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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 中——by洛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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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竹轩。

高凌重重往椅上一坐:“阿根,你先别急着走,坐。”

“是。”也许是被高凌严肃的神情惊到,大白牙这次没露出来。

“今天下午,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统统告诉我,一件也不许漏。”

“这……没,没什么,真的没有。”

高凌沉着脸重重一拍桌子:“周阿根,论公,我是郡王,你是裨将;论私,我是主子你是侍卫,不说实话别以为我治不了你!”

周阿根一脸惊愕地站了起来:“殿,殿下……”

高凌的背忽然佝偻下来,双手撑住脑袋,一脸痛苦:“对不起阿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找不到人太着急了。王爷乘我睡着出去了,招呼也不打,到现在还没回来,他连晚膳都没吃呢,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好心里有数,找起来也好有个方向啊。”

“真……真没发生什么事……”想到袁峥那句“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谈论这件事”,周阿根越发结巴起来。

高凌闭眼:“阿根,我待王爷如何,待你们如何?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外人?啊!”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想想早已为了那个人自断后路,他却连出走都不让自己知道原因,忽然间有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高凌只觉得心底一阵抽搐,声音便无力下来:“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看高凌急切不安的神情,周阿根天人交战:王爷宫宴回来中毒,肯定是皇上干的,不关殿下的事,虽然殿下和皇上是亲父子,但是殿下一定不和他父皇同一立场,要不然王爷也不会这样信任他,还以最高礼节相待……王爷不亲口告诉殿下,是怕他夹在父皇和自己之间难做吧……

本性善良的老实人终抵不过高凌眼巴巴的盯视,“殿下,其实不是今天发生的,早过去了,就是……”

周阿根怪怪的口音还在宽慰着:“殿下,王爷知道您是好人,不会干害他的事,他不会把皇上做的事算到您头上的,还叮嘱我们不许再说,免得您闹心……”

高凌呆呆地坐着,早已听而不闻,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原以为那件沾血的袍子被陈铿烧了,他的病也好了,这事永远不会被翻出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是报应吗?袁峥今天的反常和冷淡,是对我的惩罚吗?

胃部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却比不上心底已结了两个月的伤疥被活生生撕开的锐痛,也许是脓总得流出来,这痛楚已经晚来了这么久,老天够宽容了。

看他呆滞着眼神不动也不说话,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连嘴唇也在失去血色中,周阿根开始惊慌:“殿下,我,我不该说出来的,我又错了……我去叫小四来……”

周阿根仓惶奔出,高凌捂着胃部无力地往后倚去:袁峥,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对我好,可是我怕说了以后会失去你的爱和信任,哪怕是对我有了戒心,得到了再失去,这种事我已经经历不起第二次。我错了,我早就后悔了,只是不敢告诉你罢了,你到底在哪儿?别丢下我好不好?

******

春寒料峭,初春的夜晚并不比严冬好过。袁峥踌躇在京城街头,步履踉跄,失魂落魄。夜静更深,悄无人烟,仅有一两家尚在做生意的酒肆透出一星半点的光来。想买醉,却怕酒后误事,京师重地,多少眼睛盯着自己,就等拿着把柄将人掀翻,因此醉不起。偶尔有一两条冻得瑟瑟的野狗夹着尾巴溜过,安疆王自嘲地想着,如今的自己是否还不如这丧家之犬,它们是无家可归,自己却是有家怕归,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想清楚,怕人打扰,甚至连出府都是做贼般翻墙而出的。连高凌都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究竟哪里才是安身之地,哪个才是能交付全部的人?

启明星暗淡下去,天光微明,街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动,然后各种菜贩和买卖人、赶早市的百姓渐渐多起来,袁峥想,原来自己已经游荡了一夜,又是新的一天,府里会不会因为自己失踪而闹翻天?不会的,有高凌在,他不会让王府乱阵脚的……我什么时候已经对他如此看重?高凌,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你对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该如何与你相处下去,还能当作不知道而毫无芥蒂吗?你那么聪明,大概昨天就看出来不对劲了吧?我到底该怎么办?

眼前是宽阔的大街,却没几个人出没,景致也有些眼熟,哦,想起来了,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自然安静。对了,韦成涛!前太傅韦成涛,既是我的义叔,又是高凌从小到大的恩师,一定最了解他!这种事不能和老娘说,免得她担心害怕,只有韦叔才是唯一可以一吐心事的人!他一定知道高凌的真实想法!

第79章

韦府池塘边堆砌着不少大石,中间杂生着不少花草,因少人踩踏,石上生了厚厚一层青苔,倒也别有风味。池塘是引了活水的,带进来不少鱼儿。韦成涛起得早,坐在塘边垂钓,一副悠闲的模样。

管家引了安疆王进来便一言不发地退下了,剩下叔侄二人一坐一站。袁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韦成涛抬手拎起一尾小鱼,将之从钩上摘下却又重新放入水中,才走过去躬身施礼:“小侄见过世叔。”

韦成涛好似这才发现袁峥,却坐着没动,手上没忘了给钓钩上鱼虫:“哟,是你啊,来得倒早。”

“世叔您起得也不晚。”袁峥陪笑。

“诶诶,让开点,你的影子把鱼都吓跑了。”韦成涛挥动手中渔杆,毫不客气地将他赶开一点距离。“吃过早饭了吗?”抬头看一眼袁峥,“你脸上什么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出什么事了一大早来烦老夫?”

