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年纪轻轻却高深莫测的少年,靳伯想起另一个看似温柔如水、心细如尘的男子,满是皱纹的手揪着衣角却没有再开口。
「呵呵呵,无妨呢,你有话可以直说……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因为你的“实话”而做出改变!」
闻言,靳伯微微一愣,惊讶于眼前人观人于微及睿智,司徒家的人果然都非一般人吧,就好像……
「……让少爷再一次开口说话的人是、司徒麟,麟少爷是唯一一个走入少爷饱受伤害心灵的人,也是他让少爷再一次露出笑脸,可是……再一次把少爷推入地狱的人也是他!」
第四十八章
洛阳,位于中原大地之中心位置,自夏商周开始,洛阳便是中原闻名于世的经济、政治、文化之集中地,素有崤函帝宅,河洛王国美誉。
带着只剩下半条命却性格倔强的冷傲竹,驰风一路上再三为他运功调息,催促他停歇,可是这个又硬又倔又不听劝的家伙,一直坚持撑着看起来就快咽气的身子,坚持快马赶来南宫烈的盘踞地洛阳。
「这、这个家伙……没事吧?」别扭的身影外加一道压着喉咙像是忍无可忍又像极度不服气的嗓音,支支吾吾震荡在客栈狭隘的房间内。
闻声,坐在床边为床上面色死灰的冷傲竹号脉诊治的青色儒衫男子,仅是淡淡漾起一抹颇为无奈地苦笑,没有作答。
窒息般的沉默顿时占满整个房间,等不到对方回复黑面神隐忍着怒火回眸恶瞪一眼,咬着下唇,无可奈何般撇撇嘴,再次皱着眉头不甘不愿地开口。
「……喂,我在问你话,他、他到底怎么样了啊?」
心焦于冷傲竹的情况,思索了半天终于决定将私怨暂且抛下,再次好言相问,可谁知又等了半天,对方还是仅仅摆弄着床上早已失去知觉的人,半句话也不屑答复他!
「你——」险些冲口而出的怒焰却在见到一动不动地冷傲竹之后硬生生地吞回,
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此刻要以大局为重,控制着因为怒火而抽动着唇角,强忍着奔腾在胸口的暴怒,紧紧握着佩剑的双手隐隐发颤,赤红着鹰眸咬牙切齿地最后再试着开口。
「他、他到底是不是很严重?到底……怎么样了?」
好言好语换来得依旧还是……鸦雀无声!
面对这样的情景,黑面神头顶冒烟,鼻孔喷出浓浓地怒气,忍耐也好、耐性也罢,也总算是到头了——
「蓝志轩,你这个混蛋——」重步踏前,单薄的地板发出可怜的悲鸣,凶狠地一把执起对方的衣襟拽到眼前,灼热地咆哮冲口而出,「你这个叛徒、混蛋!故意找茬是不是?我一再问你,冷傲竹那个家伙到底怎么样,你也说句……」
满肚子的爆言消失在那双以往总是带着淡笑而此刻挂满哀默地眼眸下……
赫然地对视,只觉得心口被什么沈甸甸地东西压着,心痛伴着陌生也强烈的愤怒与怨怼,痛得他触电般松开双手,看着半悬在他手上的身子跌坐在踏脚的支架上。
「你、你……不需要用这种表情博取同情……我现在不杀你,只是因为、因为冷傲竹还需要你医治!」
事情发生之后,他曾经给自己千万个理由,想要去了解或者彻底憎恨。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理由都是痛,痛得他只想找个出口,可是一旦执起腰间的佩剑却立刻重若千斤,无法提起。
胸口总是这样一阵阵地难以忍受,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叛、欺骗,他就心如刀割,恨极、怨极、痛极、怒极……然而此刻近在眼前,他竟始终下不了手!
「倘若你治不好,我……不会放过你!」
就在不久之前,他与冷傲竹风尘仆仆日赶夜赶总算赶到了洛阳城,然而没想到他们才到达城门口,冷傲竹便突然面色一白,身子一歪,若非他身手敏捷恐怕立刻会从马上摔下来。
还记得当时冷傲竹的面色,灰白无血,吓得他赶紧就近找了间客栈,谁知找来个洛阳大夫,居然仅只是瞧了几眼便告诉他“这位公子脉息微弱,陈恶难治,难以维持太久了,还是尽早替他办理后事吧!”
一听这话,他当下二话没说就把那个蒙古大夫丢出房间,可是回头再看看仿佛当真随时会咽气的冷傲竹,心中想着落难的主子,不由得抱怨起自己。
倘若当初他不是只懂得专研剑术,而是像、像蓝志轩那个混蛋一般也精通歧黄之术,那么他便可以为主子好好照顾冷傲竹……假如冷傲竹有什么不测,他该如何跟主子交代?!
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责怪着自己的无能,懊恼万分!
