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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妁——by寒月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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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萧景默仍旧在院子里练剑,估摸着有一段时辰了,果然就见婉贞远远捧了茶盏过来,柔声吩咐他不可太过劳累。萧景默看她挺着一个大肚子走来走去,心头毕竟存有几分歉疚和怜惜,拉了她的手说道:“你就会说我,你自己呢?这么重的身子了,以后别到处乱走。”

婉贞便道:“还不是你这个当爹的不懂事,我们娘俩才要跟着受罪。”

说完两个人便都笑了。

萧景默最后还是谨慎地唤了丫头过来,来的却不是一直贴身伺候婉贞的碧儿,而是个眼生的小丫头,脆生生地模样,笨手拙舌的。萧景默心有不满,沈下脸问道:“怎么是你伺候,碧儿哪去了?”心里想着,便是得了婉贞的宠幸,一个丫头也不会如此不懂规矩吧。

果然见那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跪下去说道:“碧儿姐姐这两天身子不适,怕冲撞了夫人胎气,是以才呆在房中养病。萧管家便调奴婢过来伺候夫人。”

看她这样,明明白白是个生手,十三四的年纪,眼色也不行,怎么就被调过来了?

萧景默心存疑惑,多问了句:“就算碧儿有病,那流朱和小橙呢?”

小丫头怯怯的,低头回话:“回主子,流朱姐姐和小橙姐姐也身体不适,不止她们,庄里好多婢子都在这两天病了,庄里面没有其她丫头,管家才调了我过来。”

萧景默和婉贞对看一眼,均觉得事有蹊跷。这个小丫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估计问多了也答不上来,便索性亲自扶婉贞回房,又让人将总管叫了来。

萧景默也不多话,直接问道:“这两天庄内的丫鬟多数称病,可有这回事?”

“是有这回事,这些个丫头脸上无缘无故地长了红斑,又肿又痒,看了大夫只说是中毒,也无计可施,只得躲在房中不敢见人。”

萧景默眉头一紧:“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内的是跟了多年的老管家,并不怎么拘束,直言相告:“都是那留芳阁造的孽哦,要不是昨儿查出来,说留芳阁卖出的香粉有毒,我们也想不到这上面去。庄内的姑娘多数用的都是留芳阁出售的香粉胭脂,那掺了毒的东西抹在脸上,才会生出满脸的红斑肿块。”

萧景默本来是坐在靠椅上听着,突然身子一僵,脸色一沈,等老管家说完,竟然顾不得婉贞还在一旁,突然起身,“呼”地一下冲了出去,像一阵风似的往外奔。

冲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白琦,他竟也恍若未见,一股脑地奔出去。

白琦“哎哟”一声,看看屋内面带忧色的婉贞,再看看风风火火只剩下一个背影的男人,道一声:“姐姐别担心,我去追。”便提步追了上去。

等众人缓和下来,眼前已不见了萧景默和白琦的身影。

婉贞站在原地,看着萧景默消失的方向,两手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肚腹。一丝无名情绪,终於也难以遏制地窜上来,溢满了胸臆。


第二十章

简若林坐在桌边,撑着桌沿想要站起来,却终究没能站稳,又跌了回去。

即便隔了一整座院落的距离,前院喧嚣恼人的叫骂声还是隐隐穿了过来。每一下,都像一把尖刀生生扎在心口上,疼得他脸色越显苍白。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简若林甚至能够听出自己的声音正在剧烈发抖,毕竟才接管留芳阁不久,以前不问阁中生意琐事独善其身的弊端,终於在此刻显露出来,遇到这样大的事情,被成群的客人找上门来,一时间竟然也慌了神智,只会讷讷说道:“香料药材都是我亲自经的手,制作期间也是祈叔你一手监办,怎么、怎么会……”

站在他对面的老人祈叔也是一脸忧色,不知留芳阁好好的香粉里,怎么会掺了毒。简若析方才身死,留芳阁也刚刚换了新主人,在这个当口上出了这事,弄不好便要从此砸了留芳阁的招牌——香粉里有毒,哪个还敢上门采买?

