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瑞年说:“你也知道都察院多邪门,两届左都御史没一个有好结果,再说了,那边民风彪悍妖孽横生,是人待的么?”
我说:“可你看,那位子空了这么久,也太难看了。”
“难看也不能拿我开刀呀!”姜瑞年说:“我现在有职务在身,你怎么就忍心让我往火坑里跳?”
我说:“拿不拿你开刀还真不是我说了算。还不是你平日里跟螃蟹似的横着走路,让人惦记上了呢?”
我拍拍他道:“年儿,你就认了吧……现在都察院就缺你和张简这种猛人压阵呀!”
“去去去!”姜瑞年说:“这活儿我死也不干,要干让张简去!”
我想了想道:“要是张简去了,皇上可就依着他了,银子可就往工部拨了!——”
姜瑞年的脸色一下子青了。
他突然拉住我,小声道:“我们出去说。”
一出工部大门,他就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轻声道:“哥,你让皇上给我开个后门吧……”
“嗯?”我用手指捅他脑袋:“小子,你也太没出息了!”
“那能怎么办?”姜瑞年盯着我道:“你真愿意我去都察院?”
呃……
我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愿、意。”
一想起他撩袖子跟着都察院的乌鸦骂人的样子,我就抽搐——那是他么?
他乐了,“哥,那就靠你了!”
靠我?
“靠个屁!”我大吼:“你还没明白呢!这是皇上的主意,他就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是啊!”姜瑞年说:“到时候银子的去处也有了,左都御史的人选也有了,他都不用动根手指头!”
我点头。
“太黑了!亏我当年还跟着他打天下。”姜瑞年突然盯着我看:“这过河拆桥的本事跟谁学的呢?”
我叹了口气:“年儿,你现在是三品侍郎,可左都御史是二品。再说了,言官首领,那可是号令天下,挥一挥衣袖就尘土飞扬的角色啊!
算起来你也不会少块肉,不如就把这个摊子接下来吧!”
姜瑞年看了我半天,斩钉截铁道:“不干!我才不要去菜市场上任呢!”
“皇上要想让我去都察院,先挑我的毛病把我官职给削了!”
长清殿。
允琦笑得差点岔气,我凑近了,道:“皇上,这也不是个办法,他们现在谁都不愿意去都察院,不如换个人选吧?”
允琦伸手勾住我的腰,一脸不高兴:“什么‘皇上’?说了不让你这么喊,老毛病又犯了?”
我立刻说我错了,我错了,我说:“允琦,要不就放过姜瑞年吧,他现在把兵部管得风生水起,转眼让他去都察院,多不适应!
再说了,他走了,兵部侍郎找谁顶呀?”
允琦笑道:“这小子让你吹风来了是不是?就他精,还想走后门!”
我说:“他没让我来说,是我自己想的,你看那张简也不愿意,他们两个这么僵着,工部的工程也得停下,兵部的军饷也没着落,长久下去影响多大?”
正说着,新竹端着饭菜走了进来,见了我还淡淡笑了一下,将东西都搁在一旁的桌上,人站在一边候着。
允琦说:“这个你放心,不出五天,他们两个必定有一个会出来接手。”
他松开环在我腰上的手,道:“跑了一上午你也累了,先回行人司吧。”
我一直很奇怪,这些天,我都是大中午地来报信或者拿旨意,可他从来没留我吃过饭。
也不是觉得他小气,可总觉得怪。你说一个做皇帝的,菜都摆人家眼前了,还直接让人走,这也太不道德了。
而且我现在真的很饿啊!
就在我走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很奇异的味道,但仔细一琢磨,大约是饭菜的味道窜了。
在行人司泡了一个下午,又得了个差,去刑部逛逛,于是我拿着刚送过来的批文又上路了。
最近连我娘都说,我腿脚利索多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一路赶到刑部,刚进门,结果里头有个眼神不好的给来了一句——
“柳行人,夫人都给带来了?”
我一头雾水转过身一看,身后居然还真站了一个女人!
要说这世上的女人,有大家闺秀,有小家碧玉,有像纪如月这样琴棋诗画样样精通的,也有我娘这种绣花枕头一包草的。
而我眼前这个,亭亭玉立,小鸟依人,轻轻一笑就一排小白牙,就像……就像江南河边小摊上的阳春面。
可这里都是做官的上班的地方,六部衙门围成一个圈,还有内阁,都察院,三军指挥司等等等等。
除了宫女,都是清一色的大男人,这位眼瞅着倒像个官家小姐,真不知道是怎么混了进来。
我说:“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
她想了想,走了出去,看了看刑部的大牌子又走进来,一脸淡然:“没有。”
我说:“姑娘,你是上京告御状的?”
