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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郎——by绿隐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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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转过几处火势稍弱的白泥回廊,本想直奔后院睡房,忽而又转了步履,朝着佛堂冲过去。

佛堂已经烧得面目全非,而那个人,却真的跪在里面,面对着金色的和蔼的佛祖,虔诚而卑微。

“苏苏!”谢子乔扑过去,奈何门窗皆燃,又被着火的房梁牢牢挡住,根本进不得,只得在门口嘶喊:“苏苏,快

过来!”

安净没有穿惯常的僧袍,一袭黑衣,一如初入太傅府的模样。闻声他回头,看见谢子乔,轻轻地摇头。

谢子乔急得大喊:“苏苏!别傻了,快过来!”

“这火是我放的。”安净突然开口,脸色是空无一物的淡然。

“什么?……”谢子乔被这句话噎得猝不及防,痴痴怔怔,复又喊道:“我管他谁放的,总之你快给我过来!”

“我知道这几年,你借着扩修鹤翎寺的名义,在山中大兴土木,偷偷挖洞练兵。你以为我是真的聋了,听不见兵队

操练时的呼喊声么?”

谢子乔慢慢冷了目光,站在火中不动。

“我不能看着你越闹越大,只能一把火烧了你的兵。谢子乔,你要记得,这天下姓朱。”

谢子乔哈地一声,自嘲一笑,冲他吼道:“难道你不知,我这样做是为了谁?”

“安净何德何能,不值得你这样付出。如今子安已经走了,你也走罢,这官场贪婪险恶,不是个洁净的地界,早些

甩脱了倒好。”

“我走可以,只要你陪我!”

安净仍是垂了眉眼,面容恬淡,似笑非笑:“有你这句话,足够了。”

谢子乔正要再开口,后面有家丁赶来,拼了命的要护送他下山。谢子乔被他们拉扯着,拼力挣脱不开,回头再去看

佛堂时,恰逢房梁断裂,带着熊熊大火坠落,瞬间掩埋了整个房室。谢子乔几乎是疯了,瞪着眼睛要往里冲,被家

丁们死死按着手脚往外扯,渐渐远离佛堂,万念俱灰,撕心裂肺地喊道:“柳苏——!”

火海呼啸,这一声竭尽全力的呼喊被轻易湮灭,仿佛整整十年的一往情深,到头来,不过是一场伤心泪。

第二十九章

这日朱虞在卧房写字时,恰巧宫人传来了晚膳。沈青萝自去桌边坐着,也不等他,自顾自地吃。平日他也是这样不

顾礼数,朱虞宠着他,也不加叱责怪罪。只是今日偏却赶上朱虞心情不佳,登头便喝:“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这个皇帝!”

沈青萝见他脸色难看,便识趣地停手,默默坐着。朱虞起身去坐在上首,拿起象牙筷子又摔在桌上:“叫尧飞卿过

来用膳!”

小太监看一眼沈青萝,有些犹疑,却被朱虞一脚踹上:“快滚去叫!”

小太监逃命似的飞奔而出。满屋子人大气不敢出一口,集体静默屏息,空气都冻僵了般,万分难耐。

捱了半晌,朱红雕花木门终是一声轻响,厚厚的富贵牡丹缎子门帘卷进来,一抹黑影带进一丝寒风,脸色却比寒风

还冷上三分:“参见圣上。”

朱虞看都不看他,拿起筷子给沈青萝夹菜,又叫宫人将暖炉移近了些,这才发觉尧飞卿仍站在门口,便呵斥道:“

你站在那里摆着一张死人脸,是给谁看的呢?坐下。”

尧飞卿打量一下,饭桌边只设了三个座位,除却朱虞沈青萝两人的,只有一张黄花梨花纹圆凳,放在离饭菜最远的

角落。尧飞卿便知这是有人存心找茬奚落他,也不多言,走过去落座。

朱虞很是殷勤地给沈青萝夹菜,两人吃得和和美美,尧飞卿冷冷清清地坐在一边,又不能离席,渐渐感到背后自门

外渗进来的凉意,下意识地在桌下搓搓双手。

却不料朱虞竟察觉到了,冷冷笑道:“朕还以为你不会怕冷。”