此刻门外聚集了为数不少的客人,手里拿着从留芳阁买出的香粉,聚在门口叫骂,要求阁主出来,给他们一个交待。

眼见声音越闹越响,简若林也坐不下去了,故作镇定说道:“祈叔,我出去看一看。”

祈叔却拦着他:“二爷,使不得。现在他们正在气头上,是听不进解释的,您出去了也没用,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简若林犹豫了一会,却还是决定出去说清楚:“不,我不能躲在这儿。我是留芳阁的主人,在这个时候,理应要站出来,给众人一个解释。他们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我的责任我必须亲自担负。简家的人,没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

一番言语铿锵,简若林终於还是挺直了背,一步一步往外走。

刚到门口,就被那人山人海一般地阵势吓住了,放眼望去,皆是拥挤的人群,手中多有一两个香粉盒子捏在手里,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留芳阁。

众人见到有人出来,几乎是一哄而上的态势,相互挤挤囔囔。

“赔钱!”、“假货!”、“奸商”一些字眼钻进了耳里,简若林几乎控制不住自内而外窜发的战斗和寒意。日光晃得眼晕,竟有些站立不住。

群情激奋,祈叔只能放开嗓门大吼几声:“静一静、诸位静一静,我家二爷有话要说。”

反复吼了几遍,人群中的声响才慢慢消沈下去。

简若林面色微白,一双明亮雪眸缓缓扫视过底下一众人群,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被他的沈静气质所安抚。简若林本就是个少见的美人,虽然是男子之身,可是纤眉细目,唇红齿白,加上此刻因为内心惶惶不及掩饰,有那么一两分於眉目间悄然辗转,竟也叫人看出几分亲近之情来。

片刻之后,终於听见简若林开口:“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留芳阁制香三十余年,层层把关从不敢有丝毫懈怠,自然也从未出过问题。此次香粉中掺了毒,留芳阁一定会查清楚事情的始末,追查毒素源头,势必揪出是何人所为!”

话音刚落,人群又议论纷纷起来,有人说道:“你这就是说香粉里面掺了毒,跟你留芳阁毫无干系咯?我是从你阁里买的胭脂水粉,现在把脸弄成这样,你们却一句‘必定查明真相’,就想要搪塞过去吗?!”这番责问条理分明用词精雅,不似一般粗俗民众,简若林忍不住朝声源处看了一眼,却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妇,一副泼辣模样。那张脸上,倒真的有几块可怖的红斑。

这么一闹,祈叔少不得又得开吼:“静一静、听我家二爷说话。”

好不容易,人群的情绪才又平息下去,简若林这才又开口:“我简家经营香粉生意,也已有三十多年的光景,信誉如何口碑如何,想必大家总是略有耳闻。这回留芳阁的香粉出了毒,不管是不是我阁中的责任,总归还是难辞其咎,留芳阁绝不推诿搪塞。”

说完顿了一会,才拔高了音调继续说道:“大家听着,凡是从我阁中购置了香粉的,只要原物还在,便可依所购香粉盒子到留芳阁,以双倍价格回收,免得再祸害旁人。诸位也可以告知左右邻舍,凡有我阁中售出的香粉,尽都可以到阁中换置双倍银钱。另外,有因为使用了我阁中香粉而面生红斑者,均可持药店方子到阁中原价补偿药费诊金!”

