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典沉不住气了,像他这种总以自我为中心,喜欢将风吹草动都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明明东西就在眼鼻子下面,却无法把握的感觉。
他向迎宾小姐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一开始那女的还挺犹豫,但是面对萧典那张挂着礼貌笑容的俊脸,拒绝的话却又说不出口,盘桓一会儿,便放萧典进去了。
萧典原本还担心楼层太多,一时半刻找不到林灼阳,可是进了娱乐厅,才没走两步,他就看到林灼阳和一个女人站在电梯旁边,那女人正和林灼阳激烈地争辩着什么。
远远看过去,林灼阳脸色煞白煞白,瘦瘦的小身板靠在墙上,显得相当无助,那女人不耐烦地一挥手,又说了一串话,林灼阳眼睛睁得大大的,跟个机器人似的摇了摇头。
操,这女人明摆着是在拿林灼阳这颗软柿子捏啊!
萧典蓦地就觉得心里一阵毛躁不爽,在他概念里,林灼阳只能被自己欺负,只能被自己弄哭,这是他的专属品,如果哪个混账敢挑战他的权威,那么他绝对会像守卫领地的狮子似的,把入侵者赶出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们走过去,距离近了之后,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当初欺骗你的感情是我不对,可是林灼阳,你如果再这么多管闲事惹人嫌的话,绝对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喜欢你。你说我水性杨花,所以才会抛弃你,那你自己看看,你和我分手这么久了,我结婚了,而你遇到过其他认真对待过你的人吗?”
顿了顿,她又说:“你就是太粘人,太没情调,也太招人讨厌了,你别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有钱又怎么样,我现在的老公也很有钱,像你这种埋汰货色,谁都不会稀罕你——”
这位大姐想必就是林灼阳的前女友陈小染了,扒下纯情的外壳后,她说话的语气是那么不客气。
有一句老话叫作“与人相斗,需攻其短”,而陈小染的这番话,字字戳向林灼阳的软肋,把林灼阳最不敢正视的东西,掏肝掏肺地挖出来,一一摊在他眼皮底下,逼他去看。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打扰您了,可是我有公事要找我的老板面谈。”萧典阴森森地从拐角处转了出来,伸手推了推眼镜,声音冷漠刺骨,他刮了陈小染一眼,一字一顿地说,“请允许我把林总带走。”
林灼阳猛然抬起脸来,当他看到萧典时,面庞上仅剩的血色也消失了,他嘴唇颤抖着,垂下了眼帘。
陈小染也吓了一跳,显然没有想到在自己大放厥词的时候,背后竟然还会有一个人听着,她那张看似纯情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萧典没有理会她,径直走过去,揽住林灼阳的肩膀,强势地把他掰转过来,坚决地把他往外推。
林灼阳的肩膀在萧典手掌下微微颤抖着。
等把林灼阳塞进车里,开出了一段距离,萧典找了个人少的巷子停下,扭过头来瞪着蜷缩在一边的林灼阳,责问他:
“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保镖跟着你的吗?还有你那个姓余的朋友呢?怎么刚才就你一个人?”
林灼阳摇了摇头,不说话。
萧典眯起了眼睛:“……刚才你和她的对话我听到了一部分,她就是你前女友吧?你以前的品味真糟糕啊,这种人渣你也喜欢?”
“……你随便嘲笑我好了。”林灼阳把脸埋到手臂万里,闷闷道,“反正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陈小染说的也确实不错,我们分手后,她结婚了,我却依旧找不到一个真心爱我的人,这已经说明了让人讨厌的并不是她,而是我。”
他发出一声类似于哽咽的苦笑。
萧典没有作声,过了很久,他把手搭到林灼阳肩头,可林灼阳怯懦地缩了一下,萧典握得更紧了。
“你他妈的缺心眼儿不?她的话你也照单全收啊?林灼阳,你说你这么好欺负,以后被人卖了该怎么办,嗯?”