尧飞卿不解其意,差异地抬头看他。朱虞挑眉,晃着手中酒盏:“不然,怎么将朕赐的手炉拒绝了呢。”

尧飞卿总算明白个中缘由,闷闷的也不做声,朱虞没趣,也就不再管他。

终是等到朱虞放了筷子,尧飞卿急急起身告辞。朱虞瞥他一眼,道:“吃过白饭就想走人?等着,待会子还有用处

。”

随后朱虞与沈青萝满园子散步消食,叫了尧飞卿跟在后边伺候。尧飞卿隔了十步远,在后边看着他俩卿卿我我,心

里生生地腻味反胃,时时偏头去望月。走到一处耳房,朱虞忽而打横抱了沈青萝进去,尧飞卿心知肚明在门口止步

,朱虞却回身道:“这样,你如今是废人一个,也不能留在这里吃白饭。这样罢,你不是会画画儿么?不如将朕和

沈美人的亲热模样画下来,也好珍藏。”

尧飞卿先惊后怒,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一横,暗暗地掐着手心,也就跟着进了去。

床第之欢,鱼水之乐,本是极私密的事情,沈青萝敢怒不敢言,怒瞪一眼尧飞卿。朱虞一向对尧飞卿粗暴无礼,今

夜对待他人,却是分外温柔。尧飞卿一向对这档子事极为反感,实在看不下去,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朱虞那

边兴起,也顾不上这边的失职,一晌贪欢后,披衣坐起,向尧飞卿索要画作。

尧飞卿漠然道:“圣上要微臣作画,可微臣的手受了伤,要如何下笔才好?”

朱虞一时无法理解,诧异道:“你这手不是好好的?”

尧飞卿不语,只抬起手,霍地抽出短刀,从容刺进自己的右手手背。

噗呲。

短刀穿透手掌,钉进桌面。

床上沈青萝已然不受控制地惊叫起来,朱虞几乎是从床上跳下,飞身去拔起他刀,乒乓一声,打落很远,又冲着尧

飞卿吼道:“伤了筋骨,这手可就废了!”

“失了武功,微臣已然是废人一个,何必在意区区一只手。”尧飞卿看着血汩汩而出,心里说不上是何感觉,只是

看着那血水滴落成河,莫名地就念着,这赤流何时才能干涸。

朱虞见他怔怔然不知作何思量,伸手将他伤手捧住,掏出帕子小心捂着,急急地宣太医。尧飞卿却猛然抽手回去,

朱虞还未来得及去拽回,门已被人倏忽推开。

来的却不是太医,而是一名带刀侍卫,说是带来京城急报。朱虞颔首,那侍卫匆匆道:“谢子乔一万军士折损殆尽

,人也已逃离京城。谢太傅命人传来密报,请圣上速速回京主持大事!”

“折损殆尽?”

“折损殆尽?”

话音一落,朱、尧二人同时开口。朱虞一怔,尧飞卿却暗暗一惊,事情果然如谢子安所料,不日之内竟真个天翻地

覆,来不及多想,他咄咄问道:“谢子安知道么?”

“这个,属下们没有告知谢将军。”

“他人呢?”

“先帝接到京城消息,重新杀回,谢将军已出城迎战,留话请圣上先走!”

尧飞卿转首对朱虞道:“请圣上速回京,火速调兵支援扬州城。”

朱虞拉住他手,略略思忖,旋即道:“好,我们回去。”

却不料尧飞卿挣脱他手,倏忽跪地:“微臣恳请圣上准许,留微臣与谢将军同战。”

朱虞惊诧:“你武功全废,留下何用?”

“微臣愿与谢将军同战,死生不计。”尧飞卿说着俯首,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

“死生不计?”朱虞垂眼看着他,慢慢地冷笑,“先前朕让你死,你说你不能死。怎么这会子又死生不计了?”

