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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子——by千朵桃花一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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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岷看起来糊里糊涂的,问他:“谁?没人啊,你这样,别人看了要起疑的,我们谁都不敢告诉。”

阿鵼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捏住,捏得季岷几乎要大叫起来。

阿鵼的脸色苍白,问他道:“你寻到我的时候,就只我一个?没有别人?”

季岷的神情有些迷惑,说:“就你一个!我晓得螺壳碎了,便急忙的赶去,你已经受了伤,不省人事了,我赶忙就带你回来了。”

阿鵼很是震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仿佛要看出他话里的真假,季岷想了想,又说:“连碎的螺壳都寻不见了。我还找了找,可惜连枬英的蛋也不见了。”

季岷神情坦荡的看着他,丝毫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阿鵼“啊”了一声,松开了手,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季岷连忙扶他躺倒,说:“你还不曾好,休要逞强。”

阿鵼半晌不曾说话,浑身发抖,突然就要挣扎着站起来,季岷有些心慌,竟又说道:“你是说跟你前去的那个大夫么?只怕早就逃了!”

阿鵼竟被他这句话惹怒,气得发抖,抓紧他的衣衫,把他拽到面前,大声的怒喝道:“胡说!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季岷没说话,看他片刻,才又说:“那便是与你走散了,我派人去找找。总之你不要着急。”

阿鵼推开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疏风面前,想要把珠子取出来,却只是取不出,便抓着疏风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对疏风说道:“你帮我算算,我胸里这颗珠子的主人,如今究竟好不好?究竟在哪里?究竟……究竟……”

说到这里,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竟然一连说了好几个究竟,却还是问不出后面的话。

疏风便皱眉,说:“这哪里算得出?”

只是见他脸色难看,也忍不住心软,便闭眼装起样子来,仿佛细细的算过了一回,这才拿言语来安抚他道:“只晓得不曾死罢了,不在人间,更不在海中,只是寻不到。”

阿鵼屏住了呼吸看他许久,终于一声不响的朝门外走去。季岷慌忙的去拉他,“你做什么?你的伤还没好全呢?”

阿鵼回头看他,说:“我要去找他。”

季岷吓了一跳,说:“你说什么?”

阿鵼只走了几步,便出了满身的冷汗,却仍固执的要去拔剑,他说,“那里四处都是魔物,他也不知怎样了!我要去寻他!”

季岷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声说道:“你伤还没好,回去送死么?”

疏风听到这里,终于听出了端倪,顿时就变了脸色,说:“是那只媚狐么!?”

卜算之人,愈亲厚的亲友,反倒愈难与之卜算。便是如此,他也曾替阿鵼算过两次。头一次算出他有刑囚之祸,便是躲过,也要受许多磨难。这个应验了的,不曾躲过,那是没有法子。

可他命里有狐,甚是妨害,以至于有性命之忧,这话疏风是早就告诉了他的。所以在紫竹林中,阿鵼给他那张八字,他算了一算,竟然是只媚狐,顿时大怒,只恨这人不争气。

方才他把手按在阿鵼心口,也晓得这绝不是龙珠,只是略略一探,便知道这是狐狸升仙而化的珠子,这一次的事,便决计与那狐狸脱不了干系!

阿鵼把剑拿在手中,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他若是不拿狐珠救我,我早死在那边荒之处了。你今日里,只怕见到的,便是我的白骨!”

疏风皱眉,还要说话,却又被阿鵼打断。

阿鵼深深的吸了口气,竟然坦承道:“你算得其实不错,只是你算的,早已是当年的旧事了。我在人间之时,是曾迷恋一只媚狐,还险些失了性命。”

这话一旦说出,连季岷也十分的震惊。

当年在人间的事,阿鵼从来不愿多说,只有季岷说要替他再娶的时候,他说过当年为情所伤,所以不愿再娶。若是细问,便要着恼。

可今时今日,阿鵼却又毫不犹豫的亲口说出,季岷自然是惊讶无比,疏风也有些出乎意料。

阿鵼的神情里,有些难堪,更多的,却似坦然,他说:“我在人间的时候,若不是有他伴着我,劝解于我,又三番四次的救我性命,我只怕早已堕入轮回,哪里还有今日?”