她乐呵呵地说不是。
我说:“你是……”
她突然打断我道:“我找萧华衣。”
我扫了一下四周的人,个个清一色的惊悚眼神,心里不住一个咯噔——
难道是风流债?
就在大家都傻了眼的时候,央央从角落里蹦跶出来,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活像霍仪第二!
它瞅了瞅我们,懒洋洋道:“猫猫有伐?”
阳春面有点被吓住了,没敢开口,愣愣地站着。
我蹲下身,用手指捅了捅它的肚子,道:“今儿没有,去,把你家公子喊出来!”
“公子出不来。”央央说。
我说:“他有事?”
央央说:“薛薛在。”
正说着,萧华衣和薛靖从楼上下来了。
央央呼啦啦挥着翅膀飞过去,停在萧华衣肩上报信:“公子有人找。”
萧华衣抬头看见了我,我说:“我来给批文。”
萧华衣“哦”了一声,又看着我身后。
他说:“这位是……”
阳春面走向前,把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久问:“你就是萧华衣?”
“在下刑部萧华衣。”
阳春面点点头道:“宗人令南宫燕,与萧尚书有事相商。”
直到两人上了楼,我还没弄明白这人的来历。
我看着一旁皱着眉头的薛靖,问:“宗人令不是柳毓嘛?”
“他现在是吏部尚书管不过来,南宫家就另派了一个人。”
我有些明白了,我说:“那她来找萧人精干嘛?工作交接的话应该找柳毓呀!”
薛靖突然拽着我,低声道:“出去说。”
一出门,他才黑着脸来了一句——
“她就是陆曼凌的妻子。”
第二十八章:一个奇特的女人
我爹柳詹,在经历了苏州的你侬我侬,帝都的大打出手,而后的惺惺相惜之后,决定让我娘进门了!
我爹说的那个娶,是让她堂堂正正地在柳府做夫人。
傻子才不乐意呢!
她当初不愿意进门只是因为我爹已经娶了一个,而且连儿子都有了,醋坛子一翻,就走人了。
可现在不一样,柳毓不是我爹的儿子,他娘跟我爹也只是夫妻之名,我娘一合计我爹也算做了回好事,就原谅他了。
为了庆祝我娘终于进了柳家大门,家里摆了小宴,几个人小小地吃了一顿。
允琦知道了消息让新竹送了些礼,其中还有一颗玉白菜,看得文明芝两眼金光。
原本这是家宴,也没请他,可他脸皮厚听到风声就来蹭吃蹭喝。文明芝从小到大都这样,拿我家当客栈,高兴了打尖不高兴了住店,也没人把他当外人。
我娘因为他说过要娶姜瑞年,多给了他几眼,全给他笑回去了,他还偷偷问我是不是我娘想收他当账房。
他爱吃猪蹄,连啃三个不带腻味,还抹了抹油汪汪的嘴,偷偷对我道:“知道么?那兔子有名儿啦!”
我白了他一眼:“兵部用兔子看大门,多大的新闻!——早知道了!”
我说:“一兔子叫了文丫丫,还跟你搭上了边儿,你就这么高兴?”
“废话!”他说:“这说明,他心中有我啊!”
我说:“这名字又不是他取的。”
文明芝一脸“你真傻”的表情,道:“可他没反对啊!”
说着还瞪着一双坚毅的眼珠子对我说:“我决定了,要带他浪迹天涯!”
我正在吃鱼,差点没被刺卡到喉咙:“你……你说什么?”
“浪迹天涯呀!”文明芝说:“你看我爹,多正派的人物,还一心想抱孙子,哪里能让他进门?”
“所以我决定了,带他走。”
“你想带他去哪儿?”
文明芝想了想说:“四川吧,我老家。”
我语重心长地劝他:“别!他在四川活不过一个月!”
他在江西可被你的水煮鱼折腾惨啦!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三儿,其实我表弟没你想的这么好,你说你要钱有钱要脸有脸整个一黄金王老五,干嘛要在姜瑞年这棵树上吊死呢?”
他说:“我喜欢他呀!”
“你就不问问他喜欢你么?”
文明芝不说话,他看着我,一双琉璃眼似乎要淌出水来。
我想,他也该明白了,要是姜瑞年喜欢他,面对他如此主动,又怎会无动于衷?
文明芝拽紧了手中的筷子,愁眉不展。
突然他又抬起头,眼中有着异样的光芒!
“对!我这就去问他!”
