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饺子?”林灼阳扬起眉头,“那是什么东西?”
杨雅耸了耸肩:“不知道啊,年糕饺子就是年糕饺子嘛,路边支个地摊卖的,偶尔吃一次很有意思,还有什么中华
汉堡,土家饼,反正好多好多,都是饭店里吃不到的呢。”
林灼阳很少吃路边小吃,林妈妈有洁癖,嫌脏,从小禁止林灼阳碰路边小摊,宁可带林灼阳去五星级餐馆吃饭,也
不愿意给他买一个炸鸡腿啃着。
这次跟杨雅一起,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巷地面很脏,大大小小的摊子支在那里,周围或多或少都围着些年轻
人,林灼阳看到一个穿着羊绒裙子,戴着毛织帽子的长发女孩子买了一个地瓜,烤到焦红的外皮一撕,香味和热气
就腾腾蒸发出来,金黄酥烂的地瓜瓤肉让人联想到秋天的麦田,灿烂的阳光,心情不由地舒缓起来。
和杨雅一起啃着廉价的泡芙,杨雅实在是饿坏了,吃得太快,嘴边都沾了奶油沫子,林灼阳抬起手为她轻轻拭去,
她抬起头来纯纯地笑了,那一瞬间林灼阳突然觉得心里某一处柔软塌陷了下去,似乎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没有和萧典在一起的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萧典是个很极端的人,而且眼里容不得沙子,也容不下一个“不”字。
林灼阳爱萧典,可是爱萧典需要太多的力气和勇气,很多时候,林灼阳都在怀疑自己是在谈恋爱,还是在受折磨。
或许二者都有,反正和萧典在一起,肯定不是享受的。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杨雅笑盈盈地问他,林灼阳刚把她嘴角的奶沫抹去,两人走到巷子的深处,阳光从破败的
矮房子后面爬过来,施染在杨雅脸庞上,晕洇出柔软细腻的金边。
林灼阳凝视着她,她的嘴唇丰润,涂了淡淡的藕色唇彩,在这样暧昧的光线下非常诱人,林灼阳身子向前倾一倾,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轻衔住了杨雅的嘴唇。
淡淡的奶香味,很甜美。
林灼阳闭上了眼睛,模模糊糊地觉得,想和杨雅分手的念头已经渐渐被这个女孩儿的温柔冲淡,而和萧典的那份如
履薄冰的感情,却越来越羸弱,越来越无法支撑了。
老林的病,仿佛在一夜之间,让这个心无城府的富二代看到了现实的残酷,织锦般的梦境被撕碎扯烂,再也不敢抱
有什么天真的幻想——
幻想能和一个男人相处一辈子,和萧典这样一个来去无踪的,高傲自大的男人相处一辈子。
遇到风雨的时候,杨雅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可是萧典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无踪,什么都丢给他一个人抗着。
林灼阳想,自己自私了这么久,蠢了这么久,也许现在,是该收心的时候了。
54.卖魂
“我在医院门口。”
林灼阳低着头,手机屏幕发出的荧光晕照在他的脸庞上,将他的眼底渲染成难以捉摸的幽蓝色。
他捏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条短信是萧典发来的,像以往一样,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不带任何多余的问候和温情,冷冰冰硬梆梆,敲在心
里,一阵一阵闷响。
“怎么了?”杨雅放下手里的黄桃罐头,温声软语地问他,“怎么突然脸色就变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林灼阳咬了咬嘴唇,站起来披上外套,说,“你帮忙照看一下我爸,我……我下去接一个人,很快
就回来。”
杨雅虽然疑惑,但也不好多问,点了点头,替林灼阳整了整衣领,然后垫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说:“那你快
点回来。”
被她亲吻过的地方弥残着淡淡的薄荷香味,林灼阳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游移开去,落到了病床前的郁金香上。
妖娆妩媚的紫色像个毛茸茸的爪子,冷不防挠了他的心一下。
闭了闭眼睛,林灼阳重新把目光落在杨雅脸庞,视线凝汇的瞬间,仿佛鬼迷心窍般,一句话脱口而出:“小雅,不
要走开,等我……”
杨雅有些诧异地微睁大眼睛望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身边了。”林灼阳倾身拥抱了她一下,声音里却带着苦涩和决绝。
这些日子以来,他好像明白了,自己这样平凡的人,是注定高攀不起萧典的,与其维持着如履薄冰的感情,不如半
途而退,虽然怯懦,却可残存一份不算难堪的秘密回忆。
他放开杨雅,转身出门的时候,突然觉得右手一阵火辣辣的灼痛。
就在无名指根处,仿佛能穿心裂骨得疼。
那是萧典为他戴上戒指的位置。
医院门口人群熙熙攘攘,大多都带着焦急倦恹的神情。萧典倚在白色墙柱边,低着头,脚尖无意义地碾着地面。
入冬了,他裹着厚厚的浅棕色围巾,不经意间带去了几分犀锐,多了几分温柔,可是这份温柔是他给旁人的印象,