尧飞卿额心抵着冰凉的地板,从容道:“大局为重,请圣上速回京。”

朱虞嗤笑一声,单膝点地,几乎是拖着他直起身子,与他四目相对:“你这样做,是为了谁?”

尧飞卿没想到他会这样发问,一时无语,沉默半晌,刚要开口,朱虞却拿手指抵住他唇瓣:“不必说了。朕留你下

来。”

尧飞卿垂首谢恩,朱虞撕下一角龙袍,细细地给他包扎伤处:“可是你听好了,你和谢子安,一个都不准死。”

尧飞卿讶异地望了他,却见他眸子澄明坚利,是九五之尊该有的霸气凛然。包扎完毕,朱虞又叫人呈上兵符,亲手

放于尧飞卿掌心,朗笑道:“如此,我大明二十万精锐托付于你二人,务必马到功成。”

尧飞卿正色道:“遵旨!”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得朱虞道:“且慢,还有一件事情。”

尧飞卿止步,却见朱虞慢慢走到案前,斟酒一杯,复又在荷包中摸出一个小纸包,将内中粉末倾倒进去,摇匀了道

:“这杯饯别酒,朕以为你应当喝下。”

酒水澄明如空,尧飞卿却是犹疑不接。朱虞目光闪烁,笑道:“方才下的并不是毒药,你却敢不敢信朕一次?”

尧飞卿抿唇,伸手去接酒盏。朱虞却一闪手躲了过去,将酒倾杯饮尽,伸手拽了尧飞卿在怀中,欺上他双唇,逼开

他唇齿,舌尖相抵,将酒水渡进他口中,眼睁睁看着他咽下,才附在他耳边道:“朕并没有废你的武功,只是下了

药,让你的内力尽封。方才给你喝的是解药,不出半盏茶时间,功力即可恢复如初。”

尧飞卿惊诧不能言,朱虞却放开他,拉着沈青萝离去。尧飞卿怔怔望着他背影,高挑,矫健,七分霸气凛冽,却也

有三分瘦削萧瑟。奈何不敢耽搁,尧飞卿急急策马直奔城门,寻找谢子安而去。

夜深寒重,月明星稀。城外十里,谢子安挥剑厮杀,身上血迹斑驳,身陷重围,坚阵难破。战马嘶吼,喷出浊气团

团。

遭遇了从未见过的阵法,谢子安百般尝试,就是无从破解。敌攻我守、辗转抵抗,跟随他的将士战马亦已精疲力竭

。剑光寒瑟中,谢子安在阵中徘徊,马不停蹄,背水一战。

倏忽之间,一抹黑影在层层盾牌之上划过,谢子安未及看清,腰间已搂上一双手臂,耳边有人低语:“传我指令,

随我破阵!”

谢子安惊呼:“飞卿!?”

尧飞卿在他背后,与他同乘一骑,见他一脸惊异,知他定是以为自己已走,便微微一笑,伏在他耳边,教他破阵的

方法。

谢子安一边逃杀一边记下,待他说完,大声说与身后的将士们,瞬间兵马分为三路,分散流入敌军大阵,以十分诡

异的路线冲杀,不消片刻,大阵被破,四分五裂。

是完胜。

第三十章

转眼便是六月末,天气已大热了。朱虞在京城上下打点三月有余,一切皆已平稳妥当。只是每每在乾清宫闲思,总

觉心中隐隐怪异,也说不上是为何。这回抚琴,忽而心头一阵慌悸,倏忽间,“嘣”地一声,弦断。

朱虞起身,揉揉额角,踱步至大殿门口,目光一路扫寻,竟无一人可以叙上一叙。侍立的宫人们跪倒一片,朱虞看

着他们卑躬屈膝的顺从模样,心生厌烦,却是满腔郁结无从发泄,长叹一声,恰逢侍从呈上军报。

朱虞命人念了,无非仍是扬州城战果大捷,龙武将军一路逼杀,失土尽收。他挥挥手命人退下,负手立于门前,道

:“庆禄,你说,他们功成了,为何还不身退呢?”