林灼阳拿衣服蹭了蹭眼镜,自暴自弃地说:“卖了就卖了,反正除了我爸妈也没人在乎我死活,把老子卖到山坳里,我他妈吃糠喝粥种田去。”
萧典拧起了眉头:“操,还吃糠喝粥呢,你怎么不说挑水浇园啊?你脑子卡住了是不是?我呢?我算什么?”
“……”林灼阳眼镜红红的,和兔子似的望着萧典,然后他说,“萧典,你真的在乎我吗?”
如果是平时,萧典一定会扔一句“我操好恶心”砸得小林公子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但是直觉告诉萧典,眼下万万不能再欺负林灼阳,于是他点了点头。
林灼阳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他妈扯淡,其实你一点儿都不介意我,如果你真的在乎的话,刚才我和余小豆在一起,你就不会无动于衷,连问都不肯过问一句。”
萧典怔了怔,把林灼阳这句话咀咽了半晌,然后心里咯噔一下,操,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竟然忘了自己作为一个“人”而言,是不该认识余小豆的,今天的反应也绝不该如此冷淡。
他盯着林灼阳,林灼阳朝他强挤出一个笑容:“刚才在娱乐厅里,出了些挺危险的状况,萧典,你派给我的保镖,我已经让他们护着余小豆和安民从后门出去了,你应该看一看余小豆是怎么样为安民拼命的,我看到他们,才明白其实一直以来,老子一穷二白,什么都没得到过。”
能撂出这种话来,证明小公子的心情已经糟糕透了,萧典暗骂该死,真不知娱乐厅里出了什么乱子,把小公子的自卑心理统统给引诱了出来,他刚想开口宽慰林灼阳两句,可是手机响了。
萧典把手机拿出来的时候,林灼阳看了一眼屏幕,跳动的是“小美”两个字。
他把脸别了过去,望着后视镜说:“……我真是个傻缺,还以为给你搬个家,她就不会再来找你了,操,傻得够厉害。”
林灼阳说完,蜷过身子,默默打开了车门,然后垂着头道:“她找你,你开车先走吧,我想在这里静一静。”
29.我能相信你吗
萧典不是那种会在别人下了逐客令之后,依旧死皮赖脸一定要留下来犯贱的人。
既然林灼阳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咬了咬牙,开车走了。
林灼阳望着那辆蓝色保时捷消失在拐角处,眼眶渐渐湿红,鼻子也不争气地发酸,最后他实在忍不住,缩靠在垃圾箱边凶巴巴地抹起了眼泪来。
其实林灼阳真的挺希望萧典能够说两句软话安慰自己,也隐隐期盼着萧典拒绝开车离去,可是这些希望与期盼最终都落了空,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小巷子里,孤零零地望着萧典离开的那个转角,好像萧典还会突然回来似的。
刚才在娱乐厅,自己带着余小豆冲进去直接要找安民,一开始仗着保镖多气焰高,还能在气势上震慑住陈小染。
可是当与陈小染独处的时候,那个善于戳软肋的女人立刻抢占了上风,言之凿凿地把林灼阳逼到了死角里,挖苦他,讽刺他。
他和林灼阳相处过,直到林灼阳喜欢什么,畏惧什么,她可以做到把每一个字都扎在林灼阳心坎儿里。
一根一根都是嶙峋的刺儿。
后来想一想,她说的,未尝不是实话。
自己好像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爱情,活了二十多岁了,一大半的人际关系都是靠人民币堆起来的,没有人会在乎真正的林灼阳在哪里,是不是正蜷缩在这些钞票后面掉眼泪吹鼻涕。
真正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呢?