可是,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谁知那个他早午晚一日骂三次的混蛋,居然忽而出现在他眼前……
看着一直替床上奄奄一息之人医治的男人,他心中有千万句话想问,可是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主子、主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你们没虐待主子吧?」尽管他不晓得为何蓝志轩会恰巧出现在此,但多少有些庆幸,毕竟冷傲竹也算有救了,他也算对主子能够有所交代。
「……」终于为昏迷之人号脉施针完毕,隐隐吁了一口气。
淡淡地收起床边的针具,侧眸瞟了眼始终拼命压制着怒焰之人,有一丝苦涩与太多的无奈,带着一抹自嘲的浅笑,笑自己竟然不敢正面与之对视。
只不过……
「你还是一成不变,做事永远不经过大脑,如此鲁莽……」那种超越忠诚的牵念,让你看不清前方吧。
「你——你这个混蛋说什么啊?」极力忍耐的怒焰险些勃然而起,咬牙瞪目,握着佩剑的手剧烈颤抖着,火爆如他,深怕自己会一时控制不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海扁对方一顿再说。
「哈……」相较于驰风的暴躁,志轩却清淡地叹息,抬起无笑无波地眼眸,凝望着抽搐的黝黑俊脸,「在你心目中,永远都只有你的主子,主子在这里……」伸手覆在对方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永远排在第一位,所以,即便是你讨厌的冷傲竹,你亦如此紧张……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的主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就是被如此教导长大的,然而眼前这应当与他相同之人说出这些话,让他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眯起眼眸反问。
把主子排在第一位,身为世袭的左使,他们二人自小陪伴主子一起长大,他就是主子的剑、主子的盾!
从懂事以来,主子便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地、他们存在的依归,有主子才有他们,这就是大月皇族护卫的使命,是一代一代传递下来的必须恪守的本分。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能原谅,决不原谅……夺走他生存意义之人居然是理应与他一同守护这片天地的蓝志轩!
「呵呵,我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对你而言……根本不具备任何意义,不是么?」说着这话,志轩的脸上显得有些哀默,带着一抹莫名的淡笑,伸手覆上对方握着佩剑一瞬有些僵硬地手,「主子赐予我们双剑之时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你这个家伙,到底……」眼前的蓝志轩有一点奇怪,熟悉也陌生,尽管他比较愚蠢,脑子也不懂得转弯,而且也从来都没有弄懂过志轩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可是他从没有见过志轩脸上如此陌生的神情……
「双剑同心、忠心护主……」记忆中的誓言既甜蜜也苦涩,更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束缚在这里,稍稍退开一步,勾起唇角,「冷傲竹的伤我会诊治,尽管兴许我无法根治,不过保住他的性命也不是难事,待我办完该办之事……用你的剑,你的忠心,杀了我吧,驰风!」
「你——」错愕的瞪大眼眸,眼前是一抹空灵虚幻的笑,就像他听到的话一般,似真似假,胸口有一种无法捉摸地痛化为愤怒,再一次拽起对方单薄的衣襟,「你这个家伙,不要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把话说清楚!」
「呵,我还以为……你很想杀了我!在我……背叛了你最重要最、爱的主子之后……」无赖地笑容如同往常打闹之时,明明一切都没变,心境却已截然不同,「还是说……忠心不二的驰左使,要原谅我这个叛徒么?」
「你、你这个混蛋说什么疯话,我当然……」原谅吗?他不知道,或者仅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告诉他为什么,让他了解,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怒火无处可去,「原谅与否……那要看主子如何决定,假如主子……」
主子应该会原谅吧,虽然很不服气,但事实上相较于他,总觉得主子更器重志轩!
如果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主子他一定……
「呵呵,又是主子吗……」仰天轻笑,怀有期待的自己真像个笨蛋。
果然,最终依然不过他一厢情愿。
「既然如此在意你的主子,在下就给你一个忠告!」敛起淡笑的俊眸比对方更冷,凝着黝黑不善掩饰的脸孔幽幽而道,「你们到洛阳来的目的,我不用想也大概猜到了,可是……凭借你们二人根本无法做到什么,除了为司徒尊增加负担!」
「你、你叫主子什么?」好不容易咽下的怒火,顷刻间被眼前云淡风轻的妄言挑起。
「驰左使,你最好不要搞错……」垂眸冷淡地凝一眼执着他衣领的大手,「在我背叛南海神宫的那一刻,司徒尊便不再是我的主子,我今日之所以出手救冷傲竹,也纯粹只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冷漠是最佳的利器,无法让眼前这个心中只有主子的男人离开,那么威逼就是最好的办法。
「你应该很清楚,我跟你武功不相上下,二人可谓在伯仲之间,你根本不可能独自挑战南宫烈和我,万一不小心落网……你只能拖累你最重要、最重视和最爱的主子!」
「我驰风从不贪生怕死!既然来了这里,也从来没有想过可以活着回去!」反正对他而言,人生的意义已经失去了一半,只要能够救得了主子……他不畏惧生死!