他这般处理方式,只能算是亡羊补牢之举,便是简若析在此,能做的措施也就是如此。即便要赔上诸多银钱,但也不能赔上留芳阁的信誉。

祈叔暗暗赞许,放声说道:“现在诸位就可以依次入阁来领取赔银。”

本来那面生红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大夫知道病因,诊治过以后,只需服几帖药慢慢养着也就好了。现在留芳阁既然肯出面付双倍赔偿金,又肯担负药费诊金,这些口口声声要“讨个说法”的人,得了银钱赔偿,自然也没什么可闹的。

面面厮觑中,都似被简若林的言语所打动,准备领了银钱不计前嫌。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骂道:“老娘的脸被你的胭脂搞成这副模样,赔两个小钱就想算了吗?你们这些个奸商每一个好东西,仗着自己有钱就为所欲为!老娘不稀罕你那几个臭钱!”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个香粉盒子飞砸过来,触不及防间,便砸到了简若林的额角。

随即仿佛是为了应和这人的举动一般,又有几个香粉盒子朝着简若林丢了过来。只是祈叔和一干小厮有了防备,赶紧将简若林护在身后,才没有再被砸到。

这么一来,刚刚有些安抚势态的众人又渐渐激愤起来,纷纷将手中的香粉盒子砸出去,目标竟都是站在那儿恍然无措的简若林。

变故突起,简若林冷不防被砸了一下,只觉得额角处火辣辣的疼着,随即被铺天盖地砸来的盒子吓住,愣在当场。身子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挤得摇摇晃晃,眼前却是一张张盛满了怒意的放大的脸,不断闪烁而过。

间或有几个盒子还是砸到了肩膀手臂等处,竟也觉不出疼来,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仿佛是在做一场噩梦。自己就像一叶窄小扁舟,於狂风巨浪中浮浮沈沈,却连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老天都吝啬赐予。简若林想到大哥身故,想到和萧景默的恩断情绝,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苦苦挣扎。

终於在一片喧闹推挤中,被搂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抱着他的人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没事了、若林,我在这里。”

简若林先是一僵,随后便放软了身子,浑身无力一般地全靠在那人身上,一头扎进那人怀里,逃避外界的喧嚣谩骂,手臂悄无声息环上那人的腰。

来人正是萧景默,用强健的两臂将简若林环抱在怀中,隔离了推挤的人群,以身体为他圈出一方清静之地。听到管家说到留芳阁之事,萧景默心头刹那间只有一个念头:“他需要我!”一路狂奔而来,便在留芳阁门口看到了简若林被香粉盒子砸中额角的那一幕。

胸口一股凉意袭来,伴随而来的更深的,却是默然无声的伤痛。

萧景默心疼不已,只想狠狠搂紧他,又怕太过用力伤了他,只能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发顶,给予无声的安慰。

简若林房中,萧景默手捧一个药瓶,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块棉布,沾了瓶子里的药液以后,轻轻抹在简若林额角的伤口上。

本来简若林的肤色就偏於白皙,此刻额角处一抹鲜漓红痕,更映得红白分明。

那副白皙皮肤上沾染了嫣红血迹的画面,无端显示出一股凄厉和诡异来,竟然纠缠了萧景默整整一天一夜。不管是走路,舞剑,吃饭,甚至是睡觉,脑海里都是简若林那张苍白的脸,分明已经是支撑不住的孱弱模样,偏还要故作镇静坚强。

萧景默犹豫思考着要不要伸出援手——不是他心冷无情,而是他在简若林一事上,做尽努力也不能挽回分毫。灰心之际,突然留芳阁出事,简若林倍受打击,尽管再理智,心底深处也止不住会隐隐约约生出“将那人的羽翼折断,才方便将他禁锢怀中”的想法来。简若林所倚仗的,不过是简家的家业,要是、要是毁了留芳阁,简若林就是孤掌难鸣……那样骄傲的人,到时候能够依托的人,便只有自己!

这实在不能怪他,自小的环境,兄弟间明争暗斗,家族中暗潮汹涌,依旧是习惯使然,叫他第一反应,便是用那平日里在险恶中斡旋的伎俩和思维方式考虑问题。但是心底仍然有另外一个声音,若真毁了简若林,结果会怎么样?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萧景默忍不住暗骂自己的龌龊念头,待到夜间,循着以往熟悉的路子翻进简家院墙里,却看见简若林一袭单薄素衣,站在灵堂前喃喃自语。烛火摇曳,只映得简若林那张俊秀面孔影影绰绰,黑白阴影勾勒出那人清秀模样,头上两圈白纱,透出一圈粉红血色,直教人觉得从心底涌出一股怜惜来。

