不宁。
早饭快吃完的时候,姜瑞年也过来了,一过来就吼一声“哟,文三公子,蹭饭来了?”。
文明芝被他吓得脸色一白,话都没有半句。
我表弟今天不当值,起得晚,气色还不错,就是嚷嚷着累,腰酸背痛腿抽筋。
我爹喊人给他捶了捶,还问他聘礼办了没,他这里有一双玉如意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就……
往常这时候,文明芝总要亢奋地扑上去问个成色价格什么的,闹不好乃能厚着脸皮地搅和,让我爹把东西送他。
可今天,他竟没吭声,两颗琉璃眼水汪汪的。
整个一思春少女。
我爹坐着轿子先走了。
路上,我把文明芝的脸转过来,仔细研究了会儿,问:“三儿,你今天不对劲儿呀……难不成……”
“我家那几个家丁真把你扔柴房了?”
文明芝摇着头不说话。
我说:“没事儿?”
他点头。
我问:“真没事儿?”
他还是点头。
我说你别装,话痨不说话,没事儿才有鬼呢!
就在我盯他盯到眼睛发疼的时候,他突然道:“柳大,我就跟你说,可你千万别怨我呀。”
我点头。
我点头的意思是,你就快说吧,怨不怨你等你说完就知道了。
文明芝一脸黯然地看着我道:“昨晚上……我不小心……把……”
“把你表弟给……”
我吃惊地看着他,立刻追问:“给怎么了?”
文明芝见我发急,慌了,道:“柳大你真别怨我,大家都喝醉了,都糊里糊涂的。我今儿醒来,就看见我们在一床上,什么都没穿……”
“他没醒,还抱着我……我……”
他突然一脸认真地说:“我、在、他、上、头。”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了……
你……你居然能在他上头!!——
我又仔细想了想,不对!
“那我弟怎么没反应呢?他看起来就像什么都不知道呀!”我问。
“我也奇怪。”文明芝道:“早上醒的时候他还睡着,我床上床下都没找着衣服,只能裹着被子去你房里找你,可你不在,我就随便拿了你的衣服穿了。
我本来也不信会这样,可他一大早的腰酸背痛,是不是就因为……”
他突然看着我,可是……
我……我该说什么呀我!!!
难道要让我一个耳光甩上去,大骂一声“文明芝你无耻!!!”
或者五体投地地膜拜他,“文明芝,你居然能把我弟这种大雍未来的封疆大吏给上了,你牛!我看好你!”
文明芝突然摇着呆滞中的我道:“柳大,我知道我错了,可大错已经酿成,我也不是孬种。你不如替我问问,要是姜瑞年愿意,我娶他!”
“什么?”
一旁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娘王淑仪正在一旁看着我们,她的身后是几个正在搬菜的伙计。
我一大早去工部,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蹬蹬蹬地上来了。
而且没让神猪报信儿!
我看见姜瑞年一脸阴云地蹦上来,立刻把手里的书举得老高,“我忙着!”
他没理我,跑过来,一把把书抢了,“怎么回事儿呢?”
我尽力使脸上显现出无辜的表情,“怎么怎么回事儿呢?”
他瞪我,:“姨妈刚突然问我,书里头写的男风是什么东西?”
我问:“你怎么回她的?”
“还能怎么回?照实说呀!”姜瑞年道:“结果她就问,‘怎么好好的,男人要去喜欢男人’?”
我问:“你又怎么回的?”
他说:“还能怎么说?我只能说,就像唐明皇喜欢杨贵妃,野猪喜欢滚泥潭,屎壳郎喜欢堆粪球!”
我满腔忧伤地看着他:“姜瑞年呀姜瑞年,你好歹是个探花,怎么弄出这么一个比喻?”
他说:“我这不慌了么?你要遇到她这么问,怎么回?”
我说:“我就说我喜欢,怎么着?”
“那她一准揍得你找不着北!”
我想想也是,“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再后来他就说了一堆无后为大什么的,还说让我盯着你,别莫名其妙地就被人给娶了。还说老天爷造了这么多女人,不是让男人当风景看的,男人只喜欢男人,那女人怎么办?一个家族的香火怎么办?末了还问我懂不懂。”
他又继续说:“我劝你还是多掂量掂量,这话明显就是跟我打招呼说她都知道了!”