他自己什么也没有得到,围巾并不能给他多少温暖。
对一个知道自己生命即将消殇的人而言,穿裹再多,都逃不过遍体生寒的苦痛,因为心是空的,所有的冷风都能穿
膛而过,毫无阻拦。
这种怅然对谁都一样,再自信再强大的人都一样。
萧典自然也不例外。
“打下这个印记,你的灵魂就卖给了魔君陛下,等林威痊愈的那一刻,便是你生命的终结之日。”洋葱的话在耳边
萦绕不散。
萧典微微锁起眉头,流海垂落在眼前,他没有去抬头拂开,而是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在略显苍白的腕子上,一条诡
异森谲的蛇纹正冷冷盘踞着。
他将狭长的指尖轻触在上面,隐隐作痛。
真是的……
萧典嘴角潋滟起一丝苦涩自嘲的浅笑,那些病人行将离世之前,好歹都有些人陪着,好歹还可以说说心里的不舍,
可以听到亲人的关切温柔的声音,甚至还可以肆无忌惮地耍些孩子气的性子。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必须戴上若无其事的假面,像平时一样没心没肺地活着,哪怕他胸中的烦痛已经把心腔撕得
七零八落,他也得淡然然地站着,挺直了脊梁。
行尸走肉。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把林灼阳拥在怀里,直到最后一刻,还想看着他圆圆的脸颊,想看他哭泣,最后一次,为了自
己……
想到都快发疯。却只能锁着心事,沤烂在肺腑里。
萧典闭上了眼睛,任由初冬温暖的阳光凋敝在自己微长的刘海上,将纯黑筛染成柔和的咖啡色。
微风撩动发丝轻轻曳过,萧典缓了缓自己的心情,等他重新睁开眼睛时,他看到跟前的水泥地面上多了一双穿着运
动鞋的脚,几乎抵到自己的足尖。
他慢慢抬起头来,拂开被风吹得迷乱的黑发,清澈的眸水里倒映出一张圆圆的,略带稚气的熟悉脸庞。
“……林灼阳。”狠狠斩断心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冲动,萧典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戴上了像往日一样骄傲自信的笑
容,“怎么过了这么久才下来,我等得不耐烦了。”
“……只这么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林灼阳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那么,我等你的滋味,你又考虑过了吗?”
55.分手,告白
“我真的累极了,萧典,咱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林灼阳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了很多很多,可是萧典最终听见的只有这么一句。
他的头脑突然胀痛得厉害,就好像是短路似的,许多荒谬的念头在脑海中噼啪爆炸,他觉得自己几乎站不住脚,万
端话语行至喉咙口,赌塞在一起,苦得不堪忍受。
萧典重重咳嗽起来,咳得微弓起身子,过了好久,他才抬起脸,眼睛里布着可怕的红丝,他一字一顿地问:“为什
么?”
林灼阳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说:“……我难过的时候,你把我丢在车里,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去和别的女人约会,
我的爸爸生病了,我需要人帮我……可你却不声不响地离开我身边,萧典,你说你爱我,可这是爱一个人应该做的
吗?”
林灼阳眉头蹙得紧紧的,手垂在两侧捏成了拳头,顿了顿,继续说:“我这个人很笨,耍心思耍不过别人,更耍不
过你,我只希望有个人能够真心地对待我,就像小雅一样……而不是……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扇一耳刮子,再
给一颗糖吃。”
“你希望找一个人真心待你,就像杨雅一样?”萧典重复道,沉默一会儿,他闭上了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
笑,“原来如此,你竟然觉得我不够真心……原来如此……”
明明掏空了关于你的一切,就是掏空了整一颗心,可换回的却是一句不够真心,难道真的要拿刀剖开胸膛,从血肉
模糊的伤口处生生拽出温热的心脏掷在地上,那愚蠢的人类才能看清什么叫“真诚”吗??!!
萧典靠在石柱上抽动着肩膀微微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夸张,笑得眼眶都潮湿了起来,笑得手腕上新打下的烙印
隐隐作痛,笑到最后,突然就狠狠拧住表情,倏忽抬起眼来,满脸的冰冷如霜。
他微启嘴唇,从牙缝中挤出字句来:“……很好,原来她做的一切都是爱你的表现,而我无论做了什么,只要你看
不到,都等于是白搭,都是浪费,都是不爱你……很好,很好林灼阳,我懂了……”
林灼阳被萧典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竟然很傻的回了一句:“你……你懂什么了?”
萧典轻咳几声,拿吊梢的眼角望着林灼阳,嘴角依然凝着冷冷的笑意:“我懂了,你……不但是个脑残……他妈的
,还是个瞎子!”