他紧紧的握住了剑,笑得有些苦涩,喃喃的说道:“其实,我那时心里便有些喜欢他了,却不自知。”

疏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沉下了脸,问他道:“你说的究竟是谁?”季岷也很是吃惊,可疏风看他,却觉得他是不安多过惊诧。

阿鵼看了看剑身,突然说,“我说的那个,你也是见过的,便是紫竹林里藏在我袖中的那只狐狸。”见他皱眉,季岷便说:“你是没见过的。那时节,阿鵼还为了他避天劫的事来求我哩。”

阿鵼想了想,点了点头,便说:“是,你不曾见过的。我说与你知道。”

他也不知是想起什么,倒笑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中终于显出些红润来,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看起来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好像圆滑奸顺,总是满口谎话。”疏风听他这样说,仿佛句句都是贬低,便有些出乎意料,哪里想到他话锋一转,突然又说,“其实不然。世间的真小人,假君子也有许多,他却是……他却是真君子,假小人,是世上最赤诚,最心善,最……”

季岷撇了撇嘴,大声的打断了他:“你喜欢了他,他自然是最好的。我们这般兄弟都是真小人,假君子,连只狐狸也比不上。”

阿鵼笑了,说:“兄弟是兄弟,他是他,怎么好比的?”

季岷连忙顺着台阶下,说:“我替你去找好不好?你如今伤还没好,不要出去了。”又怕他不肯,便发誓说:“我教他们一寸一寸的找,把地皮翻过来也要给你找着,这总成了吧?”

阿鵼只问了他一句,便问得他哑口无言。

阿鵼问他:“今日里若是换做寅芳不见了,你难道肯在这里坐着等么?”

季岷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张着嘴巴,想说,寅芳是女子,和那只皮糙肉厚的狐狸怎么能比?

可阿鵼目光殷殷的看着他,他便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阿鵼抓紧了手里的剑,发誓赌咒般的说道,“我要去找他,若是找他不到,我……”

“让他陪你一起去找。”疏风突然开口说道,“可你若是死在半路上了,便是找到了,我也要叫他杀了那只狐狸。”

只是阿鵼偏偏就是那样倔强的性子,便是他说了这些话,却还是固执的要去寻那只狐狸。

季岷不得已的陪着他去了,临走前,偷偷的同他说过实话,说:“那只狐狸把宝珠给了他,魔气都过到自己身上去了。我也不知他能不能活到如今,所以当初便不敢告诉阿鵼,只说从未见过。”

疏风没想到竟是如此,心里想,他为了阿鵼,竟然连宝珠也舍得,连性命也不顾,这样看来,他的情意,怕是真的。

想到这人生死未卜,也很是唏嘘,想,若是阿鵼知道了,只怕要难过的。便对季岷说,“你做得很对,不要告诉他实话。他性情太过执拗,若是晓得了实情,只怕他会十分的难过,不如只当那人自己走失了,教他不至于十分的内疚。等到日子久了,他便自然淡忘了。”

季岷听他说的容易,心里就忍不住犯嘀咕,“真有那么容易么?”

疏风微微冷笑,说:“他自己不也说么,曾为了一只媚狐着迷,险些丢掉了性命,后来不也忘记了么?”

总会忘记的,便如同他忘记那只媚狐一般,总有一日,也会忘记了这只狐狸,或许到了许久以后,连他自己也不记得喜欢过的,究竟是哪只狐狸了。

那时疏风真是这样想的,觉得再怎样,阿鵼过几年后,也就把这些都忘记了。

可是阿鵼没有。

阿鵼的伤是好了,可他年年都要向季岷请命,要求去剿杀魔怪,要去那些魔物出没的边荒之地。

他和季岷都心知肚明,这人是为了什么。

可季岷却允了他,不只允了他,还年年陪他一同前去。

只可惜阿鵼年年都是带着一身的伤,失望而归。

疏风为了这件事情,还说过季岷,可季岷也十分的委屈:“我也想让他死心啊,可他一次次的,就是不死心,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去跟他说,那人肯定死了?我是不说,你要说,你去说!”