刚才他和余小豆赶到娱乐厅楼上的时候,安民正被迫和一个狐狸眼的男人纠缠在一起,余小豆在自己身边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扑上去红着眼睛就要和那个狐狸眼玩命。
林灼阳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个青梅竹马这么疯狂盛怒的模样,就好像一头咆哮的雄狮,和对方撕扯在一起。
林灼阳突然有些羡慕那个叫做安民的警察,可以被一个人这样爱着,有一个人可以这样为他拼命。
可是萧典呢?
永远都只有自己追着他跑的份儿,他留给自己的从来都只是背影,让自己踉踉跄跄地在后面追着,笨拙地跑着,脚上磨出了血泡他都不会在意。
林灼阳越想越难过。
他蹲在这个偏僻的小巷子里自顾自地犯忧伤抹鼻涕,好在这条巷子还真没什么人,即使偶尔有几个捡破烂的大妈大爷路过,也只是用非常好奇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然后就颤巍巍地离开了。
等林灼阳大概觉得自己发泄完毕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因为脑部供血不足而晕眩了一阵子,他扶着墙壁缓了一会儿,然后抹了抹眼睛,朝巷子外面走了过去。
才出巷子口,光线还没适应呢,就听到耳边传来“嘀——”的汽车喇叭声,林灼阳正不爽着,哪个王八孙子神经病的没事儿在那里鸣笛致哀,他扭过头去,正想恶狠狠地瞪那车子一眼,可是还没瞪,人却愣住了——
鸣笛致哀的孙子不是别人,正是萧典那混球。
萧典从保时捷敞开的车窗探出头来,手肘架在车窗档子上,朝林灼阳吹了个口哨,明明是这么过时的勾搭方式,萧典做出来不但不显埋汰,反而带起了一丝特怀旧特典雅的韵味儿。
……我草,真变态。
吹口哨这是浪荡流氓勾搭姑娘,狗的主人招呼小狗才会做的事情吧?!
林灼阳心里的惊讶被萧典这声没心没肺的口哨给吹走了大半,他翻了个白眼,眼睛哭得有些肿,没翻成功。
萧典朝他笑了起来:“林妹妹,您老人家哭完了?”
“滚你丫的。”林灼阳愤愤地说,他真反感萧典这张无关痛痒的笑脸,明明一切都是跟他有关系的,偏偏还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真是讨厌透了。
林灼阳转身想走,萧典扬了扬眉毛,迅速下了车,几步就赶了上去,拉住林灼阳的腕子:“得,你他妈的还给脸不要脸了,哥可是在这里等了你足足一小时啊,你倒好,说走就走了是吧?”
他把林灼阳掰过来,瞪着林灼阳哭得湿漉漉的小圆脸,一字一顿:“上车!”
“我不上车——”林灼阳想把手从萧典掌中抽出来,可是失败了,萧典捏得太紧,林灼阳的腕子上卡出一道红痕。
萧典连推带踢地把闹别扭的小老板塞到车里,砰的一声甩上了车门,林灼阳恼怒地瞪着他:“你干什么?!你敢强迫我!你是我助理——我草有你这么当助理的吗?!”
“我还就这脾气,你看不惯可以开了我,林经理!”
林灼阳惊呆在原处,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萧典:“……你刚才叫我什么?”
“林经理。”萧典不耐烦地一挥手,然后说,“怎么着?是你自己先跟我摆架子的。”
林灼阳微张着嘴巴,注视着萧典。
萧典看着他那副被伤害了之后,却茫然无措的样子,犹带泪痕的小圆脸上血色一点一点退去,泛着水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心里那股刚腾起来的盛怒又没来由地熄灭了下去。
“……我都等了你这么久了,你买我个面子还不成?”萧典沉默一会儿,语气软了下来。
如果是平时,萧典亲自给林灼阳造了台阶又铺好了地毯,伸出手来邀请他下,林灼阳肯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手舞足蹈,可是今天林灼阳却像打了蔫儿似的垂下来脸,说:“……施小美那边摆平了?”