“韦叔,”袁峥为凑近点,站上塘边一块大石。“小侄确有要事请教。”

“说吧。”甩手将鱼竿抛入水面。

“韦叔,高凌为什么心甘情愿与我成亲?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韦成涛闻言,坐姿未变,仍盯着渔漂:“何出此言?高凌他不为你着想还是心有所属被你发现了?”

“这倒没有,我只是怕他另有所图。”

“他图你什么?”

“我的兵权!韦叔,高凌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一定最了解他的心思,所以……”

未等他说完,被韦成涛打断:“他觊觎你的兵权?”

“暂时……没有。”

“本以为你是来谢媒的,没想到你一大清早跑我这儿来就因为这莫须有的事?”韦成涛语声骤冷,“朝野皆传你安疆王义薄云天,却原来是个喜欢疑神疑鬼的小人!”

袁峥脸涨红了:“韦叔,我敬你是先父的结拜兄弟,才来与你倾诉心事,你不帮我分析也就算了,又何必口出恶言!罢了,高凌是你教出来的,我又何必自讨无趣,告辞!”一抱拳便想走。

“站住!是老夫教出来的又如何?又哪里得罪王爷你了?”

安疆王收住脚步冷笑一声:“您教的好学生,岂会得罪我,最多也不过是串通陈铿给我饮食中下毒罢了!”

韦成涛终于变了脸色:“你中毒了?”

“又解了。不过我就是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袁峥长呼一口气,说了事情经过。

韦成涛听罢,思索良久,冷冷问道:“袁峥,高凌虽狠却从来不是不顾大局的人,你真的想不通他这么做背后的原因吗?”

袁峥摇头:“除了对失去那个位子心有不甘,想利用我西疆兵力以外,我实在想不出他对我下毒手的原因。”

韦成涛冷笑:“你就这么看他?你难道就从未反省过自己?”

“我有什么需要反省的!”

“你待他很好么?”

“那是当然!”安疆王回答得掷地有声。

韦成涛忽然笑了:“王爷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记性这么差,老夫帮你个忙,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话音未落,手中钓竿突然横扫袁峥下盘。安疆王吓了一跳,纵身跃起,然而不等他落地,竿头又刺向他脚底涌泉,袁峥在半空中扭身避过,落到另一块石头之上,未及站稳,钓竿竟如长了眼睛般带着风声再次扫来。

袁峥终于怒了:“韦成涛,你想干什么?”急速后退躲避,然而只听“扑通”一声大响,池塘中水花大溅,石上却不见了袁峥身影。原来堂堂安疆王后退避让钓竿时竟因踩中厚厚青苔,身边又无任何可稳住身形之物而滑落水中!

******

春寒入骨,晨钓的韦成涛尚穿着厚厚冬衣,这突然落入冷水的滋味可想而知。入水的一瞬间,袁峥只觉得有无数钢针扎入全身肌肤,立刻便冻得浑身发麻,还呛喝了几口冷水。身上棉袍浸足了水更是重得直把人往下坠,仗着水性还行,挣扎着勉强浮出水面。

韦成涛早扔了钓竿,站在岸边,看他冒出头来,细长的眉毛一挑:“袁峥,这冷水澡的滋味如何呀?”

袁峥哆嗦着来够岸边的石头,却被一脚踢得离岸又远了一些,险些再次沉下去。只听韦成涛慢条斯理开口:“你第一次来我府上,老夫就郑重警告过,没有别的,我就是护犊子!前两次就想替你爹教训教训你,碍着高凌面子才忍了,你竟不思悔改,还要以小人之心度他!今日纯粹是自讨苦吃!”

手脚僵麻,袁峥尽量扑腾着不让自己沉下去,胸中火冒三丈,怒道:“韦成涛,你好大胆子,竟敢……”

韦成涛冷哼一声:“小狼崽子,少拿你亲王的帽子扣人,老夫早已辞官,如今是平头百姓一个,不吃你的官腔!”

越来越冷,早已身心俱疲的身子冻得近乎麻木,受过伤的左脚也已经在抽筋,痛得几乎无法动弹,袁峥整个人渐渐往下沉去。

看他已是面青唇紫,韦成涛目中忍不住流露一丝心疼,轻舒猿臂,抓住袁峥肩头将他拎出水面。

安疆王无力地伏在岸边石上,晨风吹过,冻得瑟瑟直抖,身如筛糠,左脚不自然地蜷曲着,只咬牙忍着不呻吟出声。忽然,左脚被韦成涛抓住,用力掰直。袁峥额际冷汗冒出,却混在发上流下的水中刺痛双眼。等他抽筋的痛楚过去,韦成涛才大喊一声:“管家,带他下去喝碗姜汤,把湿衣服换了。”

韦成涛背手在湖心亭中来回踱步,直到身后脚步响起。

韦成涛回头,安疆王一身家丁的衣服,头发半湿着,胡乱挽了个髻,滴下的水洇湿了一小块肩头。面上神情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烦燥,而是深思过后的沉静。

“冷静了?”

