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从袖子里递出一封书信,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是介绍信,去行人司报道吧。”
我的脑袋立刻“轰”了一下。
行人司,大雍最出名的跑腿衙门,最高长官司正。
正七品。
最高长官正七品——而我的工作是从七品。
就在我结果介绍信的那一刻,我的身份从柳侍郎变成了柳行人。
我趁着我弟还没走远,立马追上去一把拉住:“这、这是什么情况?”
我弟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哥,还是什么样的衣裳配什么样的姑娘吧……”
这话听的,我差点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太打击人了。
路过工部的时候,我不死心,硬是偷偷跑去瞧了一眼。
其实我只是想打听一下是谁坐了我的位子。
结果,刚到门口,就见到一只大白猫蹲在角落里“喵呜”叫。
那猫一叫,我便抖着小腿跑了。
如果我没猜错,当初把我乱拳打出顺天府衙门的张简,升了。
无论是三品府尹任三品侍郎或是升二品尚书,都能让我郁闷很久。
想我也是一有功之人,怎么就连降四级喝西北风去了呢?
况且,我和允琦……呃……我觉得我和他现在应该是可以眉来眼去的关系,可这么大个后台,居然跟假的一样!
我很郁卒。
报到后的两柱香时间里,我跟另一个同僚吹了五个牛,吃掉了一篮子蜜橘,喝了两碗茶。
司正是个白胡子老头,没力气管我们,一个人猫在一旁练书法。
写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如梦初醒地叫了我一声。
“我想起来了。”他说:“皇上让你去长清殿。”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他点点头,他说:“报完到就去。”
我看了看一桌子的橘子皮,有些忧郁:“大人,已经两柱香了。”
他一脸淡定:“没关系,你们年轻人腿脚快。早去早回,你要中午了还不回来,我就不替你留饭了。”
末了还加了一句:“最近行人司开销很大啊!”
长清殿。
刚走进了就见着新竹从里头冲出来,见了就喊:“柳公子,您可来了!”
新竹喊我,从来不带官职名,乍听来让人觉得土包子,可现在才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智慧!
现在谁要喊一声柳行人,我血都好喷个三尺了!
柳毓也在里头,大约在奏对,我一个人走到一边喝茶。
过了一会儿姜瑞年也来了,带了一份折子。接着是我爹柳詹,户部霍仪。折腾了半天,我肚子里都是茶水了,他们才拍拍屁股走人。
然后新竹进来了,手里一大摞的折子。
我看着允琦那张淡然地脸,觉得皇帝还真不是人当的。
“听说你今天去过工部了?”允琦翻开一本折子突然说。
我清了清嗓子:“是……臣就是去看看……”
“你就是想去看看是谁把你的位子抢掉的。”允琦放下折子,看着我道:“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俯首帖耳。
“你是愿意多见见我,还是愿意多拿俸禄?”
我咳了两声瞧了瞧外头,看到没人,才扭扭捏捏想开口,结果他突然道:“我只是想见你。”
我在心中连连点头,我也是呀!
然后……
我立马明白了。
行人司,替皇帝和六部跑腿的衙门,果然可以经常见他。
我忧郁了。
允琦啊允琦,你怎么能因为想见我,而埋没掉一个优秀的工部尚书呢?
咳……虽然我的优秀还没发挥出来……
允琦突然拉住我的手,“你要不乐意,我就让你回工部给张简做副手。”
我立马笑着说不用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地,还是行人司好,能到处走走出公差,强身健体。
就这时新竹从外头过来了,我吓得想把手从允琦那里抽回来,结果被他拽得更紧。
“怎么了?”他问。
新竹看了我们一眼,就跟见了空气似的,淡淡道:“萧尚书和陆指挥使都没来。”
“萧华衣的伤还没好?”
新竹想了想,“也许是。”
允琦突然看了我一眼说:“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立刻摇头。
我觉得,秉承他从小把我折腾大的原则,这个“出去走”很不简单。
他笑了,他说:“别看你憨憨的,其实精着呢!”
“不过这事儿,除了你别人也未必有办法。”他说:“这样吧,要是萧华衣五天之内还不回刑部当值,你就走一趟。”
于是五天后的大中午,我站在了陆小侯爷府上的小庭院里。
允琦说,萧华衣差点死在牢里,这点他很内疚,但是就因为这个陆曼凌把他藏府里不让他回来上班,也太霸道了。
而且陆曼凌不但不让萧华衣去刑部当值,还自己给自己放假,真是集卑鄙、无耻、可恨于一身的大无赖啊!
