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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郎——by绿隐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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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将他住处安排在哪儿,忽听得身后一阵异样声响。尧飞卿忙回头看,却见满地的鲜血四散流淌,段岫缩成一

团低低哭叫,边上歪着一把沾血的匕首。尧飞卿大惊失色,扑上去将他双手拧到头顶吼道:“来人,快来人!”

有两人应声而入,尧飞卿叫他们压住段岫手脚,将帕子赌了他嘴,又将白纸在雪水里浸透,糊在血淋淋的伤口上,

最后将一截蜡烛烧成栓状,慢慢地自伤口中探进去。一切妥当后他亲自压住段岫,吩咐那二人道:“去找新鲜的猪

苦胆来。还有,在内务府的名册里加上他的名字,务必办得周密些。今日之事若是外泄,你们便自求保命罢。”

那二人领命而去。尧飞卿压着段岫,看他痛得浑身抽搐,面皮已经惨白得不似活人了,气极骂道:“你是忒傻了!

这种事弄不好是会出人命的,你却是不知死活了么!”见他痛得神志都不清晰了,也只得死死地压住他手脚,心里

思绪万千,一时酸楚震撼,眼圈儿却是慢慢地红了。

天朗气清,谢家兄弟俩又一次结伴去鹤翎山。山上有座鹤翎寺,内中只一老一少两个僧人,清贫幽寂,却倒也独善

其身。谢子乔以出资修缮鹤翎寺为由,成日里往鹤翎山蹿,眼睛却每每都长在安净身上。安净是远离红尘世俗之人

,自是不搭理他,只与谢子安谈些茗茶棋艺。谢子安是个懵懂的毛头小子,傻呵呵堵在两人之间,全然看不见他哥

咬牙切齿的小动作。

终于这日,山间白雪拢绕,不知何处跑来一只雪兔,谢子安便追上去扑兔子耍。谢子乔看他渐渐跑远,大喜过望,

急急溜到经堂,果然见安净在案前抄经,便一个飞身扑在桌上,呱呱叫了两声:“安净法师,可还记得吾这只蛤蟆

?”

安净慢慢地放了笔,淡淡道:“子乔施主。”

谢子乔觍着脸笑道:“我是来看这寺修缮得如何了。”

安净细细看他嘴唇。他耳朵不好,几乎听不见声响,看人口型却是拿手。见他说完,安净莞尔:“多谢子乔施主,

一切皆好。但子乔施主公务繁忙,不必时时来此的。”

“不成,不来亲眼看看,我不放心。”谢子乔抬了脸,坏笑着端详安净面容:“一日不见,我就牵肠挂肚啊——”

安净视而不见,双手合十,但笑不语。

谢子乔趴在案上,以手支颐:“我却就想不通了,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却跑到这佛门来,就一点都不闷得慌

么?”

安净对他这胡言乱语早已习惯了,便不再理他,坐在蒲团上敲木鱼,任谢子乔如何挑逗都不再理会。谢子乔心有不

甘,当即躺倒在地上耍赖撂泼,四处乱滚,正好搭上那木鱼的节拍,好一副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安净却面色恬淡

,只当他是空气,自顾自地喃喃诵经。

谢子乔滚了半天,自觉无趣,正要起身,却见门口闪出一个人影,目瞪口呆,正是谢子安。

谢子乔提溜一下起身,讪笑道:“哎哟这地好滑,摔了一跤。”

谢子安笑道:“这一跤摔得不轻,竟是来回滚了好几遭呢。”

谢子乔老脸都要丢尽,拽着他领子便拖出鹤翎寺,匆匆与安净作别。安净本敲着木鱼,约莫他们离去,微微睁了睁

眼,又默默地闭上了。

上了车后,谢子乔才发觉子安怀中的布包,讨过来看了,竟是两只兔子,一白一黑,倒真真搭对儿,不由笑道:“

红焖兔肉,不错不错!”

谢子安一把夺回,小心翼翼抱在怀中:“这可不是要吃的。”

“不吃,难道要养着?”

“是要送人的。”谢子安朗声,眼睛直勾勾盯着两只兔子,毛茸茸肉墩墩,当真可爱无比。

“不会是要送给厂公大人罢?”谢子乔笑问,见他脸渐渐地红了,微微惊诧:“真是要送给他?”