“是。”

“想通了?”

“想通了。刚成亲的时候我待他确实不好,挨您打也活该。不过现在……”

“我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景,雁儿和司檀也曾经在我面前说过一些。袁峥,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服气,只不过碍着辈份,不好把我怎么样而已。”

袁峥看他一眼,别过头。

韦成涛不理他,自顾说话:“你现在是不是很委屈?想想当初高凌的心情!还纠结吗?”

袁峥脖子一梗:“以前都是误会……”

“好,就算是误会,不提了。你今天跑来究竟想听我说什么?”

“韦叔,我可以不计较他下毒的事,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可是我怕他野心不死……你是长辈,教训我没关系,可是我不服。”

“唉,”韦成涛长叹一声,“也罢,今天就让你心服口服!跟我来。”迈步出府。袁峥莫明其妙地跟上。路上,韦成涛还是不放心:“你知道了高凌做的事,没把他怎么样吧?”

“您放心,我什么都没说,他也不知道这事暴露了,我是看他睡着了才出来的,现在他应该去部里了。”

“那就好。”

一路穿街走巷,直走到一座甚大的府宅前,韦成涛才停住脚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此宅远看气势恢弘,廊庑连绵,近观却似荒废已久,缺少修剪的树干枝叶参差不齐地伸出墙外,在初春的风中倒也显得生机盎然。门前两座石狮子颈挂金铃脚踩绣球,端的是威风凛凛,可惜墙皮班驳,门上红漆也早已剥落,,连铜制门环也锈迹斑斑。门楣上空空如也,并无匾额题字。与门前热闹的棋盘大街相比,是个巨大的反差。袁峥迟疑着开口:“看规模像是个王府……不比我安疆王府小……”

韦成涛试着用力去推门,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一阵,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门楣上落下不少灰尘粉块。宅院里头早已杂草丛生,石缝中的野草甚至长到有齐腰高,两人跨进门的动静惊起不少鸟儿,以及在草中做窝的野兔和野鼠,一时只见小生灵们四散奔逃。

完工了大半的府内设计,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园回廊等,果然是王府的规制,看得出来设计的人花了很多心思,尤其是两个花园,参照了御花园和江南园林的式样,用移步换景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可以想象如果好好收拾一下,这座府宅将会是如何美伦美奂,只可惜……

韦成涛并不开口,只带了袁峥到处观看,最后来到也许是书房的一个房间,房门早已半倾,韦成涛一脚踢去,门轰然一声倒地,砸起的灰呛得袁峥退了几步捂住口鼻。房中央桌上倒覆着一块巨大的匾,韦成涛示意:“去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第80章

袁峥随手折了根树枝挥掉满屋的蛛网,将匾身翻过来,硕大的“睿郡王府”四个黑底溜金大字赫然入目!忽然想起年前去太子府上,骑马差点被树枝扫到眼睛,原来就是这座府第!竟真的是高凌被皇帝赐予又收回的王府!连宫女所生的公主出嫁都有一座公主府作陪嫁,身兼两部的睿郡王竟还屈居在宫内皇子所,这一赐一收之间究竟有什么隐情,自己怕高凌伤心,一直都不敢问,看来今天终于能知道了。

韦成涛磨梭着匾额:“这四个字是皇上命我写的。”天花板上垂下一只肥大的蜘蛛,落到匾上嚣张地横行,被袁峥一指头摁扁。韦成涛叹口气:“出去说吧。”

看袁峥半湿的头发,韦成涛找了个假山避风之处坐了:“阿峥啊,你可知韦叔平生最得意的是什么?”也不要袁峥回答,自己说了下去,“便是收了这两个好学生!太子自小喜爱兵书战策,舞刀弄枪,我因材施教,如今也算建功立业,将来必成开疆拓土之主。至于高凌,从小聪慧异常,教他什么常常举一反三另有一番独到见解,且志在高远,我实在是喜爱得紧,偏了心多教他一些治世的道理,而且他母妃年轻之时艳冠后宫,十分得宠,高凌少时子凭母贵且深得圣眷,谁都以为将来继承大统的会是他,如今这情景,实在是造化弄人。”

袁峥忍不住插口:“那么高凌究竟是怎么失宠的?”

韦成涛抬眼看满目荒凉:“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隆武三十年十月,和煦的阳光照耀在金殿琉璃瓦上,散出瑞彩千条。皇宫正殿正在举行三年一度的殿试,有资格参与的都是秋闱中的佼佼者,排在前三名的便是俗称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殿试其实也就是个走过场,让学子有幸见识一下皇家的威严而已,殿试结束后皇帝会赐宴,接着便是最为风光无限的跨马游街,接受百官与百姓艳羡的眼光。古往今来多少学子孜孜几十年为的也只不过这半日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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