疏风自然也是不肯的。

这些都只是疏风看得到的,还有他看不到的,不知道的,季岷都不敢同疏风说。

阿鵼有一次带伤而归,连银甲都不曾脱,便要去一个地方。

季岷觉得他神情异样,不敢阻拦,便偷偷的跟着他去了。

阿鵼也没告诉他是要去哪里,只是纵马狂奔,一路前行,向前奔跑。季岷看他脸色铁青,紧紧的抿着嘴唇,双手用力的抓着缰绳,连关节处都泛着青白,竟是一副狂怒的样子。

季岷暗暗的心惊,想,他为了什么这样生气?他与阿鵼自幼一同长大,自然知道这人决计不会为了杀魔受伤的事这样伤心愤怒。

季岷喘息不定的跟着他,眼看着他去了一处极简陋的山居,满眼通红的守在门外,竟然等了许久。

直至入夜,才有一个女子姗姗前来。两人在竹门外相逢,也不知相互说些什么,那女子似是在掩面啼哭,阿鵼竟然慌忙的安抚着那女子,原本的怒气,却如云烟般的消散了。

两人傻傻的站在竹门外说了大半夜的话,季岷听也听不清楚,又不敢正大光明的上前去,只好窝在远处偷偷的守着。

等到那女子终于走了进去,阿鵼却还是怔怔的站在那里,仿佛丢了魂的一般,季岷见他这样的恍惚,心里就忍不住犯嘀咕,想,这女子一看便是山中的精怪所化,他怎么待她这样客气,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认得的,我居然都不晓得。

只是看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终于还是忍不住现身出来,唤他回神。

阿鵼随他回去的时候,一路无言,也不知想些什么,沉默得让他害怕。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问起阿鵼,阿鵼才说:“这是他住的地方,我以为他早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阿鵼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季岷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要告诉他真相,却又着实的不忍。

他不知哪个更教人难过。是教阿鵼抱着祈望,一年又一年的苦苦寻找等待,还是告知他噩耗,眼看着他伤心痛苦,从此耿耿于怀?

他做不出决断,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阿鵼一日日的消沉下去,他想,或许阿鵼也察觉到了吧,久寻不到,久候不至,或许,早已身遭不测了。

只是阿鵼一日不曾说出,他便一日装作不知。

阿鵼每每向他请命前去剿杀魔物,他都应允。唯有暗暗的期盼着他能早一日的死心,早些快活起来。

只是他和疏风却都不知道。

阿鵼从来都不曾死心,他把一块刻著名字的地牌珍宝一般的藏在身上,日日夜夜的都在朝上苍祈求,祈求那块地牌的主人平安长寿,万事如意。

若能如此,他情愿以性命相换。

第五十一章

“你要哪条?”船上一个赤着膀子的男子大声问他。

秦少扒在船板上仔细的看,好容易选中了一条最活蹦乱跳的,便拿出木盆来,正要小心的捉住了放进去,却听那男子哈哈大笑,双手把那只鱼一搂,便扔进他的木盆里去。

“还要么?再捉些去,我这里多得是!”那男子问他。

秦少连忙摆手,说:“不必了,就这一条,这一条便好!”