谢子安是连耳根子都红得透了:“上次见他院子里养了一只,想是他喜欢这个,我就……”

“子安,你可别告诉我,你对他……”谢子乔却再笑不出来,正色道:“他是圣上的人,你可别犯傻。”

“圣上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圣上,又没有半个名分,凭什么就是圣上的人?”

谢子乔拍拍他脑仁,沉声道:“圣心难测,岂是你我能揣摩的。但你若是一意孤行,哥哥便给你讲一段往事,孰是

孰非,你自己去定夺罢。”

第七章

那是四年前,谢子乔刚刚步入朝廷,朱虞尚未夺权,还只是个王,统领天下的则是文靖皇帝。

那年初春,文靖皇帝宴请诸王,朱虞便带着礼部的几个人去了,谢子乔自然在内。本来这宴请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例

行公事,吃吃喝喝,砍几个意图谋反的王也就算了,偏却今次,文靖皇帝身边坐了个不得了的少年将军。气若幽兰

,风华绝代,尤其唇角那抹自信满满的浅笑,简直将朱虞的魂儿勾了去。奈何当时赴宴者人人自危,也并未与那少

年多做接触。可谢子乔却着实记得,朱虞的眼睛就没离了那少年,满席人人皆屈膝埋首,就他一人直愣愣地看着,

全然忘了身在何处。

事后朱虞叫谢子乔打听,才知那少年是新任的龙武将军,名叫尧飞卿。朱虞当即赞叹:“殊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

再难得。”回宫后叫画师凭他叙述画出肖像,却怎么也不似真人神采。一时魂牵梦绕,却一直再无机会得见。

直至两年之后,文靖皇帝邀请诸王打猎,朱虞才又一次见到尧飞卿。两年未见,尧飞卿出落得愈发俊美无双,尤其

那一双水灵的明眸,简直要把人吸了进去。他身着雪白劲装,衣裾翩翩,身骑白马,所行之处,犹如皎云飘过。外

表虽略显荏弱,却也是极精射御的,围场的鸟兽皆被他抓了个遍,身手之矫捷,竟是众人所不能及。

离开围场时,尧飞卿和文靖皇帝并排走在最前,不知说着些什么,两人皆笑得前仰后合。后来,尧飞卿索性唱起了

歌,高亢悠扬,绵甜的吴侬软语,在他口中唱出,竟透出一种别样的豪情来。

随行人群中有人赞叹,尧飞卿浅笑回眸,目光却错落在朱虞身上。

刹那间,万物皆空,日月无光,唯有那一双如水凤眸,晴如山上云,皎若云间月。

几月之后,朱虞起兵夺权,攻占了文靖皇帝的都城。文靖皇帝出逃时,不知怎的,偌大的若虚宫,便独独剩了尧飞

卿一人。朱虞进去时,见他呆呆地立在大殿中央,眼眶通红,再没了往昔的风采。他手中拿着一柄长剑,慢慢地架

在颈上,眼看便要自刎。

朱虞想也没想,一脚踢开长剑,抱了尧飞卿便亲下去,任凭他拼力反抗,硬是撕了他的衣服,霸王硬上弓。尧飞卿

才知自己身手竟是不如他的,他装傻卖愣这些年,竟全是做给文靖皇帝看的幌子,一旦露出真容,便是叫人活不得

了。

之后朱虞便将他强留在后宫,时常和他夜宿。偏却他是个不服管的,日子过安生了便必要闹事,短短一月,杀了四

个人。朱虞暗中调查,原是有妃子记恨尧飞卿之美貌,或出言不逊,或背地加害,反倒误了自家性命。只是如此猖

獗也是要治的,朱虞一怒之下定他黥刑。自此他整日里带着面具,那班妃子的妒火也平了,倒意外地安生了几日。

安生归安生,尧飞卿却始终没有好脸色给人看。自古君王多薄情,三千粉黛,哪一个不是卑躬屈膝翘首恩宠。朱虞

起先虽常常御幸他,却也愈发厌恶他阴沉的脸色,加之往日他的狠劣行径,便渐渐地与他疏远了。尧飞卿的偏殿成

了冷宫,也沦为一些好事妃子的笑柄。于是一夜之间,嘲讽过他的十四名妃嫔,皆呜呼毙命。

翌日大早,朱虞在大牢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尧飞卿,早被打得皮开肉绽,缩在角落,微微吊着一口气。却说那众妃子