「……」尽管早就猜到眼前这块木头会如此作答,但还是险些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带着浮在表面的虚假笑容,长指往身后一伸,「那么他呢?你想让冷傲竹陪着你一起为司徒尊送命?」
「你——」瞪着欠扁的笑脸气结地无言以对。
确实,主子那么重视冷傲竹,而此刻又被蓝志轩这个混蛋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贸贸然行动,恐怕当真会如这个混蛋所言……
「看来,你也知道这个男人对司徒尊来说很重要……」以小擒拿手按照掌上的穴位,轻易甩开揪着他衣领的手,「你们最好乖乖地呆在客栈里,不要妄想深入洛阳分殿救人,否则——」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一只白皙的手捏在昏迷不醒之人的颈项上,驰风一声大喝。
「蓝志轩——」
「我要杀他,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你这个混蛋,到底为什么啊!」他不懂,明明曾经如此亲近,他却完全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会站在南宫烈那边啊?」
心底的痛残蚀着理性,缓慢了身形,向前轻移步伐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架开攻击。
「呵呵,看来驰左使的武功也退步了……」五指张开,反手以鹰爪制住驰风起伏的喉结,「倘若是如此,你谁也救不了!」失去冷静,会连身手都变得迟钝。
驰风……失去主子,对你来说就是如此致命的伤害吧……
「我不懂……」真的不懂,想过千百个理由,还是搞不明白。
难道,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对志轩而言都没有意义?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假的吗?
「……也许有一天,你会懂的!」
现在请按照他的话去做吧,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至少不想你就这样去送死!
耳边的话让他更迷茫,或者他真的很笨,是三个人之中最笨的那一个,如果是主子的话,应该会明白志轩那个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吧!
但回身想要再问清楚,那抹青色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眼前——
「明日我还会再来,你们最好都安份守己……」
「蓝志轩——!」对空长啸,心底的痛却无法消散。
此刻的他,究竟如何做才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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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来了,为何不说话?」
黑暗中赫然一抹身影骤然立于床边,浅眠之人却带着轻笑开口,临危不乱地缓缓坐起,一双幽蓝沉静的凤眸在漆黑之中依然闪烁着寒光,慑人心魄。
「……」前方人撑着单颊悠然镇定,而来人却始终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呵呵呵……」有一阵清扬地笑,听起来十分悦耳,「看你如此模样……应该是他来了吧?」虽然比他预期地早一些,不过想想也该是来的时候了。
「哈……」忍无可忍地沉沉一叹,借着稀薄的月光映衬着来人那张满是愁容的俊脸,隐隐再一次喟叹之后才开口道,「……不止那块木头来了,还有一个半死不活地笨蛋!」
闻言,床上的身影微微一怔,稍稍换了一个姿势,沉默了整整半盏茶的时间,才再次淡问,「……现在怎么样了?」
「带着那样的伤,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赶来洛阳,已算是奇迹吧……」幽幽道来,不意外地见到黑暗中的凤眸眯成耀星般细锐,「这也怪不了那块木头,您比谁都清楚,那个人也是死脑筋,一心想着……」
「无须多言!」像是没有耐性细听,一只黑色的大掌挡下了对方的开脱之言,「……已经医治过了么?」
「凭我的医术,恐怕无法根治,若非您那道先天真气护住心脉,此刻恐怕早已神仙难救!」他亦不想隐瞒,尽管事实有些骇人,「别无他法,我暂时以威吓的手段让他们留在客栈,只不过……兴许也按捺不了几日吧!」
听着耳边的话凌厉的凤眸充满矛盾,没有再出声,仅只是自床上移出修长的双腿,缓缓套上软靴踱步走到空有明月的窗前,始终沉默不语。
「……您身上的穴道当真如此难以冲破吗?」看着清冷的背影,来人侧着俊脸,口吻中透着浓浓地自责,「倘若、您想要离开,或者我……」
「今日我知晓了一些姑姑从未对我提及过的往事,此刻……我无法离开,还有一些事需要调查清楚!」月光之下,一张妖娆慑人的邪魅脸孔缓缓呈现于眼前,微微皱着淡眉。
「更何况,南宫烈的闭穴手法确实十分奇特,每一次运功便会觉得浑身冰冷刺痛,我猜想是他针对玄冰劲的周天运行而自创的点穴,我需要一点时间修炼烈阳才能冲开……」
「……」听了耳边的话,后者垂首而立,隐握着双拳不再开口。
「志轩……」再一次幽幽轻唤,脚步停在一步之遥,挑起对方满是自责的脸,「此刻我可以相信你么?自小陪伴我左右的右使……对我又爱护又妒恨的蓝志轩……」
「……」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地仰头淡笑,「果然……您还是知道的,也对,大概除了那块实心的木头……」自嘲地轻叹,不敢对视眼前过于精明的凤眸,只是吹拂在耳边的话震慑着他心神。