夜静静的,简若林的声音也轻轻的,哽咽着一缕缕地像青烟似的飘过。

“大哥,我做不来,真的做不来……你为什么走得这样早,家里的担子这么重,我想替你担着,可是却承担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哥,如果你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萧景默藏在桃花树干的阴影里,透过窗柩,看了简若林整夜。

天色微明,萧景默便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挪动身形遁去。

回到藏娇山庄时,已是天色大明,天空几只孤雁飞过,萧景默愣愣看了半晌,终於下定决心。无论简若林领不领这份情,他都要尽全力帮他!

留芳阁之於简若林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萧景默再清楚不过,那么温良柔顺的一个人,若只是为了萧景默的负心薄幸,断然不会使出那般心机和谋划。只有为了让留芳阁生存下去,为了维持父兄苦苦经营的家业,才会费尽心神,熬尽心血。

萧景默顿时唾弃自己先前曾有过的袖手旁观的想法,心底那股心疼越发明显起来。

怀中的碧玉簪子静静躺卧着,却被萧景默不断摸索的手指,摩擦出了些许温度。

萧景默想到那个夜晚,万家灯火之下,简若林美如画卷一般地脸,还有看着他时微带迷醉的眼神,他为他簪上桃木簪子,却又霸道地拿走了他原本用来束发的碧玉簪。他记得那人分明有些抗拒踌躇,但是最后却仍是温润一笑,由他而去。

那样美好清润的人……果然是自己太不知珍惜。

轻叹一口气,萧景默看着窗外,突然唤一声:“蔚!”

大白天的,却有一抹黑影轻巧地跃进来,跪在萧景默身前:“主子。”

“去查清楚,简家先前可有宿敌,简笙和简若析在生意上有否与人结仇;苏州城内除留芳阁以外的其它胭脂香粉铺子的名单和资料。”沈吟一会,萧景默才又补充道:“还有,留芳阁的香粉制作和售卖的运作流程,经了哪些人的手,以及阁中最近三个月内新进的仆役,是何来历,背景如何,全都给我查清楚。”

名叫“蔚”的黑衣男子是萧景默的贴身暗卫,此刻听了命令,也不追问主子为何追查,而是依言领命:“是!”待萧景默一挥手,便提身一纵,不见了形迹。

萧景默心中焦虑,也没办法安心呆在庄内等候消息,一整天端的是心神不宁。

婉贞知他心中所忧,少不得也要从旁开解几句。午饭时萧景默也无甚胃口,草草吃了一些东西就搁下了筷子。婉贞看在眼里,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午后仍是亲自监督下人,熬了一碗燕窝莲子羹,味道爽口清甜,婉贞寻思着用来给萧景默加餐是再合适不过的,便在丫头的搀扶下送了过来。

萧景默一见面就要埋怨:“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忙这些做什么?”

婉贞笑道:“我也没亲自动手,就是在一旁看着。这燕窝莲子羹正好微热,趁现在吃一些吧。你呀,中午的时候就没吃多少,可怎么能行。”

萧景默知道婉贞是一片好意,不好推拒,只能接过来吃了几口。

心底那股隐约不明的不安却在此刻明显起来,搅得内里宛如一团乱麻。萧景默皱了皱眉,让小厮上来收拾那碗吃了大半的燕窝羹。

一边仍跟婉贞闲话些家常,却不想那小厮手一滑,那碗竟然脱了手,径直砸向地面。

“晃当”一声清脆巨响,好好的一个碗便碎成了数片。

萧景默眉头一紧,额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在皮下,突突跳动着。

再晚一些,萧景默也终於坐不住了,他知道白日里简若林大概是不在简家宅院里的,也不费那个功夫,出了门直接往留芳阁的方向走。到了那里,暗暗潜到账房里,却看不到简若林的影子,又悄悄去了花房和库房,还是没有见着人;最后仍不死心地上前厅去搜寻了一番,仍旧是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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