他刚想跑去喊姜瑞年就被我拦住了,我想了想道:“三儿,别问了,我来告诉你。”
就在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脑袋发疼地想说辞的时候,一个特别的人来了。
女人。
这个女人身上有两个信息。一个好信息,一个坏信息。
好信息是,她跟我爹没关系,也没有拖着两条鼻涕的儿子,这样至少我娘不会发飙。
坏信息是,她叫南宫燕。
阳春面一进屋,家丁把身份一报,那真可是蓬荜生灰,举目尴尬,尤其是柳毓。
但尴尬归尴尬,他还是笑呵呵地喊了一声——姐。
阳春面带了很多礼物,礼多胆气粗,人就直接往饭桌上坐了,还夸桌上的菜味道好,这倒让我娘挺高兴。
她也不拘谨一会儿就跟文明芝称兄道弟,行酒令的时候也没大小姐的扭捏,该罚就罚从不赖账。
我突然觉得,这人似乎也还行。
结果,这人马上就不行了。
吃完了饭,人都稀稀拉拉地走了,她还磨磨蹭蹭的硬是撑到了最后。
然后拍着柳毓的肩膀道:“嘿!明儿搬你姐夫哪儿去,听到了?老在人家家里吃住,南宫家的老脸往哪儿搁?”
然后她就在我们迷茫地目光中乐呵呵地走了。
姜瑞年还没见过这场面,明显傻了,他看着外头南宫燕离开的地方,结结巴巴:“这人……”
我叹了口气:“也太不靠谱了。”
第二天早上,我弟让人收拾了他的东西,然后在饭桌幽怨地问了一句话。
“多养我一个费力么?”
我爹我娘都说不费力,于是他就喊人又把东西放了回去。
由于晚上闹得太猛,我没睡安稳,一进行人司就埋头睡觉。
结果迷迷糊糊的时候中听到了一个惊天大新闻——
萧人精要走了!
去云南。
不过他去云南不是发配,而是去上任,听说还是他自己要求的,说是想到处走走,出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有谁出去走走跑那么大老远的?信他才有鬼!
就连老司正都说这事太怪,其中必有猫腻。
没多久,冼清跑来找我,硬说是我有病把我拖到了太医院后头的药房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八八怎么要走了?我听说刑部昨天去了个女人,是不是跟这有关系?”
我说:“这事儿你该问薛靖,他可比我清楚。”
“我要能问他来找你干嘛?”冼清说:“他现在被皇上叫去了。”
他说:“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八八在外头惹风流债了?”
我说:“明明是陆曼凌惹的,你知道南宫燕么?就她!”
“哎哟!”冼清一脸被别人打了一拳的表情,道:“这下麻烦了,南宫世家怎么知道这事儿了?”
我说:“你说你要有个女婿,新婚第二天就跑了,把老婆一个人丢浙江,人也见不着,还留一个大男人在家里,天天像佛爷一样供着,为此窝在家里不上班,你说你要不要弄一票子眼线盯着?”
冼清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会宰了他。”
我说:“那就对了!”
冼清说:“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说:“也许……开始拆鸳鸯了。”
“无耻!”冼清说:“我最讨厌拆鸳鸯了!就算要拆,也不能让八八去云南呀!那么远,这辈子还回得来么!”
我说:“你先别急,现在人不还没走么?没走就还有希望,皇上把薛靖叫去估计也是为这事儿,我觉得皇上不想放他走。”
冼清突然抓住我的袖子,道:“柳大叶,我们虽然有过节,可这事儿你得帮帮,以前你老去八八家里欺负央央还蹭过饭,你忘了?”
我点头,我说我忘了你这个小王八蛋也不会忘了那堆事儿。
冼清说:“那就好,你就替八八多吹吹枕头风,只要皇上不答应谁能让八八走呀!”
我点点头刚想应下来,突然觉得不对劲——
“什么枕头风?”
“呃……”冼清两眼一耷拉开始充哑巴。
“你……知道了?”
冼清看着我,傻笑。
我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我和允琦在一起,只是因为喜欢,可是我知道,这种喜欢是没办法敲锣打鼓拎出去说的。
我只是希望能够在他身边,偶尔拉拉小手,偶尔说说闲话,不要花轿也不用拜堂,只要觉得和他贴心,能在一起,就好。
这种要求说来也不难,可要是让人知道,就什么都没有了。
别说我爹我娘会要我命,允琦也不会让人放过。
他现在刚登基,老爹还在南宫做太上皇,闹得最凶的杨佑泽依旧喘气,要这时候出了事端,十倍的陆家铁骑都救不了他。
我瞪着冼清道:“老实交代,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冼清的眼珠子转了转,立刻靠过来替我扇风:“没人知道,这世上谁能有我聪明呢?”
我不信:“我怎么觉得满大街的都知道呢?”
冼清说:“那一定是你心虚了。”
他说:“要知道,做贼的人总会觉得身边有个捕头。”
冼清这条舌头还真是讨人嫌,都察院怎么就没把他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