里,有几个是极有背景的,总不能稀里糊涂的死了。朱虞得给出个交代,然死罪却是判不得的,恶贯满盈的人,一

死了之岂不太便宜了他。于是朱虞朱笔一挥,狠狠写下仅次于死罪的极刑:

宫刑。

之后尧飞卿被封东厂掌印太监,真正成了一柄戾刃,任谁人碰了他,不见命也得见血。圣上自此对他绝望,凌之辱

之,恨之唾之,愈发的不拿他当人待。

纵然如此,却始终没有杀他。

外人看来,圣上端的是拿他当了畜生。可这其中深意,又有谁能彻悟。唯有谢子乔跟他走得近,旁人不知晓的,他

能多看到些个。

谢子安怅惘道:“既是喜欢,为何又不善待他?”

“圣上贵为天子,素来骄纵惯了,哪里受得了别人脸色。”谢子乔道,“子安,你可万万别去做那飞蛾扑火的事。

天下芳草何其多,咱们不差他一个。”

谢子安抱了那对兔子,沉默半晌,低低道:“我只是敬重尧大人。”

“如此最好。”谢子乔拍拍他肩头,轻笑:“子安,你还小,凡事多听哥哥的罢。”

其实他还有后话,却是为了他弟弟的前途,嘎嘣脆儿咽到肚里了。有道是情到多时情转薄,君王的恩宠,撑个一时

半会儿,也就浮云一般过去了。冷宫里大有人在,连冷宫都进不了的,更是大有人在。那时候才叫山穷水尽,再没

人给你撑腰,报仇的也来了,雪恨的也来了,落井下石的也跟着蜂拥而至。依着尧飞卿的性子,真要失了宠,挫骨

扬灰怕都是轻的。这样的人,他哪里还敢叫弟弟靠近。

当晚谢子安便抱了兔笼去找尧飞卿,他却不在房内,听说是沐浴去了。他将兔笼放下,走了几步,又闪身回来:“

浴室在何处?”

那人念他是堂堂的龙武将军,不敢相瞒,便引他到了门外。谢子安瞧着屋里水汽缭绕,抱了兔笼就跑进去:“尧大

人,你看我……”

“滚出去!”

声音隔着水烟,愈发朦胧空濛。谢子安微惊,急急站定,隐约看见前面的水池里,孑然坐着一人,散发披肩,上身

光裸,冰雕玉琢一般。谢子安又走两步,笑道:“尧大人,是我。”

尧飞卿见他走近,抿了抿唇,向几步之外的衣衫瞥了一瞥。谢子安看在眼里,只当他是害羞认生,愈发地想捉弄他

,便步步逼近。其实他却还只是个孩子,自小被家人宠惯了,全然不知晓那些个淫思杂念,只觉有趣,孩子气的恶

作剧罢了。

尧飞卿厉声道:“滚出去,你聋了么?”见他一味地坏笑,尧飞卿掌下出击,激起四溅水花,直逼谢子安双目。谢

子安躲闪瞬间,尧飞卿已飞身而起,指尖勾起一旁的浴袍,足尖点地,反手穿衣,轻盈利落,翩若惊鸿。谢子安愈

发地想捣乱,放了兔笼,贴身追过去,趁他穿衣瞬间,扬手抽去他腰带。尧飞卿旋出五步远,谢子安扬着手中腰带

笑道:“老早就想跟你比试一场,你若想穿衣,就先赢过我。”

尧飞卿没了腰带,雪白的浴袍松松散散,只得单手捏了衣襟,狠狠瞪了过去。

谢子安权当是默许,迎上去便是几掌连击。尧飞卿轻盈闪身,余光瞥了腰带,单手还击。谢子安愈发想捉弄他,脚

下出招,几欲撩开他衣摆,奈何他身手了得,身形轻快如风,削得水汽团团迸裂,那云片般的衣摆飘忽摇忽,却始

终如花蕾含苞待放,柔柔贴合在身子上。几十招过后,尧飞卿利索将腰带束在腰间,而谢子安已被他踩在脚下,壮

烈败北。

尧飞卿穿戴整齐,冷声道:“说罢,你想怎么死。”

谢子安笑道:“哥哥说尧大人武功盖世,果真名不虚传。”

尧飞卿脚上使力:“说,想怎么死。”

谢子安惨呼一声,又道:“尧大人,说实在话,你穿白衣好看得多了,莫要总是一身黑,怪阴森的。”

尧飞卿道:“谁指使你来的?目的为何?”