其实我觉得允琦才无赖呢,他不想正面去惹陆曼凌,就让我去找他麻烦,还美名其曰:让我狐假虎威一回,积累政治资本。
骗小孩儿呢!
我站在陆曼凌的房门前,拉过来一个下人,问:“你们小侯爷还没起床呢?”
“起了,刚起来用了早饭。”
“然后又睡了?”
那人欲言又止。
突然一个年纪大一些地凑了过来道:“这位大人,要不您先去花厅等着,我去喊小侯爷起来。”
我说不用,“让你们去喊不就没意思了?”
我说:“你们都下去,一个人也不要留。”
见那两人犹豫,我一个瞪眼,“嗯?不想走?那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一到去宫里挨棍子去!”
我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身边立刻只剩下西北风。
其实我也挺紧张的,虽然有允琦保我,但一想到要惹的是这个手握兵权的小侯爷,腿就有些哆嗦。
但转念一想,这事要是搞不定,我也不用在行人司混了,传个口信都出岔子,说出去多难听。
想到这一层,我立马横下一条心,对着房门一阵猛拍——
“爽够了没有???——”
说完,我还立刻加了一句——
“有旨意!”
里头突然一阵乱糟糟的,先是人摔到地上的声音,然后是衣架子砸到墙上的声音,凳子被碰倒在地的声音,跟我爹下厨房一个响动,七零八落的。
很快,门开了,陆曼凌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青着脸瞪我。
“有旨意?”
我说:“废话!没旨意我来你这温柔乡干嘛?”
他一脸没趣,打算跪下接旨。
我拦了一下,道:“就几句话,皇上说……”我朝房里头瞄了一眼道:“皇上说你近日比较劳累……就别跪了,回几句话就行。”
他于是站着瞪我。
我清了清嗓子说:“朕问你,俸禄还要不要了?兵权还要不要了?浙江的爹妈还要不要了?”
他瞥了我一眼说:“这哪像皇上问的,分明是你问的。”
“少闲扯!回话!”
他说:“要。”
“那你爽够了没?”
他立马目光如刀片地盯着我,我是真恨自己脸皮薄呀,一会儿就不自在了。
就这时,萧华衣出来了,披了一件睡袍,头发也没束。
他用手往我胳膊肘里一勾,“柳小叶,升官儿了?居然不告诉我们,一个人闷头乐呢?走走走,我请你喝酒。”
我那“升个屁”还没蹦出来,就被他拉走了。
湖心小榭。
萧华衣没请我喝酒,他让丫鬟上了茶。
决明子。
我看了看茶杯,道:“说了请我喝酒,怎么给我倒茶来了?我看你们两个,都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萧华衣笑道:“你火气大,倒碗茶给你降降火火,不好么?”
我说:“我火气大还不是给急出来的?你说你们两个,全须全尾生龙活虎的,干嘛不上班呀?”
“这是我们的错。”萧华衣说:“我呀,这不给您赔罪了?”
“那明天呢?”
“你当我们傻呀,皇上都生气了,还敢再旷工么?”
我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这叫旷工,要不是允琦……呃……皇上脾气好,能由着你们这么胡来么?”
“是。”萧华衣说:“我们这不蹬鼻子上脸了么?柳小叶,回去可得帮我们说说好话,皇上就听你的。”
我刚想点头,立马“嗯?”了一声。
“你……你哪儿听来的?”
萧华衣一脸说漏嘴的尴尬样,“啊?我说什么了?”
“你说呢?”我说:“我问你,你哪儿听来的?”
萧华衣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桌子,抬起头,又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皇上打小跟你好,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么?”
我撇了撇嘴,说:“那都什么年代的事了,你看我现在三品侍郎连降四级,还不是他说了算?”
“你连降四级又不见得不好。”萧华衣道:“现在可再没人说你仗着老爹是首辅,在工部站着茅坑不拉屎了。”
我白眼一翻,突然想起一件事,对着萧华衣勾勾手道:“八八,你多久没回卿云阁了?”
萧华衣愣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他自打牢里出来,一直没回去过。
我“哦”了一声,“你有了相好,家里那个就不顾了?”
萧华衣轻笑道:“你问纪如月?”
我点头。
他说:“她走了。”
“啊?”我说:“她、她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把她安置到别处去了!”
萧华衣说:“她前些天给我送了个口信,说是回苏州去了,还让我转告你一声,让你别担心。”
我说:“所以,你现在才转告我?”
萧华衣为难道:“他不是不让我出府么……”
我叹了口气道:“你真打算给他当陆夫人呢?”