庆禄垂首立在他身后,迟疑稍时,又怕他催促,小心翼翼道:“圣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以往必成大患

,圣上应尽早召谢将军回京。”

此话正中朱虞心内所想,当即命人修书一封,遣人送往扬州城,龙武将军大营。

谢子安将书信念与尧飞卿听了,道:“飞卿,你意下如何?”

尧飞卿道:“想是圣上起疑了。”

谢子安朗笑,给他斟上一杯温茶。天气炎热,尧飞卿又是畏热的,凉茶也喝不得,只有拿温茶消暑。此刻他正半卧

于凉床上,匆匆饮一口茶,复又将目光落到阵法图上。

谢子安道:“身正不怕影斜。我们给圣上复信,表明心迹。此刻回京,乃是良机错失,不一鼓作气将先帝那帮人赶

尽杀绝,他们必定复来!”

尧飞卿不语,极细微地蹙了蹙眉头,很快地又舒展开来。谢子安心细如发,竟是察觉了他欲言又止,问道:“你有

话说?”

尧飞卿迎上他目光,直直盯住他眸子道:“我们与先帝兵马僵持,已一月有余。这一月间,我因身体原因并未出战

,全是你一人担当。我且问你,你因何久战却不胜不败?”

“还不是这天气炎热,将士们体力不支,士气低落。”谢子安嘿嘿一笑,“这不打紧。再等上三月,天气凉爽,到

时定可重振士气。”

尧飞卿低头去看阵法图:“那就依你,暂且不回去。”

一句“依你”,谢子安听出他话中有话,分明是心内有事,又是闷闷不肯言,便挨着他身侧坐下,追问道:“你想

说甚么,不妨直言,跟我还要见外么?”

尧飞卿拧眉:“我并没有要说的。”

谢子安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加上天热烦躁,语气也硬邦邦:“男人便要干脆利落,你这样闪烁其词,是想叫我猜

出甚么来呢?”

却不料这句无心之言,正刺中了尧飞卿的痛处。他盯了阵法图,手指无意识地轻划:“我自知不是男人,不劳将军

提醒。”

谢子安自知失言,又不肯先低头,就着他的茶盏喝了一口:“别总是在一块石头上死磕,过去的便过去了,还总介

怀做甚么。”

尧飞卿冷笑:“是尧某小肚鸡肠,比不上屡战不胜的谢将军虚怀若谷。”

谢子安有如当头一棒,更添烦闷,回敬道:“你若能战,何不一战沙场?”

尧飞卿猛然抬了头去看他:“久战不胜,倒怨了我?”

谢子安闷声道:“倒也不是这样……我一时气话,你莫在意。”

“一时气话?怕不是罢。”尧飞卿冷声,“谢子安,你倒打一耙的功力,好啊。”

谢子安气道:“怎的又倒打一耙了?”

尧飞卿将手中阵法图一扔,厉声道:“谢子安你且记住了,你用的是圣上的兵,踩的是圣上的疆土,打的是圣上的

天下!你若是想到了歪处去,我第一个先杀了你!”

谢子安一惊一懵,却是凉了心尖,低低道:“飞卿,你这是……”

尧飞卿怒视他,他对视半晌,忽而就笑了,摇摇头道:“我知道……我明白。你放心,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听。

”他慢慢地握住尧飞卿的手,笑得愈发苦涩。

尧飞卿见他失魂落魄,自知话说得重了,却也不肯低头道歉,干咳一声,没了声音。谢子安却先开口:“我不会生

你的气,你不要担心。”

尧飞卿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也不是滋味,默默地拿过阵法图来看,却也是勉强应付,走马观花。谢子安坐在他旁边

,也装作去看阵法图,余光在他侧脸上扫了几个来回,见他额角渗着一层细细的薄汗,便拿起羽扇给他扇风。

尧飞卿飞快地抬头看他,他微微一笑,朝阵法图努嘴示意要他专心军务。

“不回?”朱虞挥手,将案上物件一扫而下:“这分明是抗旨不遵!胆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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