谢子安怔怔,伸手一指兔笼:“我只是来给大人送兔子的。就是那个。”

尧飞卿走过去,拿脚尖勾开了盖子,垂眼去睨那竹笼里面,端的是两只兔子,一黑一白,煞是喜人。

“白天我和哥哥去鹤翎山,逮了这两只兔子回来。冬日里的尽是雪兔,黑兔可不多见。”谢子安已经爬起,走到笼

边蹲身,抱起那只黑兔笑道:“你看,可像不像你?”

尧飞卿微顿,拧眉:“就为了这个?”

谢子安点头:“就为了这个。”

“姑且饶过你。”尧飞卿冷声,指尖挑起他下巴,目光幽冷凌厉:“小孩,不想惹事的话,就放规矩点。”

谢子安虽已是弱冠之年,又是习武之人,身量挺拔却不甚高挑,比尧飞卿矮上半头,只得抬了头看他,神采飞扬,

全然不见一点败馁的神色。

两人正对视间,忽而门口有人咳嗽,抬眼看去,却见是圣上贴身的小太监,笑眯眯道:“圣上有旨,宣尧厂公去乾

清宫。”

大半夜去皇帝寝宫,便是不必明说,也该知道是做甚么去的。谢子安瞟一眼尧飞卿,见他垂了垂眼,旋即道:“且

待微臣更衣。”

谢子安见他抬脚要走,追了两步道:“尧大人,不情愿的话,便不去就是了。”

尧飞卿没理他,自顾自迈出门槛。谢子安急道:“为何要处处勉强自己呢。”

尧飞卿回头,面无表情:“你所敬重的尧大人,生死全由不得自己,苟且偷生而已。你可要看清楚,莫要敬错了人

。”

谢子安气道:“懦弱!”

尧飞卿反讥:“狂妄。”

谢子安道:“你难道就想这样苟且一辈子?”

“那是我的事,却又与你何干。”

谢子安一时语塞。

尧飞卿冷笑一记,转身离去。我命由我?当真是天下最可笑的事。

第八章

却说尧飞卿跟着小太监一路疾走,竟是愈走愈偏,全然不是去乾清宫的方向,不由警觉道:“这是去哪儿?”

小太监笑道:“圣上确是宣见厂公,可并非在乾清宫。”

尧飞卿拧眉:“放肆!是谁教你胡言乱语?”

小太监依旧笑盈盈道:“厂公,这是圣上旨意。”

尧飞卿不语,手却是暗暗摸到腰后短刀。

月黑风高,阴森诡谲。唯独小太监手中那一抹烛光,平添几分安详,倒愈发显得突兀。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处小

院竹林,终是来到一所偏僻的院落。

尧飞卿驻足蹙眉。院落不小,却透着陈旧破败之感,完全没有生机。可这里的一切,尧飞卿都熟悉。这若虚宫,正

是他最初居住的偏殿。

小太监见他停步,笑道:“厂公,请吧。奴才就不方便进去了。”

尧飞卿步入月洞门,那小太监嘻嘻一笑,忽地将大门关了,人也闪将出门外。尧飞卿愈发怀疑,向着院子里看去,

却只见漆黑夜幕中,羊肠青石路上,碎影斑驳,细细看着,竟皆是一个个怒放桃花的图样,磷粉涂了,精巧细致,

栩栩如生。他心下讶异,却也猜不出这是何意,只得沿着花样行进,渐渐地顺着小路走出很远,不知不觉间,已步

到后院凉亭前。

再抬头时,尧飞卿屏息。夜幕蔼蔼,亭周一圈绚烂的桃花,皆淡光盈盈。花海璀璨,有如烈焰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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