他说完之后,拿握紧拳头的手狠砸了一下墙面,力道之大,林灼阳甚至能听到咔哒的骨头错裂声,萧典又不是铁人
,这一掌下去不是骨折也脱臼了。林灼阳吓得面无人色,呆呆站在原地。
萧典苍白着脸,紧抿着薄唇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周围的人纷纷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直到萧典走远了,林灼阳还
瞪大眼睛怔怔看着石柱上新鲜的血印。过了好久,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回身去寻找萧典的背影——
那个人依然捏着拳头,背脊挺得笔直,一副天砸在肩上也照样能扛起来的死倔模样。
有种人天生就是1和3的完美结合,俗称装B,萧典明明希望林灼阳能像以前一样颠颠地跑上来,拽住自己鼻涕眼泪直
流地嚷着“你他妈还真走啊”,却依旧昂着头,半点服软的架势都没有。
直到走得很远很远,走到拐角,侧身离去,也没能听到林灼阳从后面追来的脚步声。
萧典咬了咬牙,手上的疼痛火烧火燎般燃了上来。
他抬起手来仔细打量,骨节处已经全部磨破了,污脏的泥灰和鲜红的血液粘在一起,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可是指尖一蜷便是令人汗毛倒竖的剧痛,冷汗就流了下来——操,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怎么还
这样糟践自己。
他握着手腕,不敢回医院,生怕碰到林灼阳,坐在马路牙子口想了一会儿,打了电话给洋葱:“……喂,我骨折了
,你有没有办法?”
于是半小时后,萧典出现在了洋葱店里,穿着厚毛呢大衣的洋葱一见到萧典,就瘪着嘴直叹气,恨不得戳着萧典的
脑门骂他傻子。
“都已经没几天好活了,还不消停点儿?”她小心翼翼地捉过他受伤的那只手,低声抱怨着。
“……他不消停,我有什么办法。”萧典闭了闭眼睛,轻声说。
“你说林灼阳?”洋葱拿酒精棉给他清理着伤口,鬈发垂了下来,她随性地拿手捋了一下,笼到脑后,然后凝着眉
问,“他怎么了?”
也许是生命快要走到尽头,在知道内情的洋葱面前,萧典也懒得装了,竟然破天荒地对她淡淡笑了一下,用健康的
那只手托着腮,眼底却带着不可磨灭的郁怅:“我说我被甩了,你信吗?”
洋葱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瞪着萧典,可是她在他脸庞上看不到任何开玩笑的意味。
萧典在她为自己处理伤口的过程中,慢慢告知了她林灼阳的想法,末了,他看着洋葱为自己卷上绷带,声音淡漠地
像一潭死水:“……就是这样,其实他希望得到的东西,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对我也是
,对他父亲也是。”
洋葱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他这样误会你,你还愿意为他去死吗?”
萧典很干脆地说:“不愿意。”
顿了顿,他垂扇下长长的睫羽,试图遮住眼底悄无声息流过的一脉怅然,他慢慢说:“可是不愿意又能怎么样?谁
叫我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了这么一个主人,当初我还是一台电脑,我用我的一生去陪伴他,可等我再也带不动游戏
了,全是病毒的时候,他不肯好好地把我送走,却把我从六楼扔下……我那个时候真他妈恨他,我想如果我能变成
人,我一定要折磨他,折磨死他,让他也尝透这种被心爱的人抛弃的滋味……”
他的声音很好听,充斥在小小的书屋里,洋葱坐在旁边不出声地听着,这是萧典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向外人
吐露心事。
萧典说话的时候有些出神,眼睛里总是不自觉地透出一些说不清的色彩,像是温存,也像是难以割舍的怨恨。
“后来……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想戏弄他,糟蹋他的感情,可是这小子好傻,动不动就哭鼻子,掉眼泪,明明
很自卑,在陌生人面前却硬要装强大……”萧典微微笑了起来,脸庞的线条都变得温润柔和,“我惹他哭,他没有
一次是不中招的,这应该正中我下怀,可是我却渐渐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变了……”
他思忖了一会儿,目光好像穿过时间的尘埃,落到了好久之前,他偏着脸说:“应该就是他在车里哭了一夜之后,
我觉得……自己想要的已经不是他的眼泪,而是别的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
萧典说到这里,苦笑了起来,重新望着洋葱:“人类的思维真复杂,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还是愿意做一台电脑
,看他在自己面前或哭或笑,这样的日子才是最轻松的。”
洋葱凝视着他英俊的脸庞,突然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顿时流露出一种从未在萧典面前显示出的大姐大的可
靠气势:“真是物似主人形,你其实也不聪明。”
萧典的眸色一沉,问:“什么意思?”
洋葱勾起嘴角,站起身,把手拍在萧典肩上,目光一直往进他的眼底,语气是难得的认真:“如果我是你啊,下辈
子,下下辈子,就算经历再多的苦难,只要仍然放不下那个人,我就会拼尽全力地再变成人,陪在他身边,哪怕一
秒钟也好。你爱他,他却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