嗯!这个我同意。
“冯荣都在云南待了这么久,你就不能找个好姑娘一道过日子么?”
呃……这个……
“娘这段日子这么急着给你找媳妇儿,你就感觉不出来?”
还真没感觉……
“哥!你到底在不在听我说呀?”
我抬起头,郑重其事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年儿。你屁股疼么?”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我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屁股疼?”
我这辈子第一次如此震惊!
也是第一次如此纳闷——文明芝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上了他?
他们两个,无论是力气还是脾气还是底气,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呀!!!
我盯着姜瑞年,郑重其事地问了第二个问题,“年儿,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哪天不小心被人给……”
我做了个捏死蚂蚁的动作,问,“你怎么办?”
他想了想:“都被弄死了还能怎么办?不过杀人偿命,人在做天在看!”
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了看楼梯口,压低了声音,道:“我说的是你要是不小心被人给……”
我知道他是文化人,而且我脸皮也薄,总不能把那个“上”直溜溜地说出来。
否则他一个怒火还不让白羽营把工部射成马蜂窝?
灵机一动,我突然道:“就是巫山云雨,对!就是那个巫山云雨!”
姜瑞年突然鄙夷地看着我,淡淡道:“我怎么可能‘被’别人巫山云雨?”
嗯……一开始我也认为是不可能的。
我说:“打个比方。”
他突然凑过来,狠狠地把我从头到脚盯了一遍,道:“你是不是被冯荣巫山云雨过了?”
我猛得发现,还是文明芝说得好啊,姜瑞年整个一二愣子!
我没耐心了,直接拍着桌子吼,“对!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就说要是你,该怎么办?”
不远处突然啪啪啪的,我一惊,冲到楼梯口一看!
就见到转角处一抹明黄的身影一晃而过……
我下到二楼,看着那几个郎中,“是太子?”
点头。
“他上来了?”
点头。
我怒了。
“怎么没人报信呀!!——”
几个人整齐划一地说道:“太子不让。”
我立马冲下楼去。
允琦走得还挺快,我在外头一把抓住他,死拽着,“我、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他回头看着我,艰涩地笑了一下,“你喜欢他,就算有过什么又怎么了?”
他把手从我手里抽开,淡淡道:“因为担心你生疏,不能主持工部大局才来看看。不过,似乎我想太多了。”
我慌了,我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不置可否,“快回去,让御史看到会参的。”
我不依,我说:“我不走,我跟他真没什么,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
他又笑:“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
我想了想道:“其实……嗯……我们昨天……你……我们……”
我其实想说,你要昨天亲了我……呃……你昨天不是要亲我么?
你可不能不认账呀!
“我逗你玩儿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扭头就走。
我逗你玩儿的。逗你玩儿的!
逗你玩儿的!!!
我看着他飞速离开的背影,觉得似乎这就是永远。难道,分离,就是永远?
可是他昨天还要亲我。我还一直以为,他会喜欢我。
我是多么想告诉他,我等了那么多年,那么那么多年,如果只是浅浅的喜欢,早就放弃了。
我是多么想告诉他,我离开他只是为了更好地和他站在一起,我不想拖累他也不想吓着他。 如果他不喜欢我,我就让这个故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几辈子。
我是多么想告诉他,我没有跟着冯荣去云南,不是因为银票都在他手上,只是因为那一天, 我在他的眼中看出了不舍。我以为,那是不舍。
也许,我真的就只能这样,做一个小小的自己,和你越走越远,直到中间隔了一个砖墙,一条街道,几个女人,几个孩子,几度春秋。
如果真的只能这样,也请你,走过我的时候,不要看我。
因为,就算只是一个眼神,也能让我想起这份心碎,想起我的委屈和用来等待的岁月。
因为,就算只是一个表情,也会让我胡思乱想,让我心痛或者发疯。
因为,就算只是一个侧颜,只是一个影子,只是一丝声响,只是一场错过。也可能变成一剂毒药……
“冤枉啊!!——”
不远处,屁屁刘正埋头猛冲而来,在他身后一大群近卫军,挥刀霍霍满面杀气,头顶苍天脚踩大地,轰隆隆地一声一声,如雷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