“爹爹!爹爹!”阿英掂着脚尖在岸上张望,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见他只顾着抓鱼,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嘴巴一撇,便作势要哭。

“来了来了!”秦少捧着那个木盆,小心的走下船,看他脸颊上半颗眼泪也无,便晓得他又在虚张声势,就啼笑皆非的说道:“怎么这样淘气。”

阿英撅着嘴看他,秦少把木盆放在地上,捏了捏他鼻子,说:“阿英乖,这件事极要紧的,若是做不好,爹爹要后悔一辈子的。”

阿英不知他要做什么,可见他说得这样认真郑重,也晓得爹爹不是玩笑,便盘着腿坐在他脚边,看他去铺开纸笔,却一时踌躇,只是呆呆的看着白纸出神。

自从到了这海边,阿英时常见他这样,每每此时,阿英就变化出本相来,笨拙的缠在爹爹的脚上,拿小小的角去蹭爹爹。

他头一次这样做的时候,爹爹笑了出来,摸摸他的角,问他:阿英这是在做什么?

阿英理直气壮的回答:爹爹不开心,阿英教爹爹开心些。

爹爹便会很开心的摸着他,称赞说:阿英真是孝顺,都知道要学彩子娱亲了。

阿英听不懂什么是彩子娱亲,可是他也觉得自己很孝顺,爹爹称赞他的时候,他也觉得很得意,仿佛头顶小小的角也长长了些似的。

阿英想要爹爹开心,因为爹爹不开心,他也会不开心,他不开心,就会肚子痛,肚子痛太难过了,他不喜欢!

阿英变化出本相来,绞缠在爹爹的身上,好奇的去看他面前摊开的那张白纸。

秦少几次提笔,却都不知写些什么,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笔放了回去,无力的坐倒在长凳上。

虽然季岷说过,若是他侥幸不死,便可以捎鱼书回来。可他离开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回来,想要提笔,却不知写些什么才好。

他当初跟着魔虫,阴差阳错的走去了魔界,那时若不是想着要见方瑛,想要身上还带着龙蛋,只怕他早晚也撑不下去了。

他在魔界的时候,日日的想要回来,可他终于等到能够回来的这一天,当真的回来了这里,他却忍不住害怕。

他想见方瑛,日日夜夜的想着,可这么久了,方瑛还想见他么?

若是方瑛又娶了别人,或者喜欢了别人,那他怎么办?他不问,不说,不想,还能留有一丝期盼,可若是真的问了,说了,想了,只怕便没有丝毫的退路了。

他有时真恨自己这样没出息,这样的懦弱,连写封书信也不敢。

他磨好了墨,鼓起勇气提笔要写,可是笔尖贴在纸面,他就颤抖得厉害,终于还是扔掉了笔,把那一张沾上了墨渍的白纸揉成了团。

他来回的踱着步,竟然十分的焦躁,阿英紧紧的缠在他身上,也有点害怕了,拿角轻轻的碰了碰他。

秦少一下就心软了,摸着他还有些软的鳞片,喃喃的说道:“阿英别怕,爹爹有些心烦罢了。”

他定了定心神,想,我便是写了,藏在鱼腹之中,等到送去宫中之时,只怕也腐烂了。不如另想法子。

他从药包中取出一个藏银针的银盒,又在药柜前踌躇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先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盒底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取了几粒相思子的种子,又取了几根附子,珍重的放在银盒之中,然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把银盒合上。

阖上之后又犹豫不已,几次打开银盒想要把相思子取出,却还是没有。

他想,我心里便是这样想,教他知道也好,便是他喜欢了别人,我对他的心,却是不曾变的。

只是一想到方瑛可能会喜欢了别人,甚至娶了别人,他心里就难受不已,犹如利刀剜刻的一般。

秦少把银盒塞入鱼口之中,然后朝它祝颂道:“这位鱼使,有劳你替我送这封信,若是果然送到了,小人一日替你念三遍经,替您求安康!”

说完这才小心翼翼的捧着木盆去了海边,将它放入大海,还恋恋不舍的在海边徘徊了许久。那时海边的渔民都已归家,海面空旷,远处是一线红日,正要沉入大海,阿英看见海水微红可爱,波光粼粼,便有些跃跃欲试,只是看爹爹焦躁不安,也不敢胡来,便哼哼唧唧的蹭着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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