萧华衣看了看我,奇怪地笑了一下:“你说呢?”
我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
其实我想说,我要是你我也没方向了。
“南宫小姐要来了。”
我吓了一跳:“你说的是,陆曼凌他老婆?”
“嗯。”
“然、然后呢?”
“然后。”萧华衣想也没想,道:“然后就该干嘛干嘛呗。”
我知道了。
我说:“八八,你现在不去刑部当值,窝这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是为了哄陆曼凌高兴吧!”
萧华衣看着远处的风景淡淡道:“你当他就不知道了?”
“其实,他也在逗我开心呢。”
第二十七章:好大一笔风流债
第二天,萧华衣跟陆曼凌就各自回衙门上班了。
而且奇妙的是,听说两个人在大路上碰面,简简单单打了个招呼扭头就走,就跟萍水相逢似的。
当然,这些都是大嘴巴冼清捅给我的。
另外,他又捅给了我一件事。
灰灰最近撞了大运,居然没被我弟宰了吃掉,还得了个差事,帮着兵部看大门。
因为据说只要是它不认识的,刚见到的人,都会冲上去啃人脚丫子,啃不到脚丫子就啃鞋子,反正牙好胃口好,也没见它啃出什么病来。
兵部的大老粗还围在一块给它取名字,有人想叫它兔大炮,有人想唤它兔威武,还有人想叫它兔来福。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论,他们决定让灰灰自己选择。
于是大家把写了名字的小纸片扔地上,上头放了青菜叶子,它往哪儿跑,就叫什么名字。
结果很不巧,它正要选呢,文明芝来了,手里还捧了一大碗红烧肉!
于是灰灰就往他脚底下奔了——
大家看着文明芝,思前想后了许久。有了!
就叫文脚丫!
但是有人说,文脚丫听起来像闻脚丫,太不雅。
于是大家又一阵思前想后,马上就敲定了!
对!就叫文丫丫!
灰灰改名叫文丫丫的时候姜瑞年还在忙。
他忙着在工部跟张简吵架。
宫里头因为豆腐渣工程塌了的两栋房子,原本是要重新盖的。
但允琦觉得劳民伤财,再加上我弟姜瑞年在一旁扇大风,说是有钱修房子不如给兵部养军队。
原本这样也没问题,皇家的房子,造不造还轮不上外人说话。
可现在工部是张简当家,他到了地儿一视察,说不行,房子都造了一半了,你现在才说停手,那么多木料石头不全白搭了?
张简这人我见识过(血泪史啊!!!),特别猛,谁都不怕!因为中第比别人早几个年头,还喜欢摆资历。
不过算是个有能力的人,也比较慧眼识人,跟你聊上几句就知道你能干什么。
这种人,让他做府尹管治安,是委屈了。
于是,只能让我委屈委屈腾个位子给他。
呃……我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由于这件事,两个人立马成了对头,我表弟每天一得空就往工部跑,折腾他。而张简也不甘落后,天天上折子参,拐弯抹角骂人。
每天上朝,允琦就装聋,把小时候跟我学的那点混事儿本事全都使了出来。
这下我爹可遭罪了,两个人干脆闹到内阁,还在里头动手,吓的值房里的老大爷们都差点中风。
而那天,我抱着允琦的批文赶到的时候,张简正指着我弟的鼻子吼——
“你是个什么东西?跑这儿来跟我讨价还价?老子杀郡主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翰林院抄文书呢!”
这下可坏了,姜瑞年立马拿出了他横行霸道的本事,一脚猛踹。
顷刻间,那桌子连着上头的公文,都呼啦啦地倒地上去了。
“你!——反了!真是反了!”张简一拍大腿,朝我一声大喊:“柳闻烨!参他!”
参?参个屁!
就算我跟你没过节,姜瑞年还是我表弟呢!
再说了我又不是都察院的,不吃这口饭,我趟什么浑水呢?
我找了个安全的地儿,往那一站,慢条斯理道:“你们两个慢慢来,闹完了叫我,我好把旨意给了。”
“什么旨意?”两个人立刻盯着我问。
我一脸感慨:“上天有好生之德啊!皇上说谁能把一件事办了,他就听谁的。”
“什么事?”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说:“你们也知道,这个左都御史……”
我话还没说完呢,张简立刻蹦了起来:“哎呀!地上太乱了,我去隔壁借个扫帚——”
说完,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粒灰尘,急匆匆地跑了。
于是我开始盯着姜瑞年。
他一脸“你好无耻的表情”:“哥,你又想害我!”
我冤枉:“我怎么害你了?还‘又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