“操,你说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总惦念这种东西。”萧典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林灼阳的腮帮子,说,“我倒是想去找她呢,可我能放心地下你吗?这巷子里前几天还发生过持刀抢劫案呢。”
林灼阳吓得一哆嗦,瞪着大眼睛恐惧地望了望那个阴暗的小巷,刚才没感觉,被萧典这么一说,还真挺阴森的。
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又没带钱……”
“那万一冲出来一个大汉把你给□了怎么办?你看起来这么欠蹂躏。”萧典慢吞吞地说。
林灼阳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你他妈的才欠蹂躏呢。放我下车——我要下车,我不要跟你在一个铁壳子里蹲着!!”
萧典最喜欢看林灼阳咋咋呼呼的,他觉得自己前主人这样特惹人稀罕,于是不顾小公子又闹又嚷的,伸手勾过了林灼阳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封堵住了他柔软的嘴唇。
林灼阳不甘心啊,为毛每次萧典都拿这种方式来平复自己,操,自己又不是什么欲求不满的小姐,太伤大老爷们儿的自尊了。
他呜呜地在萧典怀里挣扎着,委屈得眼泪直往肚子里流。萧典灵活的舌在他口腔中肆虐冲撞,让林灼阳有种被洗劫一空的感觉,小公子几乎要被萧典洗得两眼翻白,好不容易捉到一个空隙,就不计轻重地朝萧典的舌头咬了下去。
“我靠。”萧典没料到林灼阳竟然敢咬人,一时没防备,血都流了出来,他一把推开林灼阳,拿手背狠狠抹了一下嘴唇,殷红的血色瞬间抹开来,在嘴角拖曳出一道诡谲的印记。
“……林灼阳……”他抬起眼睛来瞪着他,林灼阳吓得浑身一缩,警惕地望着萧典,口中还带着萧典的血味,那是一股铁锈的味道。
原以为萧典会勃然大怒,但是萧典闭了闭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等他再睁开来时,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凶光已经消失。
“给我抽张纸巾。”萧典轻抽一口气,似乎很疼,嘴唇上还带着血液。
林灼阳的怒气早被害怕给冲淡了,他立刻侧过身子给萧典抽了几张餐巾纸,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萧典用矿泉水漱洗掉流出来的血,然后又用纸巾抹了抹,摁住。
然后他靠在椅背上,稍微歇了一会儿,又侧过头去皱着眉问林灼阳:“你属狗的咬这么凶?”
林灼阳不敢吭声。
萧典叹了口气,望着后视镜:“……其实你想多了,我没有在乎你和余小豆,是因为我想信任你。”
这些话都是萧典在之前一个小时打好腹稿的,说起来特有把握。
“……你怀疑我和施小美的时候,我心里真挺不痛快的,所以我不想让你也跟着尝尝这种被人怀疑的滋味儿。”萧典淡淡说。
林灼阳在旁边木讷地听着,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萧典把手伸过来,揉了揉林灼阳的头发,轻吐了一口气:“你咬得我真疼……你知道我想怎么报复你吗?”
“……你,你想怎么样?!”林灼阳立刻如临大敌,往后缩了缩。
萧典凑过去,在他耳边暧昧不清地笑了起来:“我现在就想,把你摁在车座上,然后把你衣服裤子都扒了,结结实实地操你一顿,让你也跟着体会一下流血的滋味儿。”
他说着,甩掉了纸巾,然后垂下睫毛,慢慢地挨近林灼阳的脸,再一次把血味腥未淡的唇,覆到了林灼阳的唇上。
林灼阳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萧典摁住了他。
稍稍推开一定距离,萧典把额头抵着林灼阳的额头,轻声说:“什么味道……?”
“苦的。”林灼阳很诚实地回答,“特血腥。”
萧典嗤嗤笑了起来,和林灼阳鼻尖点着鼻尖。
林灼阳不知哪里来的冲动,鼓起勇气问他了一个特傻的问题:“萧典……”
“嗯?”
“我能相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